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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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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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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的孙子》连载

第三十五章 破茧梦:此事古难全

春天到了,野花开满山岗,早上的太阳将眼前的画面染上一层金色。甘木火做好班前准备后站在报房窗口一边等待客户上门,一边欣赏美丽的春色和街上的人流。突然,他感到眼睛一亮,只见一个约二十岁的姑娘进入视角,她一身戎装,美貌绝伦,眉宇间有一种类似大姐固有的那种忧愁,脚上高统皮鞋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走进楼下营业大厅。

一会儿,电报传送带响,甘木火走去从带上的小袋里取下一纸署名为麻冬莲的电报。 电报注明加急,分别发往四个地方,电文很有趣,写道:“家有急事,娘病危,请火速搭火车赶回家来,不然娘有生命危险,昨天夜里我和小妹守了一夜,这不是撒谎。” 甘木火立刻将电报发出,猜想,这一定是那姑娘发的了,与她的外貌太不相称了。

过了一月,甘木火上下午班时又收到落款为麻冬莲发的电报,这次是收报人的名址不全,只写“某某市(90)级体育系麻冬强。”却没有学校名称,叫人怎么投送?

为此,甘木火立刻骑车去追发报人。追出一里地,他看见前面一位穿素白连衣裙,高挑如柳的姑娘很象上次见到的军姐麻冬莲,就赶上问道:“喂!同志,请问姓什么?” 姑娘瞟也不瞟一眼,十分庄重地咚咚咚往前走。 甘木火骑车紧随她身旁提高嗓门问:“妹子!喂!你听见了吗?我在问你呢?” 姑娘依旧走着,脸色露出一丝凛然之气和一种难以觉察的胆怯。 甘木火干脆挨着她缓缓地骑着调侃道:“喂,你怎么不答应?怀疑我是坏人?还是厌恶我的相貌呢?假若你讨厌我的相貌,那我立刻掉头,若掉头还不能消除你心中的恶心,那我立刻撞到墙上去,以使你解恨,唉,尊容是天生的,无法改变,是不是?妹子。” 姑娘终于忍不住说:“神经病!” 甘木火笑道:“耶!你改名啦?叫盛京冰,不姓麻啦?” 姑娘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姓麻。你以前同我说过话吗?”

甘木火卖关子道:“若猜得不错的话,我还知道你叫麻冬莲呢,上车吧。” 姑娘哼道:“得寸进尺!” 甘木火叹道:“说哪儿话!真是狗咬吕洞宾。” 姑娘正色道:“你才是狗。” 甘木火大度地告饶说:“好好,哪就人咬吕洞宾吧。你发的电报连单位名称都没写,叫我们怎么送?快上车吧!我可不能离岗太久。”说着掉转车。 麻冬莲知道不假,无声地跳上车。 甘木火饶有兴致地问:“我不说出你姓的话,就是问到你家你也不答应咯?” 麻冬莲陪着小心答:“那是的,你这人真怪。现在你们这些男的流里流气,叫我都不敢上街看电影。” 甘木火辩解道:“你对男的成见这么深?年轻人嘛,不能怪他们,要怪也只能怪你父母,谁叫他们将你养得这么美?” 麻冬莲哼道:“呸!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甘木火见话不投机,不再言语,默默带着她到回机房,然后公事公办将电报名址修改后发出。 这样,两人就算认识了。

事后,甘木火总想着麻冬莲,后悔当时也没问她一下家庭住址。 好在要找个把人是难不倒送信人的,甘木火很快就找到了麻冬莲住址。 原来她与妹妹最近在城南开了一个“边镇山庄”酒楼,算是少年得志。 自然,甘木火从此隔三差五就去酒楼喝上二两,并发现同路人还真不少,来头也不小。 麻冬莲呢,凡来者都热情接待,礼貌有加,但从不给人进一步发展的希望。

而甘木火向来是埋头拉车不看路,我行我素。某夜深人静时想起在她酒楼看到的点点滴滴,突然又发了神经,心想:“那么多人围着她转,讲得好听是蜜蜂恋花,讲的难听就是苍蝇叮屎,自己一无钱二无势,跟着瞎凑怕连骚也闻不着,若是让麻冬莲看看打成铅字的情书呢?那就不同,或许能吊起她的胃口。”他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写情书也算老手了,没费太多神就写成了,题为《最短的情书》,全文如下:

“阿革的情书应该是世界上最短的情书了。春天,江南古镇宾馆来了一位丁翠,她的一笑能使小伙子们一时答不出家里到底有几口人,大家蜜蜂恋花,蜂涌而至,形成了一场空前激烈,多姿多彩的角逐。

一天,阿革骑着车投送给丁翠一份无章戳电文:‘今日来你处望接。’丁翠签收拆阅后大叫:‘吆喝!这是哪一位在开玩笑。莫慌,章戳也没盖,等我问问你们局长。’阿革一听慌了,急说:‘让我看看,哦!还有两个字未译。’说着写上‘阿革’两字。丁翠笑说:‘是咯!我一看就不对头,你拿回去吧!’阿革有些脸红,但坚定地说:‘不,到底是你的电报啊!’丁翠心一软,故作戏语说:‘那我就收起我的电报吧。’

盛夏,阿革象热锅上的蚂蚁,有人问:‘怎么不拉一位去野外吹吹风?’阿革叹息说:‘不是说爱情不只是一味地强攻硬夺,它的更多的成份是忍耐、等待啊!’

