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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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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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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花长在》连载

第一十四章

14

 

晶晶送人的事,很快就被老娘知道了。

一直都喜爱这两孙女的老娘,我以为老娘知道了还不得寻死觅活,所以一直瞒着,没想到,老娘知道后,竟一言没发,久久只说了句,活着比饿死了强。这话多么熟悉。可第二天晚上老娘就出事了。老娘躺床上,拉了,随后是吐,上吐下泻,出来的都是血水。幸好三哥及时叫了大夫。后来我每次去看朵朵,老娘都说,回头看看能不能把晶晶找回来。每次我都干脆地答应。老娘不再多说什么。其实,老娘心里知道,晶晶多半是找不回来的了。那天我跟人家说定了,出了那个门,晶晶就跟我们没关系了。吃了人家的粮,怎么还能反悔。可香莲不管这些,要我回头把晶晶找回来。香莲还想把朵朵接回去,老娘说她还没死呢,说什么都不肯了。

可躲过大饥荒的老娘,一直病恹恹老娘,没被病和饥荒带走,却被刚下来的小麦带走了。

那天三哥领了一袋小麦,又回了打谷场扛麦,朵朵就跑来了,直着眼喘息着,指着家,说不出话。那时我也在打谷场。我和三哥看朵朵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好,扔下工具,就往家跑。跑到三哥家,我们发现老娘两只眼睛凸着,口吐着白沫,肚子已撑得鼓鼓的。老娘是活活被小麦撑死的。不止老娘,几乎同时本队赵大憨,后村张老汉,以及后来传出还有其他村许多人,都被刚下来小麦撑死了。那时大家都饿太久了,看到小麦就迫不及待吃,吃起来就停不下来了,直到发现自己肚子涨起来,就晚了,还有的喝水顺一顺,就死得更快更难堪了。那天朵朵和老娘都在吃小麦。只是老娘吃得更快,白眼翻得更快。我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老娘,不难过,坎坎坷坷的老娘终于不用在这受苦了,以后再也没人拿笤帚疙瘩追我了,再也没人揪着我耳朵吼我名字了,只是。两片树叶掉落下来,只能随风飘零了。

伴着丰收,伴着小麦清香,我和三哥给老娘发完了丧。朵朵还是在三哥那。香莲说要把朵朵带回去,朵朵缩在三哥身后,三哥说他也离不开朵朵。老娘刚去世,香莲也不好多说了,后来香莲几次都把朵朵领回家,可朵朵每次都偷跑回三哥那边。朵朵就跟三哥亲。后来香莲就开始吵闹,要我去城里把晶晶找回来。最后我被逼得没办法了,去了几次城里。当然每次都无功而返。最后一次我的确也去了后街胡同,领回来是不可能的,想着再偷偷看一眼朵朵,却发现那老两口已搬走了,带着晶晶搬走了,谁也不知他们去哪了。我去找钱大少爷打听消息,却在城外钱家老坟里找到了他。

回来后我如实跟香莲说了,只好安慰她,再生一个吧。香莲不说话。我知道就算再生个孩子,也无法替代晶晶在香莲心里位置。每次吃饭,尤其喝小麦粥时,香莲都愣怔很久。

有个孩子在眼前,也能冲淡香莲对晶晶心思。我和香莲就开始了造娃。家里就我们两口子,晚上早早吃过饭,就上床,我和香莲勤劳“耕耘”。香莲肚皮却一直没动静。那时我想可能是刚过了大饥荒,香莲月信虽恢复了,但身体还没彻底恢复缘故,所以也没当回事。有时我还打趣地埋怨香莲肚皮不争气,香莲说是我想老情人了,不如从前了。有时我也细细问她,有没有想那谁,香莲就在被窝里狠狠掐我,说多少年的事了,那人什么样都忘了,然后又爬到我身上了……我们还没造娃出来,后来朵朵自己就跑回家了。

三哥结婚了。三哥跟老娘同天撑死的赵大憨媳妇结婚了。三哥经常给赵寡妇挑水,后来一来二去就成了。赵寡妇比三哥小十多岁,没有孩子。我虽很不情愿跟三哥分家,可到底还是分家了。他们刚结婚那会,香莲三番五次把朵朵从三哥家拉回来,朵朵每次都哭着喊着跑回去。一直没孩子之前也吃过药的赵大憨媳妇,却在跟了三哥没多久就怀孕了。朵朵是在三娘怀孕后,回家的。

朵朵回来后,却跟我们一点也不亲。平时也不喊爹和娘。每次都哎哎的,或那个,她说她想洗头了。香莲还是很高兴地给朵朵烧水。香莲说,朵朵刚回来,肯定不习惯,以后慢慢会好的。香莲身子也慢慢丰腴了,我们还是没要上孩子。这时发生了文化大革命。

十里八村人们迅速分成两派,一派叫红卫兵,一派叫炉灶派,其实就是造反派。红卫兵们说,他们是保卫毛主席保卫红色革命,是文化大革命正统;造反派们也说,毛主席说造反无罪,造反有理,他们是打倒隐藏在无产阶级中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是真正红色革命保卫者。其实这些都是人们整自己仇人借口。一个人加入了红卫兵,就打着各种旗号就去整曾经得罪过自己的人,后来那人就加入造反派,回过头来报复当初整自己的仇人。这样矛盾越积越深,仇恨越来越大。我和香莲作为曾经地主少爷和地主婆,文化大革命刚开始就又被打倒了。无论哪派来了,我们都是挨整对象。

