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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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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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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片》连载

第二十章 远去的长寨

踏上长寨土地,透过历史的烟云,眺望四野,山色空蒙。历史的长寨,是牙舟陶一路前行留下的历史划痕,它的存在,象征着一个立体的、厚重的牙舟陶传承文化载体的存在,在牙舟陶的发展史上有着不可低估的史料价值。

从关口水井边俯瞰长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山环水绕,阡陌纵横,一派和煦恬淡的田园风光。我去的时候,正是稻花飘香的季节。有风吹来,馨香的稻花在空气中飘荡,沁人肺腑,让人难忘。长寨原本是偏居一隅的,与牙舟镇政府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是自从城镇化扩展后,长寨已经进入了牙舟城镇化发展的经济圈,已经与牙舟镇政府所在地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从现今牙舟镇政府所在的地方往长寨走,一条宽阔的公路代替了原有的小路,而长寨曾经的那些木瓦房也被新崛起的一栋栋漂亮小楼房代替了。

长寨现在已经没有人做陶,长寨的陶窑也已被湮没在沧桑的历史岁月中,那些古陶,那些曾经的坛坛罐罐,以及被孩童们把玩的马嘘嘘,都在生活的演变中远离了长寨人的生活,远离了长寨这片土地。但是,作为牙舟陶曾经的发源地,长寨在历史的来路上,遗留下来的窑片可以跟冗平媲美,某种程度上说,长寨泥土下埋藏的窑片甚至比冗平还多。走在长寨土地上,无论是屋角、树林还是耕作的田间地头,用手在泥土里一抓,都能抓出一大把窑片来。长寨的窑片不同于冗平,冗平的窑片是裸露的,它们本来也深藏在地底下,在时间的洗礼和雨水的不断冲刷下,就从地底下冒出来了,堆砌到了地上。再加上堆砌窑片的土地被开垦出来种植庄稼,窑片又被从泥土中翻犁出来,堆砌在地埂边,形成了一个一个的窑片堆。长寨的窑片没有从泥土中跑出来,至今仍在泥土下,仍然深藏在泥土的最深处。长寨居于一个狭长的山洼地,这片狭长的山洼地陶土丰富,土壤肥沃,水源充足,不光适宜制陶,还更适宜于庄稼的生长。

长寨原来只是一个自然寨的称谓,即现今的长寨村民组。现在的长寨,实际上是一个行政村,由长寨、关口、对门窑、窑上、坝脚等村民组(也是自然村寨)组成。长寨人制陶,其历史渊源的久远决不亚于已经消失了的冗盖。与冗平、新寨、高寨和小寨这些制陶地方多民族混杂居住不同的是,居住在长寨的人口都是清一色的汉族。

据家住长寨,后任职牙舟区政府的退休干部熊金尧介绍,现居住于长寨的汉族不是长寨的世居民族。长寨原来还不是村寨,只是旁边一个大寨子抵楼附近的一个狭长田湾,抵楼世居的都是清一色的苗族,这个苗族是一个大家族,姓韦。明洪武年间,朱元璋遣兵征南,汉族的罗姓家族、林姓家族、熊姓家族的祖先从河南、江西随军来到贵州,并在贵州定居。明末清初,这三姓家族的祖先分别迁居牙舟定居。这些从外地迁居过来的汉族家族,把制陶的手艺带了进来。这些家族来到牙舟长寨附近,发现长寨这个地方不光水源充沛,土壤肥沃,土地面积广,适宜生存,而且陶土很丰富,很适宜制陶,于是他们就在长寨附近定居下来,开起了制陶作坊,开始制陶贩卖,以制陶业来维持生活。

