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事态控制得很好,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县领导相当满意,再加上李书记跟县委书记关系不错,因此连书面检讨都不用做,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计划生育工作的直接负责人都没有受处分,那分管的领导邱副乡长自然就不用承担负责了,骆乡长也是这样。
就连马小菊也只做了个书面检讨,扣了半年的奖金,就什么事也没有。原以为她要调离香樟乡,发配到小乡去,结果出人意料地留了下来,继续履行计生医生的职责,只是不再做结扎手续了。这倒不是对她的惩罚,而是县计生委从中吸取了教训,下了个红头文件,从现在起所有结扎对象都由乡计生办送到县妇幼保健站做结扎手术。
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结果谁也没受到处分,这确实不能不让人非议,不过干部们出于对领导的忌惮,不敢公开说什么,只在肚子里义愤填膺一番,顶多也就躲在某个角落里悄悄说上几句。
只有喜欢仗义直言的胡岩站在院子里,当众就这事评论了一番,话虽不多,却相当尖锐,而且矛头直指一把手。痛快倒是痛快了一回,可第二天上午开会的时候,他便被李书记狠狠批评了一顿。
胡岩倒是不怎么在乎,反正他也批评了领导,有来有往算是扯平了。可邓绮琪就有些紧张了,散会后把胡岩拉倒没人的角落处,批他不该乱说话把领导给得罪了,以后日子就更难过了。
胡岩不想跟邓绮琪争辩,只瞅着她那张绷紧的俏脸呵呵一笑,接着又摇了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瞧着胡岩那副模样,邓绮琪觉得这个还真有点无可救药了,生气地瞪了他好一会儿,末了还是耐心地劝诫起他来,说不管乡里出了啥事,也不管领导处理得合不合理,都不要加以评论,更不要在公开场所批评领导,要说领导的好话,要赞扬领导,要跟领导保持高度一致,只有这样才会得到领导的表扬和重用。这是明智之举,也是生存之道。
胡岩脸上始终挂着丝玩世不恭般的笑意,一句话也不说,只静静地听邓绮琪教训自已,直到她戛然而止,才嘻嘻一笑,幽默句:“呃,你看上去越来越老成了,就像在官场混了大半辈子的老油条嘞。”
“别嬉皮笑脸了,我可是为你好。”瞧见胡岩这般模样,邓绮琪想笑却有意把脸绷得更紧,用教训的口吻说:“你要再这样下去,领导批你是轻,没准哪天就丢掉饭碗,看你到时还笑得出来不!”
“别说这么个破饭碗,就算上刑场,我也要仰天大笑。”胡岩把胸一挺,把头一抬,振振有词地说,“不管后果怎么样,该说的还是要说,该批的还是要批,我觉得当干部就是要敢说敢批,要有一股子正气。”
“瞧你这样子,倒是有几分英雄气哦。”邓绮琪用调侃的腔调说,“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别在这儿逞英雄,要不你一定会吃亏的。我劝你呀,还是把我的话听进去,管住自已的嘴巴,像别人一样明哲保身。”
“其实他们也跟我想的一样,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胡岩指着邓绮琪又补上句,“你就是这样,对吧?当然,你可能不会承认,但事实就是这样,因为我觉得你像我一样,是个有正义感的年轻干部。”
“这正是人家明智,即便心里是这么想,也不会当众说出来,结果就免去了领导的批评。”邓绮琪用责备的眼光扫眼胡岩,“你呢,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一吐为快,结果遭到领导一顿狠批。自以为做得对,甚至是英雄,可别人在背后取笑你,说你不懂事,傻子一个,哼!”
“走自已的路,让别人说去,我才不在乎呢。”胡岩一挥手,豪迈地说,“别人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看自已,还是那句话,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根本就不用在乎别人。”
看到胡岩如此不成熟,邓绮琪好气又好笑,末了叹口气说:“看来你不吃回大亏,是不会学乖的,不撞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好了,我也不想多说了,只希望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不要再做对自已不利的事。”说完就掉过头,迈开两脚往计生办走去。
胡岩跟在邓绮琪身后边走边说:“谢谢你,邓绮琪,我晓得你是为我好的,我也会尽量改,让自已变得成熟起来,这样好不让你生气,也好不让人家笑话我。真的,我一定会努力的,也请你多多赐教。”
听了这句话,邓绮琪脸上绽出丝甜甜的笑,却没有开口接话,也没有回头看一眼紧跟其后的大帅哥,反倒加快脚步往前走。
一进办公室,里面的说笑声突然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把眼光对准胡岩看,表情有些怪怪的。
胡岩先是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接着透过众人的神色觉察到了什么,就立马明白过来,原来刚才他们正在谈论自已在会上挨批这事。
这并不奇怪,在这种地方说人是非的多了去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然而,当瞅见王宇飞脸上那怪里怪气的笑,不禁觉得恶心,同时怀疑是他跑到李书记那儿打了自已的小报告,便想直截了当地质问他,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心想跟这种渣子较劲没意思透了。
胡岩脸上挂着丝若无其事的笑,扫了眼在座各位,便走到自已的位置上坐下,拿起份报表准备填写。
这时,邱副乡长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胡岩这货心里就来气了,因为他说的那些怪话当中就有指责她的内容,尽管会上李书记严厉地批评了他,但她还是不想放过他。因此,黑着张脸教训他起来。
起初胡岩并不当回事,可见邱副乡长越说越难听,不免来气了,就抬头瞥她一眼,以示自已的不满,并希望她到此为止,见她依然无所顾忌地痛斥自已,再也忍不住气,就有理有据地反击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邱副乡长过分了,可谁也不敢站出来替胡岩说句公道话,反倒有人在心里幸灾乐祸地笑他不懂事惹来麻烦,甚至责备他胆大包天竟敢跟领导顶嘴。王宇飞表现得比谁都突出,尽管不说话,可那表情再明显也不过了。
邓绮琪瞧见邱副乡长满面怒气,不敢开口说话,只不断地向胡岩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跟领导顶嘴,这对他没什么好处。
最后还是曾主任出面调停,先是赔着笑脸请邱副乡长息怒,说胡岩刚来不久不大懂事,又是直肠子,想说啥就说啥,不过工作还是蛮积极的,接着又指了指摊在桌上的报表,暗示他别再顶嘴,开始干活。
胡岩蛮喜欢曾主任的,因为她性情温柔,说话公道,给予他不少关照,就像大姐姐一样,为此也爱听她的话,明白过来后就不开说了。
尽管胡岩不再据理力争了,但邱副乡长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黑着张臭脸靠在藤椅上一声不吭,像谁欠了他三百吊似的。
手下见上司绷着张脸不说话,也就不好谈笑风生,一个个低着头干手上的活。于是,办公室里顿时陷入到一片沉寂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正在核对出生人数的梅婷婷突然叫起胡岩来,说他包的香樟村少报了个出生数,一秒钟后又煞有介事地补上句,好在现在发现了,要不等明天计生委的人来检查就麻烦了。
还没等胡岩解释,邱副乡长就抓住机会劈头盖脸地批起胡岩来,连曾主任都挨呛了,因为刚才她夸了胡岩工作认真。
曾主任脾气好,又清楚邱副乡长心里那口气还没消,也就不跟她计较,只一边看着梅婷婷所指出的问题,一边问胡岩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生人数报表上确实比张专干报的少了一个,曾主任只好板起面孔说胡岩疏忽大意,下次一定要认真核对。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拿笔改一下就是,挨领导批了几句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偏偏胡岩较起真来,拿出自已那份出生人数报表仔细查了一遍,跟村计生专干报的一模一样,这也就是说,他没有漏报,是梅婷婷自已做统计报表的时候出了问题。
真相大白了,胡岩确实给冤枉了,可梅婷婷大小也是个副主任,同时又百般讨好领导,邱副乡长自然也就不好说她什么,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端起杯子坐在藤椅上慢慢喝茶。
想起刚才邱副乡长像骂儿子一样骂自已,胡岩心头就不由得蹿出股怨气来,觉得自已有理由找领导讨个说法,便特意直到领导面前,干笑一声说:“邱乡长,你可是冤枉我了,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交代,领导给下属交代?而且这个交代的意思就是道歉,领导向下属道歉,这倒是奇了怪了,跟日头打西边出来有啥区别?
