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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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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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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片》连载

第八章 兴盛.衰落

“冗平姑娘不害羞,早早起来捏斑鸠。”这是一句形容牙舟女人手工捏陶的谚语。当牙舟陶融入人们日常生活的时候,牙舟人不光男人做陶,就连女人也成了捏陶溜熟的一把好手。

在牙舟冗平街,我和小田走进了传承人钟成雄家。钟师傅靠山而建的漂亮小洋楼背后,矗立着他与人合建的烧制牙舟陶的古老爬坡窑,从下往上,五孔窑洞呈梯级往山坡上延伸。还没有到烧窑的时间,窑门敞开着,窑内的简单陈设一目了然。而窑门的一边,堆放着大量木柴,这是钟师傅筹积准备用来焙烧陶具的火料。古老的牙舟陶,一直都是用柴火焙烧而成。曾经也有人改用煤焙烧,但效果不是很理想,后就没人再用煤了。现在,柴火成本加大,有人就建了气窑,改用煤气来焙烧,这样既节约成本,火候也还比较好控制。但对很多老传承人来说,他们还是喜欢使用这种古老的爬坡窑,喜欢用柴火来焙烧。他们认为爬坡窑火候好掌握,烧出来的陶器损坏少,柴火焙烧出来的陶,釉质更艳丽,质量更上乘。

钟姓是冗平街的老住户,也是做陶的老户。从钟师傅提供的族谱来看,钟姓的老祖宗在明代就从江西迁入贵州了。钟家的祖先,于明洪武年间,以武指挥使的身份,从江西吉水县城外大松树钟家村入黔,先居都匀普林,后才移居牙舟。至于如何发现牙舟陶,然后又定居牙舟以制陶为生,族谱上并没有详细的记载,不免让人有些遗憾。

小田跟着另外一位师傅去学制陶了。我和钟师傅沿着石阶往山坡上攀登,去一孔一孔地审视着他的陶窑。陶窑不大,但很结实,在大火常年累月的焙烧下,陶窑表面上的那层泥巴都变得十分坚硬了,虽然有些地方出现裂痕,但如果想用手从裂痕中抠一些泥土下来,再怎么用劲都抠不动。

最后一孔窑已经延伸到了半山上,窑顶上是一个平台。我和钟师傅离开窑洞,站到平台上。平台很高,站在这里,整个冗平街尽收眼底。狭窄的街道,错落的房屋顺着山脚,不断地往远处延伸。不远处就是一大片起伏的稻田,那些田里,除生长着茂盛的薏仁米外,还埋藏着厚厚的陶土。钟师傅告诉我,以前冗平街两个生产队,四、五十户人家,家家都在做陶。每到春季种完庄稼,整个一条街上晒的都是制好的陶坯,有碗、盐辣罐、烟斗、瓦罐、坛子、茶壶等,都是生活用陶。偶尔也做一些“马嘘嘘”、香炉等,但都不多,都是用来配窑的。最后,钟师傅感叹说:“现在牙舟陶生意不好做,很多人家都改行了。塑料制品的冲击,生活陶已经难卖出去了,做陶就更难了。整个冗平街,还在坚持做陶的就只剩五六家了,生意也是时好时坏的,都难做下去了。”

从窑上下来,走进钟师傅的简易工棚,小田还在卖力地跟工人师傅学习“拉坯”。工作平台上,车轱辘飞快地转动着,而陶泥在小田的手上却怎么也成不了形。无论师傅怎么示范指点,陶泥一到小田手上,就立刻散架了。小田两只手沾满了陶泥,还时不时地要用手臂擦拭脸上的汗水,手脚就显得很忙乱。在钟师傅的建议下,我也坐到工作平台一个拉坯轱辘上去试了一下,除了一团散乱的陶泥外,什么形状都没有拉出来。

