秋凉了,龙塘的水位变低了,露出了高高的塘埂。偶尔有一只白鹭站在龙塘头裸露的石头上,盯着水面半天不动。龙塘水也渐渐变冷了,浇一点手臂上,立马隆起一层鸡皮疙瘩。不能下水,我们很少往村东头的龙塘边上去了。我们有了新去处:窑厂。
我们村的南面一条小江,江水从紫瑶山下的仁善河流来。江边有一座大窑,生产队用来烧砖瓦的,我们叫它窑厂。大窑旁边一座用木柱子和稻草搭起的大棚子,供窑厂的劳动力做砖瓦和休息。每年的下半年,农活不紧了,生产队的青壮年男劳力都被安排进窑厂烧砖瓦。烧的砖瓦不是为了卖,多半是队里年终决算时那些工分挣得多的人家兑换了去。村里虽不富裕,却有那么多的青砖白瓦房。
不上学的日子里, 我们带着干活的家什从村东头的龙塘转战来到窑厂,把家什丢在一边,钻进大棚子里。大人们几个人一排在一个台子上捣弄着泥块,然后在砖模子里撒一把细沙,把和好的泥巴砸进砖模子里,用一个细线贴着砖模子的上沿一拉,把切下来的多余的泥巴丢进泥堆里。再从砖模子里退出一块做好的砖,在旁边码成一道镂空的砖墙,待吹干后搬进窑里去烧成成品。我们看着大人们神乎其神地玩泥巴,十分心动,十分觊觎他们身后那堆高高的泥巴。那泥巴是在一个大坑里像和面一样,一遍一遍地用铁锹翻动,再一遍一遍地人和牛一起踩。直到泥巴均匀柔软了,光滑细腻了,才起出来做砖做瓦。这么好的泥巴,连大人们都爱玩,何况我们小孩。
我们走进大棚里后,各自找着自己的大人,目的是要得到一块泥巴。有了泥巴我们就可以尽情地玩。小峰走近正在做砖的王伯身边,王伯停下手里的活,从身后做砖的泥堆里切下一大块泥巴塞给他 。小峰真好,他爸王伯给他做了许多的玩具,还能随时随地给他实实在在的关照。我想起中秋之夜那个奇怪的梦,王伯责问父亲,我和小峰是不是亲兄弟。我们要是亲兄弟,那父亲和王伯谁是我们的爸爸呢?我故事听多了,想象力也有特别活跃。小伙伴们得到一块泥巴在尽情地玩耍,我脑子里却出现了这么一段故事:父亲和王伯同在县政府大院里工作。有一天,周阿姨去大院里找王伯,王伯像在我们村里一样,被开大会的拉去挂牌挨批斗了。周阿姨没有找见王伯,却碰见了父亲。父亲和周阿姨后来就有了进一步的关系,后来就有了小峰。难怪小峰和我长得那么像,两个人真的是亲兄弟……
“想玩泥巴吗??”小峰见我傻站在一旁发呆,很得意地挥舞着手里的泥巴问我。
大多数小伙伴不是父亲就是哥哥在窑厂干活,都能很轻易就得到一块泥巴玩起来。我家没有大人在窑厂干活,我只能在地上捡一些别人丢弃的边角废料玩。小峰玩弄着手里柔软的泥巴,很快就捏成了一头猪。
他从手里的猪屁股眼里挤出一团像猪拉出来的粪,嬉笑着递给我。我接在手里,溜滑冰凉的让我兴奋起来。我没有多想,脑子里很自然地浮现出父那辆自行车。照那模样,我将手里的泥巴捏成一辆自行车,摆到了面前。小峰看了,立刻把手里的猪揉扁,捏成一辆卡车,冲我的自行车压过来。我很恼火 :“你什么车嘛?轮子都没有。”
小峰说:“你这自行车还不是没有钢丝。”
我操起自行车砸进他的卡车里,说:“把泥巴还给你!”
