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转眼就到了冬季。北风开始呼呼地刮了起来,吹到脸上冷飕飕的,使人体会到了冬的严酷。
然而,胡岩倒是把严寒抛在了脑后,一来是办公室里生了炉火,二来是都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查漏补缺上,也就不觉得冷了。
其实,不只是他一个人,整个计生办除了邱副乡长外,所有人都伏在桌上紧张地加班,认真核查起各类表来,生怕出一丁点问题。
也是,辛辛苦苦了一年,就看这次年终检查,要是出了问题,这一年就白干了,相反过了检,拿到了好名次,不仅可以在大会上得到表扬,而且还可以拿到额外奖金呢。
平时检查都很重视,这年终检查就更不用说了,一听说省市一定会来县里检查,而且香樟乡是必检,邱副乡长就立马向李书记汇报,而李书记也立马召开了乡村两级会议,布置迎检工作,再三强调不得掉以轻心,不得出任何问题,一定要确保检查过关,确保进前三。
也是,香樟乡以计划生育而出名,以计划生育而出政绩,甚至可以说干部能不能得到提拔重用,就看计划生育这项工作做得怎么样。对别的乡来说,只要检查过关了就算成功,可对香樟乡来说,没有进省市前三就是失败。就因为一直以来计划生育成绩出色,硕果累累,所以被冠以计划生育乡。没错,这确实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党委书记如此重视,作为分管领导邱副乡长干劲就更足了。大会一结束,她就召集全体计生办干部开小会,表情严肃地强调一定要做好查漏补缺这项工作,不得出一丁点问题,谁要出了问题,轻则批评重则受到严厉处分,要是导致一票否决,恐怕得扣半年工资。
就像大家所预料的那样,当天晚上就开始加班,至于加到什么时候,那就看检查什么时间开始了。据说这两天省里就会下来检查,可到底像不像说的这样,那就难说了。不过,大家不希望检查组往后拖,毕竟这加班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不会有加班费。
胡岩倒是无所谓,反正钻石王老五一个,回家跟住乡里都一个样。他压根就不想检查组是否拖的问题,只想认认真真检查好各类报表,确保不出丝毫问题。他心里很清楚,一旦出了问题,别说李书记,就是邱副乡长也不会放过他,一定会按最高的标准狠狠处罚他。
正因如此,胡岩核实得格外认真,而且所有的表一连核实了三遍,直到确定绝对没问题,他才把表拿给曾主任过目。
由于香樟村一直是各级检查的重点,且此次检查到的机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所以曾主任特别重视,仔细检查过后又请邱副乡长审查。
邱副乡长认真审查过后,向胡岩提出个问题,就是出生数。按人口出生比例,香樟村超标了,但不多,就一个。因此,她问胡岩出生数方面可不可能存在多登记的问题。胡岩很肯定地回答句领导,出生数由计生专干报的,而且与梅副主任统计的一样。
邱副乡长便要梅婷婷拿出香樟村的统计表来核对,经过仔细核对后确实无误,也就是说,确实多出了一个出生数。
别的方面出问题还有回旋的余地,一旦出生数超标了,就难过关了,因为出生数是检查的重中之重。也是,计划生育的目标就是控制人口出生,超生自然就是最严重的问题喽。
表上确实没问题,现在邱副乡长把希望寄托在村里,当下就打电话问张专干,结果对方很肯定地回答没多报,村里今年的出生人数就是这么多,确实超过了指标。邱副乡长实在忍不住气就骂了张专干一通,才啪地一声把听筒撂在座机上,脸色相当难看。
曾主任了解邱副乡长的脾气,这会找她谈就是没骂找骂,因此伏在桌上干手里的活,一声也不吭。
其他人见领导一副气哼哼的样子,更是不敢吭气,低着头做自已的事,只有胡岩不识时务地对邱副乡长说:“出生数没问题,这……”
邱副乡长正在气头上,气呼呼打断胡岩:“你有问题,超生了,就是你没有把工作做好。”
胡岩觉得邱副乡长这样指责自已不公正,便毫不犹豫地反击:“邱乡长,你这样说就有失公正,虽说香樟村是我包的,可计划生育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计生办所有人的事,是全乡所有人的事。”
“有啥不公正?”邱副乡长目光严厉地瞪着手下,拍下桌子嚷道,“谁包村谁负责,哪个村出问题了,包村干部就得负责。别说你才来计生办不到一年,几年十几年的老干部都是这样。胡岩,你有啥资格在这儿叫,啊?告诉你,年终补贴你拿不到一分钱,哼!”
“要真是这样,那这个做法就是不对的,既然计划生育是大家的事,那大家都有责任,只是有轻重的区别。”胡岩直言不讳地说,“邱乡长,你这样光处罚包村干部是不合理的。”
“放屁!”邱副乡长勃然大怒,呵斥道,“你有啥资格站在这儿来评论我的对错,我是你的领导,还是你是我的领导,啊?”
曾主任赶紧向胡岩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要再跟邱副乡长争执了。
在胡岩停顿之时,王宇飞忽然开口说句:“我觉得邱乡长这么做是最公正最合理的,哪个村出了事,就得包村干部负全部的责,因为他没有把工作做好。要让别人替他担责,这反倒是不公正不合理了。”
胡岩明白王宇飞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借机针对自已,二是讨好领导,要搁在平时倒也不怎么计较,可这会儿他忍无可忍,指着对方反驳道:“包村干部只负责一般的工作,这控制人口出生是全乡领导和干部的事,要不还要搞啥集体行动,要搞啥大会战。”
王宇飞借题发挥,针锋相对道:“搞大会战,搞集体行动,是为了统一解决难题,并不是你推卸责任的理由。要像你说的这样,那我们这些人就可以啥也不用干了,啥责任也可以不用担了。笑话!”
“还是小王觉悟高啊!”邱副乡长看向王宇飞,先是夸了句,接着又换了口气说,“不像有些人学历高,可觉悟低,出了错不主动承认,还要争个没完没了,想方设法推卸责任,这算个啥,哼!”
