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子,邓绮琪恰好从计生办走了出来,瞧见胡岩那个模样,吃了一惊,上前关心起他来。
胡岩疼得直皱眉头,却假装若无其事,说给石头砸了下出血了。
邓绮琪没心情问其中原委,连忙叫胡岩松开手,让她看看伤得怎么样。胡岩迟疑了一下,才把一直捂着伤口的手垂了下来。
借着走廊上的灯光,邓绮琪仔细察看了遍伤口,觉得需要让医生处理才行。可胡岩认为血止住了就没啥问题,犯不着麻烦别人。
邓绮琪明白胡岩的心思,是觉得离开了计生办,就不应该再有什么瓜葛,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不想看到邱副乡长在背后说闲话。不过,她并没挑明,只那么笑了笑,就拉着他往旁边的医务室走去。
恰好里面只有邹医生,胡岩倒也放心了不少,先跟他客气了几句,然后就让他查看伤口。
没过多久,邹医生处理好了伤口,交代胡岩要是明天早上还会疼得厉害就去卫生院看看,当心伤口发炎,及时医治好得快。
胡岩向邹医生道了声谢,就往医务室门外走去。
出门时正好撞上王宇飞,胡岩假装着没看见,径直往对面宿舍走去。
原本王宇飞也不想招呼胡岩,可瞧见邓绮琪边追胡岩边叮嘱他注意伤口,一副体贴入微的样子,不免来醋劲了,借机取笑起胡岩。
胡岩装着没听见,只管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灯光昏黄的楼道里。
邓绮琪不满王宇飞取笑胡岩,却也不想跟他吵嘴,只拿眼狠狠瞪他一下,转身朝亮着灯光的计生办走去。
王宇飞一边紧跟着邓绮琪,一边好奇似的问胡岩受伤的原因。邓绮琪脱口答句给人用石头砸的,王宇飞立马就说该是得罪了人吧。
邓绮琪立住脚,看着王宇飞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简单呀,要不是有人想报复他,又怎么会拿石头砸他呢?”
邓绮琪寻思了一下说:“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这还用说,我啥时候说过没道理的话。”王宇飞冲邓绮琪扬了扬眉,颇为自得地说,“相信我吧,绮琪,肯定错不了。”
看到王宇飞眉飞色舞的样子,邓绮琪忍不住扑哧笑了声。
王宇飞诧异地盯着邓绮琪问:“呃,你笑啥呀?”
邓绮琪答道:“笑你张狂呀?”
“张狂?”王宇飞摇摇头,一本正经道,“这不叫张狂,叫自信。”
邓绮琪笑了笑,也不跟王宇飞争执,思忖了一下问:“你怀疑钱光明指使人害胡岩,对吧?”
“别说,你还真跟我般配。”王宇飞趁机说句,言罢嘻嘻一笑。
“去你的,别瞎说!”邓绮琪眼睛王宇飞,嗔道,“你要再这样,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哼!”
“想歪了吧。”王宇飞调戏似的说,“我说的可不是你那意思,专指你我的智商,就是我们俩想到一块去了。”说罢哈哈一笑。
邓绮琪像给人耍了一样,气得举手打了王宇飞一下,可心里涌出几分喜欢来,觉得这家伙不光长得帅气,还蛮风趣的。
王宇飞看到邓绮琪那副娇媚的模样,自然就把打当成亲了,不禁心花怒放,脱口而出:“绮琪,你真妩媚可爱,真招人喜欢。”
女孩子嘛,就喜欢别人夸自已,邓绮琪也不例外,却假装没听见,换了口气问道:“你凭啥断定钱光明会指使人害胡岩?”
“你真不晓得工地上发生的那件事吗?”
邓绮琪一脸迷惑地摇摇头,反问句:“啥事呀?”
“看来你也有消息不灵的时候嘞。”王宇飞嘴边浮出丝习惯性的嘲弄,故作诡谲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毕竟这消息挺隐秘。”
“说吧,别神经兮兮的啦。”邓绮琪剜眼王宇飞。
其实旁边并没有人,可王宇飞还是有意压低声音说:“今天中午,胡岩特意去工地上突击检查,结果抓到有人偷梁换柱,以次充好,说要拿次品钢筋去质检部门检验,让钱老板吃不了兜着走。”
“胡岩做得对啊。”邓绮琪脱口而出,“监工嘛,就是要防止他们以次充好,用不好的材料盖厂房,确保厂房质量没问题。”
“理是这个理,可钱老板不高兴呀。”王宇飞拖着腔调说,“钱老板有钱有势,结果向一个一般干部求饶,心里能不憋气么?”