我不想跟他玩,跑到隔壁去找麻哥。麻哥单独在大棚旁边的一个小棚子里做瓦,那是一个技术活,算是一个手艺行当。瓦泥比砖泥要细烂,做瓦的活儿更要细致小心。麻哥专门在瓦筒上做,另外有个后生仔负责提着瓦筒去晾晒。我以为国华在这边,却不在。麻哥很忙,没工夫顾我。
麻哥是窑厂里最担力的一个。窑厂最累的活儿是出窑,砖瓦烧好后,要从窑里挑出来。别人一担挑四五十块,麻哥一担要挑八九十块,王伯说他是薛仁贵转世。薛仁贵是薛丁山的父亲,唐朝大英雄。薛仁贵日食斗米,二三十个人拉扯的木头,他一个人肩扛手夹就能搞定。王伯是在棚子里一边做着砖,一边给我们讲薛仁贵的故事。讲薛仁贵白虎显身。讲小姐误赠火龙袍,跟贫穷的薛仁贵产生爱情。讲薛仁贵射开口雁,雁鹅叫一声,一箭射去,贴中下瓣咽喉,雁鹅掉下来还张着口。我们在窑厂既然玩泥巴,还能听故事。
窑厂最激动人心的是头窑点火,每年的头窑,要放炮仗点火。国华爹杨正发是队长,说哪天点火就哪天点火。我们从国华嘴里得到消息后,早早地就守候在窑门前,看着大人们一道砖瓦一道柴火地最后装好窑。全村的人都围在边上看,上工的也可以停下手里的活儿过来凑热闹,不影响拿工分。窑装好后,队长杨正发一声令下,国华点响炮仗,麻哥举着火把进窑里点燃窑火,火很快就旺起来。
杨正发看着这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开心地笑着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晚上大队部放映《卖花姑娘》。”
杨正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扛着锹,脖子上挂着哨子,上半年大多围着龙塘转,下半年多半都围着窑厂转,也在窑厂发布一些上级指示和消息。他已经不止一次在生产队里宣布大队要放映《卖花姑娘》这条消息了。人们早就听说《卖花姑娘》是兄弟国家拍的,一部看了任谁都忍不住稀里哗啦流眼泪的电影。人们一年难得看上几回电影,不是《地道战》、《地雷战》,就是《红灯记》、《智取威虎山》,都很期待《卖花姑娘》。人群中有人开玩笑问:“队长不会又是马路消息吧?”
杨正发说:“这回你们放心早点去占位子,我今天在大队里已经看到放映机和片子了。”
他话音刚落,一条粗壮的菜花蛇从窑洞里窜了出来,引得人群一阵惊呼。麻哥眼疾手快,捡起平时赶牛的竹鞭,对准蛇的七寸狠抽下去,王伯也拿来一根很粗的棍子朝蛇一阵猛打。在两个人的合力猛攻下,那蛇很快就直挺挺全身僵硬。人们欢呼着,像欢庆一个节日。麻哥将蛇拖回村里,吊在我家土坪前的柚子树上动手剥皮。杨正发让人在土坪上架起一口大铁锅,朝天煮起蛇肉来。按照村里的传统,蛇肉是不能在屋里煮的。上年纪的人说,屋里有那陈灰掉进锅里会和蛇肉产生剧毒。各家各户都可以拿着鸡蛋来和蛇肉一起煮,煮熟后再把自家的鸡蛋拿回去吃。村人们胆大的吃蛇肉,不敢吃蛇肉的也能分到一碗蛇汤。
小峰家拿不出鸡蛋来,麻哥让他拿碗来盛蛇汤,王奶奶却不让他往那口大锅跟前凑。我端着煮好的鸡蛋回家,看见小峰站在门口,我不顾烫手,故意拿起一只鸡蛋在鼻子前闻了闻,说:“真香呀!”