胡岩气恼地瞥了眼王宇飞,讨厌他趁机耍小人伎俩,接着转眼看向领导,申辩句:“邱乡长,我不是想推卸责任,只是实话实说,这……”
“别再狡辩了,胡岩,就算你想也没用,这个责就得你来担。”邱副乡长拍着桌子,怒气冲冲地吼道,“你是包村干部,香樟村超生了,你不负责谁负责。先把你的补贴扣了,等检查完了再看情况处理。”
对胡岩来说,那笔补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这口气,不能接受不合理的处分,因此决定不畏领导的强悍继续争辩。
然而,就在这时,曾主任走了过来,一把拽着胡岩的胳膊往外拉,一边温和地劝起他来。与此同时,邱副乡长也不再声色俱厉地指责胡岩,似乎有意在配合曾主任的劝说,毕竟她清楚他的牛脾气。
胡岩一向服软不服硬,再加上曾主任劝人有方,最后他便点头答应不再跟邱副乡长扛下去了,就当啥事也没发生过。
邱副乡长见胡岩一声不吭坐在自已位置上做事,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绷紧的脸部也渐渐松弛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便跟曾主任商量起这事来,最后决定瞒报一个出生数,这样问题就消失了。
其实,彼此都清楚这招棋有一定的风险,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检查,也就只能铤而走险一回了。
然而,作为包村干部,胡岩拒绝邱副乡长下达的指示,理由就是这种行为属于违规,明显的欺上瞒下。
邱副乡长原本气就还没消,现在见手下公然违抗自已的旨意,而且还透出几分指责的意味,自然是气上加气,脸色阴沉得就像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天空。她想痛斥这个家伙一顿,却又实在看不出掷地有声的理由来,未了只怒气冲冲地说:“你是包村干部,出了事你负责。”
“行,邱乡长,我负责。”胡岩不假思索地答句。
“负责,你负得起么?”邱副乡长一拍桌子,怒道,“把这个出生数给检查组看,连检查都不用检查,就直接给判了死刑,检查根本就过不了关,今年我们大家都白干了,全乡的领导和干部都白干了。到时不光拿不到名字,还得在大会上挨批,甚至否决了全乡所有工作,严重影响了领导的政绩。这么大的责任,你担得起么?”
“就你,哼,肯定担不起!”王宇飞不屑地瞥胡岩一眼,晃着脑袋说,“省市来检查,结果不光会影响我们乡,还会影响全县嘞。”
徐月凤走到胡岩身边,耳语句:“你只是一般干部,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领导顶着,这样跟领导扛,傻呀你!”
见胡岩还是没有回心转意,邓绮琪索性把他拉到门外劝起来。
胡岩清楚此事的利害关系,也知道就算自已反对,最终也阻止不了,但天生的那根筋就是不允许他赞成,末了扭头往大门外走去。
邓绮琪见胡岩这副样子,气得直跺脚,不过转念一想不跟邱副乡长硬扛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为此她脸上又浮出丝欣慰的笑。
正如胡岩所预料的那样,邱副乡长最终还是按自已的意志,把香樟村的出生数少报了一个,并由梅婷婷将相关数据作了调整。
邱副乡长经验丰富,应付检查可谓是游刃有余,就算瞒报出生数,她也有办法蒙混过关。这办法就是让计生专干安排一个今年出生的孩子暂时离开香樟村,这样不管检查组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啦。
主意一定,邱副乡长决定亲自去香樟村找张专干谈,作为包村干部是要陪同领导一起去的,可她还在生胡岩的气,有意不叫上他。胡岩非但不感到失落,反倒松了口气,这样可以避免参与违规行动了。
来到村委会,邱副乡长先声色俱厉地批了顿计生专干张小云,因为她没有把住出生人数这最重的一关,使迎检工作陷入困境,接着又给她支招,就是在这些孩子的母亲当中找个可靠的,请她带着孩子暂时离开村里,等检查过了再回来,反正也就两三天的事。
给领导这么一批,张专干也就只能照邱副乡长的说的办了,别说这事看起来也不怎么难,就算再难,她也得硬着头皮去干。
邱副乡长一向喜欢现场指导,或者说监督,不过这种事就不便这样做了,多少会让她觉得不好意思,因此叮嘱了番后便带着曾主任走了。
原以为万无一失,哪知偏偏就生出事端来。
原来那个叫孙雪梅的女人亲戚都在香樟乡,不管上哪家亲戚,都出不了香樟乡,而这次省检确定在香樟乡,却不知在哪个村,因此每个村都有机会成为检查对象,故而每个村的干部都严把带小孩进来,特别是今年的新生儿。
在省检查组来的当天,孙雪梅老早就抱着孩子去最近的娘家,可刚到村口就被守在那儿的村干部拦了回去。她为人老实,听过计生专干几句话,就掉着头往回走。
田间小路寒风呼啸,吹到脸上像刀割了般难受,孙雪梅生怕冷到抱着怀里的孩子,想也不想就朝自家村里快步走去。
可还没走几步,孙雪梅又想起自已答应过张专干的事儿,既然答应了帮人家,那就得照说的做,故而寻思了一下,她便往左一拐,沿着另一条田间小路往大姐家走去。
来到马路口时,孙雪梅给从小轿车里跳出来的一男一女拦住了。
那女的看上去有四十来岁,长得漂亮,穿得也好看,像个干部模样。她瞧见孩子就问孙雪梅是哪儿人,声音温和亲切。
那男的挺年轻,估计还不到三十吧,可表情蛮严肃的,沉着声要孙雪梅说实话,要不到时候后果自负,末了强调句他们是省检查组的。
孙雪梅就一个农村妇女,还老实巴交的,哪敢在省里的干部面前说谎呀,犹豫了一下就和盘托出了。
男的从公文包里掏出支钢笔和笔记本,沙沙沙记下女人的姓名和所在的村子,然后客气地道了声谢,就钻进了车子里。
孙雪梅目送着那辆黑色小轿车,沿着马路朝香樟村方向驶去,猜到是要到自家村里去检查,心想都招供了,要躲也躲不了,加上去大哥家路有点远,外面又寒风刺骨,怕冷着孩子,就一转身朝村里走去。
胡岩和罗营长遵照邱副乡长的指示,早早就站在进村的路口守着,瞧见迎面驶来的小轿车,就看车牌,因为他们已经从领导那儿知道了检查组的车牌。瞧过好多辆黑色小轿车后,也没发现那个车牌的,罗营长便高兴起来,说检查组没来香樟村检查了。
瞧见罗营长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胡岩有些紧张的脸庞上绽出丝笑,说道:“别高兴得太早,没准下一辆就是了。”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就映入眼帘。胡岩眼尖,一看是检查组的,对身边的罗营长开句玩笑:“高兴早了吧,嘿,来了!”