“你是说,钱老板心里有气,才指使人对胡岩下手,对吧?”
“不报复一下,钱老板心里那口气顺得了?”
邓绮琪点点头,默然片刻不无冲动地说:“既然晓得是他干的,明天就找他评理去。明明是自已的不对,还暗中伤人,岂有此理!”
“黑灯瞎火的,想必胡岩也没看清对方,甚至连人影都压根没看到。”王宇飞兀自笑了笑,“这没证据,怎么找人评理去?没准到时人家反咬一口,说给诬陷了,这不是自找麻烦了?再说了,钱光明可不是好惹的,心里头又有气,哪会轻易放过别人哪?”
王宇飞说得有道理,邓绮琪冷静地想了想说:“那我问胡岩去。”
“不用问了,十有八九没看清楚袭击他的人。”王宇飞武断地说了句,又指了指对面亮着灯的房间,“你看都关门了,去干嘛嘞!”
邓绮琪看着胡岩的房间犹豫起来,恰在这时,曾主任站在办公室门口唤她,也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应了声往计生办走去。
第二天早上,邓绮琪瞧见胡岩一个人在办公楼前的场地上打篮球,就赶紧下了楼。她像怕打扰他打球似的,没有立马叫他,而是站在一边观看,被他矫健敏捷的身姿吸引住了,痴痴迷迷地看了起来。直到胡岩动作娴熟地颠着球走过来,笑眯眯地问句早上好,她才猛地缓过神,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接着关心地问:“伤口怎么样?”
“都能打球,肯定没问题。”胡岩若无其事地笑道,“谢谢关心。”
“没事就好。”邓绮琪满眼关怀地打量了下胡岩头上那处贴着白胶布的伤口,放心地笑了笑,过了下又问道,“你看清楚了扔石头的人没有?”
“黑漆漆的一团,哪看得清楚呀?”胡岩照实说,“当时我只看到一个影子从眼前一闪而过,想追,可对方闪进小巷里不见了,也就放弃了。再说就一点小伤,跟人计较也没啥意思,算了吧。”
邓绮琪哦了声,感到有些失望,问道:“你该猜到会是谁干吧?”
“当然晓得。”胡岩笑着说,“虽说我这人不怎么招人喜欢,可也没跟谁结下仇,除了昨天中午工地上那事让钱光明记恨我之外。”
“你的意思是他报复你的?”
“准确地说,是他指使人报复我,因为那人身影与他不相符。”
“既然这样,你可以找他评理去。”
“没证据,到时他非但不会承认,还要倒打一耙,说我诬赖他。”
“你要不找他,不就白挨了这块石头吗?”
