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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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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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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片》连载

第六章 演绎与传承

“明洪武年间,江西人杨正真入黔,在平塘地区建立平舟长官司六洞分司衙署世守以后,社会秩序安定,江西迁居平塘地区者日众。生活用品(包括陶瓷)生产工艺相继传入,从那时算起,至今已有五、六百年。”(《平塘政协文史资料》,郑大源、孙钟逊《牙舟陶器》)

我一直想到史料中再找一找杨正真这个人,因为他来到平塘后,才把陶瓷的生产工艺带到平塘,然后才有了牙舟陶。但遗憾的是我查阅了许多资料,除了上边那简单的记载,我再没查到更多关于杨正真这个人的资料了。由于边地身份的局限,史料记载的平塘历史并不多,所以查阅平塘的历史就比较费劲。找不到更多的史料,平塘这片土地,在穿越历史的时间隧道里,其留下的身影就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杨正真作为一个历史人物,在历史延伸的轨迹中,因为牙舟陶,才留下了一个名字,如果没有牙舟陶,恐怕连这不起眼的姓名,都会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中。

明洪武十四年九月,明太祖朱元璋命颖川侯傅友德和西平侯沐英率师三十万人,从四川、湖南兵分两路,经贵州南征云南,杨正真是不是那个时候跟着大军来到平塘的呢?当然,历史是不能假设的,但我想,那个时候,即使没有杨正真,路过的大军来到贵州,就会有一大批后勤给养的人跟着来,给军队提供保障,是不是这些人把制陶手艺传带到牙舟的也未可知。明洪武年间,贵州的边地少数民族,已从封闭走向开放,已经开始对外交流,接纳来自中原汉文化的熏陶了,开放的典型当属黔西北的彝族领袖奢香夫人。以奢香夫人为代表的各少数民族上层人士,为了民族的发展,都用开放的眼光,来推动本民族的生产和生活向汉文化靠拢。奢香夫人多方结识中原内地的才人学士,聘迎汉儒到贵州兴办宣慰司学,传播汉文化。同时还招来能工巧匠,传播先进的耕织技术,开置农田,发展生产。甚至倡导彝汉融和,安居乐业。那么,偏居一隅的平塘,那个时候也是不是因受这种大环境的影响,实行对外开放,而后引进更多的人才,牙舟陶的制造业也才逐步兴旺起来呢?因为无史料可查,很多东西都只能在猜想中去多方寻证。

由此,我们可不可以这样推论,明初,为了消灭云南残余的元朝势力,朱元璋大量屯兵进驻贵州。在寻访牙舟陶的一段时间里,我同时也在距牙舟不到三十公里的通州、不到六十公里的塘边、克度一带发现了好几个被当地人称为“营盘”的军营遗址。据当地的老人们介绍,这些营盘都修建于明洪武年间,所以推断出这应该是朱元璋遣军西出云南,取道贵州时的杰作。这些遗址的存在跟牙舟陶的出现,应该不是一种巧合,应该有着某种史书没有记载下来的内在联系。因为这种专以屯兵而留存下来的古营盘所代表的古文化遗址,除了一个政治集团在军事行动中留下的历史划痕外,也还呈现着与当地文化交往共存的生存景象。

军人远离家乡来到贵州屯兵驻守,在长时间攻与守的胶着、血与火的洗礼过后,难免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和心灵安放的寓所,这也许就促成了外来的军人和当地人的婚姻结合,从而产生了一种共融的兴盛文化。当时,在牙舟一带居住的都是世居的布依族,军营里的军人与布依族人通婚,就渐融入当地的布依族,学习当地的布依族文化。而与军人联姻的布依族家庭,在接纳一个外来的汉族军人时,也在慢慢地接纳这个军人所带来的中原文化,学习中原文化,让自己的民族文化与中原文化交融共存。在长期的不断学习、不断借鉴和交融发展中,催生出与当地自然资源相结合的先进生产力出来,从而改变传统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牙舟陶技艺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发展起来的,中原制陶的手艺,加上当地丰富的陶土资源和独特的制釉原料,再融合浓郁的布依族传统文化色彩,通过不断的发展和壮大,就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牙舟陶技艺。

