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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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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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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的孙子》连载

第八章 京都梦:花与刺

又一个暑假一晃就过去了,这天,甘木火再踏进教室时已经是五年级学生。 等大家坐定,一个留着包菜头的中年妇女走上讲台说:“同学们,我是你们新的班主任。姓邱。”说着在黑板上用粉笔书写一个很大的“邱”字。然后说:“另外,我还得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何萍进来吧。” 随着喊声,一位美人坯子腼腆的走进来。 邱老师介绍说:“这就是你们的新同学,也是你们的新班长。”下面一片哗然,有的喊出声来了“哟呵!” 原来,贺娜成绩一直是班里第一,也一直任班长。 邱老师招手道:“大家安静!我知道大家怎么想。但不用多久,你们就会知道老师的决定是正确的。”等大家安静下来,邱老师接着说:“现在请大家去外面站队,重新编排位子。”

甘木火听后高兴地雀跃而出,他原来一直与贺娜一桌,心想,这下重新编排,一定是不用男女夹花了,他打着小九九站在队伍的前面。 可没想到,邱老师编坐位与众不同,她先从后面高子叫起,编来排去,竟然将何萍与甘木火编做一桌,这让他大为沮丧。

下课后,有消息灵通的女同学们为贺娜不平说:“何萍还不是因为她爹妈与班主任是同学,所以才一来就将你挤脱了。” 贺娜反问:“你怎么知道?” 该女同学补充说:“我还知道她父母都是老师,她爹在大学教中文,她娘在中学教化学。” 贺娜一听就服了,反劝说:“我妈讲,老师的心和父母一样,不会偏心的,她的成绩肯定比我好。”

而全班男同学并不说什么,但何萍走过他们身边时常常会被碰撞,那是大一点的男同学故意将小点的男同学挤倒造成的。 到下午打扫卫生时,他们又不约而同将又重又累的地方推在何萍身上,他们都躲一边去了。

甘木火也受殃及鱼池之苦,从内心讲他并不反感与何萍坐一起,还觉得她身上的香皂味很好闻,但表面上还得保持距离,象大家一样,用小刀在中间刻了一道“三八线”。 尽管如此,他还是成了众矢之的,什么话都有:“别装正经了,划什么线了!巴不得挤过去。”“别画‘三八线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肉挨肉”……甘木火口里骂着:“讲你娘!”但声音并不响亮。

何萍能够感到,但她不明白男同学们为什么第一天就与自己过不去,她只清楚自己并没招惹谁,就听之任之,无声抗议,冷眼看你锅里蟹,看你横行到几时,再委屈也不吭一声。

一个星期后,正是午休时间,男同学正在教室里踢得篮球乱蹦,见何萍走进来就踢得更凶。 何萍不想显得象一个胆怯的娇小姐,视而不见地往前走,刚至讲台,篮球重重地砸在她的额头,她晃了一下差点跌倒,急用双臂掩住绯红的脸蛋,站了半晌,才转身恨恨地说:“我要去给老师讲!” 大家见她真生了气,又相互责怪起来,“谁叫你往身上踢!”“还不是你叫踢球的。”“谁喊你那么用力。”“也没喊你往身上踢。”“我又不是故意的。” 大家正狗咬狗,甘木火走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不知谁恶作剧地说:“这肯定是甘木火踢的。” 大家落井下石跟着附和说:“肯定是他了。” 甘木火大声分辩道:“又来赖我。”说着脸都急红了。 贺娜见了打抱不平,说:“你们就爱欺负老实人。”大家才一哄而散。

这次祸闯大了,大家都心意惶惶,也不知班主任会怎样发落,犹其是甘木火,有口难辩,一想到父亲那劳动人民的铁拳,又恨又怕又冤。

一会儿,上课铃响过,当邱老师走进教室那一刻,全班出奇的安静,等待开审。 谁知,邱老师只字未提那事,也就是说何萍最终还是没有告状。 男同学们大大松了口气,同时也被何萍的刚强与大度折服,从此,她在大家心目中不仅仅是难以表达的“那个”,还是很够意思的“那个”,即是很够意思的“那个”,也就再没有“那个”意识来冒犯她了。

