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舟陶是牙舟人用智慧融合牙舟的水土造就,用牙舟的龙窑和牙舟的柴火焙烧而成的陶制品,是牙舟人用心血和激情创造出来的艺术生命。所以说,牙舟陶离不开牙舟,一旦离开了牙舟这片土地,它就会失去古朴敦厚、庄重大气、纯朴天真的地域灵性。
“铜烧翻,铁烧贵,牙舟烟斗越烧越有味。”这是形容用牙舟陶做成的烟斗抽烟,越抽越有味道。在牙舟,冗平的烟斗是比较有名的。走访中,牙舟陶传承人们告诉我,冗平的李廷英老人,一直被人们誉为“老陶奶”。老陶奶擅长做烟斗,从十一、二岁起就开始做,她做的烟斗烟嘴圆润、口深,能稳稳地套住烟杆。她的烟斗最大的特点是烟头正、直、不歪、不偏,厚薄均匀,每千只的重量都要比其他人做的烟头少个十来斤,容易运输,深得客商们喜爱。对于老陶奶烟斗的评价,牙舟陶传承人廖时敏说:“基本上没在市场卖过,早早地就被人订走了。”同样是牙舟陶传承人的刘廷芳也说:“老陶奶做的烟斗,排在一起,一个连一个,一个缝缝都没有,就像胶水粘的一样,两头两尾就像刀切过的一样,整整齐齐。”我见到老陶奶的时候,她已年过九十,思路已经模糊不清,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已经无法能够进行正常的交流了。“老陶奶的烟斗好是好,就是有点少”,这是客商们对老陶奶烟斗最好的评价。牙舟陶生产的烟斗,绝大部分都出自冗平。除了烟斗,冗平的陶哨也很有名,特别是冗平的妇女们,一双巧手捏出的陶哨,更是深得客商们的青睐,所以才有了冗平姑娘“早早起来捏斑鸠”的调侃俚语。
在牙舟,冗平是陶文化最浓厚的村民组,全组现有一百多户人家,几乎家家都与陶有关的从业人员。有些人家即使自己没有陶瓷作坊,也与有陶瓷作坊的人家联合做陶,或者干脆就去帮做陶的人家做陶,到陶瓷作坊打工挣工钱。
窑片的堆砌在冗平随处可见,村边的庄稼地,路边的荆棘丛,房前屋后的石旮旯,随手一拔拉,都能拔拉出一大把窑片。窑片在冗平的土地上,交织成无处不在的陶文化,以至于居住在冗平的人都说:“要梳理牙舟陶的历史,离了我们冗平街,牙舟陶的前世今生就不会再有成形的来路和清晰的脉络。”的确,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冗平的陶窑都还在散发着热气,都还在源源不断地燃烧和工作,都还在源源不断地将一个个泥土制作成的陶坯焙烧成陶器,呈现在世人的面前。
冗平村边有四座大山,分别是大韦山、钟家山、王家山、金家山,但金家山没有前面三座山有名。冗平的每一座大山上都能找到古窑址,都散落着一层层厚厚的窑片。有的窑片厚达数丈,长达几米。有的窑片已经石化,与它们依附的石头粘在一起,难以分开。有的窑片粘着树根,甚至镶嵌到树根里,伴随着树的成长形成树的一道伤疤,与树不再分离。特别是那些曾是古窑址的地方,窑片堆了一层又一层,几乎挖不到底,也寻不到头。古窑址上窑片堆砌的深度和厚度,是无法用尺度来衡量的,有些纵深数米,绵延数丈,而有些虽然却只是薄薄的几层,但却绵延扩展,仿佛没有尽头。窑片的众多和时间的久远,让牙舟陶的传承人们都无法确定出这些窑片散落的时间,古窑址存在的年代。他们的猜测和推断,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远古时间,仿佛只有那种模糊,才能够将那些窑片的岁月展现得更久远,古窑址的年月展示得更清晰。
