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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埂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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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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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镇那些事》连载

第一十四章 收钱

胡岩跟在杨副乡长屁股后面,头顶白花花的日头,沿着热气腾腾的马路,一边与洪子健说笑,一边往香樟村委会走去。

进了村委会,黄支书一边热情地接待杨副乡长,一边迷惑不解地问有何贵干。在他看来,全乡计划生育大会战才刚刚结束,现在又正是农忙时节,乡里应该没啥工作要做的。

杨副乡长端起玻璃杯猛地喝了好几口凉茶,咂吧了下嘴巴,清了清滋润过的喉咙,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村支书,带笑地开句玩笑:“放心吧,老黄,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是来干活的,而且还相当重要。”

“干活?还相当重要?”黄支书一脸茫然,堆起笑说:“大会战已经结束了,忙了一个多月,杨乡长,你也该歇歇了,还有各位干部。”

“想歇呀,想在办公室里吹凉风,可没这么好的命哪。”杨副乡长故意皱起眉头扮苦相,叹口气说,“上半年的税费任务没完成,这不给李书记骆乡长赶来收钱喽。老黄,现在该晓得我们来干啥的么?”

黄支书听说要收钱,两条八字眉都快拧到一块去了,叹了口气说:“一桩难事了去不久又来了一桩,看来这口气还真就没法喘喽。”

“没法喘气倒不打紧,要再不收钱交上边,我们乡干部家里连窝都要揭不开了,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啦。”杨副乡长也跟着蹙眉叹气,喝了口茶又笑着说,“发愁没用,还是开始行动吧。老黄,你让罗会计把没交清的人家拎出来,然后我们一块上门上户收钱。至于今年的公粮嘛,也要尽量催农户交,至少完成半年的。”

这时,看过五旬、头发花白的老会计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领导赶紧堆起笑来打招呼,一对小眼睛快眯成一条缝,几乎看不到眼珠子。

黄支书劈口就吩咐老会计去把没交清上半年税费的农户拎出来汇个总,然后交给杨副乡长,末了才说句乡里要收钱收粮喽。

罗会计挠着后脑勺嘿嘿一笑说:“我就猜到乡里会来收钱收粮,这两天把没交清半年税费的户数汇了个总,我这就去拿给杨乡长看。”说着转过身朝门外快步走去,听到杨副乡长在夸自已,就嘿嘿笑了声。

不一会儿,罗会计拿着份单子回到杨副乡长跟前,笑眯眯地请领导过目,接着把另一份全村公粮的单子放在茶几上。

杨副乡长粗粗看了遍,抬眼对黄支书说:“这么多户数,任务重着嘞,老黄,我们可得苦干好一段时间喽。”

“没办法,我们村最大,钉子户又多,啥工作都难做,更别说这收钱收粮喽。”黄支书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摇头苦笑了笑。

“难也得做!”杨副乡长鼓励似的说,“计划生育难搞吧,这大会战一打,不也把任务完成了?至于收钱收粮嘛,确实难,可再难也难不过计划生育,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努力干,就一定能完成任务。”

“杨乡长说的是,虽说这收钱收粮难,可年年也基本上完成了任务,现在情况会更好些,因为上半年风调雨顺,大家都丰收了,有谷交公粮,有钱交税费。”罗会计附和起领导来,“能不能完成任务,就看我们的工作力度了,要能拿出搞计划生育那股狠劲,肯定没问题。”

见手下在领导面前表态,黄支书心里头便有些不舒畅了,瞥眼老会计,干笑一声说:“老罗,你这么有把握,那村里就由你带队,好好配合杨乡长,尽快完成任务,到时我一定会在会上表扬你。”

瞧见支书的脸色,罗会计才明白过来自已说错话了,赶紧嘻嘻笑道:“书记你真会开玩笑,刚才我只是照实说了几句,这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你管由你拍板,这配合杨乡长工作,理当由你来主持。”

话倒没啥,关键是手下那副恭顺的样子让黄支书的心像给熨斗熨过一样舒坦。他嘻嘻一笑,对老会计说:“你呀,越老越能耐喽。”

罗会计摇头笑了笑,一脸谦恭地恭维支书,心里却骂句独犊子。

喝了口茶,杨副乡长起身说:“那我们现在就开始行动吧。”说着又看向村支书,“老黄,你把村干部都叫来,人多好办事。”

黄支书苦着张脸向领导汇报:“现在正是割禾的时候,大家都忙着下田双抢,村里就我和老会计守着,其他人都下田去了。”

胡岩在一旁插嘴:“要这样的话,那我们上门也找不着人哪。”

洪子健赶紧伸手拍了下胡岩,示意他不要再说,免得挨领导批。

可胡岩并不觉得自已说错了啥,因为这是事实,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不过,杨副乡长仍用责备的眼光瞥了眼胡岩,板着面孔说:“找不着人也得去,这是工作,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下田去了。”

洪子健生怕胡岩再次触怒领导,赶紧附和道:“杨乡长说的是,既然我们来了,那就得上门上户,坐在屋里吹凉风,就不大像话了。”

“小洪,你这觉悟就不错,比小胡强。”杨副乡长绷紧的脸上绽出丝笑,“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上门上户,碰到一个是一个,收到一分钱是一分钱,这样工作才能慢慢做扎实,任务才能慢慢完成。”

胡岩并不在乎领导怎么说自已,只想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因此见领导端起杯子喝茶,就趁机发表意见:“杨乡长,我认为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也要上门上户,最好晚上也这么做。”

不等杨副乡长答复,其他几位同事就气得直拿眼瞪胡岩,甚至在心里骂他尽出馊主意,因为加班没钱等于白干,谁也不想加班。

其实,杨副乡长已经有这个想法了,见胡岩当众提出来,自然就不直说了,要不让大家觉得自已是听他的,有损领导的面子和威望。缓缓啜了口茶,他才说:“看情况再说,现在开始上门上户收钱,走!”