刚开始红卫兵只是给我和香莲戴纸糊高帽子,去打谷场挨批。然后刘满囤象征性地念一些毛主席语录和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便结束了。后来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我们还有其他黑五类戴的再也不是纸糊高帽子,而是石臼或铁炉子等等。石臼或铁炉子十分沉重,每次开完批斗会,我和香莲脖子都会抽筋。王狗子跳出来揭发我们俩“罪行”,我知道王狗子向来都是跟着刘满囤的,我也知道刘满囤为何要整我们。人都是记仇的。后来刘满囤干脆自己跳出来了。他指着潘香莲说,嫁给我是企图摇身变成压榨劳动人民的蛀虫,简直是放屁,香莲来我们家时,我们家已是被打倒踩到地上的破地主了,说香莲对入人民公社不积极,抨击社会主义制度,还妄图拉拢曾经地主我单干,是典型“走资派”,最后他还污蔑香莲生活作风有问题。他说,队里晚上浇麦子的那几天,有人看到有个男的从我们家鬼鬼祟祟出来,他逼着香莲说那男人是谁。我们反问他,谁看见了,刘满囤却支支吾吾不肯说。这是没有的事。香莲急眼了,要跟刘满囤理论,但胳膊被人家压着做“喷气式”。刘满囤说我们这两个顽固分子还敢反抗,要对我们进行无产阶级专政。于是那些被煽动起来青年上台对我们拳打脚踢……香莲一口气没上来,吐了鲜血。回到家后,香莲好多天都不吃不喝,身体迅速消瘦下了。后来香莲还是吃不下东西,饭量从原来吃四五碗地瓜干减到一碗,还是很稀那种。我给她请了很多次大夫,总也找不出毛病。这倒暂缓了红卫兵对她的批斗。

后来造反派又成了气候。我没想到一向整人刘满囤,有天也成了被批斗对象,跟我们这些黑五类一样站在台上被压下脑袋。以陈亚南为首的造反派,疯狂反扑。大家一股脑揭发刘满囤那些假公济私事情。闷葫芦陈亚南一改往日沉默气氛,高昂地宣判刘满囤欺上瞒下、挖社会主义墙脚罪行,说他是混迹在革命队伍中的真正反革命分子,给他戴上大大铁帽子,游行,后来更是指挥着几个青年,皮带沾盐水,对满地打滚刘满囤抽打,眼看刘满囤已奄奄一息也不停下。王狗子作为刘满囤身边的人自然也没躲过去。我看着他们也挨批斗,开始心里还很解气,可谁知道,上台的陈亚南并没放过我和香莲,相反对我们进了比刘满囤还歹毒的批斗。他指着日渐消瘦的香莲说,险恶地主婆娘,企图用生病蒙混过伟大革命,人民群众眼睛是雪亮的,于是那些二愣子青年拳头转了方向。我和香莲被他们打得死去活来。香莲更严重,后来裔昏迷就昏迷了三天两夜。大夫都说,准备后事吧。

我给香莲准备好了后事,也给自己准备好了后事。这样日子不知何时时候是个头。我受不了三天两头毒打,受不了两派回来揉搓,更受不了周围人对我们的轻蔑。不光红卫兵和造反派,那些革命小将来了,也对我们指指点点。遇到几个出身好的小孩,我都要点头哈腰。我最难受的是,有次批斗大会上,还看到了台下三哥身影,最最让我和香莲痛苦的是,连女儿朵朵看我们眼神都变了,陌生,冷峻,带着刻意疏远和刻意压制。那时香莲病得有些厉害,她让朵朵给我打盆洗脚水。朵朵端来一盆水,走到我面前,噗通下就扔下了,还说,要给我们这些黑五类划清界限,说要不是我们,她也成为革命小将了。香莲当场就气得做起来了……

我想定了,香莲走了,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想起朵朵,虽有些不舍,但我走了还有三哥,她不是早就想跟着老革命三哥吗。

可老大夫到底还是没看准。香莲并没走,后来竟慢慢好起来了。那时凶猛斗狠的陈亚南又被另一波人打倒了。到处都是乱哄哄的。香莲不仅好了,还意外怀孕了。那时人们有些明白了,斗来斗去说不定就斗到自己头上,在中央发下了要文斗不要武斗指示后,都下手有数了。怀孕后的香莲,借此也躲过了拳打脚踢批斗。那时我还是要批斗,但想起香莲肚子里还没出世孩子,就有了活下去希望。

我摸着香莲大肚子说,以后我们儿子出生了就叫双喜,有儿有女,是为双喜。香莲反问我说,万一是女儿呢。我是看她肚子形状像儿子,真要是女儿就女儿,儿子女儿都成,只要是我的种就成。香莲吃吃笑,拧着我耳朵说,那可说不准。她又问我,要是女儿叫什么名字好,我困意朦胧地说,还叫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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