碰到别的领导或许还有可能,可在邱副乡长这儿根本就不可能,所以她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歉意,反倒重重一拍桌子,冲胡岩横眉立目吼句:“交代,交代个啥,我堂堂一个乡长还要向你交代?胡说!”
“别说是副乡长,就算是正乡长,随便骂人也得道歉。”胡岩面不改色地说,“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真相大白,邱乡长,你错骂我了,所以得向我道歉,郑重道歉。”
确实是骂错了人,可以邱副乡长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向自已的下属道歉的,因此默然两秒钟,她蛮横地嚷起来:“报表上确实出问题了,你包香樟村,我不骂你骂谁。你说我骂错了,错在哪儿?”
胡岩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起来:“错就错在没有等查明真相就骂人,而且还骂得那么难听。虽说我是你的下属,来乡里的时间也短,可我毕竟是成人,是干部,你应该给予我一个成人最起码的尊重。”
“尊重,你又尊重过哪个?”邱副乡长冷哼一声,恼怒地质问,“刚来不久就敢顶撞领导,就敢当众说领导的不是,你还有脸说尊重这两个字。你呀,胆大包天,目无领导,还好意思要别人尊重你,哼!”
“信不信由你,可我要重申句,我一向都尊重别人,自然也包括领导。我所说的话是事实,这跟尊重不搭架。”胡岩郑重地说,“至于刚才所发生的事,邱乡长,你确实有错,确实当众侮辱了,理由向我道歉。”
胡岩说得振振有词,邱副乡长下意识地少了些霸道,降低了嗓门,不过道歉是万万做不到的,有意无意把眼光移向梅婷婷。
梅婷婷一眼就看出了领导的意思,是要她承担一切过失。当然,起因确实在她,不过骂人跟她就没关系了,因此由她承担所有责任而向胡岩道歉,心里就不免有些冤屈了。然而,她怕得罪领导,怕影响自已的仕途前程,最后还是选择忍气吞声替领导代过。
看着胡岩沉吟了一会儿,梅婷婷挤出丝笑说:“小胡,是我一时大意出了差错,没核对就说你的不是,是我的不对,我郑重向你道歉。”
等梅婷婷道过歉后,胡岩心平气和地说:“梅主任,其实你道不道歉并不重要,因为你没有骂我,没有伤我的自尊心。我晓得你是迫于无奈代人受过,借人道歉,但这对我来说无济于事。”
看胡岩这样子,是一定要逼邱副乡长向自已道歉了,要真这样,恐怕得闹出事来,于是邓绮琪便走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往外拉,却被他甩开了。她眼里闪出丝诧异,见他目光那么坚定,赌气地扭过头走开。
邓绮琪并没有责怪胡岩的意思,王宇飞倒是打抱不平起来,指责胡岩对女同事粗暴无礼,那样子像是要决战一样。
其他同事并没有劝阻的意思,倒是想看一场热闹,好让枯燥乏味的工作变得有趣点,也好满意一下自已幸灾乐祸的心理。
好在邓绮琪出面制止,胡岩和王宇飞才没有闹起来。
邱副乡长好像有意要逃避什么,趁胡岩跟王宇飞斗嘴之际起身走人,却被胡岩大声叫住了:“邱乡长,你还欠我一个道歉。”
邱副乡长闻声掉过头狠狠地瞪了眼胡岩,那样子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心里暗暗说句以后少惹这个刺头。
曾主任明白邱副乡长的用意,便赶紧劝起胡岩来,一脸的温和。
胡岩平时就听曾主任的话,又见她近乎央求自已,不给她这个面子,就显得自已太不通人情世故了。这会儿,其他人也跟着劝,邹医生还勾着他的肩背,笑呵呵地说年轻人大度点嘛。如此一来,胡岩也就只好对曾主任点了点头,转身朝自已的座位上走去。
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可邓绮琪很生胡岩的气,竟然不听自已的劝诫,再次跟邱副乡长发生了冲突。因此,快要下班的时候,她见办公室里只有自已和胡岩,就抬眼瞪着他质问干嘛不听她的劝。
胡岩明白邓绮琪是出于好意,不可以按自已的性格来驳斥她,只好嘻嘻笑了声,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来搪塞,说完还兀自摇了摇头。
然而,邓绮琪却不把胡岩的解释当回事,反倒气上加气,忍不住就没好气地说起他的不是来。胡岩当着没听见,一句话也不说,只瞅着她呵呵地笑,这倒让她想发火也发不出来了。
末了,胡岩把脸凑到邓绮琪面前,歪着脑袋问她:“呃,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邓绮琪先是一怔,紧跟着皮肤白皙的面颊腾地泛出圈红晕来,恰似雨后桃花,煞是妩媚动人。回过神来,她撒娇似的举手拍了下他的脑袋,笑嗔道:“你这猪脑袋歪了吧,哪会有这事,滚一边去。”说着轻轻推了把胡岩,瞅着他那憨笑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动听。她递给他一个含情的秋波,轻盈地一转身往门外走去。
胡岩傻不拉叽地嘻嘻一笑,却没有即刻追上去,过了半分钟才猛地醒悟过来,一拍脑门骂句笨,赶紧撒腿冲了出去。
遗憾的是,邓绮琪的倩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估计是上食堂吃饭去。于是,他便朝办公楼后面的食堂快步走去。
谁知进了食堂,却见邓绮琪正与王宇飞面对面坐在餐桌前,一边不紧不慢地进餐,一边说说笑笑,看上去挺开心的。胡岩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装着没看见,径直到窗口打饭菜,然后找个离他俩远远的位置坐下来吃饭,心想是自已自作多情了,人家只是戏弄他罢了。
不过,等出了食堂看见邓绮琪时,胡岩还是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毕竟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猜测,毕竟他对她有好感。
其实,邓绮琪对胡岩也有好感,否则也不会这样再三劝导他,这样关心他帮助他。她喜欢他高大英俊的外表,喜欢他开朗率直的性格,喜欢他那颗充满正气和坦荡的胸怀,唯一让她不满的就是不懂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不善于跟领导打交道,还屡次与领导对着干,不免为他的仕途前程担忧。不过,她对他的改变仍然充满了信心。