于是,黄支书便陪着杨副乡长等乡干部,顺着条热浪翻腾的小路往前走,一边说起近两三年乡里除了以前有的三提五统、农业税、农业特产税、屠宰税等等之外,还自行增加了些新的管理费用,还按人头平摊到农户头上,进一步加重了农民的负担,农民心里自然有气,就骂乡里巧立名目乱收费,搜刮民脂民膏,有些人就索性不交了,这样便进一步激化了本就紧张的干群矛盾,工作就越发难做了。

杨副乡长拍拍黄支书浑圆厚实的肩膀,汗津津的脸上绽出无奈的笑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从分税制改革后,乡里税源就更少了,同时转移支付被克扣的又多,收入严重缩水,而支出却不减反增,特别在义务教育上,水利建设上等方面,现在乡里是入不敷出,背债过日子,财政十分困难。要再不想办法增加收入,乡政府就得关门大吉了。再说了,这增加税费也不是我们一个,其他乡也都这么干。”

黄支书嘿嘿一笑说:“这我晓得,别说我们乡,我们县,估计全国都是这样吧。杨乡长,乡里的难处我能理解,所以坚定地执行乡里的指示和精神,努力做村民的思想工作,好让他们交钱交粮。只是群众也确实有难处,这两年啥都涨价,肥料药水涨得也凶,可粮价并没跟着涨,地里的收入反倒少了。大家心里憋了气,见我们干部来收钱,哪能不趁机撒把气发泄发泄,所以我们没少挨骂嘞。工作难做,唉!”

“理解理解,你们村干部确实难,我们乡干部也难哪。一句话,现在基层工作难做,比啥时候都难干。”杨副乡长深有同感地说了句,顿了顿又扬声道,“再难做也得做,谁叫我们是基层干部呢。我们要是同情农民不多收钱,就无法让乡里运转起来,就无法完成县里的任务,县里就把干部工资扣了抵任务,乡里就没钱发干部的工资了。这不,这个月我们乡干部就没领到工资,因为钱给扣了抵任务。”

“何止这个月,三个月没发了。”一直没吭声的大喇叭实在憋不住了,就不顾领导皱眉头,扯着大嗓门叫了起来,“不怕你们笑话,上个月儿子结婚摆了几桌酒席,还是我厚着面皮找亲戚借的钱,唉,别说了!”顿了一顿又补上句,“要再这样下去,不少干部都得借钱过日子呢。”

“是呀,是呀!”其他乡干部都跟着大喇叭叫起苦来,夹着丝怨气地说,“再这样老拖着不发工资,大家都得去当叫花子,还啥个干部,唉!”

罗会计看着身边的乡干部,憨憨地笑了笑,照实说:“这年头各有各的难处,你们乡干部也够难的呀。都说干部光鲜,哪知其中苦哟。”

大喇叭拍拍罗会计的肩背,感慨地说:“还是老弟理解我们呀,啥个乡干部,要真有下辈子,打死我也不当这个狗屁干部,说到做到!”

大家便借机开起大喇叭的玩笑来,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看上去挺开心的,其实心里都是一片苦水,实打实的苦中作乐。

说说笑笑就来到了一家农户门前,胡岩往屋子里一瞧,一个人影也没有,扭头看向杨副乡长,说句还真就一个人也没有。

不等杨副乡长开骂,罗会计就扯着喉咙喊屋里有没有人。

一连喊了数声,一个身材瘦小、驼着背的老人从后面的厨房走了出来,翻着那双浑浊而又凹陷的老眼,盯着站在厅堂的罗会计看,半晌才用沙哑低沉的嗓音问:“看你们这架势,是不是又来收钱啦?”

“大爷,你神了!”罗会计煞有介事地竖起大拇指,“一算一个准!”

“啥神不神的,你们这些干部除了收粮收钱,不就收命哪,这刚抓完了人上环打胎结扎交罚款,再来不是收粮收钱还能干吗嘞。”大爷黑起脸说,“没钱,我没钱打发你们,要钱找我家友良去。”

杨副乡长觉得老人的话刺耳,甚至把自已当叫花子打发,便没好气地说:“怎么这么说话,老人家,我们可是来工作的。”

“嫌我的话不好听是吧?”老人冲杨副乡长翻了个白眼,怼句,“那就别来呀,我又没请你们来。要人家钱,还要赔笑脸,真是的!”

黄支书生怕老人说出更难听的话,就连忙赔着笑说:“我给你赔笑脸,这总行了吧。再说这钱也不是我们要的,是上边定的任务。友良到现在还没交一分钱,都问过好几回,也该交点吧,不多,就半年。”

“不多?亏你说的出口,这几年一年比一年多,今年就更多了,还让不让人活呀!”老人气哼哼地嚷起来,“你们哪是干部,就是抢钱抢粮的匪,催命的鬼。还有脸说自已是干部,哪点像干部的样子,哼!”

黄支书给老人这么一戗,不免来气了,把脸一沉,要跟老人较劲。

罗会计了解老人的脾气,干部越跟他较劲就越来劲,而且啥难听的话喷得出来,到时不光会惹怒支书做出不理智的事来,还会让杨副乡长等乡干部难堪,所以赶紧对杨副乡长说:“去田里找友良好啦。”

杨副乡长明白罗会计的用意,也不想跟一个老人辩驳,便冲黄支书一挥手,转身朝门外走去,其他人紧跟其后。

老人心里气还没消,冲了出来,站在落满阳光的屋檐下骂骂咧咧。

尽管干部们大都有气,却见领导不吭声,也就不再好跟老人理会了,装着什么也没听见,依旧说说笑笑地顺着小巷往前走去。

胡岩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无奈、难受,甚至是愤懑,不过他并不怪破口大骂的老人,因为他说的是实话,骂得也有理,现在农民的负担确实很重,生气骂人也是可以理解的。真正让他愤懑的是,乡政府为了解决自身困难而巧立名目乱收费,无端增加农民负担。

然而,当杨副乡长瞧见旁边那家有人在,便改变了主意,对黄支书说了句先做这家工作,就往左一转,快步走过去,像怕逃了似的。

进了门,黄支书带着笑对那个五十出头的大汉说:“火生,你家上半年的税费还没交清,现在乡里领导和干部都来了,你就交了吧。”

别看这个叫危火生的庄稼汉虎背熊腰,老爱绷着张脸,其实人蛮老实的,见支书这么一说,就看向杨副乡长嘿嘿笑了笑,说道:“家里实在没钱,要不早就交了。嗯,等过几天卖了粮再交,怎么样?”