从工作台下来,我站到一边,仔细看着工人师傅转动着车轱辘,上泥,拉坯,不一会,一个花瓶的粗坯就出来了。从陶泥到一个花瓶的粗坯形成,工人师傅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而一个香炉或是一个茶壶粗坯的形成,则时间要更短一些。旁边两个手工制环的工人,看到粗坯出来后,在香炉或茶壶上粘上环,整个陶的陶坯就算出来了。把陶坯放到一边去晾晒,晾晒到一定的程度后再来修整,修整好以后就上釉,釉上好后再晾晒一小段时间,待陶坯釉面的水份蒸发掉后,就可以把陶坯放到窑里去焙烧了。看到有一位工人师傅在捏“马嘘嘘”,我问他这种陶哨好不好卖,他告诉我:“也还可以,但现在买的都不是孩子玩了,街上卖的玩具多得都玩不过来,孩子们都不玩这个了。我们都是做来配窑用的,偶尔有人来买,都是根据自己的属相,买回家去做摆设用的。”师傅向我感叹说,现在马嘘嘘都不太值钱了,几块钱一个,买的人都还要挑三拣四,拼命压价钱。没想到我儿时那么钟爱羡慕的“马嘘嘘”,一路伴随着牙舟陶走到今天,也渐受冷落了。

当然,被冷落的不光“马嘘嘘”,还有整个牙舟陶制品,甚至于还有牙舟陶的手工艺。在冗平街,我已经看不到屋檐下堆砌的陶泥了,几间原本堆着陶坯的屋子,现在都改成小百货门面了。但陶的影子却还是无处不在,几个摆放在屋檐下的坛子,里面蓄满了雨水。主人告诉我,那是一些卖不掉的坛子,现在也没人来要了,家里也没地方放,就一直摆放在那里。还有一些坛坛罐罐,就随意地摆放在庄稼地边,远看像一个个陶的雕塑,近看又像庄稼地的篱笆。其实,它们也都是卖不出去的生活陶,因为家里没地方放,主人只好把它们摆放在地边。我在一个院子里看到了几个陶罐,它们都被装上泥巴,做成了花钵,但是里面生长的,却是这片土地上随处可见的庄稼。有玉米,有水稻,有薏仁米,还有向日葵,看上去有些滑稽,有些可笑,更有些无奈。经打听,这些都不是主人特意种上去的,而是他们把打扫院子的垃圾随手倒进这些闲置的坛罐中,日积月累,这些庄稼就从坛罐的垃圾堆中长出来了。

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高中毕业的我跟着一个同学来牙舟玩,我们来到家住冗平街的另一个同学家,这位同学的父亲就是做陶的。走进她家院子,映入眼帘的就是满院子的陶坯。同学带着我们在冗平街上行走,所看到的,除了陶坯还是陶坯,然后就是家家户户屋檐下堆放着的一堆一堆的陶土。同学还带我们去看了她的一个堂哥揉陶土。在一个土坑里,我们看到同学的堂哥赶着牛,在土坑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同学说,这就是揉土,用牛的力气把土踩糍实、稠糯,达到一定的粘度后,就可取出来拉坯制陶了。而用牛来揉土,就省力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

如今的冗平街,这些风景已经不在了。远去的那些生活场景,犹如梦境中的幻象,一层层地显现出来,又一层层地消失不见。陶坯的身影仿佛从来就没有入驻过冗平街,但窑片的身影却在冗平街无处不在,那些破碎的,被扔在旮旯角落里的碎片就不用说了。而那些完好的却已经无人再问津的陶罐,它们注定也只会是一块窑片,一块见证冗平街陶作坊和陶产业兴衰成败的窑片。

钟师傅带我看了他陶窑边的仓库,仓库里稀稀拉拉地堆放着他焙烧好,还没有卖出去的成品陶,有茶壶、酒罐、酒杯,最多的是香炉。他说现在香炉和茶壶最好销,很多人家都需要,其他的东西都不大好卖。我随手拿起一个香炉,青色的釉面上盘着两条青龙,看上去确实优美、大气、时尚。

路边的一块玉米地里,玉米茂盛地生长着,已经开始抽穗结包。还有一棵一棵的南瓜藤,从玉米地中穿出来,沿着地边,串成了一条南瓜带。南瓜藤上开着一朵一朵金黄色的小花,结着东一个西一个的小瓜。玉米地边,东一堆西一堆地堆积着很多窑片,高矮不一,有的差不多堆有一米高。钟师傅说:“这些都是每年种地时清理出来的,年年清年年有,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些窑片总也清不完。”

窑片作为历史的遗迹,粘附于牙舟的每一寸土地上,是不可能被清理掉了。而窑片作为牙舟陶传承人心中的的遗迹,也是不可能被清理掉的,不但不会被清理掉,它们还会随着季节的更替和岁月的增长,更加丰富,更加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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