秋天,一场角逐终于风暴般过去,只留下火红的枫林里,那足踏枫叶的悉悉声,悉悉声也消去的时候,就只剩下阿革与丁翠长吻的雕像。”

甘木火将情书写好后马上封好贴上邮票,连夜放进邮筒寄往某某报社,并在心里说:“若与之有缘就成铅字,若无缘就进纸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编辑们自然是只看文章不看人,不出半月,甘木火的情书真的变成了铅字,他兴奋极了,立刻拿着报纸去边镇酒店找机会交麻冬莲看。 而麻冬莲看后并没有预期的反应,只平静地说:“你胆子真大胆!” 甘木火以为她是说利用国家宣传工具来做感情游戏,就说:“这没什么,别人并不会知道其中隐情,公私兼顾也是允许的嘛。” 麻冬莲知道一时也说不清,说:“你知道我很忙,你今后有事就打电话,我给你留个号码。” 甘木火知道她有一台大哥大,在当时可是个稀罕物,就是那种较大的一种,要二万多呢。

从此,甘木火经常用电话与她联系,细读约会这本书,感觉很美,有美人相伴月更明,夜幕也更加具有诱惑力,唯一不解的是麻冬莲总选天黑以后赴约,又总往偏僻地方走,从不愿去公开场合,就更莫讲去看电影了。他几次想问,最终欲言又止,心想:“尊重对方的意愿也是必要的,所谓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到时机成熟时,一切都会明白的。”

通过多次约会,甘木火知道麻冬莲来自边镇一个贫穷的山区,父亲早年去世,是修水库排哑炮出的意外,她上面有四个姐,都先后出嫁外乡,她读初二时母亲打柴时又跌成下肢瘫痪,从此,家庭的重担就落在她身上,她下面还有一弟一妹,为了两弟妹能继续上学,她缀学进城找活干,当过保姆,端过盘子,因长得漂亮,后来被招进宾馆当服务员,再后来就开了这酒楼。 至于他心中的疑团,她从来不去说明,他也不问,他在耐心等待。

随着感情的加深,这天终于到来,当时两人从田野回来已是夜深。麻冬莲问:“你父母都不回家吗?” 甘木火随口答:“是啊,我爹守传达室,还要巡夜。我娘这几天都住我香香姐那儿,我香香姐病得很厉害,我娘这一期日夜在照顾她,这几天都是我一个人守屋。” 麻冬莲很镇定地说:“我想今夜在你家住,我今天生日。” 甘木火高兴道:“好啊!你怎么不早说,让大家给你祝贺祝贺。” 麻冬莲摇头说:“我不想麻烦人,手机都没带来,想清静地过个生日。”甘木火低调说:“那好吧,让我一个人给你办个生日吧。”

两人往家走时,麻冬莲第一次挽着甘木火走,傍着他,好象很疲惫的样子。 甘木火瞟一眼她那美艳的面容,想:“她一定很累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要经营一个酒楼,是很不容易的。”

到家,甘木火将麻冬莲带到母亲的房间说:“你先休息一会,我马上就办好菜。” 麻冬莲坐床上说:“太麻烦,先坐一会儿吧。” 甘木火嗔道:“那怎么行!今天是你生日,怎么能白坐。”说着也不等回答就下厨去了。

他先烧水,后去鸡笼抓了一只肥大的子鸡开刀,又满厨房翻了一阵,倾其所有,耗时九十分钟办了一桌酒席,然后去叫麻冬莲入席,他边走边想着祝福词。

甘木火轻轻推开门,首先是以前从没有过的芳香扑鼻而来,接着看见麻冬莲的连衣裙吊在床沿,下面是一双娇巧的凉鞋,她朝里如弓一样躺着,乌黑的头发铺满枕头,毛毯一角盖住细腰,她听喊声转过身来,毛毯从身上滑落,灯光下,她只穿着三点式内装,脸如桃花,双峰高挺,腋毛又浓又黑,比一般男子还壮观,水红色裤叉很小,隐隐露出一团黑色,同样比一般男的还壮观,正如《少女之心》里的描写:“雪白的大腿,中间有一条缝隙,黑油油的茅草,增加了无限壮美。” 甘木火声音都颤了:“菜搞好了,随便吃点吧?” 麻冬莲柔柔地说:“不饿,把门关上,先坐坐吧。” 甘木火依言关门,坐床上,先拉手,后接吻,他完全返回了原始,现代的法制与文明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他想:“人家姑娘都不怕,自己一个男子汉还怕什么呢?”就去解乳罩,但弄了一阵没弄开。 麻冬莲笑了笑,坐起身反手一解就脱了,只见双峰雪白,乳头小巧,围着一圈乳晕。 甘木火感到很兴奋,每一个血管都在膨胀,就象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就本能地去脱对方的裤子,一摸那里湿糊糊的……

一阵原始过程结束,甘木火首先又想到那浑段子,说一个大龄青年新婚第二天清早站在坪场大骂:“这些杂种,一点不够朋友,结婚这么有味都不给我讲一声,不然我早就结婚了。”接着,现代文明又回到各自的身上,甘木火好一阵心冷,或者说难受,因为对方用行动告诉他:“她不是第一次。”但她以前没说起,或者说了,自己没听懂,所以,他一时不知怎么应付,沉默了好一阵后,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麻冬莲幽幽地回答:“我只想让你知道一切。” 甘木火茫然道:“我不知道,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麻冬莲鼓足勇气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讲,只是不讲也许就没有勇气再讲了,我相信你。” 甘木火机械地答:“假若你愿意就讲吧,有很多事我一直很奇怪,只是不好相问。”

麻冬莲边穿衣裙边说:“你知道,我家很穷,没法,我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找事做,做了很多事,但家里的欠帐也越来越多,我娘长年吃药,两弟妹都要读书,我一月五六百元根本不够,后来,我在宾馆当服务员,认识了一个人,三十九岁,人长得很高大。

当时,他们包房间玩牌,要经理安排最漂亮的四位小姐招待,以前他们也来过,所以首先就点了我。 他们玩得是五皮,就象电视里那种,什么顺子、一条龙什么的,赌注很大,一百元一扎的都没解把,一手到底有多少我也不太清楚,我负责洗牌发牌,另三位服务员负责上茶点烟。 白天,这人输了打手机叫人送钱,第一次来了一个人送来十万,他看都不看那人一眼,等那人悄悄走后,他又打了个电话叫人送钱,这次这人恭恭敬敬送了三十万,他才抬头问:“吃饭了吗?不吃的话,叫人给你炒个盒饭来?” 那人陪笑说:“不了,不打扰了,你尽兴。”说完立刻就走了。 好大的气派,也不知他们怎么有那么多钱,当时我想他们不是大包工头就是大老板,又想,只要有他们赢一手的钱,我家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下午以后,这人手气转了,赢了很多钱,到夜深,有个人输光了,还有一个也差不多了,说要再取钱搬本,两人先走了。这人要我给提钱箱到他房间,我说‘对不起,我们有规定,不接触客人的钱和贵重物品。’ 他笑笑说:‘怕什么,你老板真开除了你,我就给你开个宾馆,你自己当老板。’ 我还是不动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就会拿我们穷人开心。’ 他却认了真:‘唉,不是开心,只是看你敢不敢啦,来吧,不就是提个箱子吗!不然,我就告你老板说你服务不周,叫他扣你奖金,你信不信?’ 我不知真假,说:‘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