“乌鸦嘴!”罗营长气得骂了句胡岩,拔腿就往村里跑。
胡岩兀自笑了声,就跟着罗营长跑。
虽说小轿车比人快无数倍,可由于进村的路窄难走,所以比跑步要慢,何况胡岩和罗营长都是称得上跑步能手,肯定比他们先到村委会,好向支书报告,再让支书给邱副乡长打电话汇报。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检查组并没有直接来村委会,而是进了村就下车走门串户起来,一家挨着一家调查起来。
这样一来,别说胡岩、罗营长和张专干跟着检查组,就算邱副乡长和李书记跟着也不管用,只能怀着紧张的心情静候检查结果了。
邱副乡长还是蛮乐观的,因为除了出生数方面,其它地方不会有问题,就算有也只是小问题,到时跟检查组长好好沟通一下就过了。至于出生数嘛,已经巧妙地做了处理,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别看平常大大咧咧,可在工作上,尤其是这种重要检查,邱副乡长是格外谨慎,尽管充满了信心,但还是派胡岩和村干部去跟随检查组,出了问题好及时跑来向他汇报,她同村支书和张专干坐镇村委会。
检查组拿着表逐一核对计生对象,仔细盘问孕检、人流、上环、结扎等情况,看到新生儿,甚至四五岁的孩子都要问一遍。
花了两个多少时,检查组才从村头来到了村尾,把所有的计生对象都查了个遍。先前分成的两组在那棵亭亭如盖的香樟树下会合,那四个办事的把调查结果汇了个总,然后向那个中年妇女汇报。
刚才还是阳光明媚,忽然就阴云密布了,只见女检查组长瞬间绷紧那张温和微笑的脸,默然半晌才沉声说句:“去村委会核实!”
胡岩看到检查组长变了脸色,就知道出问题了,却不晓得问题出在哪,便低声跟罗营长嘀咕了声:“呃,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营长心里头也是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的,用不确定的口气答句,“估计不会有啥大事吧,超生的那个都已经解决了,雪梅她……”
说到这,罗营长抬眼一望,见孙雪梅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气呼呼冲过去,对着她低声吼句:“哪个叫这么早回来。”
胡岩满眼都是狐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连忙问孙雪梅:“是不是给检查组的人撞上了?”
孙雪梅脸上浮出丝歉疚的笑,小声说句:“在半路上给人拦住了,说是省里来的检查组,他们问我名字,我就说了。”
罗营长啪地拍了下自已的脑门,颓丧地叫声完了,撒腿就跑。
胡岩心头往下一沉,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这回十有八九要给领导狠狠整一回了。不过,他并不害怕,打算坦然面前即将发生的一切。瞧见罗营长在跑,他嘴角边浮出丝笑,像在嘲讽他一样。没错,就算现在飞到邱副乡长身边也无济于事,因为弄虚作假已经败露了。正因如此,他沿着坑坑洼洼的沙石小路,不紧不慢朝村委会走去。
走进村委会一看,胡岩发现气氛不对头,邱副乡长黑着脸低声骂张专干,瞧见检查组的人扭头看向她,就赶紧挤出笑,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回答他们的提问,脸上显出难得的谦恭与温和。
张专干给领导骂了,心里自然不痛快,但还是装出笑来应检。检查组要什么,她就拿什么,最后要的是当年出生人数,她犹疑了一下才拉开抽屉拿了出来,同时看了眼旁边的邱副乡长。
邱副乡长不再像刚听到罗营长汇报里那么气恼了,那么一个劲地批张专干,心情平和了不少。瞧见张专干拿眼看自已,只瞥了她一下,什么也不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该是在寻思对策吧。
检查组核对完后却只字不提瞒报一事,女组长还面带微笑地向邱副乡长等人道别,然后出了村委会大门,朝停在路边的小轿车走去。
尽管邱副乡长心情不好,但脸上还是堆满了笑,恭敬又热情地送检查组上车,直到车子拐个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才缓过神来。
张专干惴惴不安地看着邱副乡长问句:“邱乡长,该怎么办呀?”
邱副乡长立马把脸一沉,答道:“都到这分上了,还能怎么办,现在出事慌了神,之前去干嘛了,啊?”
张专干赔着笑,支支吾吾地说:“我再三交代过了,雪梅早上也抱着孩子出了村,哪晓得会在半路上让检查组的人碰到嘞。”
“运气实在不好啊,邱乡长,要真过不了关,也只好认栽了。”黄支书吐了个烟圈儿,叹口气说,“这事不能怪小云,哪个也不能怪,大家都尽力了。”顿了顿又想起了啥,发恨地补上句,“要怪就怪樟前村那帮人,居然不让雪梅进去,要不就没事了。”
田主任照实说:“我看也不能怪别人,这检查嘛,哪个也不愿意让带小孩的进自已村。老实说,换了我们也会这样做,可以理解嘞。”
“不没检查到樟前村么?”黄支书不讲理地说,“别说雪梅一个,再多抱孩子进村也没事。这个死不掉的老疤子,改天见了非骂死他不可,要不这口气还就出不来了,操他娘的!”
田主任瞅着支书笑了笑说:“这检查又没定,哪个晓得会不会来自已村,之前我们不都说不会来自已村么,哪晓得偏偏就来了。”
罗会计嘿嘿一笑说:“这事还真不能怪老疤子书记,不能怪别人,当然也不能怪我们自已,要怪就怪我们运气不好,偏偏碰上这种事。”
邱副乡长瞥了眼一旁的胡岩,没好气地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小胡就有责任,他要一直跟着孙雪梅,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胡岩眼里闪出诧异,随即又明白过来了,邱副乡长是想借机整自已,不免来气了,却努力克制住自已,平静地说:“邱乡长,你又没安排我跟孙雪梅,别说我还得跟罗营长守路口,就算没这个安排,我也没必要这么做,因为领导没安排的事,我根本就不用做。”
其实,胡岩说的也没错,可邱副乡长冷哼一声说:“还说大学生呢,就像磨一样,推一下就动一下,不推就不动了。我是叫你守路口,可看到情况不对头,就该主动去跟孙雪梅,可你……”
“问题是我没发现啥情况呀。”胡岩打断领导的话,解释说,“当时我看都没看到孙雪梅,更别说检查组了。要真看到了,不用领导下指示,我也会把孙雪梅安排好。邱乡长,你要不信,问罗营长好了。”
罗营长点头笑了笑。
邱副乡长自觉理亏,也就不好再就这些说下去了,沉默两秒钟才沉声说句:“事都出了,再说这些又有啥用。小胡,我不想说你啥,回去你跟李书记说去,你是包村干部,肯定推卸不了责任。”
“邱乡长,刚才我是在向你解释,并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胡岩掷地有声地说,“该我承担的责任,我一定会承担,绝不会推卸。”
邱副乡长突然不说话,只冷冷地瞥眼胡岩,然后扭头冲曾主任等人一挥手,声音有些生硬地说句回去,说完抬脚就往前走。
一路上,大家见邱副乡长绷着个脸不说话,也都噤若寒蝉了。
快到乡里的时候,曾主任才开口谨慎地问:“邱乡长,过会儿是我去向李书记汇报,还是你去?”
邱副乡长不温不火地答道:“就算要挨骂,我也得去见李书记,谁叫是分管领导呢。”
“我看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以前也碰到过类似的问题,结果都过关了。”曾主任浮出丝笑说,“我想,这次我们也同样能过关。”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特别是省里的检查严得要命,出生指标超了,没那么容易过的。”邱副乡长神色凝重地说,“说实话,这回我心里头一点底都没有。”
“你都没底了,那我心头还真挺慌的。”曾主任蹙起双眉,叹口气说,“要真没应付好,这关就过不了,别说前三,还是挨通报批评,这些年的成绩和荣誉就全没了,这块金字招牌也就给砸碎了,唉!”
