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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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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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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花长在》连载

第一十三章

13

 

花常在说起的挨饿经历,我感同身受。其实,这世上并没有感同身受,只有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才能体味。大概想不到作为八零后,生在鲁西南这并非太偏远地区,我也经历过挨饿。

那时母亲还没去世,那时家里还没妹妹,那时那人还没离开,那时父亲在外打工。那时是连阴天。那时我不记得是哪年,只记得,那年雨特别大,瓢泼大雨漫天往下浇,一连下了许多天。

雨季前我们家麦子就吃光了。我们家总这样,新麦子下来还没多久就吃没了。因为我们县城在鲁西南平原与丘陵交界地方,多山,土地贫瘠,每人只有一亩多地,可很多地都不能种麦子,而且我们家最好土地都在那人那里,据我爹说,我们家从分家从那个人分到的土地就是最差的,三口人只有不到一亩地能种麦子,因此麦子年年不够吃。若不是下雨,我和母亲还能去地里扒地瓜吃。雨一直下,我们家后面桥和旁边小桥都没了人,半人多高,根本出不去。那时我们家里没钱,有钱也没用,那时超市还叫代销点,根本没饭菜卖,只有口酥和点心可卖,下了那么长的雨,却也抢光了。我们家里没什么可吃的了,就剩下两块拳头大小土豆了,锅还是坏的,有个砂眼,本来铝锅就该换新的了,可父亲一直不让换,家里穷,父亲从都不让花钱,父亲会补锅,跟爷爷学的,手艺不很好,经常补经常漏,爷爷去世后欠下一屁股债,父亲只能出去打工,锅就越来越坏了。

大雨已把柴火都淋湿了,根本不能烧了,就连弄屋里的那些干柴也被屋顶漏下的雨打湿了。我们家是茅草顶。外面下雨,我们屋里也一直下。外面下大雨,我们屋里也下大雨。外面稍稍停了,我们屋里还下着雨。屋漏偏逢连阴雨。家里没液化气,没电,有电那时农村也不让用大功率电器。除了两块土豆,家里要啥没啥。母亲知道那人那里肯定有柴火,因为那个人那里虽也是草屋,父亲却是个孝子,上次麦子收获时有了新秸秆,我们家屋上的草也该换了,父亲却把我们家还有那个人家的秸秆都用来给那人换了屋顶上的草,那人就有了旧草了。旧草都囤到西间屋里。爷爷去世后,那家里就剩下那个人,一个人做饭根本用不完。没办法了,母亲就背筐子去那人家里。回来时,母亲筐子只有几颗麦秸秆,眼角流着泪。

母亲不止腿不好,还不会说话。但在她比划下,我还是“听”明白了。那些旧草原本是用我们家新草换下来的,母亲去她那“借”草,她不肯给,母亲硬是扒拉些草,那人却硬生生又从筐里夺回去。最后母亲就和我用家里蜂窝煤渣子和些烂木头,慢慢燊火,锅底下水一滴滴落下,于是屋里满是黄烟。就这样我们娘俩用了快一天时间,才把那两块土豆煮熟。我们娘俩谁都不舍得吃。那两块土豆让我们娘俩生生熬了有四五天。那时饿得肚里像火烧,喝水都没开的,饿到后来就不觉得饿了。幸好后来大雨停了,洪水泄了,我们娘俩才没被饿死。

我们娘俩也不是没想过去别人家借点面吃。可借了面家里也没柴和锅,总不能把人家的柴火和锅都借来。最最重要的是,谁又肯借给我们东西。我们家一直都很穷,爷爷生病后,加上我小时候也生了一场病,家里穷得连个响都没有。穷人家有个好处,就是别人都自动离你远远的。连阴天最开始时,母亲也不是没去借面,去的也是那个人那。那个人那不仅有柴,有面,有油,什么都有。母亲拿着瓢头去的,回来时,瓢头都没有了。饿到快不行时,母亲领我去了那个人那里,在屋后我就闻到了油炸酥菜味道。母亲领着我,踌躇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敢进门。那人是全村出了名毒人、悍妇,不讲理。