一会儿到了他房间,他说:‘唉,不错,我就喜欢这样的人,只要你敢,这箱子里的一半就是你的。’ 我想:这箱子里少说也有七八十万吧,有这么多钱,什么人买不到?这纯粹哄小孩玩!就说:‘你别骗人玩,我就拿啦。’ 他说:‘行啊,但总得盖个戳嘛。’ 我奇怪问:‘盖什么戳?’ 他将门一关说:‘我会教你的。’说着就将我抱上了床。 他力气很大,又是老手,想反抗,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痛得两眼流泪,好一阵动不得。而他望着床单上的血迹,点燃一支烟,说:‘懂了吗?这就是日戳。’我从慌乱中反应过来,骂他流氓。他见我发气,怕我闹起来,就丢了烟,讲:‘别这样,女人都要过这关的嘛,我说话是算数的,这钱你拿一半去,要么都拿去,反正也是赢的。’ 我不做声,四处找我的衣服。 他就帮找来给我穿上。 我穿好衣急忙回到宿舍躺了很久,起来上厕所时发现衣服和裤子里装满了钱,我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不知怎么办,就找老乡,也是我最要好的姐妹讨主意。 我老乡听了说:‘这人是个木瓜,要么是赢木了!现在有八千,最多一万就可‘开苞’,而他给了你几十万。也许人家早算计好了,想躲也躲不了嘛,我看算了,有人想找还找不到这好事呢,有了这钱你妈的病和弟妹的学费都有了。’当时,我娘正发病,我是借钱送她上医院的,因此,也就认了。

后来他又来找我,说要兑现他的话,让我当老板,条件是做他的情人。 事已至此,又见他也不算太老,人也长得威武,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样,他就给盖了这个酒楼让我管,想着又来住一两天,时间久了,我发现他离了五次婚,包养的情人也不只我一个。

正不知如何了事,就遇上你,见你很老实,又知书达理,本不想给你带来麻烦,但日子一久,又觉得离不开你,与你在一起,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所以,我找他解除关系,原以为他会耍横不肯,谁知他一口答应了,只是不许声张。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有钱,什么样的人都能找。 我知道说这些你一定会讨厌我,但不想瞒你。” 甘木火听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说:“天快亮了,我送你回去吧,我不知怎么说,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请给我点时间。” 麻冬莲无言地随他走出房子。

甘木火送麻冬莲走上公路时,天已露出鱼肚白,一阵晨风吹过,让人感到凉意,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搂过麻冬莲,却一路无语。 走了一半路,麻冬莲受不住这种沉默,说:“不用送了,就到了。”说着挣脱跑走了。 甘木火呆呆望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才往回走。

此刻,朝霞很美,但他的心情灰暗,他仿佛听到他得意的声音:“别看甘木火婆娘美如天仙,其实她的每一寸地方都被我先摸过。”

但想回来,她又有什么错?她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就是做工养老顾小过日子,都讲男人应该尽到保护妇女儿童的责任,谁知这男人偏偏打碎她这个很小的愿望,让她成为一种牺牲。她的过错只是太美丽,太天真。

甘木火又想起那些穷乡僻壤的后生,因为穷留不住姑娘们,眼巴巴望着她们进城去闯天下,但当她们被城市遗弃的时候,后生们依然张开双臂欢迎归来,用他们的憨厚与博大,抚慰她们身心的创伤。

甘木火又想到自己也是穷棍一根,与这些后生也没什么区别,但他毕竟还是读了点书,他想起某书所述,那妓女老七的汉子,目睹了妻子的“生意”后,终究还是一哭,然后毅然带着妻子回到乡下。 至此,甘木火终于想通了,他想:“自己也是一个汉子,尽管很瘦弱。”

过了三天,甘木火约麻冬莲来家吃晚饭,那天两人只顾下头忘了上头,就想今天给好好补上。 麻冬莲依约前来,穿得象一个村姑,或者说是穿了她在乡下家里的衣服,还采买了很多菜,说:“我生日都过了,今天你只管看书,让我来给你办餐饭。我们那里洗衣做饭都是女的干,男的只管干外面的活,男的洗衣还会被人笑,只有没有用的男人才会洗衣做饭,男的生来要干大事的,不象你们城里,男的什么都做。” 甘木火很学究气地说:“城里是个各民族混杂的地方,所以没有固定的风格,什么好,就按什么做,跟着感觉走,也许还好些。不过我不算什么城里人,我外婆就是岩心村人,我小时候戴的帽子还在我乡下二伯家呢。”麻冬莲推他出厨房,说:“我没什么文化,但我很喜欢读书人,他们知书达理。去吧,看你的书去吧。我是开馆子的,这点菜,几下子就好了,你在这里反而碍事。”甘木火只得离去,说:“那恭敬不如从命,辛苦你了。”

麻冬莲很能干,饭菜很快弄好。 两人相对坐下用餐,却不知从何说起。 甘木火为打破沉默直夸奖说:“味道很美。”边说边吃得很香。 麻冬莲看着泪水直流。

吃完饭,麻冬莲又刷锅洗碗,又要给甘木火洗衣。甘木火劝说:“算了,休息吧,那两件衣,我能行,经常洗的。” 麻冬莲笑说:“我见过你洗的,衣服越洗越乌,有些印子还没洗脱。”说着拿过木盆和小凳坐下搓衣。 甘木火也只好由她,坐旁边看她洗,觉得人美了,做什么都好看。

晒衣时,麻冬莲手一伸,又闪过腋下那又浓又密的黑。 甘木火砰然心动,那是一种成熟的标志,他自幼就爱偷看女人的夹肢窝,有一次还被一少妇发现了,骂道:“看什么看,小色狼!”