尽管出了何小红这档子事,在全乡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但计划生育工作仍然要继续做,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和阻力,既定的任务必须完成。因此,三天后邱副乡长继续带着部下人马下村搞上环结扎。
香樟村仍然是重点村,不仅计生对象多,要完成的任务重,而且因结扎出了人命,那些结扎对象的抵触情绪就更大了,见到乡干部就破口大骂,甚至有人拿刀拼命,或者是拿农药来威胁,别说胡岩等一般干部,就连邱副乡长抓耳挠腮了半天也想不出对策来。
忙碌了好几天,除了完成十几个上环指标,结扎对象一个也没有动,战果确实黯淡得没法形容了,一个个垂头丧气,就连一向神气十足的邱副乡长,也是一脸的灰土,只是不好意思公开承认罢了。
吃完午饭到会议室休息的时候,黄支书吐了口烟,半开玩笑地对邱副乡长说:“邱乡长,看到你们几天来这么辛苦,我都有些心疼啊。”
邱副乡长明白黄支书是在感叹战绩差劲,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却假装若无其事地开玩笑:“你要真心疼我们,就没日没夜到对象家去做工作,带她们到城里结扎,这样我们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了。”
“别说,邱乡长,我和田主任、张专干等村干部还真就这么做了,可说破了嘴皮也没用,她们就是不去,要是我们多说两句,还得遭她们骂,拿苕帚赶还算不错,有人竟然拿铁锹锄头砸我们呢。”黄支书无奈地苦笑了笑,转眼看向旁边的张专干,“你要不信,问小云好了。”
“黄书记说的没错,这几天晚上我们这些人都上门上户做工作,好话说了一箩筐,就差没跪下来求她们了。”张专干蹙起眉头说,“就算跪地求,她们也不会去。小胡跟我们大家一起去了,清楚这些情况。”
胡岩点点头,默然一下才叹口气说:“那些结扎对象见到我们就没好气地说是不是也要把她扎死了,然后就气呼呼地骂我们,就算我们再怎么好言好语地劝,她们也不去结扎,嘴里除了骂就是骂,唉!”
田主任喝了口茶,神情凝重地对邱副乡长说:“本来计生工作就难做,现在出了人命,就更没人肯去结扎。说句实话,何小红这事给我们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照现在的情形,根本就没法开展工作。”
胡岩直截了当地说:“不管是白天乡里干部来,还是晚上我和黄书记田主任等村干部去,都起不到啥作用,只是白忙活。”
邱副乡长觉得胡岩这话有些刺耳,不由得瞥了他一眼,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寻思了一下说:“要不这样吧,我们先把结扎对象搁下来,集中精力搞上环,还有十几个上环指标等着我们去完成呢。”
“这上环的压力倒是小些,不过剩下的对象也都是钉子户,难着呢。”张专干嘴角边浮出丝苦笑,“当然,再难我们也得做。”
“再难也得做,谁叫我们是干部呢!”邱副乡长苦中作乐地笑了笑,然后又看向黄支书,“老黄,你对我的提议有没有啥个意见?”
“没有,邱乡长,就照你说的做。”黄支书笑了笑,“不过,光靠我们这些人恐怕难哪,最好你带支大部队来,这样更有力量。”
邱副乡想了想说:“你这建议不错,回去我跟李书记商量下,看看能不能抽调些兵马来。我想,兵强马壮,对我们开展工作会有好处。”
“上环应该可以,可结扎估计就难了。”田主任吸了口烟说,“现在不在乡里结扎,强行抓她们到城里去,怕是会带来不良的影响。”
“啥影响不影响的,没办法的时候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该抓还是得抓,该来硬的还得来硬的,要不就完不成任务。”邱副乡长铁着口气说,“当然,这事得等我跟李书记商量好了再说。”
“还是邱乡长有魄力,难怪人家说你巾帼不让眉,比男人还要强。”黄支书趁机奉承起上级领导来,“也是,要不这第一老我们乡拿。”
给人这么一恭维,邱副乡长不由双眉一扬,大着嗓门说:“这不是我吹牛,乡里计划生育有这成绩,跟我这个分管领导是分不开的。”
听领导这么一说,大家就跟着恭维起她了,乐得她眉开眼笑。
不管一旁的邓绮琪怎么使眼色,胡岩就是说不出奉承话来,反而觉得那一张张谄媚的嘴脸挺恶心的,当然邓绮琪除外。
黄支书见胡岩不吭声,眼睛往门外看,就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光会拼命干活,不会讨领导欢心,是不会来事的,到头来也只是白忙活嘞。说时把眼光移向还在拍领导马屁的王宇飞,“你呀,得好好向他学,这小子厉害着呢。”
胡岩瞟了眼王宇飞,眼里满是鄙视,却不想说什么,只对黄支书笑了笑。说实话,不是他不懂这个,而是性格使然,做不出来。
邱副乡长假装没听见,没什么任何反应,只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然后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朝大家一挥手,用命令的口气说声出发。
于是,除了黄支书之外,其他干部都跟着邱副乡长出了村委会,沿着洒满阳光、热气飘荡的黄泥小路,边聊边往计生对象家去。
来到刘小妹家,夫妻俩正坐在厅堂里逗三四岁的小女儿玩,见干部来了,故意装着没看见,只顾跟着女儿一块开心地笑。
张专干瞧见邱副乡长脸色不怎么了看,就堆着笑叫了声小妹,听上去蛮亲切的。可小妹却冲张专干横了下眉,黑着张脸故意问这么多人来她家干嘛,是不是要抢东西呀,说完扭头就往隔壁厨房里走去。
刘小妹的丈夫李健生从竹椅里站了起来,像看到仇人一样狠狠扫眼面前的干部,咬着牙说:“昨晚上才来,这会儿又来,就算是条狗也不会这么缠人,我没空理你们,快出去。”
做了这么长的计生工作,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胡岩也就习惯了,非但不生气,反倒带笑地说:“想了一个晚上也该想通了吧,所以我们就来请你老婆去乡里上个环。这事简单,花不了几多时间的。”
“简单?都出人命了还说简单,你们这些当官的也太不把作田人的命当回事了!”李健生瞪着胡岩嚷,“是不是不用自已掏钱赔就不心疼了,可也得摸摸自已的良心,这可是人命哪!就算作田人的命再贱也是命,你们这些当官的也不能随便就把人扎死,操他娘的!”