晚上,甘木火因为一天平安无事,那哈欠来的比往日早,可刚刚睡着,甘茂发开会回来一把将他拉起来,说:“老子累死累活,你老几好睡得很啊!从明儿起,放学后就来帮忙推车。” 甘木火不知他又发什么神经,只管答应道:“听到了。”说着又倒下,却再睡不着,睁着眼睛听母亲与甘茂发争论什么事。

原来,船城镇搬运社陈银玉主任与麻金花讲得来,她见甘茂发单瘦,拉货少影响收入,就好心将一匹新上嚼口的黑马驹配给他。 这马纯黑没一根杂毛,高大的象一匹军马,性烈威猛,同事都羡慕的不得了,犹其是同社的老石,摸着马头,听着马打响鼻爱不释手,说:“老甘运气真好,有这马什么坡都去得了,真是快活象神仙了。” 又因老石摆弄驴马很有一套,陈主任就安排甘茂发与他一组,让他学着点。

一般能者为师,给师傅打根烟请师傅喝喝酒,人之常情,而甘茂发一不抽烟,二不沾酒,一毛不拔。 这也罢了,毕竟,老石也是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的新人,也知道毛主席教导“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同志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所以,老石尽自己的本份去带甘茂发。

而甘茂发不讲谢师的话,反而老是讲他打桶那门经。 老石很反感,有时就用话语敲打,问:“你打桶那么行,怎么不专打桶,何必来卖苦力呢?” 甘茂发不来电,说:“还不是屋里长头发搞的鬼,整人,这就是老班人讲的,秀才给猪掐虱往钱面上看。”接着又说他学木匠时如何如何,师傅一样不教他,成天只叫他锯树,舞斧子,没办法,自己白天一边干活,一边悄悄记,等半夜师傅睡着后再起来摆弄师傅做的活,关键是那靠尺,一尺个性,三尺板子(即一尺直径,三尺周长),也不知摆弄了好多夜,突然有一夜就弄通了,高兴得一夜睡不着,弄通以后就象老班人讲的,一通百通,老子在心里骂:“老狗日的,你不教,老子也会了。” 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石听后想:“自己该教的教了。没什么保留,本来这板板车校个盘,补个胎都是大眼工,没什么多讲的。好哇,我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老石起心没几天,社里照例安排他和甘茂发一组去峡谷公社供销社拉箩筐、簸箕、簟子等竹器。 因货物重量轻体积大,码的象两座小山,又因为轻,人不必帮忙拉,只坐车上赶车即可,但又不象北方马车那样甩鞭子,而是象草原骑马那样用缰绳控制,又用荆条当鞭。

这下好,老石见机会来了,一路上不动声色,等快到县城十字路口时,他猛抽一鞭,他那驴子撒开四蹄飞跑,后面黑马驹见了兴致大发,不等甘茂发挥鞭,长嘶一声后“得儿得儿”奋蹄直追,喝都喝不住。 眼见人越来越密,车却越来越急,驾不好,不是挂人,就是撞车。 甘茂发脸都白了,大叫:“老石,你慢点。” 老石一听不但不减速,反而又是一鞭,车更快了。 甘茂发此刻才知道他是要整自己,不得已喊道:“老石啊,爹!我老子,你停一下!” 老石听他都这样喊了,又眼见就要过十字路口,真出了事也不好交待,就“吁”一声,减了速。 黑马驹见前面慢下来也跟着慢下来,但意犹未尽,“扑扑”打着响鼻。 甘茂发顿时感到脚手都软啦。

甘茂发经此一吓,一回到社里就找到陈主任坚决要求调到人力组,心想,“你老石和畜生一起对付我,老子调到人力组去,老子有儿子帮忙,不在你这驴儿组,看你还怎么再对付我?”