甘木火又发现麻冬莲的睫毛是天生的又长又翘,他感到,离开她自己会很难受,她实在没什么过错啊,却无端要承受男人的裁决,就问:“你爱我吗?” 麻冬莲并不感到突然,显然她一直在想这事,答道:“你们男人都没有良心!” 甘木火认真地说:“说真的,我觉得越来越离不开你,我从来不会骗人,但有一条是原则性的,也就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你必须得将那人告上法庭。” 麻冬莲没吭声,泪却流了出来,她用手背抹了一下,晒完最后一件衣服,提了桶就下楼。 甘木火跟着问:“别这样,有什么话你就讲,难道你愿意一辈子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中吗?” 麻冬莲没吭声,等下了楼放下铁桶后才说:“好了,都干完了,我们边走边讲吧。” 甘木火不解地问:“就在家里坐坐不好吗?” 麻冬莲平静地说:“我不想麻烦你父母。” 甘木火不以为然道:“不会,他们短期内都不会回来。” 麻冬莲边走边哀声道:“还是出去走走吧。顺便送送我好吗?” 甘木火默认,拉上门跟着她出来了。

麻冬莲默默走上公路后说:“要告他是不可能的,莫说这么久了,又有了后面这些事,就是当时就告他也不一定告得倒他。你不了解内情,他经常带些人来酒楼吃公餐,都很有身份,有的还经常在电视上出现,而这些人都叫他做哥。

这还不算,他在社会上的势力也很大,他若发话,可以摆出一两个营的人马。在这个地面上,很多大包工头都服他,只要他肯开口,就十万,二十万的红包打来,不然,他叫你包不到工程,你就包不到,他也不是没经过事,都好几次了,但下有人给顶罪,就是替他坐穿牢底也有人去,上又有人遮着,通风报信,拉关系,所以最后也拿他没办法。”

甘木火还是不甘心,说:“真的是这样,那也很难了,但由别人告,叫你作证,你敢吗?” 麻冬莲摇摇头说:“我不想再牵扯进去。” 甘木火呆气发作道:“为什么?” 麻冬莲迟疑了一会说:“就为他一口就同意解脱关系,再就是他给我搞了这个酒楼,据我所知,他对第一个老婆和子女从来不给一分钱黑钱,只给他们开厂或是加油站什么的,让他们去拿合法的钱,而在他所玩的女人里,他只给我提供了合法赚钱的场所。” 甘木火叹息道:“你太善良了,太容易满足了,也许太伟大了。我不如你,给我点时间,我就不再送你了。” 麻冬莲站住,转过身端详着甘木火,为他弹去肩上的灰尘,说:“好吧,再见。”说完就走了。

甘木火木然道:“再见!”说着转身回去。 一路上,只见黄昏中满目秋瑟,晚风阵阵,他就有点生气,心如乱麻,他想:“这次可不同向汉坚那次在火车站与流氓拼命了,那次黑白分明,死了也是个英雄人物,事实上,那几个流氓头子,没多久就被枪毙了。可现在不同了,犯罪有了新的特点,变狡猾了,他们具有双重身份,双重势力,弄不好,他成了英雄,自己成了罪犯。现在的人也怪了,自己的钱包被偷不但不敢说,旁人给抓住了扒手需要证实时,他还不敢承认,你好心将被撞倒的老人送医院时,子女们不但不感谢,不去追查元凶,反抓住做好人好事的不放,理由是:‘不是你撞的你会送人来医院吗?拿钱来,医药费、误工费一分不能少。’ 唉,怎么办呢?要么,为了麻冬莲就‘绿帽遮颜过闹市,龟船载酒泛中流’。忍了吧。而要真忍了,又如何心甘?都什么年代了!”

甘木火就这样,忍,又不甘,告又不能,从早到晚不是心烦,就是意乱,旧病复发,脸色日转苍白。

这天半夜,甘木火又梦见麻冬莲了,醒来就再睡不着,心想:“以前梦见何萍那是一种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痛苦,你可以感到心儿在刀尖上一寸寸开裂,血在一滴滴渗出。而梦见麻冬莲则是另一种景象,阳光暖融融的,一片鸟语花香,空气也如此清新,就像走进了深林,以至于醒来还感到余香在鼻,甜蜜在口。

唉!问世间,谁在乎你?你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堆狗屎,而她可以为爱你而死,自己没有她也不快活。

至于那恶人,忍他,由他,看他,佛语说: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试看天下,很多比他脑壳更大的混蛋不是已经完蛋了吗?

唉,就当遇上恐怖事件,自己无力当警察,那就尽自己力所能及去当护士吧!只不知她现在怎样,是否又答应了别人?凭她的美丽与善良,一呼何止百应?”

想到此,他再也躺不住,爬起来穿衣洗漱,然后出门。

此刻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初春的夜风寒冷刺骨。 甘木火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边镇山庄。 可是四门紧闭,大厅里那昏暗的灯光穿过门窗上的玻璃,而那熟悉的窗口一团漆黑,毕竟多日没到这里,也不知她现在怎样。

甘木火在门外的公路走来走去,好不容易等到大厅有人走动,急走进去向总台打听消息。 总台说麻冬莲早回千丈凉水井了,山庄也低价转让了。

甘木火心情沉重地走出来,“叭叭”地扇自己耳光,活生生一个人,从自己怀里说消失就消失了,简直就象《聊斋》故事。 这下可麻烦了!一个乡不知有多少个凉水井! 虽然,有水才能有寨,但为什么都要以井取名?就不能另外叫个名子?找起来也好找,这下可好,又不知要跑多少个凉水井,这是对自己薄情的惩罚。

甘木火立刻去办公室请假,然后稍作准备就乘车至千丈乡首府下车。 他下车后见该乡首府不过十几户人家,一条乡村公路隐没于山间,不知道走向何方,就到路边那原供销社遗址问路。 一位中年店主热情接待了他,但没法提供确切的路线,因为全乡有九个叫凉水井的寨子。 甘木火就盘算从最近的红岩凉水井开始。

甘木火虽说是山里人,但都在街镇长大,他根本想不到就在自己身边的土地上还有原始的山岭,走了三小时,看不到一点村寨的影子,真是荒无人烟。 所幸的是偶然又碰上一二个赶路人,不仅热情,还很纯朴,指点路时很详细,有多少岔路,路口有什么树,都说得很细,唯恐你迷路,不然,你不困在森林里那才怪。

甘木火走了五小时,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山路,山路不仅仅是在山上踩出来的路,它一时上一时下,谷底凉风习习,山腰一片云雾,而山顶又是阳光普照,有时你站在这山顶可以清楚看清对面山顶上的人,甚至可以互投烟卷,但你要走过去,却得花几十分钟。

这地方是红土,一路上几乎没有水井,虽有几个出水坑,但水不流动。甘木火渴得喉咙冒烟,一路叫苦:“竟有如此艰苦的地方。难怪寨寨都要喊凉水井。”