见李健生气呼呼的样子,田主任赶紧把他拉到一旁,赔着笑脸说:“这么多年扎了这么人,也就出了这个事,完全是个机率非常非常小的意外事故,况且你老婆只是上环,没必要这么大声嚷嚷。”
张专干也跟着做起李健生的工作来,要他放老婆去上环,因为她心里清楚就是他不让小妹去上环。
胡岩、邓绮琪等乡干部也帮着劝李健生,王宇飞却不动声色地站在最后面,因为他发现邱副乡长并没有开口说话,猜测怕激怒对方。
没错,邱副乡长见李健生正在气头上,怕自已的强硬会激怒他,而自已是这儿最大的官,出口必定要掷地有声,因此索性暂时不开口。
在众人一番好言相劝之下,李健生倒是不再像刚才那样暴跳如雷了,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些,只是依然咬定不让妻子去上环。
邱副乡长见李健生冷静了下少,就强调句上环不会引起妇科病的,根本就没必要担心这个,再说把环上了就用不着担心意外怀孕。至于生孩子嘛,到了规定的间隔年限就可以领准生证下环。
尽管邱副乡长口气比较好,脸上还挂着丝难得的笑,但李健生仍旧不买账,坚决不让妻子去上环,还说谁敢抓他妻子去,就跟谁拼命。说完,他就一个箭步上前从墙角拿起把劈柴刀,转身朝干部门晃了晃。
这会儿,王宇飞倒是充起好汉了,指着李健生大喝一声,勒令他放下手里的刀。不过,他也不敢冲上去抢,怕真给对方砍了。
反倒是胡岩一声不吭地走上前,劝李健生把刀放下,说这样拿刀威胁干部是不对的,甚至是犯法的,一旦把派出所的人叫来,他就要受到惩罚。声音不大也不强硬,却在李健生心里产生了震慑力。
就在李健生犹豫的时候,刘小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伸手夺了丈夫的刀,紧紧握在自已手里,扫眼干部,很坚决地说:“之前是我老公不让我去上环,现在是我不想去,我可不想做第二个何小红。跟你们说吧,你们哪个要真动手抓我,我就拿刀砍死哪个,反正都是死,有个干部当垫背不亏。”说着,她有意把闪着寒光的刀举了起来。
张专干堆着笑说:“小妹,你也把话说大了,不就上个环,哪会出人命嘞?你看村里乡里县里这么多人上环,哪个出了事,没事的。”
“就算上环不会死人,也会得病,我一个亲戚就因为上环,那个不会按时来,搞得到医院抓药治才好了,我可不想花这冤枉钱。”刘小妹没好气地说,“张小云,你就不要老带着这些人来我家了,我不会去上环的。平时里,我有啥好吃的给你,为这事来可就别怪我翻脸骂你啦。”
上环会引起妇科病,这有科学依据,就算机率很小,也不可否认,因此邱副乡长没话反驳对方,末了爽快地说:“要真会得病,我付医药费,这总行了吧。不过,这环还是要上的,今天不上,明天也得上。”
“就算你拿钱来赔,我也不愿意遭这罪。”刘小妹断然说,“你们就别啰嗦了,我不会去上环的。哪个敢上来抓人,我就拿刀砍死他。”
瞧见刘小妹这副凶巴巴的样子,别说其他干部,就是邱副乡长也多少有点犯怵,不敢来硬的抓人上环,却又不想就这么走人,要不会让人笑她欺软怕硬,因此她只好板起面孔说:“你要再这样,我就叫人打电话把派出所的人请来处置你。把刀放下,听到没有!”
刘小妹压根就没把乡领导的话当回事,还故意举刀冲她晃了一晃。这让邱副乡长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有种被人挑衅的耻辱感,想狠狠训斥对方一顿,却迟迟没有开口,毕竟对方摆出了以死相拼的架式。
张专干继续和颜悦色地做工作,可还没说完一句,就给回怼句:“村里又不是我一个人没上环,干嘛老逮着我不放,看我老实好欺负,啊?”
这话倒给了邱副乡长一个台阶下,她赶紧说句:“好,刘小妹,等该上环的都上了,你就老老实实到乡里来上环,要不到时候看我们怎么办你。”说完,她向大家一挥手,“走,我们找别的对象去。”
见干部们都出了厅堂,刘小妹把刀往地上一扔,冲到大门口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声嚷句:“都把人给搞死了,哪个会听你们的,哼!”