“没啥。”胡岩指着受伤处,若无其事地笑道,“就这点伤,过个三两天就全好了,没必要找人评理去,更用不着兴师动众。”
“我晓得你大度,不喜欢跟人计较,可你想过没有,对方会变本加厉报复你,没准下次就不只是这点轻伤了。”邓绮琪很是担忧。
“这完全有可能,毕竟我挡了人家的财路。”
“所以我才建议你找他去,就算他不承认,也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邓绮琪劝道,“过会儿去工地上,你找他说几句。”
“这个我会的,等见到钱光明,我要对他讲昨晚发生的故事。”胡岩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让他明白我清楚这事是谁干的。”
邓绮琪满意地笑了笑,说道:“你的口才我清楚,肯定会把话说得很圆溜,绵里藏针,对他产生足够的震慑力。”
“你有些乐观了,就他那傲得不得了的样子,凭我要震慑他很难哪。”胡岩笑了笑,“不过,该做的我还得做,试试吧。”
沉吟了一下,邓绮琪看着胡岩说:“要不你找骆乡长,或者李书记说说这事,好让领导警告警告一下他。”
“跟你说吧,我已经决定找李书记谈谈昨天中午的事了,顺带说说昨晚被袭这事。”胡岩正色道,“尽管钱光明承诺不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但我还是不放心,因为我很难完全相信他。”
“这就对了。”邓绮琪满意地笑了笑,“有啥事就向领导汇报,不光可以多接触领导,还会让领导觉得你认真负责,有上进心,从而对你刮目相看,甚至在大会上表扬你呢。”
“想多了。”胡岩风轻云淡地说,“没别的意思,只是尽职尽责。”
“你呀,到现在还这么木,真不晓得说你啥好!”邓绮琪剜眼胡岩,“改改吧,脑子灵光点,要不真像别人说的那样,累死还让领导不待见,傻到家啦。”
胡岩笑而不语,突然一转身砰砰砰地运起球来。
邓绮琪带着几许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到胡岩动作潇洒地起跳灌篮,禁不住笑了笑,眼里流露出爱慕之情,却扭头往计生办走去。
去工地的时间快到了,可还不见李书记的车驶进来,胡岩不免有些心急,要是再不来,他就得先去工地了,不能及时向领导汇报。在他看来,监工重要,但向领导及时汇报情况更重要。本来昨天就该汇报,但因李书记和骆乡长都不在,只好推迟到今天了。
就在胡岩准备去工地时,那辆熟悉的黑色桑塔纳突然驶了进来,他心头一喜,便赶紧收住了脚,等车停下,就快步走了过去。
李书记听说胡岩有事要向自已汇报,绷紧的脸松弛了些,点了点头,就拎着包往楼梯口走去,胡岩紧随其后。
进了办公室,李书记接过张秘书泡好的茶,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指了指对面那张椅子,示意胡岩坐下,因为他不喜欢别人站着跟他说话,何况对方还那么高大,无形中给了自已一种压迫感。
胡岩在椅子上坐定,紧接着向领导如实汇报起昨天中午发生的事,详细而又具体。
汇报完毕,胡岩静静地等领导发话,谁知领导只顾喝茶,一句话也不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胡岩明白李书记与钱光明的关系,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但至少得表个态,哪怕是装腔作势也好,而他要的就是这个表态,因为以后出了事,他就可以不用担这个责了。
过了好半天,李书记才开口说:“这事我晓得了,你去工地吧。”
压根就没想到李书记会这样,胡岩不由得吃了一惊,试探着问:“李书记,你是不是应该找钱老板谈谈?”
“这是我的事,轮不着你来说。”李书记刷地变了脸色,瞪眼下属说,“你只要把自已的事做好了就行,别的事犯不着你操心。”
“你放心,李书记,我天天都会去工地,尽职尽责做好自已的事。”胡岩一脸认真地说,“不过,由于我只是个一般干部,没法压住钱老板,以后材料方面出了啥事,你可就别怪我了。”
李书记明白胡岩的意思,是想借机推卸责任,便挖苦道:“小胡,你不是一向说自已有担当,敢于承担责任么?”
“前提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老实说,镇住钱老板不以次充好,实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所以只能来救助李书记你了。”胡岩嘴角边浮出丝笑,平静地说,“当然,我也只能做到这一点。”
李书记斜眼胡岩,却没说话,只虚眯着双眼吸了口烟,又缓缓吐了出来,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胡岩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指着自已的头说:“李书记,我这伤是昨晚去工地时给人砸的。”
李书记看了眼胡岩受伤的地方,不冷不热地说:“以后晚上就尽量不要出去了,这里的人比较刁蛮,对乡干部有意见。”
“不是别人干的,是钱老板指使人报复我,就因为昨天那件事。”胡岩直截了当地说了句,两眼注视着领导,好像在观察他的表情。
李书记脸上掠过丝令人难以觉察的惊愕,吸了口烟才问道:“小胡,你抓到人了?”
“没有。”
“那你凭啥说是钱光明指使人报复你吗?”
