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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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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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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孪生》连载

第二十六章 麻将高手

客人走后,我在家睡了两天才逐渐恢复过来。我感到乏味,上班没事坐在办公室里盯着窗外灰沉沉的天空发呆。窗外那几棵梧桐树竟然掉得不剩一片叶子,不知不觉就到了寒冷的季节。有几只不怕寒冷的麻雀在那枯枝上飞来飞去。我看着竟有了一种呆在笼子里的感觉,心也随着那雀儿飞了出去。却没有停留在树上,在空中旋来旋去,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落脚,最后落在了麻将桌上。想到麻将,我体内开始窜动着一种欲望,这种欲望折磨得我手痒痒,心痒痒,全身痒痒的像发病一样。麻将就是这样,当你玩得精疲力尽,又输了钱,就会想那劳民伤财的真没意思,心里发誓再也不玩了。可隔不了几天,养足了精神,又会蠢蠢欲动手发痒的,尽想着和牌那份美妙感受。

真是久违了!我手里仿佛捏着一张滑溜溜的麻将牌,有了那美妙无穷的感觉。人要是置身于清脆悦耳的麻将声中,会变得无比充实。唏哩哗啦声中,时间就像那看得见的滔滔江河向前奔流,哪像上班坐着度日如年……

“想什么啦?”吴科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

我回过神来,忙说:“想着干点什么。”

吴科长说:“很好,你去省城炼油厂发一趟货吧,上次去任务完成得不错。”

我的心随之一振,吴科长打开了笼子,放飞了一只鸟儿。尽管天气寒冷,鸟儿都不愿意在外面飞。我就像笼中放飞的鸟儿,很快飞到省城,飞到了炼油厂招待所那间“301”房间。没想到小胖子还住在这里,这里好像是他的家。

到了晚上,我见小胖子仍然心平气和的躺在床上看电视,忍不住问他:“怎么不叫史调度他们打麻将?”

小胖子一听竟来火:“还打麻将?警察前不久才来扫荡过一次。他妈的,老子居然尝了一回手铐!”

我松了一口气。第二天去厂里办事,史调度见到我像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很快就安排给我发货。对我说:“等下次环境宽松了,我们再好好切磋切磋。”

我不停地点头,心想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在招待所里呆不住,跑到江边看油船装货。一阵凛冽的寒风刀子般刮过,我连忙往船舱里钻。头戴鸭舌帽面相温善的船老大对我说:“装好了货你就别上岸去,干脆跟船回家吧。”

我看着江面上船来船往,江水很平缓,有几只江鸥在水面上飞。我想着坐在船上悠悠荡荡,舒舒缓缓地往前赶,一路上看不尽的美景。在那恍如隔世的水上世界,人的灵魂也定能得到净化……

我来到船上,开始时很有几分新鲜感,我是第一次乘坐这种内河油船。坐在船头,看着船在窄窄的江面上推进,犁翻一道白色的浪花,两岸景色尽收眼底。饭桌上还能吃上江里那些以前没吃过的鱼,陪船老大小喝两杯。日子真不错。时间久了,渐渐地感觉日子缓慢枯燥。时下正是枯水季节,船又是逆流而上,走得极慢,两岸景色就像静止了没有变化。船老大见我一会儿在甲板上,一会儿又跑到驾驶舱里,上蹿下跳的,就笑着问我:“船上不好玩?”

我问他:“到家大概要几天?”

他说:“这个季节最快也要一星期。”

我说:“你们船上人一年到头也真难捱。”

他问我:“要不要叫人陪你打打麻将?”

不等我答话,他一只手把着舵从驾驶舱里探出头去,朝着后面扯开嗓门“聋子”、“贩子”、“水鬼”的一阵乱喊,不像是在喊人。很快从船上不同的角落里钻出几个邋里邋遢的人来,船老大交代说,你们陪货主打牌。

我跟着他们来到船的后舱,看到那张铺着麻将的方桌,心里竟有几分激动,后面的日子不会难过了。面对眼前这些有着古怪外号的角,我心里没底,往往那些靠外号在江湖上混的才是厉害角色。我试探着问:“我们玩小一点吧?”

谁知“聋子”叫了起来:“我们哪还敢玩大的?小的都是陪你,你是我们的上帝!”

我不好意思,说:“你们说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大家说好,一块钱一个子,也就是二十块钱为一束。船上自然属于“水调派”。问清楚后,我就在嘴里不停地念口诀:“字牌能碰不能吃。”像刚入门的生手,生怕忘了会打诈和。我不露声色地打了几把,看他们手艺平平的真有些像在勉强陪我。我故意装得傻乎乎的,常常打出一张牌要问上一句:“可以这样打吧?”或故意惊呼:“打错了!”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有和也故意不和,打下来自然是输。船上的炊事员喊一声:“开饭啰!”几个人便纷纷推牌起身吃饭去。

饭后重新回到麻将桌上,“聋子”问我:“和我们玩不过瘾吧?”

我很虚心地说:“向你们学习。”

“聋子”又问:“你们搞业务不打麻将?”