“是呀,这么多年我们就白干了。”邱副乡长跟着叹息一声,声调沉缓地说,“以前都是受表扬,突然间就挨批了,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也怪难受的。这都还是小事,关键会影响李书记和骆乡长啊。我倒是不打紧,反正都这把年纪了,不会再想提拔的事,现在上边提倡领导干部年轻化,我再怎么努力干出成绩来也是白搭。”
曾主任是个实在人,明知邱副乡长已经提拔无望了,也就不好再假惺惺地说什么平步青云、前途无量之类的奉承话了,只那么笑了笑。
说着,他们便来到了办公楼前。
邱副乡长抬头看了看二楼,瞧见书记办公室的门开着,稍微犹豫了下说:“李书记在办公室等呢,我这就上楼去汇报。”
曾主任晓得邱副乡长不会主动叫上自已,可心里一定想要他一起去领罪,因此笑着说:“邱乡长,我跟你一块去,这骂应该由我来领。”
邱副乡长绷紧的脸略微松弛了一下,眼里闪出满意的神色,用诙谐的口气说:“骂就由我来领好了,你呀就安心替我壮壮胆。”
这时,胡岩忽然开口说:“我也去!”
走过来的王宇飞听到了,用嘲弄的口气问:“把自已当领导了?”
“我是包村干部,村里出事了,我当然得去请罪,承担自已该承担的负责。”胡岩义无反顾般说,“不管李书记怎么骂我,组织怎么处分我,我都会不置辩驳地接受,一定说到做到。”
这回邱副乡长没有呵斥胡岩,而是用比较温和的眼神看了看他,心想这小子还有几分男子汉气概,就不免有些欣赏他了。
见胡岩能够在领导面前这么主动表态,邓绮琪真心替他高兴,赶紧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快去呀。”
“从礼貌的角度来讲,应该让领导走在前面,就算我再怎么积极,也得走在后头。”胡岩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邱乡长,曾主任,楼上请。”
话音刚落,场上的人就发出串笑声,逗得邱副乡长也笑了一笑。
毫无疑问,李书记的面色非常难看,阴沉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他见了邱副乡长站在自已面前,连个座都不给,至于曾主任和胡岩就更不用说了。扫过他们一眼后,他一言不发,只端起保温杯喝茶,脸上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邱副乡长挤出丝笑,低着声对着李书记说:“李书记,检查组已经走了,他们啥也没说。”
“有啥好说的,都查出了我们瞒报出生数,你说有啥好说的?”李书记脸色铁青,沉着声说,“老邱,这会出大事了。”
“是,李书记,确实出大事了,我有责任,我来向你请罪。”邱副乡长略微低下点头,“李书记,你就批评我,处分我吧。”
“批评,处分,要真能扭转现在的局面,我一定会这么做。”李书记控制不住地握拳敲着桌子,厉声说,“我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明明晓得超生了,居然还不能处理好,还让检查组查出来。”
见邱副乡长没有立马作答,曾主任赶紧解释起来。
李书记有力划了下手,气忿地喝道:“不用再解释了,这改变不了啥,纯粹是废话。我不管其中的原委,只想看结果。现在成这个样子了,说啥也是白说。”说着转眼看向一直不吭声的胡岩。
不管有没有用,也不管领导爱不爱听,胡岩觉得应该把事情说清楚,该是自已的责就必须承担,不是自已的也不能平白无故替人担,因此他简明扼要地把瞒报一事说了出来。
原以为李书记会公正对待,没料到他竟然重重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呵斥起胡岩来:“你这是在推卸责任,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我没有推卸责任,李书记,只是实话实说。”胡岩先是一怔,随即又镇定自若地说,“当然,你认为是我的错,我也不说啥。”
“照你这么说,是我冤枉你啦?”李书记瞪着胡岩说,“隐瞒不是重点,重点是香樟村出了超生这档子烂事。你是包村干部,平时没有把工作做实,没有履行好自已的职责,现在出事了,你责任最大。”
“我承认我有责任,可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到我一个人头上。”胡岩据理力争,“我是包村干部,可村里的计生工作不是我一个人在做。”
“照你这么说,还得让别人来替你承担责任,对吧?”李书记神色严厉地说,“告诉你,胡岩,责任就在你头上。邱乡长曾主任她们那么做是帮你擦屁股,你没理由找这事来推卸责任。”
“李书记,我没说要推卸责任,只是向你如实反应情况。”胡岩说,“至于你想怎么处分我,这是你的事,我只想得到公正对待。”
“告诉你,胡岩,就你这态度,不想狠狠处分你都不行。”李书记目光冷厉地瞥眼胡岩,哼了声说,“不管这次检查过不过得了关,你都要受到处分。我有言在先,你回去做好心理准备。”
“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李书记,你爱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胡岩嘴角边浮出抹无所谓的笑,双手插在裤兜里说,“不过,你要处理不公,我可就有话要说了。”
“你……你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真是胆大包天了!”李书记啪地拍了下桌子,怒气冲冲地说,“我堂堂一个党委书记,啥事会处理不公,到目前为此还没人说我办事不公,你倒敢怀疑我,嗯!”
曾主任见李书记动怒了,赶紧面带微笑地劝起胡岩来:“小胡,别再说了,该怎么处分,到时候你会晓得的。”
邱副乡长乜斜眼胡岩,表情严厉地说:“小胡,你也太不懂事了!”
原本还想跟李书记辩驳几句,可给曾主任好言相劝了回,胡岩也就不再说了,不过看上去还有些情绪,甚至是不服。
瞧见胡岩这副样子,李书记依旧很生气,默然片刻冲着他吼句:“出去,这里没你啥事,快给我出去!”