这话还真没说错,别说那些结扎对象,就是上环的,也极力抵抗,只有几个头胎是儿子的,给逼得没办法才去乡里上环了。
一个下午就搞定了五个上环对象,看上去成绩还不错,实际上没多大价值,这钉子户搞不定,特别是结扎对象,这跟白干没多大区别。
第二天早上,邱副乡长见李书记的车进来了,就赶紧出了计生办,往楼梯方向走去。恰好在楼梯口碰到了李书记,她便跟他一块上楼。
来到办公室,李书记客气地请邱副乡长坐,然后在自已的位置上坐下,面带笑意地问起计生办下村的工作情况。
邱副乡长脸上浮出丝难为情的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迟疑了几秒钟还是向一把手汇报起工作来,末了强调句何小红的死给计生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阻力,光靠计生办这些干部很难突破这层阻力完成任务。
计生工作进展如此缓慢,李书记自然不高兴,不过并没有批评面前这个分管领导,而是跟他分析起原因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分析的,原因就在于这起事故在老百姓当中造成了不良的影响,给计生对象造成了心理压力,当然也有故意拿这事做挡箭牌拒绝履行计划生育义务。
沉吟了一下,李书记问邱副乡长:“你觉得怎么才能扭转局面?”
邱副乡长考虑了一个晚上,自然有了自已的主张,便不假思索地答句:“李书记,我认为要来硬的,像以前一样该抓的就抓,该罚的就罚,乡干部应付不了,就把派出所的人叫来对付那些打架的,甚至拿刀拿锄头的,要不这工作就没法开展下去。”
“何小红这事过去不久,我们就这么干,怕是会激化干群矛盾呀。”李书记谨慎地说,“当然,我也清楚这个方法很见效,以前计划生育工作开展得顺利,就是因为我们这么做。”
“在基层工作,矛盾是免不了的,别说计划生育这么难做的工作,就是其它工作也同样会遇到这个问题,再说了,我们一直都这么做,没啥好担心的。”邱副乡长神情坚定地说,“何小红这事只是个意外,况且现在都送到县里结扎,不会再出事,这你尽管放心好了。”
李书记也觉得邱副乡长说的有道理,计划生育工作不来硬的,就会寸步难行。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因此犹豫不决起来。
邱副乡长明白症结所在,便直截了当地说:“现在计生对象就拿何小红这事说事,以为我们干部不敢来硬的,才敢这么无所顾忌地跟我们政府对着干。要是我们真来硬的,他们就怕了,乖乖来结扎上环。”
考虑了半天,李书记才点点头:“你说的也有理,事实确实是这样。不过,现在离夏季计划生育大会战还有将近一个月,现在全乡干部搞一次清理工作,接着又要搞大会战,那其它工作怎么办。”
邱副乡长灵机一动,笑着说:“要不这么吧,李书记,我们提前搞大会战,一次性把遗留的工作清理掉,这样更好迎接半年检查。”
“这主意倒也不错,提前搞大会战可以显示我们乡有多么重视计划生育工作。作为一个计划生育先进单位,我们乡也应该这么做。”李书记沉吟了一下便拍板,“好,这事就照你说的办。”
邱副乡长心头一喜,却故作谦恭地说:“李书记,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你采纳了我的建议,我很高兴,不过这事应该是照你说的办。”
见下属在自已面前如此谦恭,李书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用玩笑的腔调说:“你呀就喜欢斟字酌句,其实也没啥区别。”
“区别大着呢!”邱副乡长故作一本正经地说句,接着又问李书记,“这大会战啥时候开始?”
“下午我们开个班子会,统一下思想,研究讨论出个方案来。明天上午就召开个三级干部会,动员所有干部把全部精力放在大会战上,务必完成所布置的任务,后天就正式开展夏季计划生育大会战。”李书记说完又补上句,“对了,你有啥意见就说吧。”
“没意见,就照李书记你说的办。”邱副乡长笑着说,“我哪,过会儿也召集计生办的干部开个会,把提前要做的事安排好。”
“我就晓得你会这么做,有你分管计生工作,我就不用担心啥了。”李书记由衷地赞句,“说真的,我们乡计划生育能一直走在前列,你功不可没,为此我打心里就感激你,真的,我说的可是心里话。”
“感激就不敢当了,有李书记你这句话,我就觉得再苦再累让人骂了打了都值。”邱副乡长照实说,“至于功劳嘛,我多少是有点,不过还是李书记你指导有方,全力支持,所以你功劳最大。”
李书记哈哈一笑,不再说这事了,客套句:“我晓得你忙,也就不再耽搁你的宝贵时间,暂时说到这,有事我会找你来商量。”
邱副乡长听了便连忙起身告辞,心情舒畅地朝门外走去。
回到办公室,邱副乡长先把李书记的指示传达给了各位干部,紧接着就宣布开会。干部们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已的惊诧,就各即各位认真听起领导的讲话。王宇飞还拿出记事本作记录,就因这个经常受到领导表扬,其实他也只是做做样子,开完会后就塞进抽屉里根本不看。
邱副乡长先是一脸严肃地强调此次大会战的重要性和困难程度,所有人都要全力以赴,接着就布置起具体工作来,重点在各个村的上环、结扎对象以及超生罚款这三个方面,有问题的要及时跟自已所包村的计生专干核实,不得少一个,也不能多一户,一定要准确无误。
由于只有两天时间,晚上加班就少不了,邱副乡最后宣布今天和明天晚上加班,谁也不得请假,除非病得要上医院。
加班是常事,大家早就习惯了,只是为拿不到加班费而愤愤不平,总觉得自已吃亏了。可邱副乡长总是拿年底内部分钱说事,理直气壮地说这些钱远远超过了一年的加班费,最后再来句谁觉得吃亏就立马滚蛋,候补的干部正排除等着呢。这么好的口子,谁不想来呀。
每次这么一说,那些心里不平衡的干部就不再吭声了,老老实实加班,认认真真把自已的事干好,生怕给领导赶出计生办。
胡岩本来就热爱工作,加上天生就不爱在钱方面斤斤计较,听说晚上要加班了,比谁都高兴呢。
瞧见胡岩那乐呵呵的样子,徐月凤就调侃句:“哎,小胡,是不是晚上有免费的夜宵吃高兴呀?”
“不是呀,徐姐,我爱工作。”胡岩如实说,“至于这夜宵嘛,我倒没啥兴趣,因为我从来不吃夜宵,就算饿了也不吃。”
“哟,唱起高调来了。嗯,是不是要领导表扬你呀?”王宇飞挖苦了句胡岩,又看向邱副乡长,“连小胡都要积极工作,好好表现,邱乡长,大家完成你布置的任务,这是肯定没问题的,你就放心吧。”
邱副乡长想表扬一下胡岩,可最后还把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只那么不置可否似的笑了笑,开玩笑地警告句王宇飞不要再油腔滑调了。
邓绮琪觉得王宇飞的话够刺耳的,实在忍不住了就说:“啥叫连小胡都要积极工作,胡岩工作本来就一直很积极很认真。哎,王宇飞,麻烦你以后说话不要这么阴阳怪气好不好。”
只要邓绮琪替胡岩说话,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会不高兴,同时又会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干笑一声说:“你怎就这么喜欢替他说话?”