因为甘茂发吵着要去人力组,陈主任只好同意,当天夜里开会就宣布批准他的请求,并将黑马驹调给老石用。 所以,甘茂发一散会回家就将甘木火抓来当“黑马驹”,这不仅仅是要亮给老石看,还因为人力组的人多半都有子女帮忙。

第二天放学后,甘木火回家放下书包后就走上公路,尽管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还得去帮甘茂发推车,他敌不过那劳动人民的铁拳。

甘木火走出东门不上两里就看到人力车队,一共八车,都是南杂,其中甘茂发拖得是一车胀鼓鼓的麻袋包。 甘木火初看以为是盐,后来见麻袋上沾有一星半点细粉,用口水沾来一尝才知道是白糖。

甘木火机械地喊一声:“爹。”也不管他应不应,就弯腰推车,一直到供销社仓库,并无二话。

在仓库卸货是一车一车缷,等八车货都卸完大家才一起回家,这时,天已经全黑。

甘木火借着街灯跟在车后回到家门前,先帮着将车拉进柴棚,再进屋盛饭,这时,甘茂发早已在小桌前坐好,他就双手将一大碗饭与筷子递到他手里,然后自己再去盛饭来吃,吃饭时也不能走远,要守着给他添饭。

甘茂发显然是饿极了,甘木火才吃得一碗,他就放碗了。也不用喊,甘木火立刻放下碗,轻车熟路地走去给他端洗脸水来,取毛巾、擦脚布、鞋子等,然后站一旁等。等到甘茂发细细洗完,甘木火将洗脚水倒掉,将毛巾、擦脚布放回原位,取来一根刷把签放桌上让他剔牙,然后再端起碗继续吃饭。

这时,甘茂发一边用刷把签剔着牙齿,一边感叹道:“这人儿就是比那马儿强了一万倍!那黑马驹还不听喊,而人儿不敢,就是再打再骂,他还得听话。”又说:“难怪老话讲有钱比不上有儿好,放一万块钱在这里,钱莫会帮你装饭来!帮你倒水去!打虎还需亲兄弟,上阵还靠父子兵。外人都靠不到,老石那狗日的坏!我原以为陈银玉当主任应该聪明,哪晓得她也没脑壳,明明晓得老石专会对付人,还将黑马驹配给老石。这下好!他有了这好马,害人就更方便了。这叫什么?这是见他拿木棒杀人不快,赶快给他递把刀。我看陈银玉后悔的日到后头,老话讲,不怪杀人者,只怪递刀人。” 甘木火并不答话,也不知如何回答,只低头吃饭。

晚上,甘木火做梦还在麻袋上沾白糖吃,那味儿真是甜透到心里去了。

可巧,第二天课间,何萍就打开一个小瓶倒出白糖冲开水喝。 甘木火见了,喉咙不听使唤地直咽口水。 何萍见他那样就说:“伸过手来,分你一点。” 可他哪敢伸手?那还不被男同学说上天去?就咽着口水说:“多谢!”说着离去。 何萍以为他装巧,就用小纸片包好放他书包里。 甘木火放学收拾书包时发现了白糖,正犹豫退还是不退,何萍早已走出教室,就想:“管他呢,尝一点再退她。”

甘木火在回家路上前后看看无人才悄悄打开纸包来尝,一尝真好吃,就想:“再尝一点,也看不出”想着就再尝,但再尝,就分明能看得出了,所以又想:“反正已经看出,干脆就吃了算了。”

自此,何萍时不时就分他一点。 甘木火口里说:“不要”,但打个转就吃光了。

这天中午,甘木火回家吃中饭,一进屋,荆条就象暴雨般落下来。 甘茂发怒吼道:“老子打死你这强盗儿!世界上什么事都可以做,就是强盗不能做。老子祖祖辈辈都没出强盗,好呢!到你这里出强盗了。老子天天拉货,什么好吃的不从老子手里过,老子都不敢沾一点半星。你倒好,帮老子推一次车就天天吃白糖。手段高啊!天天有背颈食吃。老子要是像你这样吃背颈食,那还会有你们?”言下之意是既要打掉你偷盗的毛病,也要打掉你吃独食的毛病。 可甘木火一样也听不懂,白糖不是偷的,这独食也不便分享,也不够分享,所以只抱着双手咬着呀任其抽打。 甘茂发打累了才坐凳子上问话:“偷了多少白糖?” 甘木火低声回答:“我没偷,是同学分的。” 甘茂发哼道:“分的!现在白糖都要糖票才能买到。人家会分你?瞎子说给聋子听?” 甘木火提高声音分辨:“是同学分的!不信可以去问。” 甘茂发口气稍缓,说:“老子就与你去问。若是不是,脚都要打断你的。”

