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飞似乎因获得了预判的成功,或者是因满足了卑劣的欲念而欣喜,五官还算端正的脸上掠过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压根就没有劝阻的看法,倒是想继续袖手旁观地看现实版的武侠片。
见对方这般凶神恶煞,洪子健心里的确有些害怕,便还是挺身而出制止对方继续行凶,气愤地质问他怎么要对乡干部动粗。
刘老黑梗着喉咙指责乡干部抢他家的谷,像土匪一样,他打土匪没错儿,把话说得理直气壮,末了还来了一串难听的脏话骂语。
平白无故地给人打了一巴掌,还遭人指责辱骂,就算胡岩想息事宁人,也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终于开口反驳对方,指责他不交公粮不交钱有错在先,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那工作怎么做,乡里怎么完成任务,国家又怎么有粮有钱?说得振振有词,令人无以置辩。
可刘老黑压根就不想辩,只蛮横地吼起来:“上半年水灾下半年旱灾地里欠收,自家吃的都快不够,哪来粮交国家;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没挣下几个钱,自家还欠钱过日子,哪来钱交那么多税费?”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末了实在控制不住自已的冲动,举起拳头又要开打了。
恰好这时,村支书冲了进来,喝斥刘老黑:“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打乡干部,活得不耐烦了,快给我滚一边去。”
其他跟进来的干部也声色俱厉地制止刘老黑的粗暴行为,罗营长和两三个乡干部还伸手拽刘老黑,要把他拉出去,好让其他干部把装好的谷扛出去,再拉到粮站去交公粮抵税费。
可刘老黑不甘心束手就擒,甩着胳膊冲干部们吼道:“谁敢抢我家的粮就跟谁拼了,别说打干部,就算宰干部也没啥不敢。”
这时,洪子健扭头看了眼仍旧站在仓里的新同事,见他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迟迟不肯说出自已挨打的事实,觉得他是碍于面子,先是不打算说,可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为的是让领导替他讨回公道。
“啥,你他妈胆大包天,竟敢打乡干部,欺负他是新来的是吧?”黄支书冲刘老黑翻个白眼,骂道,“就算是新来的,你也不能欺负他!”
村干部们一个个愤慨地指责刘老黑,替新来的乡干部出气,倒是一旁的乡干部除了洪子健外全都不动声色,王宇飞脸上甚至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大概还没把新来的当自已人吧。
没见乡干部兴师问罪,只见村干部冲自已叫嚣,刘老黑便耍起横来,不光拿脏话乱喷,还要对年轻的罗营长动手,因为他资历浅职位低又最卖力,至于支书主任嘛,他是敢怒而不敢动粗。
尽管明知刘老黑力大善打架,血气方刚的罗营长也不惧怕,拽着他的胳膊往门外走,一边不停地激将他敢不敢对场上单挑。其实他并不是想打架,而是把刘老黑引走,好让乡干部把装好的两麻袋稻谷扛走。然而,刘老黑是只老狐狸,没有上钩,只跟对方拉扯起来。
听说自已人挨打了,杨副乡长把半扔截子烟扔到地上,骂句:“胆大包天,敢打干部,操!”说完就朝吵吵嚷嚷的厢房走进去。
王宇飞瞧见杨副乡长脸色不对劲,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乖巧地说:“杨乡长,小胡给人打了,就是他。”说着指向还在扯着嗓门叫嚷的刘老黑。正在得意之际,洪子健却向他投来一束鄙视的眼光。
