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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花常在对我来说是个消遣,我对花常在事情感兴趣也只是因为那特殊年代特殊事物好奇,故事到了这,我对他却忽然产生了一种特殊感觉,让我看他认真起来。不知不觉中我已思绪飘飞。
我记忆也从院子开始。我在我们家那破落大院里玩耍,院里有爸爸,有走路总不快的妈妈,有母猪,有小鸡,有瓦砾,有砖块,有青苔,有毛毛虫,有我挖的土坑……我在我们家院里玩够了,就跑到隔壁那更大的无人居住院里玩。在这,我遇到了自己第一个朋友。他是我隔壁邻居前面那家的小孩。那时我看他个头跟自己差不多,他只比我高一点点,就很自然地在那空院子一块玩耍,摘蛇莓,捉蝴蝶,捡好看树叶,做游戏。偶尔他也来我们家玩。那时我们俩真是形影不离,吃了饭就一块耍。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没想到,有天他突然就不再来那个院子了。
我那还叫不出名字的朋友,被几个比我们俩都大的孩子拉走了。可他们说,我是瘸腿女人的儿子,会传染,跟我在一块也会得病。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有个专门的词来形容我娘走路慢,叫瘸子。我一遍遍跟他们说,瘸子不传染,他们却不听,推开我,还是把我朋友带走了。只是等上学了,邻居那些小孩陆续蹲级,我成了他们同学。他们终于让我跟着了。跟他们上下学,跟他们玩。可我跟他们在一块并不开心。
他们有什么跑腿事总让我去,他们有什么秘密总最后才告诉我。他们经常嘲笑我们家穷,他们还是嘲笑我是瘸腿女人儿子,他们嘲笑我穿得破烂。那时我不好意思跟他们断交,也是为了能去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家里蹭电视看,那时全村也没有几家有电视。那些孩子也都去我第一个朋友家看电视。后来别人家都陆续有黑白电视机了,从十四吋换成十七吋,甚至有几家已换成大彩电。有次,小伙伴们讨论着彩电,我想起父亲说过,我们家回头也要买电视机,要买就一步到位,直接买彩电,话刚出口,我就遭到所有人大笑。那时我们家是村里有名贫困人家,穷得连电也没有。贫穷就贫穷,被笑就被笑,被别人一起笑,滋味可真好受。
贫穷,是小时候我们家留在我脑海中最深刻印象。别人家已经是红瓦黄墙房子,我们家还是乱石垒的茅草顶房子。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雨停了,屋里还下着。我们家院子也破烂不堪,四周是坍塌的墙体,有的地方墙倒了也就倒了,乱石在那散着。别人家都用电了,我们家还点着洋油灯。八十年代末,大家都很还很穷,有的人家孩子还穿带补丁衣服,可人家也只是有个小地方破了才补个补丁,而我从有记忆时起直到后来参加工作,都不记得穿过一件新衣裳。我衣服补丁一个又一个,补丁上带着补丁,五颜六色的。之所以如此,因为那些衣服都是我姑家表哥穿剩的。上学前班前,我就只有一个愿望,跟我妈说好了,要买个书包,可到了也没有新书包,而是背上了我妈连夜用灰色格格布赶出来的书包,老气又难看。铅笔只半根,练习本是用旧报纸订的,唯一新东西是铅笔刀。
我记得有次已是深夜,很冷了,我和爸爸从地里刨地瓜回来,装了一独轮车地瓜,走到打谷场旁边车子就陷入泥泞地方。父亲恨载,独轮车上装的地瓜太多了,那时我年纪也小,我们俩用尽力气也都推不出。秋末冬初。打谷场上晒满了地瓜干。晚上都有人睡在打谷场看着自家以及邻居地瓜干。我和父亲看到打谷场上果然有微弱火光,还听到咳嗽声。父亲听出是我们家邻居某某,便喊他过来帮忙推车。父亲刚喊出声,微弱灯光就灭了,咳嗽声消止了,无论怎么喊,打谷场上只有静悄悄,静到都能听到父亲咚咚心跳声。那天晚上,我和父亲只好把地瓜卸下半车才推出来。
上学前班后,同学们也嘲笑我妈是瘸子,笑话我们家穷。很多同学,其实是绝大部分同学,都不愿跟我玩。我记得有次,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手里铅笔突然断了,唯一新的铅笔刀也不知被谁偷了,只好跟同学借,四周,前后左右,两男两女,他们没一个愿借给我铅笔刀。最后没办法,我只能用嘴巴啃铅笔。老师看到了,责问我太不卫生了,干嘛不向同学借,我难过得说不出。
再大点,爸妈给我添了个妹妹。妹妹长得可漂亮了,不敢说天底下最漂亮女孩,四方脸,双眼皮,又乖又巧,肯定敢说长大后是人家人爱大美女,可是如果不发生那件事的话。在妹妹四岁那年,在家门口玩,被我们村二队队长开着拖拉机碾了,妹妹双腿被碾断了。那时村里最快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父亲吼我去邻居家借自行车。我们家周围有两家有自行车,我去第一家那,说了情况,他说他们家自行车借出去了,又去另一家,那家人说自行车坏了,打不进气。父亲无没法子,抱着妹妹朝医院狂奔,幸好半路上遇到了别地的货车司机。妹妹被送到医院,命是留下了,双腿也留下了。
我们一家人找上二队队长家。那队长,不承认是他开拖拉机撞的,我们说很多人都看见了,他就说让那些人出来作证,没有证据就是我们诬赖,最后还放狗咬我们。那队长是我们村有名大户人家,而且跟历任村支书和村委们交好,平时在村里就横得肩膀上像绑了扁担。哪有人愿给我们家作证……
花常在说,人走到低处,连牌气也会变差,我再明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