“逻辑。中午出了事,晚上我就遭人袭击,这再明显也不过了。”
“主观臆断。”李书记把脸一沉,“没证据,你就别瞎猜了。”
“虽然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敢确定这事就是他指使人干的。”胡岩很肯定地说,“当然,我不会去找他。”
李书记在心里松了口气,语气缓和地说:“小胡,你能这么做就好。再说也没啥大事,你也用不着计较,就当啥也没发生过。”
胡岩点点头,不无担忧地说:“不过,我怕他还会针对我。”
考虑了一下,李书记说:“要不这样吧,从现在起你就不用去工地了,我让老廖负责这事,之前就是安排他来监工嘛。”
“这……”胡岩吃了一惊,不由支吾起来,“这我晓得,可廖主任老让钱老板约去打牌,根本就没法做到时刻在工地上监工。”
“老廖就这嗜好,有时候确实玩过头了,过会儿我找他谈谈。”李书记说,“老同志嘛,只要认真起来,还是蛮负责的,我放心嘞。”
从对方的眼神里,胡岩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李书记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让钱光明适当以次充好谋取暴利,进而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在李书记看来,两层厂房,就算钢筋水泥质量有些问题,也出不了什么事。这使得胡岩胸中腾地蹿出股怒火来,他想直言不讳地揭露领导的险恶用心,却迟迟开不了口,因为没证据。
默然半晌,胡岩嘴角微微往上一勾,浮出丝嘲讽的笑意,盯着领导说:“李书记,我明白你的意思。好,我服从你的安排,不再去工地上了。我只想知道,接下来该做啥事。”
李书记明白下属话里的意思,心里颇为不悦,却假装若无其事地说:“这样吧,你做好本职工作就行,这建厂的事就不劳你了。”
看来李书记不仅不让他监工,还要把他从这个工作小组里清出去,因此胡岩不免来气了,冲动地说:“既然是这样,那就索性把我从这个小组里移走,省得挂个虚名让人笑话。”
见下属来了情绪,李书记脸色一沉,说道:“行,既然你不愿意呆在小组里,那我也不勉强,过会儿我通知熊乡长一声好了。”
“李书记,我要郑重声明一句,不是我不愿意,是没我的事,我不想名不副实。”胡岩针锋相对了句,微微顿了顿又直截了当地说,“说实话,我很想为这个厂出份力,因为当初是我向骆乡长建议办竹席加工厂的。”
“你说啥,是你向骆乡长提的建议?”李书记满眼都是惊诧。
“对。”胡岩答道,“李书记,你要不信,可以去问骆乡长。”
李书记恍然大悟过来,在心里骂句骆乡长,却摆摆手说:“好了,这事就说到这吧。”顿了一顿又交代句,“至于你跟骆乡长提建议这事,就不要到处宣扬了。你是乡里的干部,这样做也是应该的。”
胡岩在心里鄙夷了一番领导,没再说啥,只轻轻点了点头。
等胡岩起身告退时,李书记突然说句:“我看这样吧,小胡,这招工的事由你来负责,你看怎么样?”
胡岩明白李书记在给自已发安慰奖,刚开始想不接受,可转念一想还是决定接受,不管怎么说,也算为办厂做了点贡献,因此答道:“好,李书记,只是这厂还没盖起来,现在还不好招工吧。”
李书记点点头,建议道:“小胡,你先摸摸行情,看看定多少工钱合适,我们不能出高了价,但也不能太低,要不就没人进厂了。”
“好,李书记。”胡岩应道,“等调查清楚了,我再向你汇报。”
李书记又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既然你还在替建厂出力,那这个小组就不能退了。好了,刚才就当没说,忙你的去吧。”
胡岩苦笑了笑,心想现在有啥要忙的,不又给你搁了起来。他想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已的不满,可最后还是忍了,转身走向门口。
其实,老主任真不想做监工,因为这会让他左右为难,两边不讨好。因此,他便找个机会把胡岩拉到没人的地方问原因。胡岩毫不隐瞒事实真相,将钱光明在材料上动手脚,以及指使人报复自已的事和盘托出,最后还含蓄地透露了李书记换下自已的用意。
老主任听了幡然醒悟过来,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因为他明白自已该怎么做了。从那以后,他不再守在工地上,只管接受钱光明的邀请,打牌喝酒,快活得赛似神仙,让人羡慕得不得了。
尽管不再做监工了,可胡岩还是挂念工程的质量,见老主任很少去工地,就好意提醒他,结果遭到反唇相讥,算是自讨没趣了。在邓绮琪和洪子健的劝导下,他也就放弃了,只管做好自已的事。
时光荏苒,转眼间从炎热的夏季来到了凉风习习、落叶纷飞的深秋。这时厂房也已盖了起来,涂了深红色墙漆的两层楼房便成了马上旁边一道亮丽的风景,过往人总要饶有兴趣地谈论一番。
当然,谈的最多的就是进厂干活赚多少钱的事儿。
其实,胡岩早就调查好了本地的工价,而且向李书记和骆乡长都汇报过来,只是领导拖到现在也没有做出决定,所以不好开展招工的工作。
还真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不,胡岩实在按捺不住了,见骆乡长从那辆军绿色的老旧吉普里跳了下来,就赶紧下楼,准备同领导好好谈谈这招工的事。
来到乡长办公室,胡岩礼节性地问了声好,就直截了当地问:“骆乡长,这工价定好了没有?”