胡岩见对方老实巴交的,又当面承诺交钱,并相信他一定会说到做到,便脱口而出:“行呀,大伯,过几天你就拿钱交给罗会计好了。”

见对方老实,杨副乡长本想来个开门红,没料到胡岩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得恼火,瞪着他吼句:“你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扯蛋你!”

胡岩心平气和地说:“大伯都答应了,就等几天吧。”

“等你个头,哪个让你自作主张呀,见鬼了你!”杨副乡长怒气冲冲地骂句,“胡岩,你要收不到这个钱,看我怎么治你,哼!”

“行,到时候大伯不交钱,我来替大伯垫。”胡岩爽快地应了句。

“到时候,谁跟你到时候,就现在。”杨副乡长瞪眼胡岩,“你看着办!”

除了洪子健真心替胡岩担心,其他同事都窃笑起来,看着胡岩的眼神里充满了嘲弄的意味,甚至是幸灾乐祸。

其实,黄支书对胡岩还是蛮有好感的,见杨副乡长发他火,就赶紧对危火生说:“快把钱交了吧,免得让小胡挨骂。刚才小胡那么一说,真心为你好,你总不能让小胡再挨骂吧,要不你怎么对得起他嘞。”

听支书这么一说,危火生冲胡岩抱歉地笑了笑,默然半晌嘿嘿笑了声说:“家里真没这么多钱,要不再等两三天吧,我一定会交清这半年的钱,公粮嘛,到时我拉到粮站全交了,一年的,说到做到。”

其实,杨副乡长见对方人老实,也就信得过他,刚才之所以那样,是怪胡岩越俎代庖,不发火不足以显示自已的权威。听对方这么一说,他便缓和口气说:“有几多就拿几多来交,欠的过两三天再交,反正这段时间我们都在村里。对了,这公粮你得交,别拿话哄我们。”

“哪敢哄领导呀,借个胆给我也不敢。”危火生咧嘴嘿嘿一笑,说道,“杨乡长,你稍等会儿,我这就去翻箱倒柜找钱给你。”说完朝房间里走去。

不一会儿,危火生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走到杨副乡长跟前,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说:“就只剩下这几个钱了,先交上,等卖了谷再补上。放心吧,杨乡长,我一定说话算数,不敢哄你们的。”

罗会计接过来数了数,一共才三十五块零三角,嘴角边不由得浮出丝笑说:“少是少了点,可是给我们来了个开门红。火生,谢了!”

危火生搔了下头,难为情地嘿嘿笑了两声,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大着嗓门说:“少陪了,我还得到田地干活去。”说完就冲出家门,到晒谷场上挑起担箩筐,匆匆忙忙往自家地里赶去。

杨副乡长、黄支书等人跟着出了厅堂,挨家挨户上门找人收钱收粮,却总是扑空,看到几户人家屋里有人,却都是老人和孩子,压根就办不了事。这不,转了一大圈,一个铜板也没收到,算是白忙活了。

黄支书抬头看了看高高悬挂在天中央的日头,对杨副乡长说:“快到吃饭的时间了,回去歇口气再吃饭。”

杨副乡长皱着眉头看了看头顶上那轮白花花的太阳,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上午,可钱没收到几个,汗津津的脸上不免浮出丝苦笑,叹口气说:“吃完饭再接着干。”

胡岩连忙应道:“中午都会回家吃饭,找得到人,好收钱。”

杨副乡长看了眼胡岩,觉得这家伙的眼神里透出几分嘲讽的味道来,却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好怒斥他,只能狠狠瞥他一眼。

洪子健看到杨副乡长不高兴,赶紧伸手拍了拍胡岩,用眼神示意他别再说了,免得领导不高兴。胡岩看了看走在前头的杨副乡长,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在心里说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吃过午饭歇了不到半个小时,杨副乡长就带着手下出了村委会,继续上门收钱收粮,队伍壮大了,增加了田主任、罗营长和张专干。

村民们见干部们来了,也有笑脸相迎的,但大多数都是冷着张脸,用气恼的眼神看着他们,因为猜到他们是来干啥的。

尽管如此,杨副乡长、黄支书等干部还是面带笑容地向对方说起税费和公粮这事,强调必须现在就把半年的税费交清,等谷晒干了再交公粮,最好一次交了,不这样也得完成半年任务。

由于今年风调雨顺,地里丰收了,加上公粮没增加多少,又是国家规定的,所以村民都点头答应了。至于这税费嘛,不仅加了那么多,而且增加的大都是乡里自已设的项目,这让村民们心里有气。

这不,就连老实的也憋不住气说上三两句,然后才极不情愿地拿钱交。那些不老实的就怒气冲冲地指责乡里乱摊派乱收钱,不管干部们怎么解释,甚至是央求,他们就是死活不肯拿钱出来交。

没办法,杨副乡长只好使出惯用的强制手段,吩咐干部见屋里值钱的东西就拿。可话又说回来,普通农民家里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值钱的恐怕就只有电视机啦,摩托车啦,而且这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因此,这不是个好办法,只能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目的是想通过拿东西来逼村民交钱。