甘木火带着甘茂发回到教室,恰好,同学们都回家吃饭去了,何萍因家离校远没回去,正一个人在这里做作业呢。 甘木火指着她说:“你问她。” 甘茂发满脸狐疑地问:“是你分他的白糖?” 何萍抬起头,四顾无人,估计是问自己,也不知来意如何,就扑闪着眼睛点一下头。 甘茂发大为不解,说:“你这伢儿。白糖那么难得,你不在家里好好吃,拿出来到处分人。你爹晓得了还不剥你皮子。”说着转身就走。 何萍莫名其妙,无言以对。 甘木火很不好意思,欲说无言,抬头看她一眼,跟着甘茂发走出教室。

自此,何萍不再分甘木火白糖。 倒是甘木火也可以分别人白糖了。 原来,何萍在分他白糖的同时也将黄胆性肝炎传染给他。 麻金花带他看了中医,医生嘱咐,多吃白糖,少吃肥肉和猪油。 又因为平时不供应白糖,只有逢年过节才一户供应一斤,或是因特殊原因需用,可凭相关证明购买,所以医生又给开了证明:“甘木火因患黄胆性肝炎,每月需用三斤白糖治疗。特此证明!”

甘木火有了白糖十分稀罕,一回家就让甘兴春先尝。 甘兴春没有尝,接过来将其倒进一个瓦罐里盖好说:“我不吃,这可是给你治病用的。” 甘木火兴奋地说:“不要紧,一个月有三斤呢。我们班何萍不也是治病?可她还分我呢。” 甘兴春笑道:“好吧,需要时就用一点吧。原先,没有菜吃时只能用锅巴沾油洒盐焙香了做菜。现在有了白糖,我们可以做糖锅巴,还有糖豆饼啦,糖醋黄瓜啦,糖西红柿啦等等。还有甘兴梅,天天吃猪油加酱油拌饭,她也腻了,现在加点白糖,保证她吃得香。”说着就让甘兴秋舀一点白糖拌饭喂甘兴梅。 甘兴梅果然吃得两腮都鼓起来了,甘兴春看了很是高兴,甘木火也跟着笑眯了眼。

这天放学,石占金嗔道:“你真不够朋友。何萍分你那么多白糖也不分点尝尝。” 甘木火苦笑道:“你还说呢,当时敢吗?我大姐都没尝到,也没好多。再讲,为这糖,我挨了一顿打,又感染了肝炎。” 石占金羡慕道:“我情愿也感染肝炎才好,那样就可以天天吃白糖了。” 甘木火认真想想后说:“你真不怕感染的话,我可以分你,我现在有很多白糖,估计分你一点也不会被发现。”说着约定了七点在电影院门口见面。

晚饭后,甘木火等天黑后偷偷包了一小包白糖去赴约。 一见面,石占金就迫不及待问:“带来了吗?”甘木火象做盗贼一样四周看看后掏出纸包悄悄塞他手里说:“千万别让人看见。” 石占金依言,背过身将白糖倒进手心,一下抛进口里,舔了半天口皮才说:“真甜!今天我带你看电影。” 甘木火问:“你买得票了?” 石占金神秘地说:“没有,你放心,我有办法。” 甘木火毫不犹豫说:“不好!”

原来,船城镇电影院是用马王庙改建的,大约一次可容纳两千人。 影院在墙上适当地方开了个一尺宽的小口就算是售票处,那是后生们的天下,一到新电影来,那里堆满了人,比打橄榄球还激烈。

在这种场合下,孩子们根本拢不了边,他们依靠三种途径进场:第一,是找成人带,孩子们都知道,门边划的那一杠是一公尺高,杠以下的人可以由杠以上的人带进场。 第二,是互助组,那些都过线的孩子知道过不了门上那一杠,就两人抱成团顺墙根往窗口拱,到边一个抱另一个将头挨近到窗口买一张票,然后先从前门进一人,再从后门递票出来进第二人或第三人,遇人查票就蹲厕所。 第三,爬墙,有时连后生们也买不到票,孩子们就更是望窗兴叹了。 但他们不会就此离去,里面的诱惑太大了,一个个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围墙乱转,最后发现马王庙的后院有一段墙垮了尚未维修,很容易爬,心下大喜,就先顶一个上去,再拉一个上去,如此鱼贯而入,没上十分钟,墙外就没有孩子了。