骆乡长喝了口茶,带着笑说:“小胡,看来你比我还急嘞。”
“是,骆乡长,我确实挺急的。”胡岩照实说,“之前还没这种感觉,可现在就有了,因为厂房完工了,过几天设备也来了。现在就只有招工这事没啥动静,我负责这项工作,哪能不急呀?”
“工作挺积极的,小胡,在这方面还真说不上你啥。”骆乡长往椅背上一靠,“这工钱的事,我也跟李书记商量过好几回了,可到现在也还没定下来。等定下来了,我就会通知你开始招工。”
就这么个事拖了这么长时间,可见工作效率如何了。胡岩不光不解,甚至还有气,却尽量克制自已说:“其实这事也不难,跟别人一样就行了。同一个地方,工价一样,人家就没啥要说的。”
“话是这么说,可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不能一刀切。”骆乡长慢条斯理地说,“这乡下跟城里有区别,我们乡跟别的乡又不一样,出高了价,厂里划不来,出低了价,又没人进厂。”
“比城里适当低一点,应该可以了吧。”胡岩估摸着说。
“低肯定要低一点,到底低多少,这可得拿捏准呀。”骆乡长吸了口烟,那神情像在做重大决策一样。
胡岩倒是觉得骆乡长有些造作可笑了,却正色道:“要不这样吧,骆乡长,先拟个工价打招聘广告,看看情况怎么样。要是招不到人,再提高工价,直到招满为此。”
“这怎么可以,我们可是乡办企业,又不是私营企业,得一口价,这改来改去的会坏了我们乡政府的信誉。”骆乡长把脸一肃,郑重地说,“这工价只能出一次,所以我和李书记才再三斟酌。”
胡岩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好再说什么,默然好一会儿才问道:“骆乡长,那啥时候能把这事定下来,我也好发招聘广告。”
“现在才十月底,地里还有禾要割,就算开始招聘了,也没几个人进厂干活。”骆乡长沉吟着说,“我看这事不用急,即便到了年底也可以,到时候外面打工的人回来了,招工就更容易些。”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胡岩认为先招一批起最妥,毕竟离年关还有两三个月,因此说道:“骆乡长,虽说我们乡里有一些篾匠,但做这种竹席跟普通的有所不同,所以需要进行培训,特别是那些没做过篾匠活的员工,所以越早招工越好。”
“这竹席我也看过,比起老款来还更容易做,就是把一个个竹子拿塑料细绳串起来,看看都会做,哪还用得着培训呀。”骆乡长不以为然地笑道,“小胡,你认真了吧,哈哈!”
“我们这儿的竹席是比较简单,可要做得有特色,精美好看,那就没这么简单了。”胡岩一本正经地说,“骆乡长,我看过外地一些竹席,那可真是讲究了,不光质量上好,图案还各式各样,非常精美,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这垫在背下的东西,也用得着这么讲究?”
“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除了吃穿方面越来越讲究,其它方面也开始讲究起来,这竹席也不例外,据说做工越精美的竹席,销得越快,还有价格也相对高些,利润也就更高了。”
“听你这话,好像我们厂也要做这种艺术品的竹席,是吧?”