有些村民见干部要搬彩电,要推摩托车,就赶紧堆着笑说交钱,马上就交钱。干部也就不再拿东西了,在心里松了口气,其实他们也不想这么干,特别是胡岩,只象征性地动了动手,免得领导批他不干活。杨副乡长就催对方快拿钱交给罗会计,脸上露出丝狡黠的笑。

遇到强悍的,可就不是这样了,女人指着干部破口大骂,男人凶巴巴地跟干部拉扯起来,要不是黄支书田主任等村干部及时劝止,肯定要大打出手了。面对这种情况,杨副乡长只好勒令对方在规定时间内交钱交粮,然后带着干部走了,也算是保住了一点颜面。

外面骄阳似火,作田人都躲在家里歇了,可杨副乡长依然迎着炎炎的热风,继续走门串户做该做的工作。确实辛苦,可也没办法,基层干部嘛,就像有人慨叹的那样——命苦啊。

日头晒得背上像火烧了一样倒没啥大不了的,关键是工作效率越来越低了。这不奇怪,越到后头工作就越难做,因为黄支书先挑老实的上门,剩下的都是不老实的,甚至是称王称霸的。

这不,村里呱呱叫的徐冬至就耍横跟干部叫嚷起来,只字不提自已家没钱交,也不说几句延迟缴交的软话,就一个劲指责乡里增加名目乱收费,这钱坚决不交,搞杨副乡长很没面子,末了准备来硬的。

黄支书了解徐冬至的脾气,越跟他硬就越难办,说两三句软话,没准就形势急转直下。于是,他赶忙伸手勾着徐冬至的肩,往门外走去,压低声音好言好语地劝起他来,以为可以说服他了。

岂料这回徐冬至是有意要顽抗到底了,不管村支书怎么劝,就是不交钱,撂下两句狠话就快步往前走,似乎要借此来消消心头的怒火。

黄支书也有些着恼,冲徐冬至吼了声:“回来,给我死回来!”见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通往地里的小路走去,气得直跺脚骂了他几句。

杨副乡长见房门都上了锁,要搬东西得砸锁,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胡岩推开门后发现里面连台电机都没有,只有张席梦思床和木质桌椅,这种桌椅值不了几个钱,床倒是可以抵上税费,可总不能把人家的床也搬走吧。因此,杨副乡长只好放弃拿东西这个做法。

黄支书晓得徐冬至的厉害,惹上他那可是一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没准还得闹出大事来,所以笑嘻嘻地对乡领导说换过家好了。

可杨副乡长心头那口恶气怎么也消不了,沉着脸咬牙说:“抓他家猪去,我就不信办不了他,哼!”

“这家伙还真是能掐会算,刚好昨天把那头大肥猪卖掉,栏里只剩下一头猪仔,值不了几个钱,捉它有啥个用。”

杨副乡长听了越发气恼,提高嗓门说:“我就不信他家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老黄,你再想想。”

黄支书挠了挠头皮,嘿嘿一笑:“有倒是有,就是不大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只有抵得上半年税费就行了。”杨副乡长瞪着村支书,“快说,别磨磨叽叽的,听见没有!”

“牛哇,他家有头大水牛,抵这三年的拖欠绰绰有余。”黄支书嘻嘻一笑,“只是现在正是用牛的时候,要真牵走了,就他那脾气……”

“怕个啥,欠三年的税费,拿牛来抵还不是应该的?”杨副乡长想也不多想就冲着支书大声说,“就因为现在要牛耙地,我们牵走了,徐冬至才会赶紧拿钱来赎。牛在哪儿,走,带我们去牵。”

黄支书似乎对徐冬至还是有所顾忌,犹豫着说:“真的要牵牛?”

“不牵牛能收到钱么?”杨副乡长质问句黄支书。

黄支书摇摇头说:“就他那牛脾气,今天肯定不会交钱的。”

“那就别废话了,带我们牵牛去。”杨副乡长特意看了看黄支书,从他的神色里猜到了什么,就爽快地说,“你只要把那头牛指给我们看就行了,我让人把它牵到乡里去,这跟你就没多大关系吧。”

“就算这样,到时候他还是会来找我的。”黄支书嘿嘿笑了笑。

“你一个书记,还怕村里的人”?杨副乡长瞪眼村支书,没好气地说,“你要真这样,就别干了。”说着看向田主任,“你带我们去,怎么样?”

不等田主任开口,黄支书连忙赔着笑说:“得了,得了,杨乡长,我带你们去,就算徐冬至拿刀来砍,我也得干这事,走!”

“这才像当书记的样子嘛!”杨副乡长绷紧的脸上露出丝笑,拍了拍黄支书的肩膀说,“农村干工作嘛,就得有股子狠劲,不能心慈手软,更不能怕人,要不他们就爬到你头上了,这书记还怎么当,工作还怎么做?老实说,老黄,我觉得你啥都好,就是魄力差了点,得改啊!”

黄支书鸡啄米似的点头称是,一副虚心接受领导批评的样子,心里却不服气地说句,就算你是乡领导,可论魄力我不比你差,刚才那样子不是狠不下心,是不想让人跑到自已家里闹,搞得鸡犬不宁。

说着说着,他们就绕过间柴房,来到了屋后一块爬满草的场地上。

场地上有三头水牛拴在木桩上,而且都四肢蜷曲卧在地上反刍,时不时喷口粗气,大概是给火辣辣的日头热的吧。后头还有一头黄牛犊子,起初低着头啃草,悠闲地甩着小尾巴,见有人来了,就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忽然哞地一声掉过头撒腿朝前跑去,像在逃似的。

黄支书指着那头突然哞哞叫唤着站起来的大水牛,对杨副乡长说:“这头牛就是徐冬至家的,就这膘,没个一两千也别想买下来。”

胡岩用玩笑的口气说:“要真卖掉,还不得拿钱找给他呀!”