后来父亲给我讲过,小时候他们兄妹三四个,那个人买了豆腐油炸了,当着馋得直流口水几个孩子,一点也不剩全吃下去,谁跟她要油炸豆腐谁就会挨骂。大姑六七岁时,就要起来给全家做饭,无论春夏秋冬。父亲说以前冬天冷得出奇,大姑不起,就被那个人生生踹出被窝。大姑小时候身上全是冻疮,烂得一个坑连着一个坑,一年年的,也不好。那个人就是别人口中的,奶奶。

虎毒不食子。那个人却能做到。这个世界上总有你怎么也想到的人存在。那个人臭名昭著,所以邻居没人愿意给我父亲说亲事,快三十了,父亲才要了腿不好也不会说话母亲。父亲和母亲刚成家那会,家里一贫如洗,分家时,那个人什么都霸着,只分给了我们家一口破锅,两个碗,几双筷子,土地也是给几亩最差的。那人家里养鸡,喂羊,鸡蛋吃不了去集市上卖,生了病的羊自己吃,吃不了的都坏在盆里。我们家穷得连油都吃不上,父亲说,母亲怀我时,十个月都没吃过油,有天母亲实在馋急了,去那人家里看到了大葱,吃着煎饼母亲顺手拿起了来,卷到大饼里,还是没出意料,那人上来就夺下了。后来我爷爷生病了,那个人手里明明有钱,有很多钱,却不肯给爷爷治病,父亲只有借钱给爷爷打针吃药,回头那些账目,她一概不认,说父债子还,全算到父亲头上了。

我出生后,爷爷已去世,没人看我,父亲就把我抱给那个人。从父亲离开,我就在那哭,父亲回去,我还在那里哭,一点也没变样。那个人在旁边该吃吃该喝喝,眼皮都不带翻。后来父亲和母亲无论做什么都抱着我。父亲在地里忙活。母亲就在家里做饭,养猪,始终抱着我。那时农村没自来水,吃水都要去南边深井挑。母亲挑不动水。下地回来后,父亲就抱我去挑水。父亲每次抱着我挑水都要路过那个人家。那个人家没院墙,只有半拉墙,光秃秃屋子,开着门,眼睁睁看父亲抱着我艰难地从她面前挑挑子走过。父亲说,有次把我放在井台上,差点掉进井里。可那人一直都说,谁生养谁疼,跟她没任何关系。

其实,那时候她不照看我就罢了,如果去出了事大姑家照顾跟我同岁表弟。当时大姑父出了人命案子,被人家抹了脖子,家里留下三个孩子,都挨肩,最小的表弟跟我同岁。大姑种地还要拉扯三个孩子,日子过得没法说。那个人不照看我也没关系,如果在妹妹出生后,她能回来照看妹妹,那么我可爱妹妹就不会因为没人照看,独自跑到街上,被人家的车压断双腿。而她那时却正在我四姑家照看四姑孩子。

那年那个连阴天过去没多久,那个人就悄悄把土地卖了,把家里羊和鸡鸭什么的都卖了,带着几千块钱存款和铺盖去了四姑家。几千块钱在八十年代末是怎样数字。四姑父是矿上工人,家里富有。那个人临走时,还要把家里老宅子卖了,价钱都谈好了,就等着签合同了。那天父亲急着去打工,母亲拉他去阻止,父亲不愿去,无奈的上车走了。母亲虽哑巴,却不傻,流着泪拉我去了中间人家。他们合同名字都签了了一半了,就被母亲夺下了。母亲对买家和中间人边指着我,边比划,那意思说,不管怎样,我都是那个人孙子,不是绝户,将来那人死了,我是要披麻戴孝,过继的孩子摔个盆子都有个老宅子,何况她还有亲孙子。中间人当着买家把母亲凶了顿,说这事为什么不早说,凶完那中间人也觉得母亲“说”的对,又给买家说开了,停止了合同。

母亲生下妹妹时,正好也是四姑生下小表弟。四姑婆婆和老公公都健在,人家很想看自己孙子,可那个人非在人家看外孙。我妹妹没人照看。那时我们家里又再次陷入困顿。不过,我们家比以前好多了,那时我已上初中,放学回家,还能帮他们照看妹妹,让他们有吃饭上厕所的空。可我没想到,放学回那个来下午,看到的却是断了腿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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