小峰本来站在门口观望,这下彻底退回到西屋里去了。那一大锅蛇肉和汤很快就被瓜分了,热闹消失了,天渐渐黑了。母亲却还没回来,她肯定又是收工后去龙塘边那块菜地里忙去了。母亲正在试验着种包菜。村里人下半年在菜园里种青菜,种白菜,种茼蒿,种莴笋等等,就是没人家种过包菜。母亲从县城买回来一个包菜,用芹菜一炒,香遍半个村子。第二天在队里上工时,那些大婶大嫂们都议论说,头天晚上不知是谁家的菜炒得那么香,让人流口水。
春婶看着在一旁面带微笑不做声的母亲说:“肯定是祥珠从县城带回来什么好东西了。”
母亲当初从县城给村里带回来冻米糖,这回她要在村里种包菜。头年她从县城带回来包菜籽,种出来的菜只是中间卷芯,整个菜没有包起来。她思来想去,怀疑是菜籽出的问题。隔年再种,她直接在县城买包菜秧,要那卖菜秧的当场发誓保证不假。不用说,母亲收工后是在自己菜园里侍弄那包菜去了。
小峰一家在大厅的西边热热闹闹地吃饭。我想起晚上要看电影《卖花姑娘》,心里直着急。小涛看我着急上火的样子,还有几分幸灾乐祸,故意问我:“是不是有点饿了?”
我听了十分烦他:“你刚刚不是吃过蛇肉煮蛋吗?天天坐在家里,什么事没做也知道饿!”
我眼睁睁看着小芹带着小萍被一帮女孩子叫走了,去大队部看电影。国华过来叫我们,见小芹已经走了,催我们快一点去。可是我还没有吃饭,我轻轻拉住小峰,对他说:“我给你留了一个蛇肉煮蛋,在路上给你吃。”
王伯和周阿姨也走了,王奶奶让我在她家吃点饭快些和小峰一起去。我看了看小涛,对王奶奶说不吃。
天完全黑下来了,仍不见母亲的影子。我急得不行,小峰也急,说:“去晚了看不到电影开头。”
我不能再等了,顾不得肚子饿,和小峰出了门。尽管是每天上学都走过的熟悉的路,但在晚上还是第一次走,月亮还没有出来。村里去看电影的人都早走了,一路上只有我们俩。我们凭着对道路的熟悉和路面的反光,牵着手朝亮光的方向走。也不懂得害怕,我更不知道什么是饿了。我们走得很急,小峰没留神被石头绊了一下,摔了一跤。我连忙拉他起来,急匆匆地往前赶。不小心我的鞋里掉进去了一块石子,硌得我的脚生痛。我忙脱下鞋子拣出那块石子,连垫在鞋底的稻草全扯了出来,不管不顾地一心往前赶。没有了鞋垫的胶底解放鞋里面汗湿了打滑,走着连连摔跤。我只好拉着小峰停了下来,黑暗中路边扯下一把野草,胡乱塞进鞋里,继续往前赶。
山风呼呼刮着,很有几分凉意。我想起了孽龙,心里竟然学着母亲点香敬神时的模样,默默祈求水将军保佑我们平安到达电影场。我和小峰跌跌撞撞赶到放映的露天操场上,操场上亮晃晃地亮起了一片灯光,放映员正在换片。小峰急了,拉了一把身边一个伸长脖子朝灯光亮处直看的人问:“放完一卷了吗?”
那人不耐烦地反问:“你没看见放映员在换片吗?”
“啊!《卖花姑娘》已经放完一卷了?”我的眼泪差一点掉了出来。
旁边一个年纪大点的男人笑着告诉我们,刚刚放完的一卷是新闻纪录片,现在换上去的才是《卖花姑娘》。 我和小峰都终于舒了一口气,开开心心地借着换片的灯光,要寻找一个好点的位子,站着好好地看《卖花姑娘》。
卖花姑娘一下子打开了人们的泪腺,村里到处都在谈论卖花姑娘。到处都是长吁短叹,泪水涟涟。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吃进去的一些苦,突然间找到倾泻的口子,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难得看一场电影,何苦呀。
村里不为所动的恐怕只有我家老屋里的三个人,王奶奶、母亲和小涛,他们都没看电影。母亲只是在县城跟着父亲进电影院看过电影,回到老家后,她一天到晚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总也做不完。她还得在家陪伴杨涛,根本就没时间也没有心情跑到外村去看露天电影。王奶奶老了,一双小脚也走不动。
小涛听到我们起劲地谈论《卖花姑娘》,凑上前去问小萍:“《卖花姑娘》真的好看吗?”
小萍说:“好看。”
小涛问:“怎么好看呀?”