胡岩毫无惧色地注视着李书记,执拗地说:“我是包村干部,我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
李书记嘴角边浮出丝嘲讽的笑,没好气地说:“这是领导的事,你一个一般干部没资格参与。”
胡岩还想跟李书记争辩,却被曾主任边劝边往门外推。
出了门,胡岩扭头对曾主任说:“我晓得自已得罪了李书记,到时候一定会得到不公正的处罚。不过,要真这样,我会申诉的。”
曾主任含笑地拍拍胡岩的肩膀,安慰句:“放心吧,小胡,李书记不会跟你计较的,肯定会秉公处理这件事。你呢,以后说话注意点,不要这么直,更不要这么冲。嗯,合适的时候,你去给李书记道个歉。”
“道歉?”胡岩摇摇头,绷着脸说,“我觉得我没啥错。”
曾主任笑了笑,说道:“好了,我现在不跟你说这事,你去办公室吧。不管结果怎么样,我还是认为你一直都很努力很负责。”
这话让胡岩的心里好受了些,尽管曾主任不是班子成员,算不上领导,但毕竟给予了他应有的认可。他脸上露出丝笑,对曾主任道了声谢,然后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令胡岩感到意外的是,检查竟然过关了。
原来当天晚上李书记在县委招待所请检查组的人好好吃了顿,陪同的还有骆乡长、邱副乡长、县计生委主任和分管计生工作的副县长。据说还不止这顿饭,李书记还亲自向检查组成员意思意思了。
听到这个消息,胡岩有些哭笑不得,明白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之前所获得的荣誉是有水分的。其实,这不仅仅在计划生育方面,其它工作上的检查也大同小异,没问题自然过关,有问题也能过关,只要舍得花钱请客送礼就行了。
尽管历练了一年,但胡岩还是管不住自已的嘴,大喇叭开了口当导火索,他就站在场上当着众人的面有感而发,毫无顾忌的抨击起歪门邪道来,虽说话不多,却入木三分,针针见血,让领导听了很不爽。
原本就想借机整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现在又听到了那些刺耳的话,李书记就更发变本加厉了,不仅要胡岩在会上做深刻的检讨,还要扣他全年的补贴和两个月工资,从经济和尊严上给予双重打击,确实是够狠的嘞。
尽管不少人都觉得这对胡岩不公,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他说话,甚至还有人幸灾乐祸,王宇飞就是其中的代表。其实,作为胡岩的朋友,洪子健和何志鸣心里想替胡岩叫屈,可怕得罪领导,也就只好不吭声了,至于邓绮琪,她更不敢说半句领导的不是,只是一如既往地说胡岩的不是,搞得胡岩都不想听她说话,甚至见了她就跑得远远的。
当然,以胡岩的个性并不需要别人的声援,更别说同情了,他习惯一个人战斗,习惯独一个人向不公发起挑战,哪怕明知不可为,也要这么做。这不,当得知这个处分后,他立马就找领导理论去了。
李书记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因此见胡岩进来,表情显得相当平静,靠在椅背上缓缓啜饮,接着又点上支烟抽了起来,自顾自的,好像压根就没看到他似的,或者说俨然把他当空气了。
胡岩站在领导跟前,尽量克制自已的情绪,但语气还是有点冲:
“李书记,你这样处分我是不公平的,我要向你表示抗议。”
“抗议?”李书记冷冷地瞥了眼胡岩,沉着声说,“还大学生呢,连词都用得不恰当。啥抗议,有啥议要抗的,嗯?”
对方的轻蔑使胡岩胸间腾地蹿出股怒气来,不由得粗起嗓门说:“因为我得罪过你,所以你就借机狠狠整我,这我晓得,可你也不能这样处分我。李书记,你不觉得太过分了?”
“有啥过分的,我还觉得轻了呢。要不是看在你年轻的分上,还要加倍处分。”李书记一脸怒容地说,“就因为你工作上的不力,导致检查出了问题,为了摆平这件事,我赔了多少笑脸,说了多少求人的好话,还在经济方面蒙受了不小的损失。扣你那点钱,还不够一顿饭钱,你还跑来叫屈,说我过分,真是不知轻重。”
“李书记,你不能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我头上。”胡岩据理力争,“是,超生了,我得负这个责任,但还有人得负责。”
“你是包村干部,计划生育方面的包村干部,出现超生,你就得负全部责任。”李书记指着胡岩的鼻子,声色俱厉地吼起来,“你见别人没受到处分,心里不服就跑来叫屈,甚至指责我处理不公。可我告诉你,这次的责任就你一个来担,也只处分你一个人。你想拖别人下水,门都没有,哼!”
“李书记,你这样做对我不公平。”胡岩梗着喉咙说,“我受处分可以,其他人也要受处分,不能像啥事也没有。”
“这事哪有你说的分,你是一把手,还是我是一把手?”李书记一拍桌子,吼道,“处分是党委做出的决定,你必须服从。”
“啥党委,不还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胡岩气呼呼地说,“我晓得我改变不了你的决定,你可以扣我的钱,但你逼不了我作检讨。跟你说吧,李书记,当着全体干部的面作检讨,这事我绝对不会做。”
“你敢!”李书记大声喝道,“告诉你胡岩,你要不作检讨,我就要再处分你。你要想不再受到处分,就老老实实给我作检讨。”
“都这样了,还有啥处分受不了。”胡岩用嘲弄的口气说,“李书记,你是一把手,可以一手遮天,你就把我开除了。”
老实说,一个乡镇党委书记的权力是有限的,根本就没法一手遮天,顶多在他所管辖的乡镇内呼风唤雨,至于开除正式干部,那还真没这个权力,因此听了这话后,李书记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李书记用燃着怒火的眼光紧盯着胡岩,突然啪地一声重重拍了下桌子,吼道:“胡岩,就你这副德性,还真有给开了的一天。”
“那我就等着这一天!”胡岩毫无畏惧,针锋相对道,“不过,我坐得端,行得正,又不干犯法的事,估计会让你失望的。”
这时,曾主任走了进来,瞧见李书记怒容满面,又听到了刚才说的话,二话不说就拉着胡岩往门外走,一边劝了起来。
虽说家境并不怎么好,可并不在乎钱,只在乎心里那口气,因此他不跟曾主任说扣钱的事,只说不在会上做检讨。
曾主任一边拾级而下,一边口气温婉地劝道:“钱都让扣,这检讨还有啥不好做的,还是做了吧,让这事过去算了。”
“我不在乎钱,我只在乎我的尊严。”胡岩一脸郑重地说,“别说当着大家的面做检讨,就是写份检讨,我都不想这么做。”
“你这人就是自尊心太强了,这样不好。”曾主任带笑地说,“小胡,你工作负责,积极肯干,能力也强,就是喜欢说领导不爱听的话,容易得罪领导。不是我批评你,而是希望你能改改,这样对你有好处。”
“曾主任,我晓得你是为我好,我也打心里感激你。”胡岩由衷地说,“可我就喜欢实话实说,针砭时弊,恐怕想改也改不了。”
“你呀,为人刚正直率,想说啥就说啥,这在机关可算不上优点,还是尽量克服,努力改改吧。”曾主任直说,“至于这次的处分,就别再多想了,就照李书记说的做,到时做个检讨,啊!”