好在甘木火练过长跑,走到脚跛手疲的时候终于到了寨子,也不进寨,先到寨前水井驴饮。

这水井依山临塘,是山里常见的四级格式,即第一个池是水源池也是饮水池,第二池洗菜,第三池洗衣,第四池就是塘了,用来洗农具和浇灌,天热时还有顽童光着屁股在塘里戏水。

此时已近黄昏,寨子炊烟四起,飞鸟归巢,赶牛娃和担柴荷锄的农人相继归寨,一幅村寨牧归图。 这让甘木火突然感到玩笑开大了,一阵晚风吹过,传来林涛阵阵,天色越来越暗,肚子倒不担心,一般寨子都有代销点,主要难题是住宿,但愿本寨里有麻冬莲,否则就得露宿山野了。

甘木火先找到代销点。 这是一个常见的吊脚楼,一个老者说,这里有姓陈、姓石、姓龙的,就是没有姓麻的,更没有麻冬莲这人。 甘木火听后就买了几个饼子出寨了,他不想作太久逗留,让别人当做一个疯子,实际上他干的正是一件疯事。

甘木火回到水井,用饼子与凉水对付了肚子,就向来时就瞄好了的草堆走去。 这里有三个草堆并排,虽离寨子近,但往中间一坐,也不容易被看到,就坐了下来。

一会儿,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寨子里亮起点点灯火,他就将中间草堆扒个洞钻进去过夜。

起初因赶路发热他感到天气不是太冷,只是很害怕,夜里的林涛声加鸟的怪叫,让人的色胆也难以包天,只管紧紧往里蜷缩着,洞口塞满稻草,自知俺耳盗铃,没法入睡。

辗转到半夜,起了露,夜风一阵阵吹来,很冷,稻草也很扎人,可想到即将与麻冬莲相聚的激动时刻,一切都不在话下,触景生情,脑海里灵光一闪,为未来的儿子想到了一篇不错的作文题材。 其名为“《夜访吊脚楼》,其文如下:

拜年时,走出了闹市去山里听外婆讲故事。 而外婆好象不知道她讲的故事好听,老是催人去睡觉。 却总是不想睡,就理了铺盖后登上吊脚楼。

吊脚楼支撑在悬岩上,下面黑古隆冬,打一岩下去,半晌才有回声。所以,不敢大胆落脚,试踩一阵,发现没事,才敢倚栏托腮,去想外婆讲的故事。

这时,山里的夜很静,火塘的火都熄了,只有灯光象星星一样含在山腰,毛毛雨轻柔无声,就象拉上乳白的轻纱。 这轻纱,睁眼看着没动,闭眼听才动,因为外婆故事里的仙女就披这样的轻纱,说不定她们正向这里飞来吧!

远处静而神秘,近处滴雨传声,不时有凝结的雨珠敲在柚子树叶上,每响相距老远,象是牛郎追妻的汗滴飘落人间,又象在自言自语:‘静——静——静……’,还有冷气直透背脊,更添青春的寂寞,再看那黑黑的山坳,说不定就跳出《聊斋》里的画皮鬼来。 心想,没有什么场合能比此刻更渴望有心上人陪伴。

但到底没有在吊脚楼碰上仙女飘带,只好回房钻被窝,梦里才容易见到田螺姑娘。 那也很美啊。” 甘木火如此想了很久,不知不觉就迷糊了。

甘木火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山寨边上的吊脚楼里,麻冬莲坐床边,秀目哭得红肿,他突然感到有万伏电流通过全身,千言万语化为一句,笑说:“终于找到你了!可他们为什么讲没有姓麻的?” 麻冬莲嗔道:“这是我姑家。我准备下去打工,来与她辞行的。你尽做危险事!要不是你讲糊话,大声喊我名字,谁都不知道草堆里还躺着个人,那怎么得了!” 甘木火甜笑,拉过她的小手紧紧握着,说:“没什么,你走去打工了,再找不到你了,那才危险,才真会要了我的命呢!现在就是死也不让你走了!” 麻冬莲知道甘木火不善于撒慌,口里讲的就是心里想的,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也顾不得害羞,倒在他胸膛痛哭不止。

一星期后,甘木火一个人正在家里看电视剧,只见甘茂发神情严肃的走进来说:“我儿,你先将电视关了,我有话问你。” 甘木火看他神色凝重,就关了电视问:“什么事?” 甘茂发坐下挨近说:“我们两父子在这里,说的话呢,就像黑板上的字,可写可擦。刚才有人专门来给我送信,讲你现在这对象不是什么清白人家,你可晓得?” 甘木火平静地回答:“我晓得。” 甘茂发做出理解的样子说:“有些话只能是我两父子间可讲,就是对你娘都不能讲。谁都打年轻过,像这样的姑娘确实人见人爱,树见花开,叫花子见了打落口袋,但玩玩可以,若真是接进屋里来,那是做不得的苦啊!” 甘木火不快地说:“不是玩玩,就是要结婚。” 甘茂发喊天道:“我儿啊,这是做不得的事啊,先莫讲对不起列祖列宗,就讲你一个男人,不聋不哑,不跛不麻,一表人才,多少漂亮女儿任你选,为什么要找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做老婆呢?你想起来就受得了这闷气?” 甘木火变色道:“她不是你讲的那样。你别讲了,你叫娘来讲吧。不然,再讲下去,我两父子又归难以开交。” 甘茂发加重语气说:“叫你娘来讲也一样,我隔年腊肉有盐在先,我甘家世代清白,决不能在你手上接一个婊子进甘家门来。”说着气呼呼走出去。

一会儿,麻金花火急火燎走进来问:“你爹讲的都是真的?” 甘木火冷静地回答:“不是他讲的那样,她只是一时失足,身不由己做过人家的情妇,并不是青楼女子。” 麻金花生气道:“那有什么区别呢?你读书都读到牛屁股后头去了,这些都分不清,你不要脸,我们要脸,今后你儿子还要脸。” 甘木火压低声音答:“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也不是三岁大两岁了,我知道自己该找什么样的人!我已决定,不会改变。你们若真为我好,就请尊重我的心愿。” 麻金花知道这是一头犟牛,强压是没用的,就放缓口气说:“这是一辈子大事,你先别急着定铆,让我们想一想,你自己也想一想。” 甘木火坚定地说:“好吧,你们想吧!反正我是想好了。” 麻金花不再说什么,急出门去找甘兴秋。

一小时后,麻金花在甘兴秋所在工厂将她叫出来,劈头就说:“快将你大姐喊回来!” 甘兴秋莫名其妙,问:“出什么事了?” 麻金花一五一十讲了事情原委后叹气道:“这犟牛最听你大姐话,快打电话叫她回来劝劝他。” 甘兴秋一听也着了急,一边念叨:“木火是怎么想的?脑壳进水了!”一边取手机出来拨号通话。 那头甘兴春一听大惊,说:“啊!我这么好个老弟,怎么就找个婊子婆?你们是怎么搞的!我马上回来!”