小萍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一个字:“苦。”
母亲笑着说:“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叫苦呀。”
王奶奶说:“难怪我家小萍看完后成天都是眼泪汪汪的。”
母亲说:“那些都是电影里演的,还是外国的。”
王奶奶表示赞同:“是呀,谁都有苦处。”
我们对大人聊天没有兴趣,跑到屋外土坪上玩。英子已经是大姑娘了,早就不再和我们一起玩了。我们也都突然间对那些儿时的游戏没了兴趣,一部《卖花姑娘》让我们感觉自己成了大人了。我们正无聊着,小萍跑过来对我说:“我奶奶和你妈都哭了。”
我问她:“你给她们讲卖花姑娘了?”
她很委屈地说:“没有呀。”
我和小峰忙跑回屋里,见王奶奶和母亲都在揉眼睛,两人看到我们又破涕为笑。母亲也没工夫发更多的感慨,擦一下眼睛,干活去了。大人的事我们真不懂,我们跑到屋外的土坪上继续玩,小萍嘴里哼着电影里的歌:“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花篮上市场,满满花篮空空钱袋,如何来回去见我娘。”
小峰说:“你瞎唱,电影里根本不是这么唱的。”
小萍问:“那你说怎么唱的?”
小峰想了想,说:“反正不是你这么唱的。”
小萍见我跟了过来,随手在屋外土坪边上拔起一把杂草冲我喊:“先生,买花吗?”
我一激动,接过她手里的杂草,说:“我全买了。”
我做出一副掏钱的样子,把小萍手里的“花”买了下来。小芹也在旁边拔下一把杂草,站在那喊:“先生、太太,买花吗?”
我走上前去 ,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杂草,往地上一扔,一副电影里坏人的腔调:“谁要你的臭草!”
小芹急了:“你乱来!”
小峰凑过来说:“电影里面卖花的是姐姐,要不,我们来演《卖花姑娘》吧。”
我们一致赞成,都很高兴。照着电影里的故事,小芹扮姐姐花妮,小萍扮妹妹顺姬,我要扮哥哥哲勇。本来我是希望小萍扮花妮卖花姑娘,但想想她演妹妹,等会眼睛瞎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可以照顾,我很开心。小峰却要和我争着扮哥哥哲勇,说姐姐妹妹都是他们家人,自然是他扮演哥哥哲勇。我生气了:“难道那电影里都是一家人演的吗?我比你大,自然是我演哥哥哲勇。”
小峰不高兴地说:“那我演谁?”
我说:“你可以演白地主,还有狗腿子,你一个人可以同时扮演两个人。”
他觉得很有趣,没有反对。地主婆没人演,我看着坐在门口的王奶奶,对小峰说:“你奶奶现成一地主婆,你去跟她说。”
小峰真的走过去跟他奶奶说,没想到王奶奶听了,气得口鼻歪斜,大骂小峰是个没良心的家伙。吓得小峰不敢吭气,飞快地跑离她身边。我从没见过王奶奶发这么大的火,模样十分吓人。
我们不甘心放弃,小萍指了指坐在门边的小涛说:“让小涛也演一个吧。”
小涛听小萍过去跟他说要他参加,也不问做什么,用两条小板凳飞快地挪到我们身边。角色分好后,除了小涛,我们对自己要干什么都很清楚。我对小涛大概讲了一遍电影里的故事,和他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电影里是这么说的,妈妈在白地主家干活时,妹妹顺姬看到地主婆煮吃的东西,十分饥饿的顺姬忍不住要拿。刚上前一伸手就被地主婆推到了,旁边热火上熬的人参汤和着炉灰全扑进她眼睛里,她从此瞎了。哥哥哲勇一怒之下烧了白地主家柴房,被警察抓进了监狱。母亲生病死后,花妮决定去找哥哥。顺姬每天在村口山岗上哭叫妈妈和姐姐,白地主派狗腿子把她背到雪地里想把她冻死。花妮回家后去地主家讨还妹妹,被狗腿子锁了起来。出狱参加了革命的哲勇返乡在猎户家看到被救的顺姬,回村后带村民打到地主家救出了花妮,兄妹团圆了。
小萍扮演妹妹顺姬太投入了,到了顺姬被地主婆汤药烫瞎眼睛的环节,她大哭不止:“哥哥!我看不见!哥哥!”