冗平的每座大山都是有来历的,大韦山是韦姓家族的。韦家的族谱记载他们是从冗盖搬迁过来的,他们搬到冗平的时候,冗平还没有人家。韦家的祖先来到冗平,将房屋建在一座山脚,并以自己的姓氏命名了这座山——大韦山,而且还把山的主权掌握在了韦姓族人的手里。自古以来,韦姓族人在大韦山脚建立作坊,制作陶坯,在大韦山上修建陶窑,焙烧陶器,与其他姓氏一道,共同繁荣着牙舟陶的制造业,见证着牙舟陶的繁荣和衰败。但是解放后,韦家基本上已经没有人做陶了,韦家这一门的传承人在解放初期就放弃了制陶业,转而从事别的行业,老一代的传承人去世后,韦家就再没出过传承人。韦家不是牙舟本土人,而是从广西罗城搬迁至牙舟,然后在牙舟定居下来。据韦姓族人介绍,祖上有些人曾想过要回归原籍罗城,曾有一个叫韦开富的先人,他带着家人,先行踏上了回归原籍的道路,但是由于战乱,他行到三都周覃附近一个叫廷排的地方,就没办法前行了。于是他就在那里定居下来,融入当地生活并发展出了一个大家族。
王家山是王姓家族的祖山。王姓家族也是从冗盖搬迁到冗平来的,搬迁过来的祖先也选择在一座山脚下安家,并把这座山称为王家山。王家山上也有古窑址,也堆砌着一堆一堆的古窑片。特别是被山洪冲刷出来的几条大沟边,厚厚的窑片顺着沟沿绵延数米,深达丈余,表明这里曾经应该是窑址或堆放窑器的地方,而且也由此可证明古时这里的陶器生产应该相当繁茂。但令我惊奇的是冗平的王姓也没有牙舟陶传承人,现在还居住在冗平的王姓后人,他们或以农耕为生,或做一些小生意,没有一个人靠制陶为业。而王家从冗平搬迁出去,到别的地方去安居生活的后人,也不再制陶,而是以农为业,靠种庄稼为生。
在冗平,现在仍以制陶为业的只有钟家。钟家也是从冗盖搬迁到冗平来的,来到冗平后,他们占据了一座山脚,在山脚下起房盖屋,建起陶瓷作坊,在山边修建陶窑,制陶为业。钟家占据的这座山就被称为钟家山。钟家山高大、陡峭,山上密布着树林,树林间也密布着窑片,有些古窑址已经被后来人开挖成耕地种上了庄稼,所以,在窑片堆中已经无法寻找到古窑址的痕迹。现仍在冗平居住的牙舟陶传承人钟成雄介绍,钟家祖上是从江西吉水城外大松树边钟家村搬迁过来的,先是居于都匀普林,后又从普林搬迁到牙舟冗盖,在冗盖居住了很长时间。之后,冗盖衰落,居住冗盖的人家纷纷搬迁出冗盖,钟家祖先也从冗盖搬迁到了冗平,并在冗平定居至今,已传二十二代人了。据钟成雄介绍,钟家祖先一到牙舟后就开始制陶,而且一代传一代,一直传至他这一代,从未间断过。在冗盖,钟家的陶窑就有了一定的规模,从冗盖搬迁到冗平,靠近牙舟场坝,再加上冗平附近的田坝遍布着优质的陶土,取土也比在冗盖容易,钟家的制陶业更是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金家迁入冗平的时间比韦、王、钟三姓较晚。据金家后人说,他们的祖上是从湖南宝庆迁入牙舟的,一到牙舟就住进了冗平。在冗平,金家的先祖先是给人做学徒,学做陶,其实就是给别人做长工。后来慢慢有了积蓄,就自己开办了陶瓷作坊。做陶有钱后,金家先祖也效仿韦、王、钟三姓,置下了一座山,取名金家山。与三姓不同的是,金家的山是花钱购买的,而不是占有。解放后,金家也分得了田地,于是金家的后人不再做陶,而是开始以农耕为业,靠种植粮食来维持生活。
冗平原本是没有地名的,韦、王、钟三姓从冗盖搬迁到冗平,在冗平建家立业,形成村寨。因为是从冗盖搬迁过来的,所以在取村名时继续延用了一个“冗”字。这些人家之所以从冗盖搬迁到冗平,除了前文提到的“冗盖出草寇”这个原因外,还因为冗盖是一个斜坡,人多后就不再适宜居住和发展,人们就开始寻觅平坦的地方。而冗平恰恰符合了他们选择搬迁的条件,再加上冗平周围还有大山作倚靠,很适合人居。因为冗平比冗盖平坦,搬迁到冗平的人就把他们居住的这个地方称为“冗平”,既不忘曾经居住过的村子名,又根据现居住地的地理标识情况,把新村子和老村子区别开来。