杨副乡长觉得刘老黑完全不把自已当回事,着实得好好教训这个狂妄之徒一顿,二话不说便冲手下一挥手,示意他们把他抓起来。
王宇飞第一个动手,因为领导就在他眼面前,是表现的最佳时机。洪子健用嘲弄的眼神看了眼王宇飞,也跟着干起来。
刘老黑的确身强力壮,五六个乡干部都没法制服他,直到村干部们一齐上才把他生生拽住了,像押犯人一样押着他往厅堂走去。
剩下的干部就四人一组,把两袋沉甸甸的稻谷扛到大门外,到时好让乡里那辆小货车拉到粮站去。
刘老黑的老婆看见老公给干部抓了,像当年父亲被人抓去批斗一样,皮肤黝黑的大圆脸上闪出惊惧之色,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扑上去扯开干部,却被计生专干和村主任拉开了。女人急中生智,趋势倒在地上哭喊起来,痛斥乡干部抢粮打人,大骂乡干部是土匪恶霸。
乡干部早就习惯了这些骂话,充耳不闻,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有新来的胡岩觉得有些刺耳,有些不好受,却也没说什么,只跟着大伙押着刘老黑往大门外走去。
从新同事的神情里,洪子健觉察出了什么,近乎耳语地说句要吃这碗饭就得适应,刚来时我也像现在这样,不过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胡岩脸上露出丝苦涩的笑,点点头,心想挨打又挨骂,当个乡干部真够委屈的,可就算是这样,也得继续当下去,因为别无选择。
围观的人见刘老黑人给抓走了,粮也给装进车里,忽然觉得大戏已经落幕,便说说笑笑地散了。只有一位怪老头坐在一旁的石墩上吧叽吧叽地抽旱烟,一边看着押着邻舍的干部,低声嘟嚷起来:“不像话,不像话呀,要钱要粮还要命,不答应就抓人,这都成啥样了,唉!”
这话正好落到胡岩耳朵里,他便含笑地向老人家解释起来:“交公粮税费是农民应尽的义务,不这么做就是跟政府对抗,还骂干部打干部,肯定得抓他好好教育一番喽。”
老头拿起发黄的竹烟杆往石墩上砰砰敲了两下,抬起那双深陷的眼睛朝胡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嘟哝道:“你个毛刚长齐的臭小子,懂个啥,现在公粮涨几多,税费涨几多,你晓得啵?哼!”
这个胡岩倒是不怎么清楚,不过看老头气呼呼的样子,也就猜到应该增加得不少了,一时间答不出话来。恰好洪子健提醒他快走,他便扭头跟着部队,踏着积雪往村委会走去。
来到村委会,刘老黑突然就老实了,不再像路上那样骂骂咧咧,当然也可能是骂累了,也可能是意识到骂人没管用,反正不再喷脏话骂人,不再嚣张,而是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坐在竹椅上,低着头不吭声。
杨副乡长盯着对面的钉子户看了好半天,好像是有意向他传递威严与压力,清了下嗓门,才板着脸问:“刘老黑,你为啥到现在还不交公粮,交那些要交的钱呀?”
刘老黑往椅背上一靠,架起二郎腿晃了晃,乜斜眼乡领导,故意拖着腔调答句:“拿不出呗,问这个,真是吃饱了撑着,哼!”
黄支书瞧见杨副乡长脸色有点难看,赶紧厉声呵斥刘老黑:“啥个态度,敢这么跟领导说话,活得不耐烦了?老黑,注意你的态度!”
刘老黑瞪眼村支书,没好气地嚷道:“我就这态度,怎么了,难不成你还能拉我去枪毙,操!”
见黄支书要跟刘老黑较劲,杨副乡长赶紧朝他摆摆手,接着质问句刘老黑:“一仓满谷子,怎就交不起三四百斤公粮,分明是不想交?”
“看似蛮多的,可我家吃饭的人也多,到时候还得青黄不接饿肚皮哪。”刘老黑顿了一顿又气忿地说,“现在你们抢了我家两大麻袋谷,到时田里的禾还没勾头,我一家老少就没吃的,上乡里讨饭去!”
