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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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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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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的孙子》连载

第一十一章 京都梦:好事坏事

这天临放学,邓老师留下清一色男生,说:“最近,少数同学在流传‘地图诗’,我们班上有知道的吗?”说着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大家一遍后又说:“都不做声,好,我警告,若有晓得的,你就不要再流传了,不然,我就要找你!那些流传的人读书都读到牛屁股后面去了,读书就要学得文雅,象他们那样低级趣味,又怎么去做一个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呢?” 甘木火本想问问什么是“地图诗”,但听班主任这样一讲,就不敢问了,再看看这些男生们个个假装正经,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就是问,他们也不会回答,他们总将自己当小孩子不讲,更主要的是,不是一路人,自己一出校门差不多就到家了,而他们要结伴走很长的路才能回到各自的村寨,一路上自然会有很多共同的话语。 正想着,邓老师见大家都不敢做声,就说:“别的班上流传,我想,我们班也会大有人在。今天就不查了,但从今天起,我不希望听到这方面的反应。现在放学。”

甘木火走出教室向十四排看去,期望看到石占金,他总是比自己消息灵通,但没看见,只有两个人在打扫卫生,只好作罢,等日后再问他去了,目前只有将这个疑问带入梦乡。

在梦里就是我说怎样就怎样,就是遇上甘茂发打来时也可以逃跑,虽然总是跑不动,双腿总是拉不开,就象美人鱼一样两腿沾在一起,但总可以逃跑;在梦里还可以回到以前与石黑土一党围小鱼烧辣椒吃,那是很快乐的时光……

或者在梦前也很好,甘木火的被窝是开在楼板上的,烂竹垫子做成的壁板千疮百孔,伸手可以摸到瓦皮,睁眼可以看到星星,一边听雨点雪点在耳边敲响,一边从竹簟子的破洞探测无边夜幕的神秘,自问自答:难道那里真的就住着仙女?她们个个都长的与贺娜一样好看吗?也不怕雷电风雨?一句话,不论梦里或是梦前,都是很美的时刻,他凡遇上有事想不通,就喜欢放在这时来想。

当夜,甘木火难免将白天的疑问带进被窝去想,想着想着,就听到贺娜问道:“这都不知道,蠢货,让我告诉你。” 甘木火转脸一看,只见贺娜光着身子向自己奔来,他急闭眼睛让开,脚下就被木柱绊了一下,明明向木柱倒下,但抱住的还是贺娜,她下面居然也有与自己一样的“枪”向自己刺来,双枪对杀一顶,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正得趣处,突然听到有人喊“抓流氓!” 甘木火吓了一跳后惊醒,感觉尿了裤衩,一摸,粘糊糊的,并不是尿,也不多,就昏昏沉沉继续睡,心想,反正尿床也不是第一次,我们的对策就是:若尿得太多,拼着挨揍也得起来换短裤,若是尿得少,就管他的,睡到天亮自然干了,何况还不是尿,是一种说不出口的东西。

第二天甘木火上学时心神不安,尤其是面对贺娜,看都不敢看她,担心她看出自己心中有鬼。 下午,邓老师布置“拥军优属”、“学雷锋做好事”等活动,同学们都踊跃拉帮结对,甘木火却一言不发。

放学时甘木火专门去等石占金,两人一出校门,他就一五一十讲了梦里情景。 石占金听后不以为然,笑道:“大惊小怪!又不是真的象大人讲的‘单枪匹马上战场,双刀应战砍回合’。不过就是一首地图诗而已,我也一样,其他同学也一样。” 甘木火接过话头问:“什么地图诗?我昨天就想问你,却没找到你”。 石占金摇头道:“昨天老师才讲不准流传,你又来问。” 甘木火嗔道:“给我讲算什么流传?我不再讲出去就不是流传了。” 石占金拿他没法,叮嘱道:“说话算话啊!诗是这样写的‘清早起来洗裤头,无数儿女付东流,不是爸爸不要你,而是妈妈不收留。’记到,别再对别人讲。” 原来如此,甘木火松了口气,心想,反正大家一样,不只是自己一个人鄙,就格格笑起来了。 石占金奇怪地问:“这有什么好笑的?” 甘木火止住笑,答:“我又不是笑这诗,我原来做好事都没心思,心想‘做得再多也还是个痞子流氓’!原来大家都一样,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说至此,石占金叹息道:“拥军优属好办,就这做好事难搞,我家里事太多,等我得空去时,人家早做完了。” 原来,一般“拥军”活动多由学校组织,在节假日去军属和烈属家慰问,而做好事一般是分组或个人行为,主要是给五保户打扫卫生和挑水, 因为学校多“五保户”少,他们缸子里的水就总是满满的,让人想做好事都难得轮上一回,加之,石占金时常还得将他爹哄回家才得空,就更赶不上趟了,所以有此一叹。

