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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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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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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片》连载

第二十一章 沉寂的高小寨

牙舟陶轻轻诉说的无尽心语中,高小寨的往事并不如烟。在传承牙舟陶文化的来路上,高小寨用它们久远的历史,静静地收藏着悠远的故事,以及牙舟陶远离尘世喧嚣的沧桑。陶窑火焰升起的薄雾,如纱飘渺在远去的尘埃中,更加衬托了高小寨的悠远和神秘。这一切,源于牙舟陶几百年意蕴深厚的历史文化,在广阔绵延的延展中,连接着高小寨的远古,但却没能够给高小寨展示今天和留下未来。

2017年8月11日下午,我往高小寨走去,按照路人的指点走了一段后就找不到路了。我把车停在一条新修公路的尽头,迷茫地从车上下来,注视着眼面前一栋栋崭新的高楼。站在高楼连接的缝隙间,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完全已经找不到独立的高寨和小寨了。城镇化的扩大和田坝的消失,高寨和小寨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轮廓,已经和扩大的牙舟城镇相连在了一起。高寨的瓦屋、小寨的木房,都被日新月异的楼房代替了,历史的痕迹在钢筋混凝土的延伸中被彻底抹平了。高小寨的瓦房木屋没有了,通往两个寨子的小路也没有了,新修的公路虽有了一个轮廓,但是上边还堆满了石头,车子无法开上去。这样的改变,不要说陶窑,就连曾经埋藏着窑片的地方,都被钢筋水泥给彻底抹去了。再想找到那些陶窑、再想发掘到那些过去埋藏在地底下的窑片,就只能靠牙舟陶传承人们的记忆了。那些有故事的陶窑、那些爬满历史痕迹的窑片、那些岁月凝炼出的沧桑,如果不是牙舟陶传承人们提起,我是无法再寻觅到那久远踪迹的。

我要到高寨和小寨去走走,实地看看,看还能不能寻找到曾经的古窑和那些埋藏在地底下的窑片。牙舟小学一位退休的韦老师告诉我:“那个地方根本就不用去,早就已经变样了。以前我们都没见过那里有陶窑,即使有,现在城镇化建设,更是应该早就把那些陶窑的所有痕迹填平了。窑片以前倒是还在那些庄稼地里看到过,现在肯定早就没有了。房子都拆了,都建新的了,庄稼地都被推土机推平了,都打上了水泥地皮,哪里还剩窑片。去看看拆旧房子遗留下来的瓦片恐怕还差不多。”见我执意要去,他就把我带到一条路口,指着一大片新崭崭的楼房延伸的一个方向,告诉我:“一直走到那边就是了,车就停在这里,很多地方都还在搞修建,车都开不进去。”

牙舟场坝就像一叶小舟,舟尾在冗平街以下,舟头就在营上坡,营上坡是牙舟场坝的最高点。我顺着汪家街爬上营上坡,站在营上坡的最高点俯瞰高寨小寨,那是2014年9月的一天黄昏。此时的田坝还是一片茂盛庄稼的天下,郁郁葱葱的薏仁米和金黄色的稻谷,将牙舟田坝装点得生机盎然。丰收的景象里,高寨和小寨的炊烟从两个斜坡上袅袅飘出,汇聚在一条沟谷间,再袅袅地飘向高处。天边的夕阳渐红渐远,归巢的鸟儿渐飞渐高,不远处那些瓦屋的轮廓在黄昏的作用下,也渐被模糊。陪同我的牙舟陶传承人刘廷芳说:“高小寨的制陶历史很悠久,两个寨子曾经都有自己的窑子,他们主要是做红货(坛坛罐罐)。在我们牙舟,有句话是这样讲的:‘冗平有绿灯,高小二寨出红货’,而红货在当时是最好卖的。听老人讲,以前高小寨的红货生意很红火,平均一周就要烧一次窑,出窑的货很快就被卖光。”“红货”和“绿灯”是牙舟陶的行话,红货即指坛坛罐罐的釉色,当时做这些坛坛罐罐,都是用本地的一种黄泥土来做釉料,这种黄泥土做成的釉料,通过焙烧后就变成了深浅不一的褐色或褐红色,牙舟陶传承人就把这种釉色的陶器称为“红货”。而当时这种釉主要是用于生活陶的坛坛罐罐,一来成本不高,卖出的价也就不是很高,大众容易接受,二来也比较大众化,形成的陶器比较普通和普遍。而当时冗平街一带生产的香炉、盐辣罐、油灯、酒壶、茶壶等,都是用玻璃磨成粉,再兑上铜粉做成釉泥,这种釉泥经火焙烧后就变成了绿色,看上去比较高贵和典雅,被统称为“绿灯”。玻璃粉和铜粉组合而成的釉料成本比较高,在当时又比较难找,所以很少用到大件上,只能用在一些小物件和艺术陶上,以衬托出这些陶器的珍贵和典雅。