“老黑,你要真去乡里要饭,那还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的脸给丢尽了。”黄支书冲刘老黑冷笑了声,“再怎么说,这脸面还得顾嘛。”
“人都要饿死了,还要脸面干嘛!”刘老黑瞥眼村支书,“你当了官吃香的喝辣的,作威作福,当然要脸面。不是我吓你,你现在带着乡干部来我家抢粮,等没米下锅,我带着一家老少拿刀上你家抢去。”
尽管刘老黑在村里算得上头号狠角色,时不时就操棍子拿刀找人家打架,可黄支书却不怕他,因为这些年他口口声声说要砍下他的脑袋给狗吃,结果至今也不敢动他一根毫毛,毕竟是一村之主嘛。这会儿听了这话,他只嘿嘿冷笑了声,一副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神情。
杨副乡觉得刘老黑在搞笑,忍俊不禁地笑了声说:“都啥年代啦,还有没米下锅饿肚子的,你呀就别在干部面前装可怜了。”
“搁在好年头不会这样,可今年就不同了,早禾快要割的时候涨洪水,把靠河边的田全淹了,七八月作干,又把山脚下引不到水的田给干死了,两季下来比往年少收了三成,青黄不接有啥不可能?”说到这刘老黑来气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就晓得逼老百姓交粮交钱,也不给我们受灾的人家要些救灾款,实在太不像话了。”
“受灾的又不是只有你一家,就只见你嚷嚷个没完没了。”黄支书瞪着刘老黑,“你是觉得自已比人家有本事,还是啥的?”
“瞎说个啥,那些受灾严重的不都嚷着不交公粮不交钱么,有几户人家不敢吭声,那是怕你这个书记呢,可背地里不晓得把你骂几千遍嘞。”刘老黑迎着支书的眼光说,“也是,村里的当家人不帮大家,还带着乡干部来收钱抢粮,就算菩萨也会气得骂人嘞。”
“你……”黄支书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气呼呼地喝句,“照你这么说,你不交皇粮不交税费还有理了?”
杨副乡长不想听他俩斗嘴,喝了口茶,目光有些威严地盯着刘老黑说,“就算你说的是实情,这皇粮必须交,这税费也必须交。”
“今年欠收,我家一个谷都没卖,哪来钱交税费,自家都不够吃,哪来谷交皇粮?”刘老黑拍了下大腿叫苦,“乡长,你这是把我们一家逼上绝路呀,你这是要我们一家人的命哪。”
杨副乡长觉得这话刺耳,冒着火气喝问:“谁逼你们一家了,谁要你们一家人的命了,你不交粮交钱还有理啦?恶人先告状,哼!”
刘老黑睁大两眼直瞪着杨副乡,理直气壮般说:“你们乡干部砸我家门,抢我家粮,不就是要我们一家人的命么?乡长,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国家干部,哪能干这土匪的勾当,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闭嘴!”杨副乡长像受了莫大的刺激,敲着茶几怒道,“谁是土匪,刘老黑,你敢辱骂乡干部,简直是胆大包天!你要再敢说一句,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扯你妈蛋!”
就算刘老黑胆子再大,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对当官的还是心存畏惧,见杨副乡长动怒,也就把头埋下去不吭声了。
“刘老黑,你以为我们愿意这么做么,还不是因为你们家迟迟不交公粮税费,逼得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杨副乡长板着面孔说。
“乡长,这公粮税费年年长,别说去年受灾了,就算没灾没难的,也难以承担呀。”刘老黑苦着张脸说,“现在肥料药水都噌噌往上涨,就谷子没涨,作田实在挣不了几个钱,这……”
“别叫苦了,又不是涨你一家,大家不都一样,有啥好抱怨的。 ”杨副乡长瞪眼刘老黑,打断他的话,“好了,我不跟你废话,还是说交粮交钱这事。怎么样,刘老黑,现在你该交了吧?”
“你们不是装了两大麻袋谷么,还有啥要说的?”刘老黑气鼓鼓地说,“你们人多势众,我斗不过你们,谷都装到车里,拉去好了。”
“就你那点谷,顶多也就够交公粮,这村提留乡统筹,还有特产税屠宰税水费等等,你不得掏腰包交呀?”杨副乡长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说句,“当然,你家里实在没钱,拿谷来抵也行。”
“刚才我都说了,家里的谷不够吃,再卖还不得全家都饿死呀。”刘老黑沉不住气地嚷了起来,“老实跟你说,这谷我不卖了,你们要再抢我家谷,我就跟你们拼了。乡长,你别把人往死路上逼呀!”