这回也不例外,不过声音大了点,让旁边的梅婷婷听见了,她便趁机开句玩笑:“这还用问,人家喜欢小胡嘛。”说罢哈哈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有几个还开起胡岩和邓绮琪的玩笑来。
胡岩知晓要是自已辩解,大家越会开他的玩笑,索性假装没听见啥也不说了。奇怪的是,邓绮琪也不开口辩白,那样子似乎默认了。
那几个爱开玩笑的家伙见胡岩和邓绮琪都不吭声了,好像突然失去了开玩笑的兴致,就不再拿这事说笑了。
玩笑嘛,一笑而过就是了,可偏偏王宇飞把这事当真了,心里特别不痛快,两眼死死地盯着正埋头做事的胡岩,那样子像要跟情敌来场生死决斗一样。当然,他不敢这么做,他能做的就是希望邓绮琪开口否认。然而,邓绮琪始终没这么做,因此他感到特别郁闷。
这时,曾主任打王宇飞身边走过,见他对着窗外发愣,就笑眯眯地提醒句:“时间紧迫,快抓紧干,要不明天晚上得打通宵。”
邱副乡长趁机强调句:“明天晚上没完成的,打通宵也得完成。打通宵还没完成的,到时就扣钱。我说到做到,所以你们得抓紧干活。”
听领导这么一说,大家先是表情夸张地叫了声苦啊,然后就一个个埋头干了起来。时间紧,任务重,想偷懒也偷不成嘞。
由于胡岩包的村最大,计生对象最多,各类表格也最多,工作量自然就最大。不过,他并没有抱怨什么,而是拼了命的干,在保证完成任务的同时,还必须确保不出一丁点儿错。
王宇飞包的村比较小,任务也就比较轻,因此有时间找同事聊聊天,开开玩笑,活跃活跃一下有些沉闷的气氛。瞧见胡岩挥笔写个没完时,他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并且说起风凉话来:“小胡同志,就你这速度估计可以腾出时间来做好事吧。”
原以为胡岩会皱起眉头叫苦,哪知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答道:“没问题,明天下午我就可以完成自已的任务,而且保证不出一点错。要是领导没别的安排,我可以帮需要我帮助的同志了。”
话音未落,徐月凤就笑嘻嘻地请胡岩帮忙,接着邹医生也争抢。
王宇飞乜斜眼胡岩,冷哼一声说:“别吹牛了,小胡,你明天打通宵能不能完成还是个问号,还有时间帮别人,切!”
胡岩不介意王宇飞的冷嘲热讽,连一句反驳都懒得说,只冲他笑了笑,而且还显出几分友善来。
邓绮琪抬头瞅瞅胡岩,然后看向王宇飞:“要不打个赌,怎么样?”
“打赌?行啊!”王宇飞提高嗓门应了声,接着又用嘲弄的口气补上句,“就不晓得某人敢不敢应战,毕竟没胜算嘛。”
“有啥不敢的,告诉你,我可是信心十足啊。”胡岩瞟眼王宇飞,问句,“你想赌啥?”
“别这么自信,要想赢我比登天还难嘞。”王宇飞不屑地瞥眼胡岩,“至于赌啥嘛,就由邓绮琪说了算,因为这事是她提出来的。”
邓绮琪眯眼笑望着胡岩,轻声问道:“你不反对吧?”
“我没意见,你说赌啥就赌啥。反正我赢,赌啥都不用掏腰包。”
王宇飞虚眯起眼冲胡岩冷哼了声,嘲弄道:“当着这么多人说大话,就怕到时输了脸没哪个搁去嘞。我劝你呀,还是现在就认输得了。”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要不你现在就认输,免得到时破费。”胡岩反唇相讥道:“提醒你一句,我可是从来不打没把握的赌哦。”
王宇飞嘴角边浮出丝冷笑,颇为傲慢地说:“就我家的条件,再怎么破费都不怕,你一个乡下的,确实得好好掂量掂量。对了,我还要顺带提醒你一句,不可偷偷加班加点,大家干活你干活,大家休息你休息。怎么样,现在你还敢跟我打赌吗?”
迎着对方挑衅的目光,胡岩毫不犹豫地说:“没啥不敢的,我还要加上一条,明天下午下班之前,我没完成任务就算输。”
“好,这可是你自已说的,大家都听到了,你想赖也赖不了。”王宇飞脸上露出丝得意的笑,“这回你可死定了,哈哈!”顿了顿又提醒句,“还有就是,要是出错了,就算按时干完了,你也是输。”
“放心吧,肯定不会出问题。”胡岩看向邓绮琪,做了个下注的手势,“开始吧,你觉得赌啥好就赌啥,不管赌注是啥,我都没意见。”
王宇飞把胸一挺,扬声说:“乡下人都不怕,我一个城里人怕啥。”
徐月凤就是本乡土生土长的,还是个招聘转正干部,听王宇飞一口一个乡下人,心里就不舒坦了,半开玩笑地说:“都啥年代了,还城里人乡下人,搞歧视呀。你家条件是好,可也别笑人家嘛。”
胡岩倒是一点也介意,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家是不如他家嘛。”
听胡岩这么一说,王宇飞脸上就露出优越感来,倒也不再说什么。
邓绮琪略微沉吟了一下,瞧瞧胡岩,看看王宇飞,笑道:“就赌明天晚上的夜宵,谁输了就请我们计生办所有人吃夜宵,怎么样?”