“卖啥卖呀,我们又不是牛贩子!”尽管声音有点粗,但杨副乡长脸上挂着笑,看上去不是在批评胡岩,“我们牵走牛,目的是逼徐冬至交钱。好了,小胡,我看你跟这头牛蛮有缘的,就你来牵好了。”

其他干部听了,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并顺着领导的话开起玩笑来。

胡岩小时候当过放牛娃,对牛还真有一份亲切感,听领导这么一说,就笑着应了声好,然后走上前,准备解开缰绳牵牛。

大概是牛也有灵性吧,晓得这些陌生的家伙不怀好意,见胡岩弯着腰解绳子,就大啊一声朝他冲过去。

洪子健等人见状,惊得直大叫起来,以为胡岩会给牛伤着。胡岩敏捷地往左一闪,同时将缰绳高高提起,牛就不再动了,化险为夷。

“哟,小胡,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哇。”田主任眼里闪出佩服的光,“要不是赶紧用力把牛头拉起来,恐怕得让头角抵到了,这牛就像徐冬至一样横,我都替你捏了把汗嘞,哈哈!”

“谢了,田主任。”胡岩客气了句又看着牛说,“现在可老实了,刚才还以为我是生手好欺负呢,哪知碰上了老手,嗬嗬!不瞒你们说,我小时候老放牛,我爷爷还教过我怎么对付牛,没想隔了这么多年派上用场了。现在看来,学啥都有用的时候,不会被埋没的。”

杨副乡长带笑地看了眼胡岩,挥手说句别讲有道理了,牵牛走人。

胡岩愣了一下,那眼神仿佛在说,干嘛一定要我牵呢?要让牛的主人晓得了,到时候还不来找我算账?

见胡岩不动,杨副乡长有点气恼地瞥眼他,诘问句不想干了,不等回答又补上句:“你能驯牛,我给你发挥才干的机会,走吧。”

有人听了忍不住吃地笑了声,因为他们觉得杨副乡长有挖苦讽刺的意味,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言语幽默风趣,把他们逗乐了。

不管领导和同事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自已,胡岩都泰然处之,不恼更不怒,这会儿还跟着嘿嘿笑了声,牵着牛沿着小路往乡里方向走。

这时,日头西斜,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热,吹到身上有一丝丝清凉的感觉。

胡岩牵着牛,迎着淡淡的阳光,走在田间小路上,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童年放牛时的情景,那颗自在快乐的童心又回来了,禁不住就放声唱起那首放牛时老唱的童谣。他嗓音不错,又喜欢唱歌,别说时下流行的歌曲,就是多年不唱的儿歌,也唱得这么婉转动听。

跟在后面的同事听到胡岩在纵情歌唱,就开起他的玩笑来,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胡岩扭头冲他们说笑了几句,然后继续唱他的歌。

这牛也似乎爱听胡岩唱的歌,不再像刚才那样摇着头挣脱缰绳,而是安安静静地跟随他往前走,还一边快活地甩着尾巴呢。

来到乡政府大院,正值下班的时候,聚在院子准备回家的干部们瞧见胡岩牵着头大水牛走了进来,就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爆发出一阵阵嘻嘻哈哈的笑声,有戏谑的味道,也有嘲讽的意味。

邓绮琪走上前,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胡岩,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胡岩简短答句抵欠账,就换了抱歉的口气说晚上得加班,不能捎她回家。

明白过来后,邓绮琪浅浅一笑,俏皮地说句不劳大驾,自已坐车回去,挥手说了声拜拜,就迈开脚步往大门口方向走去。还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自已,回头一看,见王宇飞那辆崭新的摩托车在她面前刹住了。她明白他的意思,却故意笑而不语。

王宇飞冲邓绮琪帅气一笑,拍拍后座说:“上车吧,别不给我面子哦。”

其实,这段时间邓绮琪经常搭王宇飞的车,坐胡岩的车倒是少了点,估计是嫌胡岩的车旧了点吧,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王宇飞比胡岩更主动更热情,有时候甚至连哄带逼地要她坐自已的车。可邓绮琪还是装出副盛情难却的样子,迟疑了下方抬起雪白的长腿跨上车,然后整了整藏青色的裙摆,对王宇飞脆生生地说句:“可以走了。”

王宇飞兴高采烈地高声应了句好嘞,加大油门朝大门口冲去,因为他知道邓绮琪喜欢快,而他也觉得飚车显得自已更有男子汉气概。

出了大门,邓绮琪趁车子左拐的时候扭头看了眼里面的胡岩,见他一手牵着牛,一手立在原地瞅着自已看,禁不住扑哧笑了声,似乎觉得他那样子挺滑稽的,却忽略了他对她的那份用心。

直到邓绮琪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胡岩才回过神来,牵着牛往办公楼后面的场地走去。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粗声粗气的骂语,旋即一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瞧见自家的牛大喝一声:“快把牛还我,操你妈偷我家牛!”

徐冬至一边恶声恶气地骂,一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

这时候,回家的回家了,留下来的去食堂吃饭,只有洪子健何志鸣几个男干部在场上,他们听到了骂声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见徐冬至怒气冲冲地朝胡岩跑过去,估计要打人,就赶紧冲过去劝阻。

见徐冬至来了,胡岩立住脚,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看着他冲过来。尽管徐冬至个子大,而且看上去孔武有力,但胡岩并不畏惧,何况有洪子健和何志鸣两位好朋友来助阵。

来到胡岩跟前,徐冬至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句,伸手就夺缰绳。

胡岩左手往后一晃,躲开了那只黝黑粗糙的手,郑重地说:“要牵走牛可以,得等杨乡长过来。别闹事,这对你绝对没有好处。”

见对方不让自已牵走牛,徐冬至越发怒火中烧,压根就不听劝告,挥拳要打胡岩。洪子健见状,冲徐冬至大喝一声,上前一步挡在胡岩向前。紧接着,何志鸣等几个干部也呵斥徐冬至竟然打干部。

尽管徐冬至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但面对乡干部还是有所顾忌,何况眼前站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要是一齐上还真打不过,到时可就吃大亏了。于是,他不再动手,只动嘴拿脏话骂话乱喷。

由于声音很大,传到了正在食堂里吃饭的杨副乡长的耳朵里,扒了碗里最后一口饭,起身把里面所有的干部叫上,一起往门外走去。

不等乡领导开口,徐冬至就把眼睛瞪得牛大,梗着脖子大声问凭啥牵他家的牛,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一个农民居然敢冲着自已大呼小叫,这使得杨副乡长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不禁刷地变了脸色,瞪着徐冬至怒吼句:“三年不交税费,你还有理了,啊?”