甘木火也一样,一有空先得去帮甘茂发推车,甚至比石占金还没时间,就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一辈子不计个人得失,一辈子有益于人民。’一大堆人去帮一个五保户挑水这算不得什么!一个月也难得轮到一次。 我们另外找一户,就可以经常去做。” 石占金觉得有理,说:“干脆,我们一人找一户,想几时去做就几时去做。” 甘木火赞同道:“这更好,就不会走重复。”

这天星期六,甘木火帮甘茂发推车回来后还很早,所以就去找做好事的地方,他踩着石板路走啊走,走到一座庙宇的背面时看到了一个去处。

这是一个围着篱笆的小菜园,里面有一栋小院子带两间砖房,住着一个叫劳胜先的老头,须发皆白,靠扎扫把为业,大家都叫他“老神仙”。 但见他园里种有各种蔬菜,院子搭上瓜架,边上种着葫芦和一种能刻出字来的金瓜,瓜藤瓜花已爬满瓜架,瓜架下吊着几个葫芦和金瓜,他就在瓜棚下扎扫把,旁边,放着一葫芦酒,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曲子。

其实,他不是五保户,有儿有女,可他好清静,不愿跟儿子们住一块,他扎得扫把很结实,就是扫得只剩把把,上面的篾圈还死紧的,因而他的扫把不用上街卖,都是别人上门求购。

因他好静,逢年过节儿孙们来看他时,一不敢多问话,二不敢久呆。 他知其意,到时就在门上贴一对子,“酒逢知己千杯少吗?话不当紧半句才多。” 茅房也贴上对子,“有屎(事)尽管倒(道)来,只忌屎少屁多。”

甘木火打开菜园门走去对他说:“老公公,明儿我来帮你挑水吧?” 老神仙与甘茂发都是手艺人,多少有一些交往,自然认得甘木火,说,“甘家伢儿,你家里事多,就不要管老头子了。孝子不孝孙嘛。懂吗?儿们我都不愿连累,还讲你们呢。” 甘木火不太懂,硬是要给他挑水,说:“毛主席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同志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我可是按照毛主席的教导做,你不让我帮助,那就是违背毛主席教导啊。” 老神仙觉得,唉,这伢儿倒合自己的脾胃,就由他了,又逗他喝酒,说:“好吧,既然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讲了,那就来吧。既然要来,那就先来两口?酒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 甘木火摇头道:“我不喝,我跟我爹到酒厂拉酒时吃了一次,醉得走不了路。” 老神仙说:“唉,我教你个不醉的方子。就是吃个三斤也没有事。” 甘木火不相信,只当又是说酒话,因为他就常摆弄着收音机说:“西游记里有个人种袋,要装多少人就可以装多少人,现在真出了人种盒,里面不知关了多少人,这个唱完,那个又来。” 再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总之,甘木火没有去试,自然也就不能得知他那不醉方的真假。 老神仙也不勉强,叹息道:“命里只有三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伢儿啊,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我的方子,但那时我的骨头都可以敲鼓了哟。” 甘木火自然听不懂,告辞说:“讲好了啊,我回去了。”说着走出来关好菜园门。

在甘木火进菜园子的时候,石占金也在这庙宇的前面走进了一栋四合院。 这院子进去的右边是一个大木房子,或许是两间房子打通成的,只见进大门处有个单扇门,后面靠天井处又有个单扇门,房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不过就是一床,一桌,一椅,一缸,一锅。 这木房子里住着钱成万,这是一个真正的孤老,鹤发童颜,白胡子老长,人称白胡子,因他曾经是国民党特种部队教官,能飞檐走壁,后起义投诚,归统战部管,当时还没有列入五保户名单,他主要靠钓鱼和打制钓鱼钩卖糊口。 一般人钓鱼要选季节才钓,而他一年四季都钓得到鱼。