我跟着牙舟陶传承人钟成雄等人来到冗盖,他们要带我来这里寻找最早的窑片。据他们说,冗盖是牙舟陶的发源地,是牙舟最早制陶并形成规模的地方。而如今,放眼望去,这里却只是一片荒坡和稀落的几块庄稼地。除了杂草就是庄稼,没有作坊,没有陶窑,更没有忙碌的工人,甚至于连一间能够证明昔日繁华的遗址都找不到。可是当我蹲下身子,抓一把乱草在手上,用力拔出来,看到乱草根里夹杂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窑片,这么多的窑片让我震惊。而随便翻开一小片庄稼地里的土,映入眼帘的也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窑片。

冗盖,原名耸寨,曾是一个很大的寨子,是最早生产牙舟陶的地方。除了窑片,我还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块清道光年间立的“告白碑”。那么,在道光年间,冗盖应该是一个很庞大很繁华的村落,用牙舟陶传承人的话说:“上下两个寨子,有好几百户人家。听老人们讲,每天都要杀两头猪才勉强够供应市场。如果哪家稍去晚一点,猪肉就卖完了,就买不到了。”居住在冗盖的人,不是一个姓,而是多姓,姓氏与姓氏之间和睦相处,共同经营着牙舟陶的生产和买卖,共同靠牙舟陶致富。除了制陶卖陶,冗盖还发展了其他贸易,有了丝绸、食盐、粮食、百货大小不等的商行。逢年过节,冗盖还开展娱乐活动,还建有“跑马场”,供年轻人们跑马比赛,娱乐玩耍。就是到了今天,当年冗盖的富庶也是牙舟人津津乐道,百谈不厌的。在牙舟走访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听老辈人讲,以前冗盖有一户钟姓的生意人家,聘下了雷打坡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来做媳妇。接亲那天,钟家用丝绸铺路,一直从冗盖铺到雷打坡。五里多路,不晓得要拿好多丝绸才铺到。嫁姑娘的那家也不甘落后,也用一挑一挑的谷子铺路,从雷打坡一直铺到冗盖。”由此可见,当时冗盖的的丝绸之多,牙舟的粮食之富,已经足可以称得上是富甲一方了。而从另外一个层面也可看出,在牙舟陶生产和贸易的带动下,牙舟的商贸繁华,也应该是有相当的规模了。

冗盖的村寨是如何消失的,而且消失得连房屋的遗迹都很难找到,只留下一地绵延不绝的窑片,很值得人深究。而关于冗盖村寨的消失,传承人们也所知不多,就是只言片语的道听途说,他们也不愿意多说,而后我就再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了。至今一些居住在冗平街的牙舟陶传承人,他们的祖先就曾在冗盖居住过,在冗盖做过陶,有些还做过别的生意。

时间已经无从复原冗盖的繁华了。呈扇面形延伸的冗盖坡,其满坡满岭的窑片,在牙舟陶的历史遗留物中,连同丛生的杂草和一些庄稼,在风雨的侵蚀下,掩盖了冗盖昔日的繁华,成就了今天冗盖的衰落,让人不免唏嘘。今天,重踏冗盖坡,重拾那些不知遗落了多少年的窑片,冗盖的历史,冗盖的传说,已经无足轻重了。窑片散布多远,窑片埋藏多深,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牙舟陶的历史,离开了冗盖,还在不断地延续,不断地传承。

离开冗盖,我们又到裴家坳去看了一颗墓碑,是宋氏祖坟的墓碑。在我看来,这颗立于民国三十四年的墓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他们告诉我,这碑的主人是牙舟宋氏的老祖公,很早很早就居住在牙舟了,他生活的年代应该是牙舟最早的历史,也应该是牙舟繁华的见证。透过已经风化了的墓碑,我依稀看到了这样的文字:“宋公廷杰,建生牙邑,龄九失怙,惟祖妣是依,至于成年。君承祖业,数仅区区。初为人作嫁,继跋涉风尘,茹苦含辛,衣食聊备……”碑文的很多字已经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了。之后我在杨俊和杨正勇合著的《贵州牙舟陶》里读到了对这段碑文进行解释的这样一段文字:“由是推演,‘牙邑’之称,一定意义上足以显示出牙舟曾经的辉煌。‘邑’者,上为‘口’,表疆域,下为‘跪着的人形’,表人口,合起来即城邑,泛指城镇。可见,在很久很久以前,牙舟就已经聚集了相当规模的人烟。”对于牙舟的商贸规模和集市的繁华,杨俊和杨正勇合著的《贵州牙舟陶》还做了诸多的描述,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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