迁居长寨的汉族家族,开始并不是住在现今长寨这个地方,而是与一直在此居住的世居苗族混居在距今天长寨三百余米的“抵楼大寨”。初来乍到,各民族间相处还十分融洽,汉族制陶,苗族种庄家。虽然互相有所防备,但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一段时间都相安无事。但由于当时条件所限,加上贫困和缺医少药,常有人因病因饥饿夭亡,且匪盗横行,偷抢时有发生,再加人口增多后,环境资源遭到了严重破坏,土地和自然资源逐渐走向匮乏,抵楼已不再适应生存和发展。后来,有位地理先生经过此地,汉族家族就去请他帮看,看了山形后地理先生就告诉他们,抵楼这个地方原本应该是阴宅(埋葬死人的地方),不适合人居住,力劝他们搬迁,不搬迁村子就得不到宁静,死人的事还要经常发生。于是,汉族家族就听从地理先生的劝诫,搬迁到了今天长寨这个地方。本来,汉族家族和苗族家族间混居在一起,原本是无事的,但时间一长,随着人口增长,矛盾就出来了。再后来,双方因为土地资源、水源的争夺,小矛盾慢慢发展为大矛盾。为了搬迁,汉族家族和韦姓苗族家族间的矛盾更加尖锐。汉族家族从抵楼搬迁出来,抢占了条件好易于生存的长寨。眼看在抵楼已经生存不下去了,长寨又被汉族家族抢先占据,搬迁又找不到好地方,迫于无奈,居住于抵楼的苗族韦姓家族,只好放弃抵楼,放弃长寨,举族迁往定番州(即现在的惠水县)摆金定居,完全离开了牙舟,离开了长寨。汉族罗、林、熊加上后来迁居过来的田姓,四大家族在长寨的居住权稳固下来了,他们不但在长寨发展农耕,自给自足,还发展壮大了陶瓷的生产。

长寨是一个狭长的洼地,两边各倚一个大坡,分别叫大坡、大菩萨。大坡坡势缓平而悠长,大菩萨的悬崖就像一颗大石头,高耸霸蛮、长势威武,两面坡一东一西,护卫着中间一长溜田坝。从抵楼搬迁过来的住户们,分别背倚大坡和大菩萨两面坡脚建造房屋,共同在田坝里耕种劳作,种植庄稼。在种植庄稼的同时,仍把牙舟陶的制作当成他们农闲的“副业”,并在附近建窑制陶。他们建窑的地方,就被称为“窑上”、“对门窑”。后来,随着人口的增长,加上不断有外来者迁入,长寨有限的地方无法容纳更多人居住,就有一部分人干脆住到他们制陶烧陶的地方,慢慢地就形成了今天的“窑上寨”,“对门窑寨”,“坡脚寨”。

在长寨,我碰到了一位姓罗的老人,他告诉我,其实,他们的祖上开始并不是做陶,祖上搬到牙舟长寨后,在其他别的家族影响下,祖上的个别人才开始涉足制陶业,才开始学习做陶。在他看来,牙舟陶在长寨的起源并不是从罗家这里开始的,牙舟陶在长寨的发展,应该是从林家和熊家开始的,他们的祖上一直就在做陶卖。这位罗姓老人说,罗家的祖上昌富公当官带兵,是在明太祖时奉调带兵征南时来到贵州的。在都匀居住后生下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长大后,就派他们带兵到各地去镇守,其中一个叫宝仁公的世袭了祖上的指挥之职,带兵镇守兔场。后来出现叛匪,叛匪杀死了宝仁公,宝仁公的夫人吴氏携两个儿子逃出兔场,重回都匀凯口居住。宝仁公的二儿子神宝成年成家后,领着家人,从都匀凯口迁居牙舟抵楼,先是在抵楼繁衍生息,后来从抵楼迁至长寨,其后代就一直在长寨居住至今。现在,在长寨居住的汉族人口,仍以罗姓居多,而罗姓的后人们,在长寨主要是以种田为生,很少涉足制陶行业。