“谁逼你呀,扯蛋!”杨副乡长瞪着刘老黑说,“别嚷嚷了,不拿谷抵也行,赶紧把欠的税费交清,今天之内,不,就现在,快去拿!”
胡岩见领导要放走打自已的人,赶忙提醒句:“乡长,他打我了。”
“这事往后搁,先让他把钱交了。”杨副乡长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浓烟,看了眼新来的乡干部,又催促刘老黑,“怎么还愣着,快去呀?”
刘老黑明知故问道:“去哪呀?”
“去自已家拿钱来交呀。”杨副乡长答句,眼里充满了强迫之意。
见刘老黑没动静,黄支书没好气地骂句:“你他妈耳背了,是不是又要大家一齐上你家去,好有面子是吗?操!”
“锁都给你们砸了,谷都给你们抢了,还啥面子不面子的。”刘老黑扫眼面前说说笑笑的干部,恨声说,“可这回就算你们上我家抢也没用,跟你们说吧,家里一分钱都没有,要抢也抢不到,哼!”
“谁抢了,你不主动交,我们只能这么做!”杨副乡长声色严厉地说,“没钱,借都要借来,要不我打电话让派出所的人来抓你。”
“凭啥抓我?”刘老黑盯着乡里领导诘问句。
“凭啥,光凭你殴打乡干部这一条就足够了,何况你还拒交公粮税费,对抗政府。”杨副乡长顿了一顿,又指着站在身边的新下属,“刘老黑,你敢说没打他吗?”
不知怎的,胡岩心里有些不痛快,因为他觉得领导要拿他做交易。他动了动嘴皮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只好静观其变。
刘老黑抬头瞟了眼挨了自已一巴掌的乡干部,光动了下嘴没说话。
一旁的洪子健盯着刘老黑,提醒句:“刘老黑,我可是亲眼看到的,你可不要抵赖。对了,不光我,还有他。”说着指向王宇飞。
王宇飞机灵,一看就明白领导要干什么,连忙向他讲起刘老黑打人的过程,说得斩钉截铁,义愤填膺,不容任何人怀疑。
杨副乡长脸上掠过丝满意的笑,随即又把脸一肃,用审讯的口气问:“刘老黑,有在场干部作证,你还要抵赖么?”
刘老黑倒有几分男子汉气概,敢做敢当,答道:“对,我是扇了他一个耳光。看到他站在仓里装谷,我就来气了。”
“承认就好。”杨副乡长仍旧绷着脸说,“打人是犯法的,打干部就更犯法了。只要一报案,派出所的人就一定要抓你拘留。”
恰在这时,一个四十出头、个子蛮大的妇女冲了进来,气呼呼地嚷了起来:“抢了我家两麻袋谷,还抓我家老黑,你们到底是干部,还是土匪呀?是不是见我家老黑人老实,好欺负呀?”
“要说你家老黑老实,这村里就没老实人啦。”黄支书满是肥肉的圆脸上露出丝冷笑,“你呀就别瞎嚷嚷了,就因为你家老黑是全村最狠的角色,敢跟政府对着干,才会有今天这事儿。”
“没交公粮没交钱的,又不是我们一家,你干嘛专带乡干部来我们家抢粮,还是见我们家的人好欺负?”女人继续嚷,“还说要报案,要让派出所的人来抓我家老黑,欺负人也没这么欺负的,啊!”