甘木火自然熟知这些道道,他与石黑土都是道中高手,但自从与石黑土打狗散场合后就像去了臂膀,不再涉足江湖。 此刻一听石占金说有办法就知道是什么办法, 但忌惮甘茂发那劳动人民的拳头,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好,接着说:“还是买一张票吧,我这里还有几角钱呢。” 石占金不好意思地擦擦鼻涕说:“那就不好意思,看,又吃你糖,又要你买票。” 甘木火瞪眼道:“你莫脱啦,这次我买,下次你买。”说着两人相拥着去售票窗口买票。

售票窗口上贴着海报《红灯记》,窗口象一块蜜,买票人象一堆密蜂。 甘木火和石占金兴奋地从人堆里挤进去,过了一刻钟才挤出来,正迫不及待地验看票号,猛然看见何萍站人堆旁边,一副焦急无助的样子。 甘木火邹眉道:“将何萍也带进去吧?” 石占金大惊道:“你是发烧了?躲都躲不及,还带她?就不怕她告诉老师?” 甘木火犹豫起来说:“带她还告?不会吧。”说着走过去说:“何萍,我们带你进去。” 何萍歪着头说:“我才不要你们带呢!我知道你们就一张票。是怕我告诉老师吧?” 甘木火心虚道:“哪里,只是想帮你,不信算了。” 石占金接口道:“要么,帮你买票吧?” 何萍高兴地递过两角钱:“真的?那好,多谢啦。” 石占金接过钱与甘木火又慢慢挤进去买票,又过一刻才出来,这时已到开演时间,两人慌忙交票给何萍后分头行动。

石占金持票从前门先进场,甘木火在后门前等。 一会,石占金在里面像练台词一样轻轻喊:“黄河黄河,我是长江。听到请回答。” 甘木火熟练地回答:“长江长江,我是黄河。”说着接过里面递出来的票撒腿进场。

不巧,一年青秀丽的女教师走来,将这一勾当尽收眼底。 何萍也没进场,她原来只听说男同学看电影不用票,却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正在当福尔摩斯。 女教师见她一个人站那儿探头探脑,就问:“看电影啊,买得票了吗?” 何萍习惯性站直回答:“买得了。” 女教师点头道:“不错,不象男同学,看电影就是不买票。”

第二天下午临放学,邱老师在班上训话:“看电影本是件好事。但有个别同学却不走正门进去,不是爬墙就是混票。这是什么行为?是损公肥私!说得严重点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脚。今天就不点名了,下次再发现,你就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你就到台上好好亮相,你聪明嘛,是诸葛亮,人家都是阿斗。”说得甘木火和石占金脸色红白不定。

随着下课铃响过,同学三三两两走出教室。 甘木火站起时故意撞一下何萍才跑走。 何萍赶着喊:“甘木火。” 甘木火不答。 何萍赶上质问:“你怎么不做声?” 甘木火站住,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何萍放低声音解释说:“昨天你们混票,刚好被音乐老师看到,我可是什么也没说啊。”说完离去。 甘木火听后知道错怪她了,满脸绯红。 后面几位同学见了起哄道:“男儿办,女儿办,办到中间不好看。” 甘木火更觉难堪,瞟了他们一眼后跑走。

一晃又到寒假,山寒水瘦,打鱼捞虾不便,更无谷子可捡,但石占金从来都不闲着,水里去不了,就上山挖葛买,以筹备下学期学费。 又因吃了甘木火的白糖,就邀他与自己一起干。 甘木火自然乐意,说,好啊,上山挖几天,进城卖一天,一个月下来,学费就不操心了。

这天,甘木火早早就吃了饭,按石占金说的将菜刀磨得飞亮,准备一块刨光的小木板做砧板,将菜篮子和背篓洗得发光,然后,将隔夜就洗净煮熟的葛根放进背篓底,上面再依次放砧板菜刀和菜篮子,还有一块铺地的塑料布。 刚收拾妥当,石占金就来喊道:“搞好了吗?走啊。” 甘木火答应一声:“好了。就来。”说着背上背篓与石占金并排向县城进发。