石占金可不管你什么历史背景,只要是孤老就成,走去说:“白胡子老公,我明儿来帮你挑水吧?” 白胡子正在画画,他同样不愿牵连这些天真的儿童,笑说:“难为你了,小同学,我一个老头子,用不了多少水,自己可以挑的。别看我老,挑水还是挑得起的。” 石占金嗡声嗡气力争道:“你是嫌我有鼻涕是吗?其实,我挑水时都擦干净了的。挑的都是水井水。” 白胡子看他一派天真,慈祥地笑笑算是默认了,就逗他说:“你喜欢画画儿吗?” 石占金点头道:“喜欢,我一直就想学,只是不会,又没有颜料。” 白胡子沉吟一会儿说:“学画嘛得慢慢学,不过,我可以教你个法子不用颜料也可以画。” 说着就取出一支毛笔一张白纸摆小桌子上,点上油灯,用瓷盘罩着灯火,等熏黑之后,再用毛笔刷取上面的黑烟作画,说:“这叫做烟墨画。” 石占金觉得很有趣,说:“我来试试。”就跟着学,一边弄烟墨,一边揩鼻涕,弄得满脸乌黑。

石占金一画就入了迷,直到天黑才告辞说:“天不早了,白胡子老公我回去了。但我一有空就会来。” 白胡子起身打来一盆水说:“在你,现在先洗把脸。” 石占金不好意思道:“不用洗了。说是帮你挑水,水没挑来,倒先浪费你一盆水。” 白胡子捋捋胡须说:“不洗怎么行?你没见你都快成花猫了。” 石占金用手背擦一下脸,手背跟着就黑了,笑道:“哟,真的呃。”说着就洗脸,倒水,然后离去。

第二天星期天,石占金一吃过早饭就去邀甘木火出发。 两人各自担着小水桶走出北门,加入为五保户挑水的行列,只见一行人或高或矮,挑挑担担走上城北门那条弯弯曲曲的路,这路通向小河边的水井。

这路铺了青石板和鹅卵石,有一米多宽,前半节路两边是平展稻田,平稻田尽头有弯曲石阶穿过梯田到河岸,但见河水如练,河水静处,鱼虾如在镜子里,河水响处,棒锤挥散着嘻笑,鱼舞伴着浪花;对岸,沙滩细柔,绿茵成毯,又有稻田连片,滚动滔滔绿浪,一直连绵至青山之脚,山顶白云飘动,还有一只鹰在盘旋。 甘木火与石占金就在这风景如画的路上一次一次学雷锋做好事。

一个月后的星期六,放学时石占金又与甘木火走在一起。石占金很懊恼地说:“这次小组讨论新增红卫兵的时候我被涮下来了,说我为国民党特务挑水,犯有立场问题。不知你怎样?” 甘木火叹气道:“一样,说老神仙并不是五保户,南瓜不种种金瓜,好小资!说我专门去给这种人挑水,动机不纯。” 石占金不平道:“我倒没什么说的。可你有点冤。老神仙虽然不是五保户,但也不是黑五类。你应该去对老师讲一讲。” 甘木火为难地说:“话是这样讲,可老师问,你是从哪个人口里知道小组讨论结果的?我怎么回答?这不等于将人家卖了吗?” 石占金想了想说:“你就装作不知道结果,不过是去问一问,问者不相欺嘛!关心一下总是可以嘛,顺便向老师汇报一下思想难道不行吗?” 甘木火点头道:“还是你主意多,我马上就去,邓老师应该还在办公室。说着立刻奔回学校。