见乡领导这么凶,徐冬至不由自主地收敛了些,依旧大着声说:“我又不是没说过,不交是没钱,又不是故意有钱不交,你们……”

杨副乡长懒得搭理,打断对方的话,没好气地说:“别啰嗦,没人再听你那话废话,啥没钱交,总不可能三年都没钱交,今年上半年一分钱都没交,说的过去么?别哄人了,你就是故意不交,当我们不晓得呀。我也不想跟你废话,交清了所有拖欠,就把牛给你,要不再怎么叫也没用。我警告你一句,你要再敢打人,我就给派出所打电话。”

见乡领导这般强硬,徐冬至不由得愣了一愣,接着眼珠子骨碌一转,咬着牙根说:“现在是农忙时节,正是用牛耙田的时候,你们牵了我家的牛,耽误我家耙田栽禾,你们赔得起么,哼!”

“怕耽搁农事,就赶紧拿钱来交,站在这儿吼顶个啥用。”胡岩不温不火地说,“再说都欠三年了,也不好意思吧。”

“没钱!有钱,我早就交了。”徐冬至固执地说,“再说交那么多钱,就是借也借不到,等我有钱了,我就交,把牛还给我。”

“把牛还给你,说得倒是轻巧!”杨副乡长冷哼一声说,“告诉你徐冬至,你不交钱,就别想牵牛回家。我说到做到,你看着办好了。”

徐冬至两眼死死地盯着杨副乡长,眼里的火越烧越旺,静默了半分钟突然吼叫起来,摆出副要打架的样子。

胡岩即刻上前制止徐冬至,背上挨了他一拳头,不过并不算重。

其他人见状慌忙围了上去,阻止徐冬至的粗暴行为,有人趁机踢了他一脚。徐冬至便表情夸张地叫了起来,连声喊干部打人喽。

这倒让杨副乡长吃了一惊,扫眼干部,却没开口问,怕被徐冬至这个狡诈之徒利用,不过那意思干部们都看出来了。

何志鸣年纪不大,来乡里也不到五年,却挺老道的,心想反正没旁人看到自已踢人,灵机一动说句,刚才是我一不小心碰到你了。

徐冬至瞪着何志鸣吼句:“啥一不小心碰到我,分明是你故意拿脚踢我,当我不晓得呀。小子,你他妈还算个男人,就承认踢了我。”

何志鸣给徐冬至这么一激将,扯开喉咙说:“就算我踢你了又怎么样,刚才你还打了小胡呢。小胡没找你理论,我替他还一脚有啥不对,何况我真不是故意踢你的。徐冬至,你要借题发挥,就没意思了。”

杨副乡长指着徐冬至说:“小何说的没错,小胡不追究你打他,你也别再抓住刚才那一脚不放,不管小何是不是故意的,这事就到此为止,一笔勾销,现在还是来说交钱的事。徐冬至,你到底交不交?”

“交,这皇粮国税哪能不交,就算乡里加的那些钱也交,可现在没钱,拿啥交呀。”徐冬至缓和些口气说,“杨乡长,等我卖了粮再交行啵?”

要是搁在别人头上,倒也没多大问题,可这个执拗粗暴的家伙就例外了,何况牛还牢牢攥在胡岩的手里,此时不借机逼他交钱,还等何时呢?因此,杨副乡长板起面孔,态度坚决地说:“不行,你不交钱,就不能把牛牵走。”

徐冬至气得脸色发黑,先是发了下愣,接着就张牙舞爪地扑向胡岩,要抢夺攥在他手里的缰绳。

胡岩不想动手,就左躲右闪地往后退。其他干部见状,便一边劝阻,一边动起手来,看上去双方又要打起来。

杨副乡长看到徐冬至这么蛮横凶悍,气得厉声喝道:“徐冬至,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打电话叫派出所的人来。”

“是你们偷偷牵走我家的牛,现在不还我,还合着伙来打我。”徐冬至气呼呼地瞪着乡领导嚷起来,“我没去派出所告你们,你还要叫派出所的人来抓我,真是倒打一耙呀。去,去叫呀,我才不怕嘞。”

“说话注意点,谁偷你家牛了,你不交钱,牵你家来抵债,晓得么?”杨副乡长瞪眼徐冬至,“别以为我吓唬你,要再闹的话就报警。”

谁也不想惹警察,徐冬至也一样,听乡领导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吭声了,只两眼死死地盯着对方看,那眼神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过了好半天,他才振振有词地诘问句:“别人能缓,我家为啥就不能?”