两人走了九十分钟后来到县人民电影院门口并排摆开摊子,先用塑料布铺地,将葛根装进菜篮子摆前面,接着就摆小砧板和菜刀。

过一阵,甘木火正低头将葛根放整齐,一女孩伸出纤纤玉手来挑选葛根,还很仔细,先选了一根放砧板上说:“这根切两分钱的,多切点啊,别扣称啊!”说着又选。 甘木火听声音很熟,抬头一看,原来是何萍,就说:“不用切,也不要钱,看上就拿去吧,都是野的,不花钱的。” 何萍听后奇怪,抬头一看,瞪大了美丽的眼睛,“唉呀”一声,满脸绯红,转身就跑。 甘木火“唉”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跑什么呀?”她已象一只受惊的小鹿奔进了人流。

甘木火莫名其妙,对石占金说:“我刚才看见何萍。” 石占金急抹那早就揩红的鼻子问:“在哪?” 甘木火茫然道:“已经逃走了。” 石占金松了口气嗔道:“什么逃走了,你是白日做梦吧?” 甘木火认真道:“真的,她还准备切葛粑呢。都选好了才跑的。” 石占金也奇怪道:“为什么要逃走呢?难道是因为我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农民儿同学丢她脸吗?” 甘木火不以为然,说:“不是讲劳动人民最干净吗?她莫就那么干净?” 石占金羡慕道:“何萍很香,你天天与她坐一起,不觉得吗?” 甘木火一副里手的样子说:“香什么香,那是雪花膏,不是我们擦的蚌壳油,当然要香多了!”

甘木火与石占金毕竟还小,一学期的学杂费才二元五角钱,可他俩卖葛根卖到开学通知出来还没卖得这数。

按惯例,毕业班离校时都要在镇革委组织的文艺晚会上作汇报演出,其排演节目有《白毛女》、《红灯记》、《红色娘子军》等。 但宣传队里的队员们都不愿演黄世仁、南霸天、座山雕等反面人物。

这天自习课,邱老师就在班上另外招人,大家一听是演反面人物,都不愿报名,唯有石占金一人报名,条件是即演黄世仁,也要演杨白劳。 男同学们一听就都笑了。 邱老师不明所以,还以为大家是笑石占金爱流鼻涕,就说,“不要打击同学的积极性嘛,到时将鼻涕弄干净就行了。” 但甘木火懂得石占金的“小九九”,他只是为了与演白毛女的何萍对戏。

甘木火与何萍都是校宣传队的,经常在一起对戏,也不觉得什么,突然被石占金插一杠子,突然就有打翻醋坛子的感觉。

而石占金则显得很高兴,他因为老流鼻涕,一直就没当过宣传队员,这下有机会与何萍对戏,他随时将鼻涕擦得干干净净,擦得皮肤红红的,尽管知道接近何萍就有可能感染黄疸型肝炎,可他毫不在乎。

毕业一天天临近,毕业班在电影院做汇报演出的时刻也不等人,但石占金老是被他爹抓去“练操”,不来参加排练。 音乐老师看看来不及,只好另排节目,叫邱老师另挑选了八对男女同学排练《阿瓦人民唱新歌》的舞蹈。

演出这天,电影院里人山人海。 不知为什么,五乙班的节目被放在开头,他们五甲班的倒排在了最后,这让甘木火从开头一直紧张到结尾,到临上场都有些慌乱了,好在他与何萍站第一对,见她从容绽放,一丝不乱,才慌忙进入角色,卖力地载歌载舞起来:“村村寨寨,唉嗨……打起鼓,敲起锣,阿瓦唱新歌,毛主席怎样说,阿瓦人民怎样做,跟着毛主席,唉……跟着共产党,唉嗨嗨,唉嗳嗨,阿瓦人民唱新歌喔嗬,唱新歌……江山木啰”

接下来是持久的掌声,从中可以听出演出还算成功,甘木火的卖力与紧张,衬托了何萍的优美与高雅,成为全场的高潮。 看得出,邱老师很是高兴,那慈祥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让人永远难以忘怀。