然而很遗憾的是,2014年9月,我仅仅只是站在营上坡上看高小寨,没有走进高小寨去寻找,等我再来时,高小寨已经彻底改变了。

我终于走进了高小寨,一个在岁月的变迁中焕然一新的高小寨。我想在高寨和小寨寻找曾经的陶窑遗址,但是问到的人都说不知道,他们都说不知道高小寨曾经有过陶窑,更不知道高小寨以前还生产过红货。我和遇到的人谈“红货”,很多人居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当我告诉他们是牙舟陶的坛坛罐罐时,其中一位姓严的中年人说:“听讲过,以前高小寨好象是做过这个东西。我们没见过,也只是听老人讲。我父亲要是在的话他肯定晓得。”我问到他父亲,他说去世了,去年去世的。他说他小时候听老辈人讲过,高小寨的韦家做过陶,就是做那种坛坛罐罐。我以为他会知道很多,我再问时,他却说他也只是听老人讲过,韦家在以前做过陶,但他一直没见过。现在韦家搬的搬,死的死,在高小寨几乎都没后人了。至于高小寨有没有窑子,他也不敢肯定,他说他从小到大,一直就没见过。

我在牙舟场坝走访牙舟陶传承人张福高,问到高小寨的制陶业发展时,他明确告诉我,高小寨有陶窑,而且是爬坡窑,高寨一个,小寨一个。高寨和小寨做陶的人家都姓韦,高寨的一个叫韦兰芝,一个叫什么记不清了;小寨的是韦玉书和韦玉清两兄弟。他说:“他们做陶的时间都很久远了,距现在都几十年了,窑址早就被填平了。”

高小寨是什么时候不做陶的,据一些牙舟陶的老传承人们回忆,小寨在解放前就不做陶了。大家猜测,可能是冗平和长寨两个市场发展起来后,高小寨的制陶业就受到了冲击。再加上在当时的条件下,两个寨子不在路边,交通不便,很难再吸引客商进来交易。当时做陶的手艺人,大都集中在冗平和长寨这两个地方,高小寨这样的地方,请人也比较困难,而单靠自己做,规模上不去,接到的订单就会慢慢减少等。各种制约的问题一下子全面爆发出来,两个地方的制陶业就慢慢衰落了。小寨不再做陶了,高寨的韦家一直还在坚持着,一直到解放后的1953年。冗平街成立牙舟陶合作社,实现规模化集约生产,对高寨的做陶业带来更大的冲击,再加上当时大家都分得了田地,高寨的韦家也彻底放弃了做陶,转行开始了种庄稼为生的生活。

牙舟陶传承人们跟我说的这些情况,大都是他们的猜测,至于具体的情况,现在谁也说不清。老一辈做陶人去世后,高寨和小寨做陶这几户韦姓家族的后人,有的已经搬迁离开牙舟,有的外出参加工作,都不在高小寨居住了,要找到他们已经很困难。对于他们祖上是怎么放弃制陶业,现今都还无人能说得清楚,大家口口相传的,都是一些猜测和推论。而今在高寨和小寨居住的人家,都不是原住户了,都是从外地搬迁进来的,他们都不会做陶,更不了解高小寨制陶的历史。其中一户姓韦的,户主也是二十多年前入赘到韦家的,他也不会做陶,谈到韦家以前的制陶之路,他也是一问三不知。只有小寨一户姓田的人家,说他们的祖上做过陶。这户田姓人家的祖上是从附近卡罗搬迁到小寨来的,他们说他们的老祖太是小寨韦玉清的女儿,解放前嫁到卡罗后发现家太穷,无法生活。祖太就把家人带到小寨来做陶维持生活,然后就一直在小寨居住,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回去。田家的先人早已去世,田家的后人对于祖上的制陶业发展道路,也是知之甚少,甚至于连老窑址在什么地方,他们都说不清楚。

高小寨的制陶业,在走过了一段辉煌的道路后就沉寂了,而且沉寂得很彻底,不留一点痕迹。在历史的推移中,机遇让高小寨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从此后旧址不在,陶窑不在,历史的窑片不在。除了一个永远的地名,高小寨的历史就被定格在了永生的来路上。高寨和小寨,两个再难寻觅到的牙舟陶发源地的历史小村寨,曾在历史的变化中新生,也在历史的变化中湮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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