“刚才我已经跟李书记直说了,我不会在会上作检讨的。”胡岩固执地说,“不管会受到啥样的处分,我都不怕,也不在乎。”
“你这样可不好,这是明着跟领导对抗,肯定会受到严厉的处罚。”曾主任语气有点严肃地说,“做检讨,扣钱,这过去就过去,算不了啥,要是记过,记大过,那就成了污点,会影响你的前途。”
“没啥,在这种地方,我根本就看不到前途。”胡岩苦笑了声说,“不瞒你说,曾主任,我来这就是混吃的,跟前途两字不搭架。”
“别这么悲观嘛,把身上的缺点改掉,一如既往地好好工作,还是会有机会的,毕竟你还这么年轻。”曾主任鼓励道,“我也清楚,你的志趣不在机关,性格也不怎么适合,可既然来了就努力适应吧。”
“还是曾主任了解我,谢谢了。”胡岩由衷致谢,略微停顿一下又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努力工作,毕竟领了这份工资。”
说到这儿,邱副乡长从走廊一头走了过来,直接把胡岩当空气,只笑着与曾主任聊了起来。
胡岩也不跟邱副乡长客套,说实话,他现在瞧见她心情就不好,只是还没法把他当空气,毕竟现在还在他手下干活。
也就因为这样,他抬脚就往对面的计生办走去,谁知刚走两步,背后就传来了一个严厉的声音:“你不用去了,等处分完了再说。”
这不是停职调查吗?胡岩心头来气了,却不说话,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一边等着邱副乡长的话。
原本也没什么,别说胡岩还在计生办,就算是别人,也可以进去坐坐,可邱副乡长认为,胡岩是故意跟自已较劲,因此扯开嗓门不好气地嚷了起来,就是不让他进办公室。
胡岩扭头冲邱副乡长冷冷一笑,质问:“邱乡长,你停我职了?”
“哪个说停你职了,只是不要你进计生办。”邱副乡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胡岩跟前,气冲冲地说,“你这么做,是故意跟我较劲。”
“既然没停我职,又还没分过工,我现在还是计生办的人,进去再合理也不过了。”说完,胡岩举步要往近在咫尺的办公室走进去。
曾主任生怕双方闹起来,赶紧一个箭步走上前,一把拽住胡岩,笑着说:“检查刚完了,现在没啥事要做,你想练字就去房间练好了。”
“现在是上班时间,我要是坐到自已房间里练字,还不得让人痛批一顿呀。”胡岩瞅着邱副乡长冷笑一声,“以前下班练字都得挨批评,现在哪敢明目张胆这么干呀。曾主任,你的好意我谢了。”
邱副乡长气恼地瞥眼胡岩,斥道:“你有啥不敢的,连李书记都敢顶撞,哼!”说完就往办公室里走去。
曾主任见胡岩不动,又见邱副乡长进去了,以为他不会再进计生办,因此就松开了手,哪知她前脚刚进去,他后脚就跟了进来。
其实进不进计生办没啥关系,关键是胡岩不服这口气,故意要跟领导扛一扛。一进门,他还有意敞开嗓门诙谐句:“胡汉三又回来了!”
办公室里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有人还建议从现在开始叫胡言这个绰号,该叫胡汉三了。
邱副乡长不好当着大家的面把胡岩赶走,只能黑着张脸取笑他一句:“看你这副样子,还真像胡汉三,哼!”顿了顿又话里带话说,“乡政府可是容不得胡汉三,你自已看着办吧。”
胡岩好像受到了洋溢在整个办公室里的欢乐气氛的影响,非但不计较邱副乡长的冷嘲热讽,反倒冲她笑嘻嘻地说:“谢谢领导提醒。”
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听起来还是蛮舒服的,因此邱副乡长脸上露出丝淡淡的笑,只是不搭理胡岩,扭头找后面的梅婷婷说笑。
见邓绮琪不说也不笑,胡岩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便歪着脑袋凑过去,小声问句:“呃,你看上去好像有点不高兴呢?”
邓绮琪装着没听见,直到对方重复了句,才斜他一眼,轻声说句:“你高兴就行了,我高不高兴不重要。”
“呃,邓绮琪,你好像话中有话呀。”胡岩笑着说,“别这么委婉含蓄,有啥话就直说好了。你也晓得,我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
邓绮琪抬头瞥眼胡岩,用嘲讽的口气低声说:“看你还真把直来直去当成优点了,要不也不会这么引以为傲吧。”
“直率不好吗?”胡岩寻思了一下说,“记得以后你说过喜欢直率的,这会儿怎么突然挖苦起我来了?”
“你都直率到了屡次得罪领导,我还能说好吗,要不就是害你了。”邓绮琪心里对胡岩不满,却依然不温不火地说,“坦率地说,我在生你气,因为你听不进我的劝,浪费了我不少口水。”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呀。”胡岩抱歉地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其实,我也想照你说的做,可就是做不到,正所谓……”
“别跟我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这不是理由。”邓绮琪没好气地说,“好了,我不想再劝你,也不想再说你,你的事我以后不管了,你就好自为之吧。”过了下又补上句,“只要你想改,就一定能改。”
见邓绮琪撇过脸去不看自已,胡岩涎着脸皮笑道:“别这么说,邓绮琪,该说的时候你还得说。嗯,我会听你的话,努力改正。”
邓绮琪侧过脸看着胡岩,过了两秒钟才轻叹一声,语调低缓地说:“就算我想说,估计也没啥机会了。”
“难不成你要调走?”胡岩诧异地问邓绮琪。
“啥调走呀,我说的是你要离开计生办了。”邓绮琪忍俊不禁地笑了一笑,近乎耳语地说,“你想,你多次跟邱乡长扛,这次检查又出了事,你还能呆在这吗?”
“其实,我也不想呆在这,巴不得走人呢。”胡岩直截了当地说,“再说了,就算我没跟你同在一个办公室,不还在一个院子里吗,到时候你想找我说话,喊一声就是了。就算你不想跟我说话,我还会厚着脸皮找你嘞。”说罢嘻嘻一笑。
邓绮琪却没有笑,神情越发严肃地说:“你要不改,就算换个地方,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呀,还是改改自已的臭脾气吧。”
“改,我一定会努力改。”胡岩假装郑重地点点头,接着又替自已辩护,“其实我脾气并不臭,只是耿直了些,直率了些。”
“我不想跟你争,只想再说一句,千万不要顶撞领导,不要跟领导扛。”邓绮琪低声说,“总之一句话,领导叫你往东,你就不要往西。”
胡岩本想把自已不在会上做检讨的决定告诉邓绮琪,可听了她这句话就没兴趣说了,只不置可否地冲她笑了笑。
这时,王宇飞从外面走了进来,见胡岩看着邓绮琪笑,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挖苦句:“哟,挨处分了,还笑得出来,真够洒脱呀。”
胡岩讨厌王宇飞当面嘲讽自已,却若无其事地说:“别说只是个处分,就算是判了死刑,我也照样能笑得出来。”
“这倒也是,你胡岩是何等人物,连死都不怕,哪会怕处分呀。说真的,我打心里就服你。”王宇飞站在胡岩跟前,煞有介事地竖起大拇指晃了两下,紧接着话锋一转,嘲笑句,“听说你连当着大家的面做检讨的勇气都没有,这是不是自已打自已脸,吹牛呀?”