“我认为这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当然倒底做啥样的产品,还得你们领导来定,我呢,顶多也就算建议。”
“这是后事,以后再说好了。”骆乡长吐了个烟头,眯眼笑了笑,“小胡,我倒是觉得你对这个厂蛮上心的嘞。”
“老实说吧,骆乡长,我对干实事都感兴趣,这办厂挣钱自然就有兴趣了。”胡岩坦白地说,“不过,兴趣归兴趣,能不能沾上边另说。现在我还在这个小组,还有资格发表看法,也就多说几句了。”
“你能力确实不错,也有头脑,也肯干,是根不错的苗子。”骆乡长看着胡岩,颇有意味地说,“要是你能在其它方面有进步,那就更好啦。至于你能不能负责这个厂,还得看李书记和大家的意见,我也就不好多说了。总之一句话,小胡,你要适应环境。”
胡岩当然明白骆乡长话里的意思,却没有主动表态,更不会显出任何媚态来,只那么淡淡一笑。
过了会儿,骆乡长对胡岩说:“小胡,这招工的事等我跟李书记商量好了再通知你,现在你啥也不要做,等消息就是了。”
胡岩着急地问:“骆乡长,那还得等多久?”
“该等多久就等多久。”骆乡长把脸一沉,“就说到这,去吧。”
见骆乡长面色不悦,胡岩也就不好多说,起身便走了。
尽管胡岩有些心急如焚,可领导不慌也不忙,直到两个礼拜后才下通知开始招工。虽说等得太久了,但毕竟来了,他心头一喜,就提笔写起招工广告来,一写就是二三十份,准备每个村都张贴。
等墨迹全干了,胡岩便把那些招聘广告小心叠好,装进袋子里,然后咚咚咚踩着木板楼往楼下走去。
很快,他来到了停放在香樟树下的摩托车前,把鼓鼓囊囊的袋子挂在车把手上,然后发动车,嘟地一声往门口冲去。
不一会儿,车子在马路边那座新盖的厂房前刹住了。
跳下车,胡岩拎起袋子往大门方向走去。大门紧闭着,好在窗玻璃是透明的。他站在窗户前,透过玻璃往里面看,只见崭新的设备静静地立在那儿。不知为什么,他内心突然涌出股快活与满足,好像这厂子是自已的一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有机会负责这家厂,因为已经有人在议论,这个厂长很有可能是他。
当然,对胡岩来说,能不能当上厂长并不重要,只要他能跟这家厂沾上边就行,因为可以为乡办企业尽一份绵薄之力嘛。
张贴的时候,一伙男女走了过来,一边仰着脖子对着招工广告看,一边争先恐后似的询问起乡干部来。
胡岩一一作答,鼓励他们进厂干活挣钱,还特别强调工价不错,来干活不会吃亏的。有人说自已不会干这活,他就说会办培训班,而且免费,到时肯定能学会。这样一来,一些人就跃跃欲试,问啥时候招工,他说现在就可以报名,名额有限,按顺序来,满了想进也进不来。话音刚落,几个妇女就争着报名。
见有人报名,胡岩喜得从袋子里掏出钢笔和记事本开始登记。
虽说只有五个人,但胡岩已经很知足很高兴了,毕竟刚开始就招到工了。与此同时,他决定每到一处张贴招工广告,就进行宣传,好让更多的人报名,从而加快招工进度。
直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胡岩才唱着歌,骑着摩托车进了院子。
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值班干部在树下说笑,有人促狭似的冲跳下车的胡岩嚷句,胡厂长,辛苦了。说罢哈哈一笑,其他人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胡岩倒不介意别人开玩笑,只郑重其事地声明自已不是厂长,然后往楼梯口走去,准备把东西放好,再进食堂吃饭。
不多时,他就把肚子填饱了。尽管天还没黑下来,但他决定不回家了,利用晚上的时间把今天的成果汇个总,明天早上好汇报。
原以为招工会进行得很顺利,没想到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形势就不容乐观了,没什么人来报名。尽管胡岩从早坐到晚,也没见几个人来报句,一个礼拜后没一个人来厂里,他不仅觉得特无聊,还心急得要命,这样下去就算过了春节也招不满人。
没办法,胡岩只好找李书记汇报招工情况。
听过汇报后,李书记脸色不由得往下一沉,用责备的口气问:“小胡,你在忙个啥,就招到这点人?”