“别人家只欠今年的,你家欠了三年的,都缓了三年,还好意说这话,真有你的,哼!”杨副乡长冰着张脸说,“徐冬至,就算你做老赖,也不能赖到政府头上来,三年了,已经对你够容忍了。”

“啥老赖,我这人硬气得很,除了欠乡里的钱,我啥人的钱也不欠。说我老赖,你才诬赖人呢。”徐冬至气哼哼地嚷起来,“乡里乱收费乱摊派,我有理由不交。你把后来加的那些钱免掉,我没钱都会借钱来交。”

“想得美!”杨副乡长不想再解释什么,强硬地说,“徐冬至,我也不想再跟你啰嗦,啥时候交清钱,啥时候再来牵牛。”说完冲胡岩一挥手,示意他把牛牵到后面去。

徐冬至一脸怒气地冲上去,要夺缰绳把牛牵走,却再次被干部们挡住,末了只扯着嗓门恶声恶气地骂。

胡岩遭人骂,心里自然不痛快,却装着没听见,牵着牛往办公楼后面走去,同时觉得农忙时候牵农户家的牛有些不妥。

尽管徐冬至很愤怒,很不甘心,却也明白自已是斗不过乡干部的,末了咬牙切齿地骂了句,一掉头朝光线昏暗的大门口走去。

见徐冬至气哼哼地走了,杨副乡长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活像打了个大仗,然后对手下一挥手,大声说句:“走,我们下村收钱去。”

恰在这时,胡岩走了过来,听说现在就要下村,赶紧挤出丝笑说:“杨乡长,我还没吃饭嘞。”

“吃啥个饭,工作要紧。”杨副乡长脱口而出,一秒钟后又换了口气补上句,“行,你赶紧去食堂吃饭,过下就来村里,我们先走。”

胡岩点头应了声,扭头就往食堂跑去,他决定以风卷残云般的方式把肚子填饱,然后去村里与杨副乡长他们会合,继续并肩作战。

徐冬至还真能耐,第二天上午直接跑来找李书记。

李书记跟杨副乡长关系不好,一直想找机会好好整他一下,好让他老老实实服从自已,不要在会上和工作当中与自已对着干。向徐冬至了解完情况后,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叫张秘书把杨副乡长叫来。

杨副乡长已经知道了徐冬至去书记办公室这事,猜到李书记会找自已,就一直呆在自已办公室等,不过他并不愿意仔细琢磨这事,只管喝茶抽烟,因为他认为李书记肯定会站在自已一边。

果不出所料,见张秘书来请自已,杨副乡长脸上闪过丝笑,接着起身朝门口走去。

走进办公室,杨副乡长看到李书记一脸温和地跟徐冬至谈话,眼里不由得闪出丝惊诧,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脸上却缓缓绽出笑来。

尽管李书记不怎么待见杨副乡长,但脸上还是饰着丝笑,指着桌边那把椅子叫他坐,还散了支烟给他。

杨副乡长心里明白李书记的热情和客气全是装出来的,可还是笑着说了声谢,从桌角边拿起打火机,点着叼在嘴巴里的烟抽了起来。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看着徐冬至问句:“带钱来交啦?”

徐冬至带着丝厌嫌地瞥眼身边的杨副乡长,很干脆地答句:“没嘞。昨晚上我到处借钱,结果一分钱也没借着,自已家里又没钱,想交也交不了。这不,只好来求李书记了。得耙田栽禾,要牛哇。”

杨副乡长把脸一沉说:“没钱交来干嘛,还不快回去想办法。”

徐冬至皱着眉头扮苦相,说道:“有办法早就把钱交了,哪会麻烦领导你来上门问,还把牛也给牵了,搞得只好来求李书记开恩了。”

李书记依旧靠在椅背上端着保温杯缓缓啜饮,脸上挂着一丝笑,眼光在杨副乡长和徐冬至脸上扫来扫去,好像在琢磨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甚至有点局外人的味道。

杨副乡长看了眼李书记,那神情有些令自已捉摸不透,索性不多想了,直问道:“李书记,你看这事……”

徐冬至抢着求起领导来:“李书记,我晓得你是个好书记,一心为我们老百姓着想,现在看到我家确实有困难,您就让我迟点交钱。求您了,李书记,求您开开恩,帮帮忙好不好?”

李书记欠起身,把保温杯搁在桌上,对坐在面前的群众温和地笑了笑,然后转眼看向杨副乡长问:“你说这事怎么处理好?”

杨副乡长听了这话就明白过来,李书记表面上是在征询自已的意见,实际上是给自已出难题,甚至有可能让自已唱白脸,他来唱红脸做好人。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照自已的意思办,便答道:“要是只欠今年的还可以考虑,可徐冬至拖欠了三年,不能让他继续拖欠了。现在牛在我们手上,他不拿钱来交,就别想把牛牵走。”

徐冬至赶紧声明:“李书记,请你相信我刚才说过的话,我不是故意跟政府对着干不交钱,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交,等卖了谷,有多少钱就交多少钱。别说我这人不会哄人,就算会哄,也不敢哄你呀。”

杨副乡长瞥眼徐冬至,冷哼一声说:“你要说话算数,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不守信用的人了。你的口碑怎么样,我是一清二楚的。”说着又看向李书记,“别信这家伙,这回一定要让他交钱,要不不晓得得拖多久。”

徐冬至再次恳求李书记,并且斩钉截铁地说:“李书记,一定会交钱。”见李书记不吭声,便拿自已的儿孙来发誓。

其实,李书记对徐冬至这个钉子户也有所了解,不怎么相信他,但由于想借此事来打压杨副乡长,便忽地板起面孔说:“收钱收粮当然是我们的工作重点,这工作一定要做好,但也得注意方式方法,现在正值双抢时节,你怎么能让干部牵农户家的牛呢?就像徐冬至刚才说的,他家就这头牛,要是乡里不还,就没法耙田,没法栽二晚,家里的地就得撂荒了。要真这样,上边追究下来,谁负得了这个责!”

见李书记这么一说,徐冬至那对带着血丝的眼珠骨碌一转,赶紧咬着牙说:“地里半年收成没了,我一家老少还不得饿死,到时候实在没办法只有到上边去闹了,县里解决不了就去市里,市里解决不了就到省里去,反正不能眼睁睁饿死在家里。丑话说在先,到时别怪我。”

杨副乡长见徐冬至见缝插针向自已施压,气得直拿眼瞪他,本想威胁他几句,可见李书记别有意味地盯着自已看,只好把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眼看向李书记问:“你的意思是把牛还给他,对吧?”