第三天半夜,甘木火根据甘兴秋讲的车次,特别带麻冬莲去接大姐。 在火车站霓虹灯光下,甘兴春走出车站看见甘木火带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朝自己走来,估猜就是甘兴秋在电话里讲的那人,可她心软,听她随甘木火叫自己大姐,尽管心里一万个反对,可她还是满脸欢笑地答应:“唉,辛苦你了!这么夜还来接我。” 她本来一见面就要问的话也问不下了,只说着路途的事,一边说一边随甘木火和麻冬莲上了的士。

甘木火没有像往常那样接大姐回家,而是直接进了一个中等宾馆。 甘木火帮大姐提行李,麻冬莲则去总台开两间房。

十分钟后,三人走进三楼一间客房。 片刻,麻冬莲见一切安排妥当,告辞道:“大姐,你与甘木火说说话吧,我先去休息了。” 甘兴春顺水推舟说:“好吧,你先歇着。”说着就送她出门。

回头,甘兴春正想将满腹疑问讲出来,却见甘木火满脸流泪,大哭不止,所以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有话就讲,这样子哪像个男子汉。” 甘木火止住哭说道:“我看到她就想到大姐,看到大姐就想到她。大姐对我那么好,到现在还为我操心,可我不仅没有半点回报,现在还得与大姐抬杠,没法顺从大姐的心意。我知道大姐是来劝我的,可我做不到,我不是三岁大两岁了,我知道什么对我最珍贵,我不能没有大姐,但我也不能没有她。”

然后一五一十将麻冬莲的情况详细地对大姐讲了。 甘兴春听后将劝他的话早忘到九霄云外,反安慰道:“这有什么值得哭的?又不是水火不容。” 停了停又担心道:“只是怕爹和娘的工作难做。” 甘木火破涕为笑道:“只要大姐没意见就好,他们同不同意都无关重要了。” 甘兴春突然醒悟道:“唉,我本来是专门来帮娘讲话的,怎么反帮你讲话了?”想一想后又说:“唉,只要你俩好好的,家里的工作我去做。”

第二天早,甘木火将大姐送回家。 麻金花一见面就问:“劝好你弟了吗?” 甘兴春吞吞吐吐说:“没劝好。依我看,由他们吧。不过是一个观念问题,你不要那么去想不就没事了吗?” 麻金花叹气道:“我是哪辈子做得孽,叫你来劝他,你倒好,反过来帮他讲话了,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些王八李罗。” 甘茂发一听二话没说,提了些纸钱香烛就出门了。

当天晚饭后,有好心人来劝甘兴春说:“好好劝劝你弟,你爹都被他气癫了。”接着一五一十讲了事情原委。 原来,甘茂发去三王庙告阴状了,这可是人体炸弹一样的招数,只要阴司立案,原告被告都完蛋。 据说三王爷是去本地最灵验的神灵,因为大家认为观世音管得太宽忙不过来,而三王爷是阴阳两管的地方官,又是三人共理,自然就快。 由此可见,甘茂发不仅仅是着急,而且是誓死反对。 当时有人看见,甘茂发燃过香烛纸钱后跪在三尊神像面前说:“三王爷啊,我一不求财,而不求贵,只求你们将我儿打死去。” 旁边庙祝奇怪道:“你这人怪了,人家许愿都是保佑儿女,你却许愿要打死你儿!你就那么恨你儿?” 甘茂发解释道:“你不晓得,我儿不听话,就要出丑了,对不起祖宗啊。” 庙祝问:“你可知道告阴状是要死人的哪!不光是他去阴司,你告状,你也要去阴司。” 甘茂发断然地答:“我晓得,我就是要与他拼了。”旁边人听后都怀疑他精神恍惚了。

甘兴春听后感到事态严重,将甘木火叫到一边先将这消息告诉他,然后问:“看来家里的工作做不好,难道你非她不可?” 甘木火坚定地说:“是的,就是和他打官司打到阴司也不改变。” 甘兴春沉吟很久后说:“你也别怪爹娘,不光是她们的观念难改变,就是外人的观念也不会改变。”

两姐弟正说着,只听麻金花在门外喊:“真没脸见你,到现在还是这破屋。”说着与曾书跨进堂屋。原来麻金花退休后就皈依佛门成为俗家弟子,住家时间短,住庵堂的时间长。 而曾书记退休后也落入年轻养银匠,老来养和尚这老套,时常上庵堂庙宇走走,这样,以前的老上级就成为新施主了,可热心肠依旧,听麻金花求他来做甘木火的思想工作,就欣然前往。

当时,曾书记先让麻金花和甘茂发回避,只让甘兴春姐弟留下,然后在堂屋坐定,看着这木棚子还是当年的摸样,可眼前这四姐弟都已长大成人,不胜感慨,说:“总算都大了,我们也老喽。” 甘木火看着面前这长者须发皆白,却还是如此热心肠,十分感动,说:“真不好意思,这么多年过去了,可还是来麻烦您老人家。” 曾书记笑道:“没什么麻烦的,我现在也不在职了,闲着呢。今天也不是什么书记,只是一个熟人与大家拉拉家常。听你母亲讲你们家现在为一个姑娘有点鼓劲。说这姑娘失过足,名声不好。我也劝过两老,婚姻事上以年轻人意见为主,家长只管出钱就是,可两老人家死活转不过这弯。那你呢?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毕竟日子还得你们过。” 甘木火想想后回答:“我早讲过,我又不是三岁大两岁,我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人,我是再三考虑才决定的,我不想改变,也决不改变。”