“水鬼”接口说:“和我们玩肯定嫌小了,不过瘾。”

我忙说:“不是的……”

“水鬼”说:“一定是。要不我们加一点?”

“聋子”、“贩子”忙附和说:“那就加点吧,我们陪你玩。”

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是客,客随主便,你们说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加到两块钱一个子,船上的角像一下子吃了兴奋剂,打牌的气势都不一样了。我憨憨的和了几把牌后就不和牌了,又是输钱。我不停地跺着脚,跺得船板橐橐响,骂道:“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

我胡乱打完一把牌,像很受不了似的站起身来跺着脚说:“休息一下吧。”

我走出舱外,天空中飘着几片淡淡的雪花。已是隆冬季节,河里的水清澈透亮,有的地方一眼见底。两岸景色如镶嵌在镜框中的画。这种日子真好,坐在船舱里打打麻将,饭熟了吃饭,乏了就看看两岸流动的风景,什么事不用操心,人就像生活在仙境中一般。

每天的饭后,不分早晚,除了船老大在驾船,船上其他人一个个都争着上麻将桌抢位子。“水鬼”囔得更响:“走,杀货主去!”

我听了暗自好笑,这帮船上人分明把我当成砧板上的肥肉了。

再打牌时,我看上去仍然是漫不经心的,手下却毫不放松。我不想再输下去了,要再输下去就会成为笑谈,这船将来漂到哪里,哪里就会传出某某县公司的杨小波是块香肉,好吃。那真是阴沟里翻船。相反,你毫不留情痛下杀手打得他们灰溜溜的,名声同样也会随着这条船四处漂散:某某县公司的杨小波,真是厉害角色!

我也不想拿金钱开玩笑,我不再装傻,跟这帮船上人认真起来真像是大人和小孩玩。这帮船上人要算角色最多也只能算作三、四流角色,我和他们比起来可以算得上“麻将精”了。砌牌时我不慌不忙,一边砌牌两眼一边不停的在桌面上瞄,基本上就能记住各人面前砌的一些牌。比如我瞄到下家砌牌时没洗烂牌,把一对二筒砌在了一墩,我打牌时手里刚好又听成单调的牌,抓到下家面前砌在上面这张二筒,我就换成单调二筒。下家抓到底下那张牌也是二筒,又刚好没用,等他把那张二筒打出来就被我单钓去了。几个人都有些惊讶,说单钓都这么准。我嘿嘿一笑:“是呀,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船舱里这张麻将桌成了一张江面上漂流的活动擂台,我是擂主,船上这帮角日夜轮番上场攻擂,都被我打得掏空口袋灰溜溜下去。

离家大概还有一天的路程,这时船上已经没有人和我打麻将了。船行到一个小镇边靠岸买菜,我也跟着上岸去,从小镇上牵回一条十多斤重的狗。还买了几瓶酒,对“水鬼”说,杀狗,这天气吃狗肉最好。

“水鬼”也不客气,把狗栓在岸边一棵树上,抄起船上一根绞锚的铁棍朝狗头狠砸。我不忍心看,别转头去,只听得狗嗷了两声。回过头来,“水鬼”已经在动手剥那狗皮,一边剥一边对边上的人说:“输了那么多钱,捞回张狗皮也好。”

晚饭时船上飘起了浓郁的狗肉香味。我陪船老大喝得很醉,躲进舱里美美的睡。我要把心收起来,快到家了。

我对麻将这种感觉就有点像小时候刚刚学会骑自行车,看到自行车就手痒脚痒的,一心想着骑上去施展手脚。现在是看不得麻将,看到麻将就像刚刚学了点拳脚的人总想找人试试身手。没有人让我试身手了,培养巷里没有我施展身手的天地。我只能回到家里, 我回到小房间里,又要摆开架势写小说,我必须静下心来写出一篇长长的小说来,否则真对不起肖艳萍,更对不起小萍。

桌上散乱着葛老师给的那几本书,我一边收拾一边想,这也是一门学问呢。只可惜从小学到大学都没有这门课程,要列入课程大概应该列入体育课吧。上大学时,我最喜爱的体育运动是足球,总认为世界上只有足球最能综合体现一个人的能力。现在看来,麻将才更能综合体现一个人各方面的能力,不仅需要脑力和体力,更要考验你的阅历和修养。外国人足球比我们踢得好,可我们中国的麻将外国人恐怕连看都看不懂,麻将比足球更变幻莫测更令人难以捉摸,学问深着呢……

“葛老师来啦。”我正冥想着,外间传来母亲的招呼声。“葛老师呀,你当老师的好好开导开导我家小波吧。”

我连忙走了出来,母亲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的忙活。葛老师对我笑笑:“写小说也不能光坐在房间里,要多出去接触生活。”

母亲忙说:“是呀是呀,你是老师,说得没错。”

我把摞得整整齐齐的几本书,恭恭敬敬交还给葛老师。也不见他落坐,夹起那几本书就往外走。我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葛老师!”

葛老师回过头来,问我什么事。母亲忙对我说:“快跟葛老师出去走走,好好向人家学习学习。”

我就像一个乖孩子,听了母亲的话跟着葛老师往外走。走进巷子里,经过王建民家门前时,看着围满了人的麻将桌,我突然问葛老师:“巷子里人人都打麻将,怎么从没见你上桌呢?”