“不还给老徐,难不成还让乡干部去当放牛娃呀?”李书记用玩笑的口吻说,“就算有人想干,我也不能给他机会,耕牛可不像电视机、摩托车啥的可以拿来抵欠账,不经老徐允许,我可不敢拍这个板。”

“不允许,李书记,我坚决不允许。”徐冬至霍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梗着喉咙说,“你要真拍板卖了我家牛,李书记,别怪我得罪你,我一定要到上边去告你。”

李书记呵呵一笑,对徐冬至说:“老徐,我可是怕你告呀。”

“不是您怕我告,李书记,是你心里装着我们老百姓,处处替我们群众着想,所以才不会拍这个板。”徐冬至立马堆起笑容,换了口气讨好地说了句,接着又撇过脸看向杨副乡长,指桑骂槐地说,“不像有些人就晓得收老百姓的钱,根本就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哼!”

杨副乡长气得直想指着徐冬至的鼻子破口大骂,却碍于李书记对他的态度,只好把这口恶气憋在肚子里,狠狠瞥他一眼,扭头对李书记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就没啥要说的,服从就是了。”

见杨副乡长妥协了,并且被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羞辱了,李书记心里禁不住涌出阵快意来,哈哈一笑说:“别这么说,建新,我是跟你商量,不存在服从不服从这事。既然你没意见,这事就这么办好了。”

徐冬至听后满心欢喜,一激动抓起李书记的手拼命的摇,感激不尽地连声说:“谢了,谢了,李书记,我是打心里感谢你啊。”

“谢就不用了,老徐,只要你别哄我就行。”李书记哈哈一笑,指着徐冬至说,“刚才你可是向我承诺过,等卖了谷,就把所欠的税费一次性交清,当然包括今年上半年的,还有公粮。”

“今年早稻丰收了,卖的谷估计可以够还这些钱,要不够的话,我借高利贷都要补齐,哄哪个都可以,就是不能哄李书记你。”徐冬至抬头挺胸,斩钉截铁地说,“放心吧,李书记,我一定说到做到。”

“好,老徐,我相信你。”李书记高兴地说,“现在你就可以到这栋楼后面去牵牛,这大水牛估计饿了,你快牵去把它喂饱来再干活。”

“是,李书记,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徐冬至连忙转身朝门口走去,快要出门时又掉过头再次感谢李书记,接着又狠狠剜了眼杨副乡长,脸上露出丝笑,既是得意,同时又透出几许嘲讽来。

杨副乡长满脸怒容,想发作又不好发作,生怕驳了李书记的面子,同时又损了自已应有的风度,末了假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李书记喝了口茶,笑着对杨副乡长说:“这工作嘛,得讲究方式方法,就现在农村的情况,确实得来硬的,可也得因人而异,不能一刀切。就拿徐冬至来说吧,一味的硬肯定会闹出事来,不光收不到拖欠的那些钱,还会给我们带来麻烦,适得其反。硬过之后给他来个软的,他就乖乖答应交钱了,而且还感恩戴德,这样就树立起了我们领导干部的良好形象。建新哪,以后在工作当中要多注意这一点。”

尽管话里没有一个字在责备自已,但杨副乡长心里明白,李书记对自已处理徐冬至一事不满,可他觉得自已并没有不对的地方,像徐冬至这种钉子户不来硬的肯定不行,根本就不会答应交钱。现在让他做了好人,自已倒成了罪人,心里头挺憋屈的,却不好说什么。

低头吸了口烟,杨副乡长才抬眼看向李书记,干笑一声道:“李书记批评的对,在这事上我确实有不妥之处,以后一定会多加注意。”

“啥批评呀,建新,我可没这个意思哟,该是你想多了。”李书记哈哈一笑说,“你在农村工作了这么多年,经验相当丰富嘞。这回会出了点问题,是因为你心急呀,巴不得一两天就完成任务。其实,也算不上啥问题,反倒看得出你工作积极,这很好啊。”

看上去像在褒扬,可杨副乡长觉得对方在讥笑自已,心里不是个滋味,因此不想再跟他聊了,便挤出丝笑:“李书记,要是没啥事,我下村去了。昨天没收到多少钱,今天得更努力,争取多收些钱。”

“好,建新,我就不耽搁你了。”李书记假装关心地说,“虽说任务重,但也得注意休息,特别是现在天气热,中午得多歇一歇,千万别中暑哟。工作重要,身体更重要。再说这收钱也急不来,得慢慢来。”

“是,李书记,谢谢你的关心,我走了。”杨副乡长言不由衷地说了句,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因为他认为对方也只是虚情假意。

下了楼,杨副乡长抬眼一望,看见胡岩和洪子健正站在树下闲聊,胸间倏地蹿出股无名火,气呼呼地吼句下村去。

胡岩丈二金刚摸着头脑,只瞅着洪子健嘀咕句:“哪来的火气?”

洪子健一拍胡岩的脑袋,取笑道:“看来这牛还真不能沾,多聪明的脑瓜子,怎就一下子变牛了?这还用说,肯定是钱没收到,牛给人牵走了,没准还给李书记训了顿,所以就拿我们出气喽。”

胡岩一拍脑门猛醒道:“没错,准是这样。走,跟领导下村去。”

洪子健亲密地勾着胡岩的肩背,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跟着领导往大门口走去,其他同事跟在他们后头,一副拖拖拉拉的样子。

尽管天气炎热,但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好领到拖欠的工资,乡干部们仍然坚持走村串户,没日没夜的干,就算有人中暑了,只要不到非进医院不可的程度,就得继续坚持工作,这不能光怪带组领导,实在是任务重,时间紧,人手不够,不得已而为之呀。

忙活了一个多月,快到八月底了,才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的任务,按照事先的约定还不能领到工资,有人问班子成员什么时候发工资,大都笑而不答,即便回答,也是一句李书记或是骆乡长说了,还没完成任务,财政局不拨款,工资没戏,要想领工资,就继续努力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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