此刻,邓老师正准备下班,见甘木火匆匆走来,问:“甘木火怎么不回家?有事吗?”甘木火定定神后说:“邓老师,我想问一下我加入红卫兵的事。也不知道小组讨论通过了没有?”邓老师安慰道:“不要打听,只要符合条件,都会通过的。” 甘木火停了停,说:“另外,我想汇报一下思想。我只是不想与大家挤在一起去做好事,觉得那样做得太少,所以才去给老神仙挑水,不是为别的。” 邓老师一听即知道有人通风报信,也不计较,神情庄重地回答:“知道了,我会将你的情况向学校反映。” 甘木火面露喜色道:“还有个情况顺便汇报一下。”说着又将石占金给白胡子挑水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讲了。 邓老师忍不住笑道:“放心放心,我会如实向学校汇报。总的来讲,做好事总还是一件好事嘛。” 甘木火一听高兴道:“那我走了,邓老师再见。”说着乐颠颠地跑出教室。

三天后,邓老师在上课前宣布了一个消息:甘木火与班里另外五位同学被批准加入光荣的红卫兵组织,拟定下午在学校大礼堂参加红卫兵入队宣誓。

下午第一节课,甘木火与同学们一起扛着长凳去学校大礼堂集合,各班按惯例进入各自的位置,整整齐齐坐好,片刻,就像蚂蚁围苍蝇似的黑压压一片,说话声和咳嗽声也响成一片。

此刻,甘木火早就按照要求穿上洁白的衬衫,将衣摆扎进裤头,端端正正坐那儿望着台上。 但见台上摆了一张办公桌、一张椅子、一个话筒,横梁上挂了很大的横幅:“将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

一会儿,学校党支书试试话筒后叫大家安静,简单讲了大会的内容,然后宣布大会第一项,请老红卫兵给大家作报告。

随着一阵掌声,一位年轻的姑娘走上台坐下,只见她扎两短辫,穿白底碎花衣,黄军裤黄军鞋,显得很精神。 她清清嗓子后先做自我介绍,然后就讲述他们当年大串连上北京,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检阅的幸福时刻。

老红卫兵讲得很仔细,但毕竟还是口述,所以甘木火还是盲人听月,不知道到底是如盘还是如烛。 只是老红卫兵激动,又不时高呼, “毛主席万岁!”,仿佛又回到当年在天安门的情景。 大家也跟着喊,相互感染,气氛高涨。 在呼喊中,甘木火感到自己的血液也沸腾起来,此刻,真要他去冲锋陷阵,赴汤蹈火,他说不定就去了。

老红卫兵的讲话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宣誓仪式。 甘木火正要上台。 邓老师在后面叫他道:“甘木火等一下。”说着上前拉拉他用麻绳做的裤带问:“你没有皮带吗?”甘木火不好意思道:“我没有。” 邓老师就指着班长说:“将你的皮带借他一下。” 班长看时间紧,二话没说解下皮带递过来,提着裤头坐下,说:“快换,大家都等着你呢。” 甘木火急忙接过皮带换上,然后匆匆上台,又见石占金站在三排中的第一排,就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这时,大队长数了数人,见三十位全部到齐,就发口令道:“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举起右手。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主义红卫兵……” 全体新红卫兵举右手,听他念一句就跟着念一句,连起来就是:“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主义红卫兵,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忠于党,忠于人民,努力改造世界观,为解放全人类,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放学时,甘木火与石占金难免要相互庆祝一番。 甘木火想起皮带的事,问:“你几时买的皮带?” 石占金笑道:“我哪里有皮带!是我们中队长借我的。” 甘木火跟着大笑道:“我也是我们班长借我的。” 石占金还想大串连的事,说:“再串连一次就好了,这时就不分居民儿,农居儿,吃饭都不要钱,就更谈不上粮票了。” 甘木火批评道:“什么不想,你就想到吃饭!” 石占金先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后不服道:“你当然不担心吃饭了,带上粮票,到哪儿都可买到饭,而我没有粮票,不背米去就买不到饭吃。只有大串连才不分居民农民,吃饭都不要钱,我也就不用背米去买饭,不然带一板车米怕还到不了北京。”

两人正说着,营长在后面听到后插话道:“你啊,真是个饭桶,光讲吃饭,不讲政治方向。” 石占金以前与营长说过笑的,所以回答说:“讲吃饭不等于不讲政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营长笑道:“但愿如你所讲啊?”说着大步打先走了。 甘木火奇怪道:“营长怎么突然与我们讲起话来?好像话里有话?” 石占金点头道:“我也感到奇怪,越想觉得越是,难道真的又要串联来了?” 甘木火取笑道:“那就好了!我做梦都想上北京去见毛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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