曾书记至此停了停后说:“哦,其实你们都大了,知道怎样处理问题了。不过,作为长者还得啰唆几句。虽然两位老人一时转不过弯,但不能因此就记恨他们,他们的出发点还是好的,只是一时不能理解。 所以不能因此不孝敬老人。 虽然你父亲在教育方法上有些不妥,甚至有些过头,但他也很辛苦,也有很多付出。 忠孝仁义是我国的一个传统美德,应该继续发扬。好吧,我去劝劝你们老人家。”

曾书记走出大门。甘茂发和麻金花一直坐在门前等着,此刻立刻站起来问:“讲好了吗?”曾书记挥手道:“我们边走边谈吧。”说着三人一排往公交站走去。

甘木火看他们离去心里稍安,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若曾书记都说不动甘茂发的话,那就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可他错了,不过一袋烟功夫,只见甘茂发怒气冲冲走来,喝道:“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就连曾书记都劝不动你!你今天给老子讲清楚,到底打算怎么样?”甘木火尽量冷静地说:“我已经讲过了,婚姻自由,请你们不要强加干涉。”甘茂发哼道:“不要干涉!我一尺长将你摸大,叫我不要干涉?你这话像人讲的吗?只要是个人都不会讲这样的话。老子给你讲了,这事不能听你的,不要以为翅膀硬了,老子就管不到你了。今天老子把话讲明了,甘家祖祖辈辈就没有引婊子进门的人,我们甘家人什么都可以做,就有两样不能做,一是强盗不能做,二就是婊子不能做。你别想将那些不干净的人引进我甘家的门,除非我死了。”

这时麻金花跟着进门来,眼见父子俩又杠上了,本来是要讲儿子的,现在只得调转枪口劝老伴,说:“有话慢慢讲嘛,怎么一来就打雷扯火闪的!”甘木火冷冷地说:“你们不必讲了。谁也不能将我与她分开。既然家里不容,那我就与她住在外面。”说着就往外走。甘茂发大怒,吼道:“你敢!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脚杆。”麻金花即上前阻拦,说:“说到好好的,怎么就动起手来。”甘兴春急喊道:“你快走!”甘木火刚跨出门槛,此刻闻打火冒,反转身来站定,大声说:“不要拦他,让他过来,来啊!打死也是那句话,谁也不能将我与她分开!就像你讲的,除非我死了!来吧!将我打死去,你甘家就有脸面了。”甘茂发喊道:“你们让开,等老子好好教教这鬼儿的,我晓得,这么久不挨打,他皮子就痒。今天我不打断他脚杆我是他儿。打死了我抵命,省的去丢祖宗八代的脸。”甘木火见他光打雷不下雨,就算了,转身离去。

甘茂发眼见他离去,突然嚎啕大哭,说:“祖宗啊,我连这忤逆不孝的东西都管不了,不如死了干净,眼不见心不烦。金花啊,我也没脸活在这世上,我要吃药死去了。我早讲不要护烂头锤,你不信,看到报应了吗?那打蚊子的药呢?你快帮我找出来,我不想活了。”麻金花骂道:“小的事没了,你老的又来找麻烦,要死就快去死!莫到这里念。隆呱人耳朵。”甘茂发哀声道:“算了,你不帮我找,我自己找。”说着就满屋去找药。甘兴春看着不对劲,急忙去电话亭与甘木火通话,说:“你还是回来吧。爹要吃药找死路了!”甘木火一听,哼道:“他打小时候起就爱玩上吊这一招,这不是第一回了。他真敢死的话,也不知死多少次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莫理他!他吓得倒他爹,吓不倒他儿。你也早点休息。”甘兴春听后心里稍安,自去歇息。果然,没过多久,母亲睡了,父亲也不再吵闹,夜幕淹没了一切。

当时,麻金花问过甘木火情况后很是忧心,说:“他出去躲一躲也好,等两边都劝好了再见面,省得又打死架。”说完也自歇息。可一觉醒来,她没有听到甘茂发的鼾声,心下怀疑,喊一声,没有听到回应,用脚踢一踢,感觉不对,用手一摸,人已冰凉。惊吓之余,大喊道:“老甘啊,你怎么就真的走这条路哇。伢儿走了还可以劝回来,你这一死,就再无回头的路。老甘啊……”哭喊声惊动左邻右舍,大家照例起来帮助料理后事。

当夜,甘木火与麻冬莲说了一夜的话,刚刚躺下睡着,bb机就响了,起身去大街公用电话与大姐通过话后得知父亲居然真的吃药死了。他一下子不知怎么办好,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懵懵懂懂回到旅馆对麻冬莲说:“没想到,我爹居然真的吃药了。我们快回去。”麻冬莲反倒还清醒,说:“不好,你爹是因为我而死。我去不但帮不了忙,反而会添乱。你一个人去吧,反正还有三夜灯要点,那时我再去祭奠他老人家。”甘木火觉得是,就说:“我也急亡魂了。这样好,只是你一定不要又走了,那样,我真的就不能活了。”麻冬莲催道:“我不走,你快去吧。”甘木火不再说什么,匆匆离去。

人死后大致要做的就是这几件事,扎灵堂,做法事,摆酒席,抬上山,每日发生,司空见惯,不必细说。

单说点灯,大概是新居落成,水电尚未弄好,又是新来咋到,多有不便,所以还需孝子连续点三夜灯。

点灯自然只是孝子的事,因甘木火是独子,所以表弟担心他害怕,自愿陪伴上山。甘木火因与麻冬莲有约,便谢绝其好意,宁愿一人去点灯,亲友们也随他便,知道他是一个怪人。

甘木火带上香烛纸钱在城外与麻冬莲相会,并解释说:“委屈你了。其实我在全镇人眼里是世界上最不孝顺的儿子,三天来,我没有流一滴眼泪,大家私下里说我是个怪物。所以,我也不在乎他们再怪我一次,说我首开带孝女点灯的先例。但能够回避的还是尽量回避为好。”麻冬莲幽幽地说:“说什么见外的话?真正对不住的还是你爹呀!”甘木火哽咽道:“是啊,这几天来我心里很乱,等理清时我突然发现,我与其他人的儿子一样,父亲的背影一直就在那儿,只是因为怨恨遮挡了眼睛,一直没看见,等会你陪我好好向他道歉。”

一会儿上了山,甘木火点亮灯插稳香,然后跪在坟前烧纸钱,烧着烧着就嚎啕大哭起来,诉道:“甘茂发啊,不是人,你实在是个害人精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叫我怎么做人呀?那么多人过‘苦日子’,都不离不弃,饿死也要死在一起,就你丢妻别子独自逃生,让我一生下来就注定只有阴影,没有‘背影’。