“村里是还有人没交,过会儿我和乡里领导干部去找他们要,凡事有个开头嘛。”黄支书倒是不温不火,“你家老黑打了乡干部,让派出所的人来抓他也没啥不对,况且杨乡长已经发话了,只要你家把公粮税费交了,就可以网开一面,不作计较,你们两口子就看着办好了。”
胡岩眼里闪出丝诧异,看着杨副乡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领导说:“没错,你们家交清了公粮和税费,我们就不叫派出所的人来。”
“杨乡长,你……”胡岩吃惊地叫了声,不过声音不大。
杨副乡长看也不看身边的新手一下,只抬手摆了摆,注视着女人说,“这打乡干部是件很严重的事,要让派出所来过问,至少也得关个十五天。这可不是吓唬你,要不信就试试看。”
“关就关,我才不怕呢。”刘老黑大着嗓门说,“不就一巴掌,还能把我枪毙,操!”
女人再厉害,毕竟还是女人,听乡里领导这么一说,心里头就不由得七上八下起来,先看了看乡领导,接着又把眼光移向自家男人。
“你要觉得号子里呆着舒服,那就去吧。”黄支书瞥眼刘老黑,“不过,就算你进了号子,这公粮税费该交的一个也不能少。是听乡领导的好,还是蛮着干好,你自已掂量掂量一下吧。”
“黄书记说的没错,这公粮税费你一个也少不了,再说一旦进了派出所,你想蛮也蛮不成,只会吃亏的。”杨副乡长一字一顿地说,“跟你说吧,老黑,我这是看在黄书记的面子上,给你这个机会。”
刘老黑是只野性十足的驴子,自然不会轻易服软,拿眼狠狠扫了下乡领导和其他干部,然后便低下头不吭声。
“这样吧,老黑,我给你两分钟考虑,过了就给派出所打电话。”杨副乡长神色严肃地下了道最后通牒,然后眯起眼深深吸了口烟。
黄支书清楚刘老黑很执拗,很难说服他,就在女人身上下功夫。
尽管心里有气,可权衡了一番,还是觉得照领导说的做好,便劝起自家男人来,说让派出所关了干不了活挣不了钱,到时还得交公粮税费,这也太不划算了。
刘老黑再精明不过了,当然清楚怎么选择对自已有利,再说就算他再厉害也斗不过政府,此时妥协也就非常必要了。可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低不下这个头,就权当没听见,一句话也不说。
黄支书看出了刘老黑的心思,就冲女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家里拿钱来交,好把这事了了。女人会意,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跑去。
没过多久,女人又回来了,把钱塞到支书手里,苦着脸叹口气。
黄支书数了数,把钱递给旁边的罗会计,明知故问句够了吧。
账全在罗会计的肚子里,特别是刘老黑家的,一分一毫都不会差,数过钱后点头答句不多不少正好。
这倒也免去了尴尬,可刘老黑还是气冲冲地冲自家女人嚷句:“哪来的钱?”说完就扬起手来,看上去要打她,却迟迟没有扇过去。
女人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嗫嚅着说:“跟人借了些,才凑足了。”
刘老黑气得直瞪眼,瞪过自家女人,又瞪村支书,最后瞪眼乡领导,转身就走人。
胡岩见状,顾不上征询领导的意见,慌忙叫了声道歉。
道歉?刘老黑似乎压根就没这概念,回头看眼胡岩,满是惊诧。
胡岩盯着刘老黑,掷地有声地说:“你打了我,必须向我道歉。”
“道歉,道啥个歉,老子还从没干过这事嘞。”刘老黑一撇嘴,蛮横地说,“你进我家仓里偷谷,打你一巴掌算是便宜了你,还敢要我道歉,我看你是欠揍,操!”
“啥叫偷,我是在工作。”胡岩理直气壮地说,“你打人就是不对,就得向我道歉,好在没伤着,否则你还得赔医药费。”
“赔你妈个逼!”刘老黑爆起粗来,“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敢来我家抢粮,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你……”胡岩气得直咬牙,想爆粗却怎么也爆不出来,末了转眼看向杨副乡长,“杨乡长,他敢这么嚣张,你看……”
杨副乡长明白胡岩的意思,是要自已替他作主,可他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就挨了个巴掌嘛,再说道歉也就是一种形式,犯不着斤斤计较。再说了,瞧刘老黑这样子,是不会轻易道歉的,要真逼他道歉,准得大吵一架。说实话,他可不想为了一个新来的干部这么做。
其他人见杨副乡长不开口,也就明哲保身似的不替胡岩说话。
面对这种情形,胡岩心里怪难受,同时腾地来了股火气,冲着刘老黑嚷句:“道歉,刘老黑,你必须向我道歉,听见没有!”