她那两条细长的辫子有些发黄,那个头、容貌真的很像电影里的顺姬。不同的是顺姬的双眼被烫瞎了,小萍的双眼却是大大的圆圆的。她这一声“哥哥”让我内心发颤,我真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没想到引得王奶奶跑出来问:“怎么啦?你哥哥怎么啦?”
小萍抽噎着指着我说:“是他,不是,是哥哥。”
王奶奶见小峰好好的,说:“哦,是这个哥哥。”
春婶也被小萍的哭声引了过来。我一脸委屈地对王奶奶说:“我没有吓她,我们在演《卖花姑娘》。”
春婶说:“这孩子,太当真了。”
王奶奶说:“是呀,前几天晚上看了一本小人书,看到一家越南人被美国飞机炸了,只剩下一个小女孩和小弟弟。她竟然在床上哭了,一直在说这小女孩带着小弟弟今后怎么过呀?”
春婶说:“太善良了。”
见我们没什么事,春婶陪王奶奶进屋聊天去了。春婶的腿不好,常常是走路一瘸一拐的,便很少去队里上工,由英子顶着。英子小学毕业后就不再上学了,那么大个女孩子,不好意思背书包上学了。
我们的游戏被打断后,要重新开始,从头再来。 小峰说:“要换回来了,我当哥哥哲勇。”
小涛说:“我也不当地主婆,万恶的。”
小峰问他:“你不当地主婆你当什么?”
小涛说:“我也可以当哥哥。”
小峰问:“你当谁的哥哥呀?”
小涛说:“我比你大月份。”
小峰说:“好,你大,我叫你大哥。”
我真想给小峰一个拳头,看见站在一旁愣神的小萍,我灵机一动,问:“你们还想不想再玩下去?”
小峰问我:“还怎么玩下去了?”
我说:“我们可以把电影里面的卖花改为卖草,里面的人物也可以改一改。”
小芹和小萍都凑过来,问我:“怎么改?”
我得意地讲了起来:“我是哥哥,弟弟的腿被地主打断了,一对好心的卖草姐妹来帮助他。”
不等我讲完,小峰叫了起来:“那我干什么?还想让我当地主呀,我才不干!”
小芹也不玩了,说青天白日里只会玩耍,真对不起卖花姑娘,要帮家里干活。小萍看看我和小涛,丢下手里的一把青草,跟着小芹走了。我的目光追随着小萍那两条细长的辫子一甩一甩,心里空落落的。
“你还玩吗?”小涛问我。
我没好气地说:“跟你玩呀!”
自从母亲让我不干重活随心所欲以后,我变得懒散了,没事爱胡思乱想。我总沉浸在《卖花姑娘》里,不是电影《卖花姑娘》,而是我们的游戏《卖花姑娘》。心里总放不下妹妹顺姬,其实就是小萍。我们在老屋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每当她叫我“小波哥”,我就会情不自禁想起我们扮演《卖花姑娘》时,想着她声情并茂眼含泪光对着我喊:“哥哥!”
我的眼睛离不开小萍了,吃饭时从我家饭桌上瞄过去,盯着她坐在她家饭桌上小口小口地往嘴里扒饭,慢慢地咀嚼。我们不再像从前一样端着饭碗,在门外的土坪上一边吃一边玩了。上学的路上,我也习惯了走在小萍的身边,心想着她脚下一个闪失,我正好拉她一把。我总想着能挺身而出为她做点什么,总想着能疼她,保护她。全然忘记了她除了王奶奶,还有姐姐哥哥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情急之下有时随手捡来一只死老鼠,或者癞蛤蟆、蚯蚓等东西来逗她,吓唬她。引得她哇哇大叫:“哥哥!哥哥!”
小峰说:“你要再欺负小萍,我就欺负小涛。”
小峰对我撂狠话,我想跟他说,其实我只是心疼小萍。她的样子总是让我心疼,想对她好,只想把她当亲妹妹。可这种话我能说得出口吗?晚上在被窝里提醒小涛:“你要当心小峰。”
小涛问我:“当心他什么?”
我说:“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小涛说:“我倒没什么,你这样天天盯着小萍,学期末又拿不到奖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