人家的孩子被锤,人家的妻子挨打,最终解释权归‘背影’,打是疼,骂是爱,不打不成兵。而我没有‘背影’,何以释怀?只有越积越深的怨恨。尽管大姐劝导讲你是一个自闭症病人,是星星的孩子,可我不能原谅。因为真正的自闭症孩子不能帮忙,但也不会捣乱,你最多只是‘亚斯伯格症候’的人,而且是最糟糕的那种,你自私自利,除了爱自己,心里没有任何人。

爹啊,都讲一不做二不休,你既做了初一,为何不做十五?两军相遇勇者胜,你完全可以用毒药将我毒死,可你自己吃了,在你心灵深处,儿子的命到底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只是你不懂得如何表达。

你最后用生命化作一道闪电,驱散我心头的阴影,看到了父亲的‘背影’。只是这种代价对我们父子来讲都过于惨重。那些本来早就可以感受到的温暖,到现在才看到他的灿烂。

回头想来,我一个正常人都活的如此尴尬,你一个有智障的人又如何能够活得顺当,磕磕碰碰,受累受气,但你屡北屡战,甚至为了信念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你与千万个父亲一样,是一个顶天立地人。

因为有了你的‘背影’,一切都有了解释,你让我从小挑水是为了造力气,你时常揍我是为了锤炼筋骨,所谓要战时不被打,平日就得挨千捶。事实如此,我有了这些底子,再加上你教的武术招数,几次遇歹徒找麻烦都还能够周旋。

你吃苦耐劳,没有肉吃时,你破冰下河摸鱼,没有炭烧时你顶风冒雪上山烧炭。你勤俭节约,一粒饭掉地上你也要捡起吃了,一双鞋子你穿了又穿,你不仅学会补胶鞋,还学会了布凉鞋,并以此言传身教,什么都可以做,就是强盗抢犯不能做。这话的志向不大,但品格却高尚。

只是爹啊,这一切都明白得太迟了,你再也听不到了,你对我的爱,我已经明白,可我对你的道歉,你永远都听不到了,你教我如何做人?

你在生时我没有与你讲什么话,现在都讲了,但愿你在天有灵,能够听到儿的心声。”

甘木火说完好一阵还哽咽流泪不止。麻冬莲跟着他流泪不止,但见他悲痛欲绝,就打住泪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个人的命。还是节哀顺变为好。”甘木火擦干了泪叹气道:“这我知道,但痛哭一场心里好受一些。走吧。”说着站起踏上归途。

路上,麻冬莲幽幽的说:“都怪我,我明天就走,你忘了我吧。”甘木火:“忙什么呢?过几天吧。我想好了,我不能离开你,但我也不能对不住父亲,等我点完灯就与你一起走吧。这样既不会给父亲丢脸,也不用离开你。”麻冬莲大惊,问:“你不要工作了?你还是忘了我吧!”甘木火叹气道:“你真没良心,工作算什么?为了你我命都不要了,我爹也死了,你还讲这话。”麻冬莲委屈道:“我也是想你好嘛。再讲,你家里会同意吗?”甘木火自信地说:“想我好就听我的。现在爹死了,除了我大姐,甘家我说了算,但大姐会听我的。”然后一路走一路说些外出打工的事,然后在宾馆门口分手。

当晚,甘木火将外出打工的想法对大姐讲了。甘兴春听后感到事态严重,问:“难道你非她不娶?今后不后悔?” 甘木火坚定地说:“是的。圣人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假若是自己姊妹遇上这样的不幸,难道你也嫌弃吗?” 甘兴春沉吟很久后说:“你也别怪爹娘,不光是她们的观念难改变,就是外人的观念也不会改变。” 甘木火:“我没怪他们。”甘兴春:“那你还出去干什么?爹走了,娘的工作好做,她是苗族,对客家这些条条框框不会像爹那样不死不休。所以,既然你们真心想好,就大大方方接过门,让人家说去吧。”甘木火:“不,爹是不在了,但他的信念还在,我不想违背他的意愿,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他的灵魂还会回来,我要等时间久了,他忘了这事,气消了,我再回来。只是担心娘怎么办?” 甘兴春毅然答道:“这你放心,等小妹出门以后我将她接到我那里去就是了。” 甘木火万分感激道:“好吧,只好先这样了,只是又让大姐受累了,也不知道她肯不肯离家。反正等到有了孙子,她一高兴,一天乌云都散了。那时我再回来接她。” 甘兴春叹气道:“什么愿不愿!不过就是一个破棚子,实在不愿再讲吧!你先将你们俩的事搞好,既然愿情愿意,就好好待人家,不要半途又嫌弃人家。” 甘木火朗声回答:“你放心,我不会的。”

十天后,甘木火与麻冬莲提着简单行李在甘兴春、甘兴秋、甘兴梅陪同下走进火车站候车室。 甘木火特意穿上绿衣制服,他平常不大穿,因为不知何因,领导们都不大穿,所以他也就不大好意思穿。现在出门特意穿上,一是今后没有机会穿了,二是期望得到庇护,因为历来土匪都不抢邮差的,他们除了信件还有什么呢?还别说,甘木火高高瘦瘦,穿上绿制服特别精神威武,只是因为忙着上车,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严肃和淡定。

一会儿,列车进站,甘木火拥护着麻冬莲随人流登上列车后回头向姐妹挥手告别。麻冬莲则满脸感激和幸福,特意歪着头靠在甘木火胸前挥手致意。

十分钟后,列车移动,渐渐远去,其他送行的人陆续离开站台,可甘兴春突然想起弟弟陪伴自己为甘茂发送饭的情景,以及他说过要为自己报仇的孩子话,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像决提一样流出来,甘兴秋想起弟弟一贯吃苦耐劳,打从知青场起就是团干部,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可到头来落得背井离乡,气得泪水长流,甘兴梅想起自小就有哥哥护着,自己就少挨甘茂发不少荆条,此情此景,让她很难过,本来强忍住,可见大姐一哭就再忍不住,呜呜咽咽起来,她这一哭不要紧,甘兴春和甘兴秋也再忍不住,也呜呜咽咽走出火车站,引得旁人大为惊奇,打工者多了去了!不知她三人为何如此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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