冗平的确是一个适合制陶的地方,周边遍布着优质的陶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又紧邻集市贸易的牙舟场坝,制陶业就相对得到了集中发展。制陶原料充足,制出的陶器也容易推入市场交易。由于冗平的天时地利和贸易的发达,韦、王、钟三姓从冗盖搬迁至冗平不久,一些牙舟以外无地农民和一些其他的手艺人、小商贩也来到冗平,并在冗平定居下来,逐渐扩大了冗平的人口,繁荣了冗平的市场,将冗平这个小村寨发展成为以制陶业为主体的贸易一条街。冗平由村寨变街道,由单纯的牙舟陶生产制造,逐步转化成以牙舟陶为主体的多品种商品贸易市场,外来人口的增加,商人和其他手工业者的加入,冗平的人口逐渐出现了多样化。除了制陶业,手工市场和商业贸易也出现了多样化和多元化。在牙舟,冗平街的陶瓷业是最发达的。据钟成雄说,听老辈人讲,解放初期,牙舟周边一共有九孔陶窑,其中冗平就占了七孔,高、小寨各有一孔,可见那个时候,从牙舟发往全国各地甚至东南亚、日本、欧洲等国的陶器,大部分都出自冗平。
在冗平,牙舟陶的发展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原料的充足,取土的便捷,外来人口的不断涌入使劳动力得到了加强,再加上市场贸易的繁荣,加速促进了牙舟陶的发展,牙舟陶重新迈上了一个新台阶,步入了一个新的辉煌。“腊月腊,卖瓦砸”,清末民国初,以冗平为主的牙舟陶贸易业发展到了一个高峰,市场上常常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每到冬天,牙舟陶生产停业歇工的时段,市场上就会一陶难求,所以这个时候到牙舟来购陶的商人,不再挑挑拣拣,只要是陶,质量上差一点都无所谓,都会全部购买。“钟满公,卖整楼”,说的是冗平街有一个叫钟满公的人,做陶手艺不过关,做出的陶质量没别人的好,很难卖得出去,但他从未放弃。卖不出去,他就把陶器堆在房间里面,久而久之,就堆满了一层楼。然而有一年大雪天,别人的陶都卖完了,没有采购到陶器的商人们只好来找钟满公购陶。钟满公把购陶的商人领进家,指着一层楼满满的陶器说他不按件卖,要卖就卖整楼,讲好价钱后,无论好坏,都要把整楼的陶器全部搬走。这个故事虽然强调了钟满公制陶的手艺不过关,造成了大量次品的积压,但从另一方面也印证了当时冗平街牙舟陶生产和贸易的繁荣,以及供不应求的场景。
解放后,牙舟三十三名陶工自发成立牙舟陶合作社,其中三分之二的陶工就住在冗平。后来,牙舟陶瓷合作社发展成牙舟陶瓷厂,厂里一半以上的工人都是冗平街的制陶工。除此之外,冗平街两个生产队的“副业队”从未放弃过制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牙舟陶瓷厂最辉煌时期,厂里生产完全满足不了订单合同的需求,厂里还将一部分活分派给冗平街的副业队和家庭主妇去做,按计件付给工资。
如今,冗平一百多户人家,只有少数几户在制陶了。钟成雄、张禄洪是在冗平坚持做陶为数不多的两人,他们有自己的作坊,有自己的窑子,也各自招收有徒弟在帮着做陶,而且他们的收入都是来自陶器。钟成雄每年光是贩卖陶器,都能够有十多万元的收入,张禄洪稍逊,因为他起步比钟成雄晚,但收入也近十万元。
冗平是牙舟陶的坚守者,居住在冗平街,至今还在传承牙舟陶,为牙舟陶的繁荣发展兢兢业业坚守不懈的钟成雄、张禄洪等人,仍在做陶,仍在为牙舟陶的明天殚心尽力,永不言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