晚会结束时,台下的同学基本上都散去了,唯石占金一人等着宣传队下来。 邱老师望着陆续离去的人流问:“谁与何萍同路?” 一位男宣传队员答:“我与她同一半路。” 邱老师望望何萍说:“我看再叫哪个男同学一起送送你。” 何萍扑闪着化了妆的大眼睛答道:“不用送,我不怕。” 这一点,邱老师自然相信,心知当时的治安很好,真正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正象歌里唱的,“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交给人民警察叔叔手里边……” 但报纸上说阶级斗争是复杂的,阶级敌人时刻梦想复辟他们失去的天堂,蒋匪帮还想反攻大陆,所以要提高警惕性。 因此,她继续打量着看叫谁合适。 甘木火很期望能叫上自己,等得心跳都加速了,就象有个锤子在敲打胸膛,他心想,这一去就是最后的相送了。 这时,石占金与他一样的心情,自告奋勇说:“我去!” 邱老师一听立即转过头看着他答应道:“好!你和他一起将何萍同学送到家再回。” 石占金和那同学答应着陪同何萍走了。

甘木火很后悔,心灰意懒地往家走,一边擦着脸上的化妆油彩,一边猜想,何萍他们走到了哪里,都会讲些什么话,他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象石占金那样也报个名呢?”

石占金送何萍回家时路过他姑爷管的工地,回到家后便又开始盘算暑假做零工的事。他看到很多居民学生都找点零活挣学费,就也想找点活干,但粗粗一问得知:鉴于“农业是基础,工业是主导”,各行业分工较严,为控制农村劳力大量“倒流”城市,也为了便于治安管理,凡外出人员必须有三级证明,即生产队、大队、公社或单位,居委会、镇革委三级公章,否则,按“流窜犯”论处。

既然农村人不能“倒流”城市,那做零工就只是城里人的事,凡做零工得凭居民户口册到劳动服务所和工商所开票,否则做了工也难领到工钱。 所以,各施工单位,一般不给农村劳力安排零活。 只是因为他亲姑爷在待建的制革厂管基建,所以才有这想法。

这天响午,石占金来到他姑爷管的工地,发现这里离何萍家很近,都在公路上面,公路外就是河,工地上有不少人在挖基脚,却没看见学生。 他正四处看,他姑爷先看见他,走过来问:“野猫头,跑到这里来玩来了?” 石占金习惯性擦一下鼻子答道:“哪里是玩!找工做。到处都没找到,才来找你。你要给我想办法。” 他姑爷笑道:“好呀,还想什么办法?你能做多少?随便划点土方就够你挖一个假期的了。” 石占金高兴地说:“好,一言为定。那你不要看户口册?” 他姑爷摸摸他头说:“我还看你什么户口册?你找一个居民儿合伙,以便开票取钱。找不到也没事,到时找个居民儿代你开票就是了。这下放心了吧,走,先去吃中饭吧”说着就带他往工地食堂走。

晚上石占金第一个去找甘木火。 甘木火刚吃过晚饭,听他讲了来意后说:“我已在供销社这边工地动土了,估计其他同学也是一样的。这样吧,你先一个人搞。到时我帮你去开票就是了。” 石占金有点扫兴道:“也只好这样了。”

这天中午,石占金只穿个裤衩坐在新挖的土堆上歇气,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晾衣,仔细一看,眼睛亮了,抹了鼻涕急跑去喊:“何萍!” 何萍扑闪着大眼睛说:“哟嗬!石占金,你在这里干什么?” 石占金兴奋地答道:“挖土方,你想挖吗?很划得来。” 何萍调皮地说:“想啊,可你愿让我搭伙吗?我可没有力气,你不怕吃亏吗?” 石占金认真地说:“哪里会呢!我正找不到人,你来好吗?我是农民儿开不到票,你来刚好帮开票,不然就白干了。” 何萍没想到他当真了,心想,“假期里父母都在家带妹,自己正闲着,土方也不是没挖过。”就说,“那我问问家里。” 石占金指着工地说:“好,你若愿来就在那找我,那,从这里都看得到。”

何萍马上回家去问父母意见。 她父亲听了情况后说:“即是这样,就去锻炼锻炼也好嘛!帮助同学也是应该的,现在农村要找点钱很不容易。” 何萍听后稍微做了一些挖土方的准备。

第二天日上三竿,石占金见何萍真来了,很高兴,擦着鼻子说:“你也不用攒劲挖,那样手会起泡,不象我们农民儿,经常挖的,你主要是帮提提水,刮刮铲子和撮箕里的土就行了。” 何萍扁扁嘴说:“别小看人,我又不是温室里的花朵。”确实,学校经常搞劳动,何萍还干得有模有样。