胡岩心里头挺憋屈的,却努力克制自已的情绪,平静地答道:“李书记,来应聘的人都说工价低了,不愿意进厂,我有啥办法。”
“这工价还低呀,比作田合算多了。”李书记固执地说,“我看是你工作没做到位,没有把道理讲明白,没有耐心说服他们。”
“李书记,该做的我都做了。”胡岩忍住气说,“可能是我能力有限,你要觉得我不合适,那就把我换了。”
李书记不满地盯着手下问:“你想撂担子,对吧?”
“没有,李书记,我没有这个意思。”胡岩答道,“是我工作做得不好,我没这个能力,所以才这么说。”
李书记缓和了些神色,喝了口茶说:“不要遇到些挫折和困难就退缩,工作还是要做,有啥问题,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见李书记脸色好看了些,胡岩心情也随之好转了些,说道:“李书记,现在的问题就在工价上,要是再提高点工价,肯定会有不少人来报名的。”顿了顿又壮大胆补充句,“比起城里,我们出的工价确实是低了点。”
“这乡下怎么能跟城里比?”李书记吐了个烟头说,“在定价之前,我跟骆乡长到乡下厂里调查过,不存在这个问题。”
“我们乡离城里近,骑摩托车也就十几分钟,就算骑自行车,也只要半个来钟头,而且还有班车。”胡岩说,“工价比较城里低了,觉得不划算,村民宁愿到城里去做事,也不来我们厂报名。”
李书记觉得胡岩说的有道理,考虑了一下问:“小胡,是不是非得按城里的工价来才行?”
“李书记,要是能这样,招工就没问题了,没准到时人满为患嘞。”胡岩眼里闪出丝兴奋,因为他感觉到领导要改变主意了。
“做事的人高兴了,可我们厂就得增加一笔开支啦。”李书记微微皱着眉头说,“厂里效益好还不打紧,要是产品销路不怎么好,别说赚钱,没准还得亏嘞。”
“销路怎么样,赚不赚钱,这得看我们的产品怎么样,还得看我们怎么推销。”胡岩很客观地说,“假如我们产品款式好质量好,推销方式对头,那销路肯定不会有问题,没准供不应求嘞。”
“说起容易,可做起来就难喽。”李书记脸上掠过丝淡淡的笑,沉吟了一下向胡岩报了个工价,“就按这个价来,要是还招不满人,到时候再说。”
这个工价要比之前的高些,比城里的低了点,胡岩也没把握村民会不会接受,可领导这么说了,他只好点头说:“好,李书记,就按你说的做。过会儿,我就写招工广告,然后拿去张贴。”
“就这么定了,小胡,忙去吧。”李书记脸上挂着丝温和的笑。
出了书记办公室,胡岩咚咚咚地下了楼,然后往企办走去。
写好招工广告,他骑车出了大院,像上次一样到各个村里张贴。
由于提高了工价,前来报名的人就多了起来,大都是妇女。不过,这也正合了胡岩的心意,因为厂里需要八成的女工。
与此同时,不少已经报了名的村民也来到胡岩面前,吵着要跟现在的工价一样,要不就不进厂干活了。
应该说,这个要求是非常合理的,可胡岩不好答复,毕竟领导没开这个口,因此只好先好言好语稳住他们,然后找李书记谈这事。
尽管李书记有些不乐意,可同工同酬是必须的,要不会让群众说乡里领导的不是,因此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至于骆乡长和其他班子成员就更没意见了,他们只希望工厂能早点开工,了去这桩事。
那些人听说工价一样,也就不再缠着胡岩闹了,他也就可以心无旁骛地继续招兵买马了。
一个礼拜过后,就不见人来报名了,也就是说,这轮招工至此结束。应该说效果还不错,女工基本上招满了,就差男工,特别是那些手艺不错的篾匠。
男工原本就比女工工价要高些,但比起城里来还是少了点。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跟城里一样,普通工也好,篾匠也罢。
这个工价能够招到近九成员工,李书记是相当满意的,因此听到胡岩的汇报后,当即就叫来骆乡长一起商量,最后竟同意按城里价招男工。胡岩听了满心欢喜,因为完成招工任务有望了。
果然,招工广告一贴了出来,不少男人就来厂里报了名,其中还有几位本地响当当的篾匠师傅。