刘老黑见乡领导都没吭声,越发这么放肆起来,扯着喉咙嚷起来:“不道歉,我就不道歉,你能把我怎么着,哼!”
见胡岩受辱,王宇飞心里暗自高兴,却假装好心地劝道:“得了吧,小胡,你大小也是个乡干部,就别跟群众一般见识了。”
洪子健清楚胡岩不是小心眼,而是要维护自已的尊严,因此不顾一切地站出来挺他:“小胡挨了打,完全有理由要求对方道歉。刘老黑,小胡没报警,已经够宽宏大度了,你赶紧向小胡道歉。”
刘老黑看向沉默地啜着茶的乡领导,振振有词地说:“我交清了公粮和税费,谁敢叫派出所的人来抓我!要真这样,老子跟他拼了。”
这话让杨副乡长觉得刺耳,抬头瞪眼刘老黑,沉着声说:“不叫派出所的人来抓你,是不想跟你计较,可这歉你还得道。”
听乡领导这么一说,黄支书赶紧拍拍刘老黑的肩膀,笑着说:“杨乡长都这么说了,你就向小胡道个歉好吧。不就一声对不起,张口就能说出来,犯得着在这扛么?来,快说吧。”
“不说,坚决不说。”刘老黑梗着喉咙说,“这辈子我还没对谁说过对不起呢,何况这人还砸了我家大门上的锁,还到我家仓里装谷。”
说到这锁,女人忽地指着胡岩嚷起来:“赔锁,你快赔我家锁!你要不赔锁,我家男人就不向你道歉。”
“就算他赔锁,我也不会跟他道歉。”刘老黑斩钉截铁地说,“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道歉,何况只是个新来的狗屁干部。这歉我绝对不道,这锁我也不用他赔,就算穷得叮当响,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给人这么小看了,胡岩自然不痛快,却还是努力控制自已的情绪,不温不火地说:“别说我大小还是个乡干部,就算是老百姓,你打了我也得道歉。刘老黑,你要还有点人品,就该向我说声对不起。”
刘老黑不屑地瞥眼胡岩,见他挡住自已的路,伸手一把推开他,径直往门口扬长而去,两双反剪着抄在背后。
胡岩迈开两脚要找刘老黑赔礼道歉,哪知杨副乡长喝了声:“小胡,别跟群众斤斤计较,让他去吧。”
听领导这么一说,胡岩只好立住脚,看着他说:“杨乡长,这……”
杨副乡长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小胡,我晓得你委屈,也晓得你要面子。可你是乡干部,该受委屈还得受,该丢面子还得丢。跟你说吧,乡干部天天要跟群众打交道,这种事是难免的,以后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激怒群众,不要激化矛盾,明白不?”
“杨乡长,我没有激怒刘老黑,解释的时候我还一脸是笑,结果他却打我。”胡岩委屈地说,“我受到了侵犯,要个道歉……”
“好了好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杨副乡有点不耐烦地打断道,“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以后还怎么工作,嗯?”
王宇飞瞧见领导皱眉头,不禁窃喜,似乎获得了某种满足。
不替自已作主也就算了,还当众批评自已,胡岩心里堵得慌,却又不敢把想说的说出口,只能死死憋住,实在是怪难受的。
尽管洪子健平时爱打抱不平,不过看到杨副乡长板着张脸,也就不敢替胡岩说话了,生怕惹恼了领导,只好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算是给他一份安慰。
虽说憋屈得要命,可胡岩也不想再说什么,只退到一旁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