这可是笔不小的开销,王宇飞担心要是输了得出大血,便眼珠子骨碌一转,看向胡岩说:“呃,你可是说过不吃夜宵的。”
“没事,免费的不吃白不吃。”胡岩诙谐地说,“再说了,我得向邓绮琪兑现,赌注得由她作主,她说赌啥就赌啥。一句话,我没意见。”
邓绮琪瞅着王宇飞,调侃道:“瞧你这样子,好像有意见哟。”
“他都没意见,我还会有意见,笑话!”王宇飞心里有点儿忐忑,嘴上却豪气冲天地说句,“行,就照你说的办,赌明天晚上的夜宵。”
在座各位听说明天晚上有免费的夜宵吃,都兴奋得说笑起来,还夸邓绮琪这个主意不错,就连邱副乡长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然后又绷紧脸命令大家抓紧干活,而且一定要认真仔细,不得出丝毫差池。
于是,办公室里立马就静了下来,大家都埋头做自已的事,只听得见笔与纸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胡岩性情有些急,做事也就快,而且还特别认真仔细,因此在相同的时间内,他干得活比任何一个同事都要多,甚至翻倍儿。正因为这样,第二天下午三点不到,就把所有要抄的都抄完了,然后核对检查,完毕就交给曾主任过目,看看有没有错了地方。
从完成的时间来看,胡岩比打赌的还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已经赢了。王宇飞想扭转乾坤,逆袭成功,就只能寄希望于出错了。
然而,不幸的是,曾主任欢快地向邱副乡长宣布,胡岩不仅提前完成任务,而且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下王宇飞彻底绝望了,当邓绮琪要他愿赌服输时,他脸上露出丝无奈的苦笑,嘴上却大大方方地请大家晚上一起吃夜宵,还特别邀请了邱副乡长。他看向胡岩,想对他说声服你,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胡岩一向不喜欢取笑人,尽管王宇飞之前不怀好意地取笑过自已,但他并不想借机报复,见他把眼光移向自已,反倒友好地笑了笑。
此刻,王宇飞好像给什么触动了似的,脸上也绽出丝淡淡的笑,尽管有些不自然,但流露出一丝难得的友善。
这事刚说完,徐月凤就把一份育龄妇女登记表递到胡岩手里,笑嘻嘻地请他帮忙,接着邹医生也依葫芦画瓢,把出生人数表放到他桌上,还特意补上句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手脚慢,想快也快不了,实在没办法,只好请他帮忙喽。
胡岩谁也不得罪,笑眯眯点头答应了,然后抓起笔干了起来。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邱副乡长突然给了胡岩一个新任务,就是写标语,说的时候给了个难得一见的温婉的笑,因为计生办只有他会写毛笔字,其实院子里也只有他练习书法,而且字写得相当漂亮。
举手之劳嘛,再说领导的脸色也不错,胡岩就爽快地答应下来,只是不知道写的标语是什么,还说吃了饭就写,保证完成任务。
话音刚落,曾主任就把自已的记事本塞到胡岩手上,说句要写的标语都在本子里,每个村两条,当然有时间多写两三条就更好了。
胡岩当然有时间,可想让他帮忙的同事就赶紧用玩笑的语气说:“这免费写字还是少写点好,写多了明天早上贴起来也费时费劲。”
胡岩信心满满地说:“等你们休息完了,我也就写完了,不会耽搁你们交代的事。至于贴标语嘛,有村里干部帮忙,多贴两三幅也花了多少时间。我觉得标语多点还是好,说明乡里很重视这个大会战。”
这话让邱副乡长听了舒服,却不是不想表扬胡岩,只敞开大嗓门交代包村干部明天七点就到自已村里去,把标语贴好,然后赶回来参加大会战,远的村让办公室安排车子送,近的就骑车、走路,自已解决。说完,她起身朝大家一挥手,说句去食堂解决温饱问题。
吃过晚饭,胡岩歇也不歇一下,就往计生办赶去。他先把红纸裁好,然后就拿起毛笔蘸墨,对着本子上的标语写了起来。
这些标语看上去蛮有点意思,不过有些明显带有暴力倾向与血腥气息,比如“宁可血流成河,不可超生一个”,“该环不环,该扎不扎,见了就抓”,“今日逃避计生政策外出,明日回家一切财产全无”,“逮着就扎、跑了就抓;上吊给绳、喝药给瓶、死了就埋”等等。
当然也有比较温馨和客气的,例如“生男生女一个样,女儿也是传后人”,“为了国家富裕,为了家庭幸福,请您计划生育”等等。
尽管缺乏诗情画意,但胡岩还是认认真真地写好每一个字,这不仅仅因为他酷爱书法,而且有做事认真的习惯。
不多时,邓绮琪走了进来,站在胡岩身边看他挥毫书写,笔走蛇龙,遒劲飘逸,忍不住就夸了起来,见写完了一幅,就主动帮他铺在地上晾干。重新走到他身边,她冲他笑笑,接着又痴痴地盯着他看。
见邓绮琪这么看着自已,胡岩感到很诧异,下意识地抹了把脸问:“是不是脸上溅到了墨汁啦?”
邓绮琪忍不住扑哧笑了声,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声说:“不是你脸上有墨汁,是你写字的样子挺好看,挺潇洒的,所以我才多看了一下。”说完就垂下眼帘,一副羞答答的样子,越发增添了几分妩媚可爱。
胡岩听了笑了声,一拱手来句承蒙夸奖,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风范,接着幽默句:“看来我的字还不如我写字的样子,得加油啊。”
“谁说的,你的字真得很漂亮,很好看。”邓绮琪抬眼瞅着胡岩,一脸认真的说,“当然,你想当书法家,那肯定得继续加油呀。”
“啥书法家,我可没这雄心壮志,只是有这爱好,拿来打发时间罢了。”胡岩风轻云淡地说了句,接着挥笔写下副标语。
邓绮琪一边饶有兴趣地看,一边含笑着说:“我晓得你生性淡泊,不喜欢追名逐利,可我觉得年轻人还是要有上进心,要干出番事来,要体现自已的人生价值,你说对吧?”
“对,你说的太对了。”胡岩边写字边说,“要是浑浑噩噩混日子,那还真就辜负了青春年华了,对不起自已了。”
“既然明白这一点,那你就得听我的,好好工作,同时跟领导搞好关系,争取尽快提拔重用。”邓绮琪郑重其事地说,“胡岩,你是大学生,学历高,提拔也就快。虽然我只是小中专,可我会努力争取的。”
“看来你对当官还蛮有兴趣的。”胡岩扭头看了眼邓绮琪,“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人各有志,这没啥不好的。”
“你说我们进机关,除了提拔高升,还有啥想的呢?”邓绮琪直截了当地说,“要是不能挣个一官半职,这辈子不就白干了,白活了?”
胡岩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不是人人都能挣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人人都想升官发财,比如我,就没这想法,所以你不要勉强我。”
邓绮琪摇摇头,惑然不解地问:“我就不明白,你怎么会这样?”
