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15
父亲从小对我要求很严格。他对我最大要求，其实只有一个，就是好好学习。每次打工回来，他问我第一句话永远都是，最近学习咋样了。他曾指着我鼻子说，考大学是你将来唯一出路。我们家很穷，但父亲格外注重教育，常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将我当做我们家未来唯一希望。每次在家他都告诉我他在工地上受到别人怎样欺负，受到他人如何欺压，如果将来考不上大学，我将会跟他一样等等。
小时候，父亲每次回来，对我来说都是场灾难。每次他回来都会检查我背课本情况，检查我考试试卷，检查我各种功课。而我每次背诵和成绩，都不能令他满意。父亲恨铁不成金，每次都以第一名要求我。于是每次检查我学习情况时，他都大发雷霆，边骂我试卷怎么考得那么低、做题怎么那么马虎，边让我改正。父亲每次打工回来，我都没法出去跟别人玩了。他说，我这样跟别人玩有什么出息。于是，每次放学回家吃了饭，他就把我按在小破桌上学习，写作业，复习课本，这些都完了，他就让我预习课文。从坐下那刻起，他就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我，很晚了，他去睡觉，还让我坐在那学习。即便是冬天，我每天晚上都要裹着破棉袄学到十二点多。有时我根本学不进去，只是在那墨迹时间。那时我感觉自己每天过得都像炼狱，却不敢反抗，不敢吱声。有时他给我辅导作业，问我解题思路，心里明明有了答案，却不敢说出口，生怕说错又召来他呵斥和怒骂，即便他说，说错了也没关系，还是不敢说，于是每次我都沉默不语。就在母亲怀上妹妹那年，父亲没法出去打工了，那段时间我要多压抑就有多压抑，时时想着离家出走，甚至自杀。最后我都放弃了，因为自己没勇气，然后又时时痛骂自己懦弱……
父亲管我如此严，可我小学成绩还是一塌糊涂，自己心里不想学，怎么逼迫还是不想学，尤其上了二三年级，渐渐跟我们周围那些蹲级伙伴混到一块，每天都在街上疯玩，更没学习心情了。我上初中后，在隔壁村，每天都跑着回家，不是很远，但至少脱离了父亲看管，而且初中肄业父亲再也无法给我辅导作业了，便彻底放开自己，学习成绩也还马马虎虎。不过，到初中，我数学突然很好了，在班里数一数二，连数学老师都夸我聪明，感觉自己脑子突然开了窍，初中数学简单，所有科目里也只数学是我强项，物理凑合，化学还算不错，其他科目一般般了。
初中是我人生中最快乐一段时光，也是我渐懂世事时候。那时街上跟我一块上初中的，只剩下儿时第一个朋友了，其他伙伴都已辍学。那些孩子闲着无事时常晚上走着去学校找我俩玩。其实我知道，他们大概是找我儿时伙伴玩的。后来这想法得到了印证。有天，他们在半路上跟我和儿时伙伴汇合了，就对我说，他们还有点事，让我先走吧。当那天回到家我看到出事妹妹，当我看到邻居连救命自行车都不肯借给我们时，就明白太多了。后来成绩还是跌跌撞撞，不过我还是考上了高中。父亲说过，无论多难，将来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书。我虽没考上县城一中，却也是县城第二好高中，也算有学可上。那时我也还是浑浑噩噩。
上了高中，我却变了。在开学不久一天晚上，我突然就想通了。那是新生相见的侃侃而谈座谈晚会上，我躺在门后床上，默然，根本插不上那些城里周边、那些一看就知家庭情况较好同学的话题，什么明星，什么吃的喝的，都没听过，其实，也并非他们家庭情况都好，而是还有谁家能比我们家更差？于是就想了许多许多，想了过去种种，更想了自己未来。高中学费可不低，我知道父亲已费了很大力气，才弄了这些钱让我来上高中，背井离乡上高中，怎么还能再混日子，混日子当然舒服，可再舒服也就只有这三年了，毕业了还怎么混，将来又是几个三年，既然来了就要好好上，那天晚上就决定，努力学习，三年后一定要考上大学，再想过去自己浪费掉的那些时间，落下的那些功课，悔恨不已。原来人真会一瞬间长大。那天晚上我终于变成父亲眼中期望模样，没朋友，没欢乐，只有学习。那时在我眼里，学习不需要朋友，甚至人都不需要朋友，有朋友自身没本事也无用。我闷头学习起来。从早晨睁开眼睛就学，中午别人睡觉时，我还抱着课本学，到了晚上，买不起手电筒，就跑到厕所借着微弱光，再学一两个小时，那时我不在乎别人目光，眼里只有成绩。这次是我自己把自己关进炼狱。高中日子过得实在苦，学习重，还吃不饱，家里带来的那点干粮和钱，都是省着吃和用，其实就算家里多给了钱，我也舍不得花，因为每次花钱都想起父亲说打工是多么不容易，每分钱来得多么艰难。每天到下午或晚上时，我饿得心里难受，一边学习一边告诉自己，只有学习才能忘了难受。我到底是有些小聪明，加上拼命努力，成绩进步很明显，很快成为了班里前几名。其实，我们学校只是二流学校，我们班级只是二流班级，我那水平考上大学很难。我知道，但还是不放弃，希望奇迹可以发生。太过注重一件事就难免紧张。于是每次考试前晚，我都失眠，常常眼睁睁看天亮。被窝里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想睡又忐忑得睡不着，煎熬。因此每次考试我都像打了一场仗。
无论再难我都坚持，后来成为班里第一名。高考时，我发挥没预料中失常，也没超常发挥，不好也不坏，成绩下来了，奇迹终究没有发生。我没考上心心念念本科。但天道酬勤，我还是考上了大专。这对于普通学校，又是普通班来说，已是个奇迹了。九十年代末的大专还很稀少。我终于让父亲在村里脸上有光了一回，让父亲高兴了一把。开学前，我们家宴请了亲戚。这是我们家二三十年来唯一一件喜事。我看到邻居脸上也洋溢着笑容，仿佛我考上大专，他们脸上也有光了。他们纷纷说，看我从小就聪明，看我从小就踏实，看我从小就觉得会有出息等等，等等。
那天我记得，有个亲戚随了份子，到开宴时，不知什么原因还没到。亲戚是我们邻村的。父亲让我去叫下他。那时别人家都已有电视和自行车了。我们家还是穷得连电都没有，更没自行车了。那些看热闹邻居，听说我要用自行车，都从他们家里推来了自行车。一个说，他们家自行车才买来的，倍好骑，另个说他们家自行车小，省劲，还有的说他们家自行车……我看到坐到轮椅上妹妹，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