在今天看来,长寨的陶瓷业发展应该跟住在“窑上”、“对门窑”的林家有着很密切的关系。首先,林家居住的这两个地方的寨名都有一个“窑”字,特别是窑上,居住的基本上都是林姓家族的人,其次,林家的族谱记载,他们的祖上是从江西迁徙过来的。而牙舟陶的发展史,在有限的资料记载中,也谈到牙舟陶的制作工艺是江西人带进来的。那么,长寨的牙舟陶制作工艺,会不会也是林姓家族从江西带进来的呢?林家的族谱记载,林家祖上都是习武之人,世代均为平民百姓。明末,一位叫林维标的先祖,带着妻子刁氏从江西南昌府岩脚寨迁入贵州,一路辗转来到牙舟。先是在一个叫麻冲的山窝窝居住,子孙繁衍壮大后,到清康熙年间才从山窝窝麻冲搬迁出来,住到今天的长寨这个地方。

住在现今关口这个地方的熊家,是从河南新郑县迁徙到贵州的。明末迁入贵州后,熊家先祖先是在贵州的石迁境内居住,清康熙年间从石迁迁到大塘县的通州,清雍正初年,才从通州迁到今天的居住地长寨关口。据熊氏家族的老人们介绍,他们的祖上很少参与牙舟陶的制作,但却在牙舟陶的运输和买卖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过去,罗家、熊家,包括后来搬迁过来的田家,都出过“窑货头”,即挑着焙烧出来的牙舟陶器,走村串寨叫卖,或者串集赶场,售卖牙舟陶器。

按照我在长寨碰到的罗姓老人和退休干部熊金尧老人的介绍,居住在长寨的罗、林、熊、田四大姓氏家族是比较团结的,从抵楼搬迁至长寨的时候,就是因为四大家族团结一致,才迫使苗族韦姓家族搬离长寨,搬到外地居住。清雍正至民国初,长寨是牙舟一带比较富裕的村寨,常受到匪患的袭扰。为了躲避匪患,四大家族又共同出资,在长寨修建了一个大碉楼,用来防备匪患。

据熊金尧老人介绍,长寨也曾经是牙舟陶集市贸易最繁华的地方,牙舟陶的生产和销售规模相当大,并形成了定期的贸易时间,定点的贸易场所。为了配合集市贸易的发展,长寨寨子中间还修建了一个大大的牙舟陶仓库,存放牙舟陶成品,客商到来后即可进行交易。在长寨,我还去看了很多古窑址的遗迹,这些古窑址分别位于长寨、窑上、对门窑。分布古窑址的地方,窑片都很丰富,挖掘出来的窑址上,窑片堆砌得很深、很广。除此之外,那些百年老屋的屋基下,以及田地间、树林里,都能够挖掘到一堆堆埋藏在泥土中的窑片。可见,当时长寨的制陶业已经具备了很大的规模,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很兴盛的时期。至于长寨的制陶业是如何萧条下去的,据熊金尧老人说,长寨牙舟陶市场的萧条,是随着冗平集市贸易繁荣起来后逐步衰落下去的。当时因为冗平靠近牙舟街上,又在古驿道的路边,比较顺路,再加上搬迁到冗平的制陶人更新了市场观念,实现了陶的品种多样化,抢占了市场,长寨就慢慢衰落了,从此后就没再振作起来。

回首长寨,焕然一新的村容村貌里,早已看不到昔日的作坊和古窑。追古思今,巨大的时空反差,让人顿感历史的无情与无奈。历史的踪迹是如此的模糊,当年人来人往的交易市场、制陶烧陶的宏大场面,就这样被历史隐匿得无影无踪,连一丁点儿痕迹都不在岁月的来路上留下,剩下的只是一腔苍茫远去的记忆,让人不免唏嘘。从牙舟陶的发展史上走过来的长寨,在历史的发展中,由于没能够跟上历史的步伐,就慢慢淡出了牙舟陶的发展视线,从此后一蹶不振。直到今天,长寨再没出现过制作牙舟陶的作坊,更是没有出现过烧陶的新窑。长寨远去了,远离了牙舟制陶业的视线,所有对于牙舟陶的记忆,就只能残存在历史的来路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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