“这是两码事,你就不要胡乱联系好了。”胡岩瞪眼王宇飞,振振有词地说,“我不在会上做检讨,自有我的道理,你就别瞎说了。”
“胡岩,你要真敢这么做,我就真心服你了。”王宇飞嘴角边浮出丝讥笑,激将似的说,“不过,我敢肯定,到时你一定会乖乖听李书记的话,在会上做检讨的。”
“别的不说,就你这句话,我也不会这么做。”胡岩很肯定地说。
邓绮琪来气了,瞪眼王宇飞说:“别激胡岩,行不行?”
“没有呀。”王宇飞诡诡一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急啥嘞!”
“就凭他,哼,想激将也激将不了我。”胡岩不屑地瞥王宇飞,“跟你说吧,邓绮琪,是我不想这么做。”
“不想做也得做,领导叫你做检讨,你就得做检讨。”邓绮琪紧绷着脸说,“你不要一错再错了,这回不能由着性子来,听见没有?”
胡岩注视着邓绮琪问:“你觉得这样处分我公平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组织已经做出了决定,你就得服从。”邓绮琪缓和神色,劝道,“再说了,在会上做个检讨,又不是啥难事。”
胡岩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轻叹一声说:“看来你并不了解我。”
王宇飞像吃醋似的不痛快,插嘴道:“人家不领你情,你还说个啥嘞,这不热脸贴到冷屁股上去了,有意思么?”
不知哪里来的火气,邓绮琪狠狠剜眼王宇飞,没好气地说:“不关你的事,闭上你的臭嘴,滚一边去!”
要搁在别人,王宇飞肯定是要针锋相对一回,甚至是相骂打架,不过面对邓绮琪,他非但不敢这么做,反倒讨好似的嘻嘻一笑。
邓绮琪扭头对胡岩冷冷地说:“我要说的早就说了,现在也就不再啰嗦了。该怎么做,你自已看着办好了。”说完起身往门外走去。
胡岩看了眼邓绮琪,想说又没有开口,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因为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尽管这会让她不高兴,但他必须这么做。
两天后,李书记特意安排了个全体干部会议,主题只有一个,就是让胡岩作检讨,一来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二来对那些吊儿郎当工作不认真负责的干部起个警示作用。
然而,结果却让李书记失望了,因为胡岩站到台上并没做深刻的检讨,而是为自已遭到不公正的处罚叫屈和辩护。于是,整个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嘈杂声,有人惊叫,有人议论,甚至有人鼓掌叫好。
李书记气得脸色发黑,一边怒视着站在旁边的大胆狂徒,一边不停地拍桌子叫大家静一静。等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后,他便声色俱厉地痛斥起胡岩来,历数罪状,简直到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地步。
不过,胡岩倒是泰然自若,一声不吭地听领导斥责自已,那表情似乎不屑一辩。等到李书记勒令他做检讨时,他只冲他冷冷一笑,一掉头径直往门外走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会遭受到怎样的惩罚,都不会做这个检讨,因为这是不公正的处罚,完全有理由拒绝。
尽管主角已经退场了,但李书记仍然怒气冲冲地斥责胡岩,把他批得体无完肤,甚至上纲上线,俨然成了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连台下的干部都快听不下去了,有些人还替胡岩鸣不平。检查出问题了,凭啥就胡岩一个人受到处分,其他人就一点事都没有?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挺身而出替胡岩鸣冤,就算称得上铁哥们的洪子健也只是在心里愤愤不平。而一向喜欢看别人倒霉的王宇飞,心想这家伙在劫难逃了,脸上洋溢着幸灾乐祸的笑。至于邓绮琪,她除了暗自责怪胡岩太不懂事之外,就只有失望了,甚至还有些气恼。
最后李书记不走程序地当众宣布对胡岩的处罚,因拒绝做检讨而加扣他两个月的工资。他明白自已强迫不了胡岩做检讨,也清楚胡岩不会为了钱找自已,这样他就可以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果然,胡岩没有对追加的处分表示不服,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说,就算大喇叭好心提醒他找李书记闹,因为这样的处分确实是太不公平,而他先是摇头表示没这个必要,接着又客气对他说了声谢谢。
尽管邓绮琪对胡岩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还是没有动摇对他的好感,因此见他一个人站在大楼一侧的香樟树下时,犹豫了下就走了过去。
瞧见邓绮琪走过来,胡岩像啥事也没有似的帅气地笑着打招呼,而且言语间透出几分轻松与快活。
邓绮琪绷紧的脸庞不由得松了下来,露出丝淡淡的笑说:“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好像没受到多大的影响嘛。”
“这么说来,你是来安慰我的,对吧?”胡岩笑望着邓绮琪问。
“想得美!”邓绮琪瞪眼胡岩,“告诉你吧,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胡岩猜到了邓绮琪的来意,却假装迷惑不解地问:“算账,我们之间有啥账要算的?”
“你老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还没账要算?”邓绮琪气恼地瞥眼胡岩,“告诉你胡岩,你是欠我的。”
“没错,我确实是欠你的,而且还不少。”胡岩故意把脸一肃,正经八百地说,“我有心要还你,可就怕还不清哪。”
“晓得这么说,为啥不听我的话,不照我说的做?”
“其实,我也想这么做,可就是做不了。对不起,邓绮琪,让你失望了。我晓得你对我特别不瞒,心里窝了火,行,你想骂就骂,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好了,只要你能消消火就行。”
“骂?对,我是想骂你,甚至想把你活活骂死。”邓绮琪狠狠剜眼胡岩,气忿地说,“可骂能改变个啥呢,能让领导改变对你的看法吗?能让你浪子回头吗?胡岩,你告诉我能吗?”
“估计有困难吧。领导怎么看,我无能为力。至于我自已嘛,当然会努力的,不过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因为是与生俱来的,且深深地扎在骨髓里,别说我自已不想改,就算想改也改不掉。”胡岩照实说,“不过,浪子回头这个词还真用得不恰当,因为我算不上浪子。”
“那是你自我感觉良好,我说你浪子已经是够客气了,别人怎么贬你笑你,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邓绮琪没好气地说,“说实话,我听了都来气,你得像啥事也没有,洒脱得都快没脸没皮了,哼!”