中午,何萍回家吃中饭,回头见石占金在啃红薯,就问:“这能吃饱吗?” 石占金违心地说:“能,吃惯了就能。” 何萍却不相信,又回家拿饼干给他。 石占金接过饼干,就递过红薯来说:“尝一个?吃个新鲜还是很好吃的。” 何萍却不敢吃他的红薯,因为他的鼻涕总是抹不干净,身上也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就象一个泥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转眼就到验方这天了,一量,比别人也没少多少,两个都很高兴,相约明天去开票。

接着下河洗手,何萍见石占金蹲在河边象个泥猴,一时童心大发,捡了一块土丢进河里,溅了一团水花。 石占金抬起溅满水的脸,见何萍眯着眼正笑,就说:“好啊,你小心!”顺手抬起一块石头丢过去,谁料,因手酸,又怕砸着她,石头失了准头,砸在污泥里,溅了她一身臭泥。 何萍一下子捧着脸埋在双膝里。这样子太熟悉了,石占金突然想起在学校时,她被男同学将篮球踢在额头时也是这样,说明她很生气,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砸水里的,我没力气了,砸不准。”见她没动,急了,又说:“我儿骗你,莫气了,我竖个天叉让你看。”说着就竖起来,可竖完,见何萍还没动,又说:“我翻几个跟斗让你看。”说着,也不论泥里水里,就翻起跟斗,也不知翻了多少,一直翻不动倒下,发现何萍已没影了。

石占金一边重新洗身上的泥,一边猜何萍是否还生气,明天会不会来,心里七上八下的,回去的路上两脚比哪一天都重。

第二天上午,石占金在船城镇劳动服务站开票处等何萍。 甘木火走来问:“你在等人呢?” 石占金苦着脸答:“嗯,我和何萍讲好等她帮我开票。”又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讲了。 甘木火问:“她走时怎么讲?” 石占金摇头道:“我当时只顾翻跟斗,头都晕了,她几时走的都不晓得。” 甘木火宽慰道:“不要紧,她若不来,我帮你开吧。” 石占金犹豫道:“那我还得与她分钱哒。” 甘木火想了想说:“那好,我先去开票,你先等,她实在不来再讲。”

没多久,一同龄男孩走来问:“你是石占金吗?” 石占金:“是的,你怎么知道?” 男孩望望他鼻子答:“何萍讲你鼻子红红的,她叫我帮你开票。” 石占金很惊讶,“她怎么不来?我怎么分她钱呢?” 男孩:“她没讲,可能她不要了。她早上已同她爸回老家了。” 石占金:“真的,太突然了,怎么一点都没听到她讲。” 男孩:“真的,本来还不成走的,因为有便车,就走了。” 石占金很内疚地说,“唉,那你回吧,我另找得人开票了。只是她做了这么久工,却一分钱也没拿。” 男孩:“那我就转回去了。”

石占金望着男孩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一种朦胧的失落。河边的画面更鲜明的重现在心中:蓝天白云,青山碧水,何萍秀发如墨,四肢如藕,双眸埋在膝中,虽不能看见,却可以用心听到,这将是他永远难忘的遗憾。

甘木火出来见石占金发呆,就问:“何萍还没来?” 石占金木然答道:“她已经走了。她托人来说回老家了。” 甘木火满含歉意道:“那算了,我帮你开吧。一直就没听你说要做零工。不然我和你搭伙还合手些。” 石占金解释道:“原来是没想过,一是家里的工都做不完,二是怕找不到工,这次是因为我姑爷管工,我才想着做一次。”说着拿出单据给他。

甘木火给石占金开票出来算帐,他与何萍各归二十一元一角九分,比学徒工一个月的工资还多三元多。 石占金说:“等知道何萍消息再退她。” 甘木火觉得也只好这样了,突然想起报名的事:“你分到哪个学校?” 石占金无不自卑地说:“你们居民儿都读县民族中学。我是农民儿,当然分到武陵山公社中学。”甘木火笑道:“那好,我们又有伴了。我本来也是分到县民族中学,可是家里说我小,走不起路,要求将我分到公社中学。” 石占金好奇道:“去看看学校吗?以前虽然去过多次,但都没有仔细侦察。” 甘木火喜道:“好啊,反正没事。”说着并排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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