葛老师扫一眼热闹的那一边,两眼正视小巷前方,嘴里吐出几个字:“水浅沙深。”

我听不明白,感觉他说的话真正像个老师。我跟着葛老师不知不觉走到了二中。二中在县城的最中心,地势高出街面许多,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要登上二十多级台阶才能踏进中学的校门。还没到晚自修时间,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有的恭恭敬敬和葛老师打招呼。我跟着葛老师走过学校新建的教学楼,绕过一排排教室,七绕八拐走进校园深处。走到一个偏僻处,他朝靠围墙边的一间单独小屋呶了呶嘴,转身走了。

我半天回过神来,见小屋门虚掩着,门缝里射出一道亮光来。我不由自主的走向小屋,心想着那可能是一间通向知识殿堂的小屋。我轻轻推开小屋的门,走了进去,屋里灯光很暗,窗户被厚厚的窗帘罩得严严的。屋中央摆着一张方桌,散乱着一桌麻将,正是三缺一的阵势,看样子都是学校的老师。几个人一见我进门,也不多问,几双手迫不及待地在桌上使劲搓开了。

我没想到葛老师把我引进了这么个地方。坐下来后就身不由己,伸出手来跟着他们往桌上使劲搓牌。我感觉从船上回到岸上,有一段时间没摸过麻将了,心里难免有些激动。四周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面对的全是陌生面孔,我心里没底。只有小心谨慎,试探着慢慢摸清各人的路数,打牌时看他们脸色。想着不再是培养巷里一两块钱一炮的小玩玩,人就像上升到了更高一层境界。我丝毫不敢放松,显得有几分紧张。一紧张,牌就打得累。结帐时摸摸身上来时带的钱不多,心里就更不踏实,能做大牌也没信心,只会和小牌。连着和了几把小的后这麻将就真跟我犟了起来,差不多每把都是一听牌别人就和了。要么就是上家已经自摸倒牌了,我把砌在底下那张牌翻过来一看,自己也正好自摸,尽是马后炮。

葛老师终于回来了,他悄悄地走进小屋,站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眼看着我一把接一把往外掏钱,口袋都掏空了。我打不下去了,起身对葛老师说,葛老师来吧。

我没见葛老师打过麻将,很想见识一下他的身手,在我心目中他就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麻将高手。只见他站着不动,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我们回家吧。

我只好跟着葛老师七绕八拐的走出二中。夜色渐渐深浓,县城安静了下来。路过几条巷子时,传来一阵阵哗哗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单纯响着一种声音。

葛老师说:“都怪我,错把你引来。”

我说:“不能怪你,怪只怪我学艺不精,技不如人。”

他安慰我说:“不要紧,有输就有赢嘛。”

我自然不会服输。接连几天,我脑子里总想着二中那几个老师,想着他们的模样,想着他们打牌时的神态,想着他们和过的大牌,想得我恨不得马上就和他们坐到一起,坐在二中那间小屋里的麻将桌前。一天晚饭后我在家里坐立不安的时候,葛老师再次走进我家,把我带出了家门,带着我再次走进了二中角落里那间小屋。面对着上次那几个老师的嘴脸,我心里基本上有底了。身上带了足够的钱,信心也足了,打起牌来很从容,完全是按着自己的思路做牌,很快就找回了培养巷里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感觉。三个老师被我打得乱了阵脚,全没了上回的斯文相,在桌上互相埋怨,互相戳骂。三个老师成了三个粗人。

葛老师走进来时提醒说:“声音轻一点,外面都听得动静很大。”

三个老师在相互借钱,甚至还联起手来,可怎么也抵挡不住我的牌风,三个人的口袋都差不多掏空了,只好推牌认输。我默算了一下,这回将上回输的连本带利翻番收了回来。上回是三吃一,这回是一吃三。

回家的路上,我硬拖着葛老师往街口的一个夜宵摊上走,要敬他喝几杯。坐定后,我冲摊主囔:“捡好的给我上几个!”引得对面桌上两个使劲吸着唆螺的年轻女子停下来朝我这边望,其中一个还冲着我眨眼。我悄悄对葛老师说:“看那两个女的。”

他回头望望,说:“可能是‘鸡’,要不要放一炮去?反正赢了钱。”

我不好意思地说:“当老师的也说这种话。”

他说:“老师怎么了?老师就不是人?”

恰恰相反,我觉得葛老师更像人了。那以后,每逢葛老师下班里去的晚上,我都要跟着去。我把他下班里去的时间记得清清楚楚,每周一、三晚上。有时候他忘了还得我提醒他,他是老师,我是校长。每次来到那间小屋里,都会有新面孔出现。渐渐地,二中的老师我基本都熟悉了,恐怕校长都没有我熟悉他们。

一个星期三的晚饭后,我跑到葛老师家,他正准备出门,见了我不好意思地说:“你就别跟我去了。”

我莫名其妙。他说:“那些人都是纸老虎,不经打。你另打天下去吧。”

我又变得孤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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