“这有啥不明白的,人各有志嘛。”胡岩轻描淡写地答道,“我理解你,所以你也应该理解我。说真的,我对当官真没兴趣。”
“你这样会让我失望,甚至瞧不起你。”邓绮琪有点生气地说,“人家都说,不想当官的干部,不是好干部。没错,不是每个乡干部都有提拔重用的机会,可至少得努力争取,可你刚来不久就放弃,就混吃等死,这算个啥呀!你可以拿人各有志来说事,可人家笑你没上进心,没志气,别说领导,就连一般干部都看不起你,都笑话你。”
“老实说,你话说的真难听,不过我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压根就没有当官的想法。其实,我最不想进的就是机关,可偏偏就分到这里来了,我也没办法。至于领导重不重视我,同事笑不笑话我,我都一律不在乎,自然也就不会生气了。”胡岩一边继续写标语,一边心平气和地说,“不过,说我混吃等死,这我就不认同了,因为我一直都在努力工作,都在尽心尽力做好自已的事。”
“这我不否认,可你都不要仕途前程了,还这么拼命干干嘛呢?”邓绮琪一脸不解,“换了我,就像那些快要退休的老干部一样混日子。”
“照你这么说,努力工作就是为了提拔,对吧?”胡岩笑着问。
“当然。要是没有提拔,要是不想仕途前程,谁还会努力工作呢?”邓绮琪现理直气壮地答道,“你看那些上了年纪的,还有那些提拔无望的,他们不都吊儿郎当不怎么做事,只要能推的都一古脑儿全推掉。俗话说,做天和尚撞天钟,他们索性连钟都懒得撞,混工资等退休。”
“你这话倒是针砭时弊呀,我们乡里确实存在这种情况,虽说我来的时间不长,可问题还是老早就发现了。不过,这也没啥好指责的,现在的用人体制就这样,没关系就没提拔,所以没关系的人就不想当官这事了,能轻松点就轻松点,这也可以理解嘛。”
“哎,你是不是因为没关系没靠山,才这样自暴自弃?”
“是呀,我都看明白了这个,哪会心存幻想嘞?”胡岩侧过头看向邓绮琪,“不过,我并没有自暴自弃,也不像别人那样吊儿郎当,反倒是积极肯干,认真工作,这你应该很清楚吧。”
“就因为这个,我才不理解你,一方面拼命干活,总是一马当先,连挨打都不在乎,一方面又不喜欢跟领导搞好关系。”邓绮琪自作聪明地说,“现在我算是明白过来了。没关系可以创造关系,没条件可以创造条件,再说到时没准我也能帮上你,所以还是照我说过的做。”
“我看你是误会我了,事实上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对升官发财没兴趣。”胡岩呵呵一笑,“跟你直说吧,我真正感兴趣的是搞农业技术推广,所以没分到农技站,我挺不高兴的。”
邓绮琪不想再开导胡岩了,瞥他一眼说:“别人说你傻,我还不相信,听了你这番话,我才觉得你是傻子一个,比别人说的还傻,哼!”
尽管这话说的难听,可胡岩一点也不气恼,反倒哈哈一笑,转过身拿起毛笔,在红纸上沙沙沙地写起标语来。
邓绮琪不在看胡岩写字,心想字写得再好有啥用,不会巴结领导,不会搞关系,就不会有提拔的机会,就算拼死拼活干到退休,还是个让人瞧不起的一般干部。默然稍许,她便往自已的位置走去。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说笑声,很快曾主任、徐月凤、王宇飞等人走了进来,开始加班干了。其实,王宇飞已经完成了自已的任务,却故意不当众宣布,生怕别人逼他帮忙。这家伙就是这么不厚道,这么老奸巨猾,与胡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曾主任看着铺在地上的标语,直夸字写得漂亮,像书法家写的一样,搞得胡岩赶紧声明,自已同书法家相关十万八千里。
其他人也一边看,一边夸胡岩字写得好,只有王宇飞没吭声,瞟了眼那些标语,在心里哼了声,说字写得好有啥用,又当不了官,领导叫你写,还不是利用你一回,等写完了,就把你当垃圾扔到一边去。
徐月凤也随喜似的啧啧赞叹了一声,其实她根本就不关心胡岩的字,只关心他还有多少要写,听到他说十分钟就能完成,她兴奋得学着小女生尖叫起来,因为他马上就可以帮自已忙了,估计一个小时过后就可以完成自已的任务了,然后再好好休息一下,等着吃免费夜宵。
当然,到时胡岩还没完成任务,因为还得帮其他人一起完成任务。
由于大部分人都还没有把手上的活干完,而且力争尽早完成,因此嘻嘻哈哈说笑了一阵,就各即各位伏在桌上加起班来。
胡岩把最后一幅标语晾在地上,再把干了标语堆放在靠窗那张空桌上,就在自已的位置上坐下,拿起笔沙沙地抄起登记表来。
大概邱副乡长看到大家挺自觉的,不用来监工,就上自已宿舍里看电视去了。虽说上了年纪,却偏偏喜欢看港台言情剧,倒也新鲜。
直到深夜十一点半,干活总喜欢磨磨叽叽的邹医生才敲了下桌子当众宣布完事了。在座各位见他那副颇为自得的样子,一个个哈哈笑了起来,因为他是最后一个,似乎值得取笑一回。
邱副乡长见所有包村干部都完成了任务,而且都没有出错,非常满意地说了句同志门辛苦了,然后起身一挥手又高声说句吃夜宵去。
邓绮琪似乎怕王宇飞忘了,特意笑眯眯地提醒他一句请客哦。
哪个愿意出血呀,何况还是赌输了,何况王宇飞还是个小小的吝啬鬼呢。不过,他看到邓绮琪对自已笑,还笑得那么甜,那么好看,沉痛的心情一下子就舒畅起来,甚至还有些心花怒放呢。
邓绮琪没看出王宇飞的心理活动,见他那么高兴,还以为他言而有信,还以为像他平时说的那样大方呢。
出了灯火通明的计生办,他们说说笑笑地朝对面的夜宵店走去。
虽然一个个嘴上说要狠狠宰一把王宇飞这个阔少,可真到了点东西的时候,还是蛮克制了,大家挑煮面炒粉什么的,便宜点嘛。
尽管如此,但毕竟十几号人,还是让王宇飞暗暗生疼了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