“这我晓得,确实挺难听,挺损人的。”胡岩仍旧用那种若无其事的口吻说,“不过,我了解我身边这些人,也就不在乎了,他们爱说啥尽管说去,我只想遵从自已的意志,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走自已的路,让别人说去,倒是挺洒脱的呀。”邓绮琪气得嘲弄起对方来,“天马行空,我行我素,挺有个性的,在这都成另类了。”
“没错,我也觉得自已是另类,除了你、子健和志鸣少数几个人外,就没人交往了。其实,我也不想跟他们交往,因为我讨厌他们在领导面前那副嘴脸,除了阿谀奉承,就是唯命是从。”
“人家那是懂事,是精明,哪像你老说些领导不爱听的怪话,老顶撞领导,让领导生你气发你火,甚至是讨厌你。”邓绮琪瞪眼胡岩,“就你现在这样子,别说提拔重用,能保住这个饭碗就不错了。”
“嗯,你说的倒是实话。”胡岩兀自笑了笑,“不过,我倒也不担心啥,不管领导怎么讨厌我,只要我自已不犯法,这饭碗就丢不掉。”
“你来这就是为了领工资吃饭么?”
“除此之外,我还能有啥想法?”
“胡岩,你可是大学生,来这工作才一年,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邓绮琪恨铁不成钢,“你要再这样不上进,真就无可救药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之前我也说过了,也就不想再啰嗦了。”胡岩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不认同你的观点,不想当官就是没上进心,相反我认为作为干部,最重要的是踏踏实实把工作做好,要一心一意为群众着想,尽心尽力替群众办实事,而不是成天想着怎么巴结讨好领导,怎么想方设法得到提拔的机会。虽说我对仕途不感兴趣,但从上班的第一天起,我就认认真真工作,严格遵守规章制度。”
“这我晓得,可你顶撞领导,跟领导关系不好,就算再怎么努力工作,也不会得到领导的认可和表扬,相反一旦出了问题,领导批评你,甚至是狠狠地处分你,这次不就是这样么?”邓绮琪照实说。
“这不是我的错,是领导处事不公。也就因为这样,我坚决不做检讨。”胡岩平静地说,“没错,香樟村检查出问题,作为包村干部我是有一定的责任,但相关的人也有责任,不能只处分我一个人。”
“只处分你,还不是因为你顶撞过领导呀?”邓绮琪直言道,“你要像王宇飞那样懂得跟领导搞好关系,就不会处分你了。”
“没错,你说的很对。”胡岩嘴角微微往上一勾,浮出丝讥笑,“在我看来,王宇飞不能算人,只能算狗,我绝对不会让自已变成他那个样子,因为这是堕落,是沉沦,而我永远也不会自甘堕落。”
“你清高,你正直,你敢针砭时弊,你也仗义直言,可你啥好处也不会得到,只会得到处分,只会得到别人的嘲笑。”邓绮琪生气地说,“胡岩,你再这样下去,只会毁掉自已的前程,晓得么?”
“对我来说,当官不是前程,替老百姓办实事才是前程。”胡岩照实说,“我觉得这才是正道,邓绮琪,你应该听我的才对。”
邓绮琪苦笑着摇了摇头,露出一脸的无可救药的神情,默然几秒钟才说:“看来我再怎么说,也不会让你明白过来,更不能让你做出丝毫的改变。好了,我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了。我只想再提醒你一句,这里是机关,你只有适应这种环境,才能得到发展机会,才会有前途。”
“告诉你吧,我讨厌这种环境,不会为了所谓的前途而逼自已去适应。”胡岩很干脆地说,“对我来说,除了做一个正直的人之外,我啥也不会在乎。我就是这种人,你再怎么劝也没用,不过我谢谢你。”
邓绮琪满眼都失望,心中那份好感忽然就消失了大半,末了却平静地说:“人各有志,想勉强也勉强不了,从现在起我也就不再劝你。胡岩,我觉得我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很难说到一块去。”
“在这事上确实是这样,不过其它方面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胡岩看着邓绮琪,笑着说,“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可以求同存异嘛。”
“这不是个性问题,也不是思想问题,而是关乎到前途和幸福,所以我会认真对待的。”邓绮琪深思熟虑般说,“正因为这样,我觉得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你也不要有别的想法,否则就是自寻烦恼了。”
没错,随着交往不断深入,胡岩确实用暗示的方式,向邓绮琪表达过好感,流露出自已对她的喜欢,甚至是爱意,不过到现在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听了这句话,他心里挺难受的,却故作若无其事地说:“放心吧,就我这性格,肯定不会自寻烦恼。”
“我想也是,你这人对啥都无所谓。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邓绮琪嘴角边挂着丝莫名的冷笑,说完一扭细腰往计生办走去。
胡岩站在沙沙作响的香樟树下,凝望着渐渐离去的倩影,内心有种莫名的忧伤,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已与她是两条平行轨道。
是呀,从现在看来他俩的确是迥然不同的两类人,想要交织在一起几乎不可能。当然,如果胡岩能够彻底改变自已,一切照邓绮琪说的去做,把自已塑造成她喜欢的类型,应该还会有机会。不过,就胡岩的个性,怎么可以把自已打造成王宇飞呢?
尽管如此,胡岩还是会努力去追求邓绮琪,而且还信心满满,因为他相信爱情只跟感情有关,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到了春节。
虽说全乡干部辛辛苦苦奋斗了一年,可税费任务还是没有全部完成,因此上边按照财政大包干的规定,拿乡干部工资来抵扣乡里所欠的上缴税费,结果不光奖金彻底泡汤了,连工资也领不到。
已经两个月没领到工资了,再加上过年到处都得花钱,要是领不到工资,这年就真的没法过了。因此,刚开始是一般干部找书记乡长闹,然后班子成员也在党政联席会上吵着要借钱发工资,几乎到了逼宫的地步。李书记打心里就不想贷款发工资,可见班子成员都要造他的反,多少有些发怵,便松了口,说只要信用社肯贷款,他没意见。
政府一把手管财政,这贷款自然得由骆乡长来负责,他也清楚这事难办,得低头求人,所以一直保持沉默,现在见李书记答应了副科们的请求,也就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事揽下了。
干部们听到这个消息后,自然是欣喜万分,便一个个互传喜讯,并且一起商量好拿到工资再回家,年前这几天默然假就主动放弃。之所以大家这么团结一心,是怕领导忽悠他们,一旦见干部们都回家不闹了,就不去借钱发工资,或者只借点钱发给班子成员。
别说,这回骆乡长还真是一心为干部着想,几次三番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求信用社王主任贷款,还特意请他吃了顿饭,哥俩好地喝得烂醉如泥。出饭店的时候,骆乡长拍着王主任的肩膀,舌头打着卷地感叹句,这年头别说干部难当,领导也苦啊。唉,谁叫我们是乡干部呢。
直到大年三十上午,贷款才到账了。干部们欣喜若狂般冲向出纳那间狭窄的办公室里领工资,彼此感慨句这几天算是没白等喽。
胡岩看到同事们这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心头却涌出股酸酸涩涩的味道,但脸上还是浮出丝极淡极淡的笑。不管怎么说,今年的工资算是结清了,尽管没有奖金没有补贴,但大家还是觉得辛苦一年也值。
也是,就乡镇现在的财政状况,能足额领取工资,就该知足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