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牙舟,再也找不到比张福忠做陶更快更好的人了。”牙舟陶传承人们如是说。
张福忠是继刘朝甫之后牙舟陶瓷厂的第三任厂长,在组织牙舟陶瓷厂开展生产中,他延续了牙舟陶的辉煌,也见证了牙舟陶的衰落,更是目睹了牙舟陶瓷厂的倒闭。2013年8月,我到牙舟走访,听说我要写牙舟陶,张福忠对我说:“你不光要写牙舟陶,你还要帮写写我们这些牙舟陶瓷厂老工人的辛酸。你不光要写牙舟陶的辉煌,更要帮我们写写牙舟陶的衰落,写写牙舟陶的前世今生,让我们的后代不要忘了牙舟陶,不要忘了我们这些为传承牙舟陶发展做过贡献的老人。”
张福忠的制陶手艺是家传的。在牙舟,张家是制陶世家,祖上从清乾隆年间就开始在牙舟制陶为业。制陶手艺代代相传,传到张福忠手上时,已传了十多代人。张福忠自幼跟随父亲学做陶,三、四岁时开始学做“马嘘嘘”,十岁左右就开始学蹬车拉坯,并学得了一手纯熟的制陶手艺。
生于1941年的张福忠,是从玩泥巴开始步入制陶行业的。三岁左右,张福忠就跟在父亲身边,一边看着父亲做陶,一边把玩着父亲做陶的泥巴。时间一长,他就学着父亲样开始捏“马嘘嘘”。见他对捏“马嘘嘘”有兴趣,父亲也开始有意识地教他一些捏“马嘘嘘”的手法和造型。张福忠边看边学,在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下,三岁多一点四岁不到的张福忠,就自己能够完整地捏出一只“马嘘嘘”了。2014年10月的一天,在牙舟陶传承人钟成雄家,张福忠笑着对我说:“在我们牙舟,很多像我这样从小就学做陶的人,其实就是从玩泥巴开始的。泥巴玩多了就有兴趣了,就慢慢捏出形状来了,大人再一点拨,‘马嘘嘘’就出来了。”
在牙舟陶传承人当中,张福忠捏“马嘘嘘”是比较出名的,一团陶泥被他拿到手上,三转两转,不到一分钟,一个栩栩如生的“马嘘嘘”造型就出来了。其捏出的狮、虎、牛、马、羊、猪、狗、鸡、鸭、鹅、兔、鱼等,看上去活灵活现,有种呼之欲动的感觉。张福忠的“马嘘嘘”不但捏得好,还捏得很快。我在牙舟走访的时候,牙舟陶传承人们都说:“一般人捏‘马嘘嘘’,最快一天至多只能捏出五到六百个,而张福忠可以捏上千个,而且样子、造型看上去都各有千秋,重样的很少。”
牙舟陶的“马嘘嘘”,一般都是以动物为原始造型,在动物造型中不断变换角度、方向,使捏出的“马嘘嘘”呈现多样化的形状。牙舟陶传承人们捏制“马嘘嘘”,大多都是以十二生肖为主。在张福忠看来,十二生肖都是从前的老人们为了迎合大家的愿望,而特制出来的。一个是为了满足购买者的需求,另一个也是为了图个好听。张福忠认为,牙舟陶的“马嘘嘘”本来就是孩童的玩具,只要捏出的形状好看、好玩、可爱,能够激起孩童的兴趣,逗引起他们购买的欲望就可以了,没必要一定要局限在十二生肖上面。张福忠说:“‘马嘘嘘’关键要做到一挨嘴就能发出声音,这就要看捅孔的功夫了,孔捅得不好,位置对不上,吹起来特别费劲,或者吹不出声音来。这样,再好的‘马嘘嘘’形状都是废的,都是拿不出手的。”
张福忠捏制的“马嘘嘘”可以达到了传神入化的地步,生活中能见到的,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或者是水里游的,他都能捏出来,甚至于人们在摆古时讲到的神灵异物,他都能捏,而且都捏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张福忠捏制的“马嘘嘘”,一直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就是捏一只鸡,他也会捏出不同的几十种形状出来,鸡的打鸣、觅食、斗殴、追逐、撒欢等,每一种形状都表现得活灵活现。走访忠,张福忠告诉我:“捏‘马嘘嘘’不要去想要捏什么形状,捏出什么样子,要做到心到手到,心里的模型出来时,手上的形状也就出来了,这样才既快又好。每次我捏‘马嘘嘘’,用不着去多想,形状早都装在心中了,泥巴只要到我手上,形状就出来了。捏完一个,第二个的形状已经在心中成型了,用不着去慢慢考虑,它都会自动闪现出来。”
除了捏“马嘘嘘”,张福忠的拉坯技术也是相当过硬的。拉坯在牙舟陶的制作中,是将陶泥铸型的一道很关键的工序。拉坯一般是用来制造大件作品的,拉坯既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拉坯的时候,要做到心、眼、手三者合而为一,脚上功夫和手上功夫要配合到位。所以在牙舟陶的制作中,拉坯一般要具备浓厚的功力,都是男人的活路,女人由于体力小,一般是做不来这个活的。拉坯先用一个木制的转盘,在脚力的推动下,让转盘高度旋转起来,然后将陶泥旋转于转盘上,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把住陶泥,在手指的控制下,泥堆逐渐升高,中间形成一个空间。随着转盘速度的变慢,一个呈瓶状的陶坯就完成了。拉坯主要是用来制造一些大件东西,如大缸、碗、一些坛坛罐罐和花瓶的主体。张福忠从小跟着父亲学拉坯,其拉坯的速度相当纯熟和快捷,一个花瓶的陶坯主体,在他的手上,要不到一分钟就能完成。上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牙舟陶最辉煌的时段,牙舟陶瓷厂实行计件工资,张福忠每个月可拿到全厂最高的工资九十多元,这在当时是相当可观的一笔收入。而且在当时,全厂一直没有人能够超过他,他每个月都是厂里计件最高的那个人。
张福忠任牙舟陶瓷厂厂长的时候,牙舟陶瓷厂的一部分机器已经搬往了平塘县城的平塘县工艺美术陶瓷厂,部分技术工人也去了县城工艺美术陶瓷厂上班,牙舟陶瓷厂的生产已经呈现了下滑的趋势。走访中,张福忠认为,牙舟陶衰落的主要原因是1984年将厂从二十五公里外的牙舟镇迁往县城,盲目搬迁,盲目上规模,技术跟不上,造成成本高,机械生产烧制不过关,而老厂又无资金投入,技改搞不过来,生产工艺、规模上不去,最后两败俱伤,老厂新厂全部倒闭。张福忠说:“想想你就明白了,牙舟陶就像一个人,长期生活在牙舟这个地方,已经适应了这方的水土,现在一搬迁,就造成了水土不服,不倒闭才怪。所以说,牙舟陶只能在牙舟生产,离开了这个地方是不行的。”张福忠认为牙舟陶的衰落最主要的原因是“水土不服”,是盲目乐观造成的。他说他当时和老厂长刘朝甫、还有一些老陶工都坚决反对搬迁,但是没有用,政府决定了,他们也只好服从。牙舟陶瓷厂倒闭后,张福忠和钟佐相、钟林甫、钟成雄四户合资经营了一个五孔窖,开办家庭作坊继续生产牙舟陶。
2017年8月,我再次来到牙舟,却惊闻张福忠老人已于去年去世,这个嘱咐我记得“写一写牙舟陶瓷厂老陶工们辛酸经历”的老人,还来不及等到我把书写好,就早早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