忙了一个多月,总算把人招满了,胡岩松了口气,恰好明天是休假,便跨上摩托车,嘟地一声冲出院门,沿着洒着落日余晖的马路,往县城方向疾驰而去,一边敞开喉咙唱起歌来,充满了激情与斗志。
招工一结束,胡岩便紧锣密鼓地开展起培训来。他也是个门外汉,什么也不懂,自然是不能亲自上阵,只好骑着车,从城里把那位五十出头的土专家载到厂里来传授经验。
香樟乡老早就以做篾器出名,篾匠多了去了,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没学这门手的,也因耳濡目染通晓些,因此专家一点破,他们就知晓门径了,几节课下来便全学会了。
万事俱备,只欠开业。李书记与骆乡长商量了一番,便决定大张旗鼓地搞个开业仪式,不仅要把场面搞得排场,还要把县领导和记者一块请来,这样便显得隆重很多,而且可以借机做一次宣传。
胡岩倒是觉得没这个必要,搞企业嘛,关键是做出好产品,找到销路,这样就能大把大把赚钱。赚钱才是硬道理,其它只是花架子。不过,他也明白领导不是企业家,领导要举行隆重的开业仪式,当然有领导的目的,这个谁也清楚,只是谁也不想多说。
把开业仪式的日期定了下来,乡里那些女干部就忙碌起来了,买东西的买东西,裁绸子的裁绸子,扎花的扎花。大家围在临时空出的医务室里,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说说笑笑,快活又热闹。
那些给抽调出来的男干部也没闲着,抬着木板,扛着竹竿,说说笑笑往厂房走去,协助会木工活的田主任搭建主席台。
胡岩负责筹备开业仪式的工作,进医务室看女同事花扎得怎么样,彩带裁剪好了没有,瓜果准备齐了没有;与男同事一道去厂房那边搭建台子,接着又抽空挥毫写了几幅对联,忙得不亦乐乎。
三天过后,厂房前偌大的空地上就搭好了主席台。
台前用竹篾编织的拱形门上插满了用红绸子扎的大红花,上空彩球飘动,两旁的竹杆上挂着一副充满团结奋进的大对联,中间横着幅热烈欢迎领导莅临的横幅。从拱形门到主席台铺着崭新的红地毯,以供领导行走,两旁插满了五颜六色的彩旗,在寒风中飘扬。主席台后竖着一幅大型的宣传画,画面上有厂房、员工和独具特色的竹席,中间是一行充满拼搏与希冀的标语。
今天天公作美,晴空如洗,阳光普照,就连连日来的呼呼北风也停住了吼叫,挤满了观众的场地上几乎没有风,使人忘却了寒冷。
主席台上两旁的椅子上坐满了县乡两级领导,县领导有常务副县长,分管工业的副县长,乡镇企业管理局的局长等,就连县委孙书记也亲自莅临,使这个仪式规格达到了最高级别,显得特别隆重。
先是仪式主持人熊副乡长代表党委政府对县领导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由衷的感谢,接着又对本厂员工和前来观看的群众表示感谢,最后请骆乡长讲话。
骆乡长精神饱满地站在主席台中央的麦克风前,抑扬顿挫地讲起办厂的原由和过程,洋溢着一种历尽艰难终获成功的豪气,最后恳切期望县委县政府的大力支持,好让竹席加工厂蒸蒸日上。
话音刚落,场上就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是乡镇企业管理局柯局长讲话,他先打量了一番身后崭新的厂房,以抒情的语调畅想起这家竹席加工厂的未来,相信在香樟乡党委政府的正确领导之下,在全体员工的共同努力之下,一定会越办越好,为香樟乡乃至全县的经济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
掌声过后,讲话的是分管工业的陈副县长。此人五短身材,其貌不扬,却相当威严,即便在这种场合,脸上也难见笑容,说话也是一字一顿,似乎每个字都很重要,每句话都是真理。好在他话不多,要不听众都会受不了的。
县委书记倒显得随和,先向在场的群众和干部笑眯眯地问了声好,说了几句颇为俏皮的题外话,然后才切入正题。他着重讲了创办乡镇企业对发展乡镇经济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剖析得相当透彻,同时又通俗易懂,别说有文化的干部,就算普通群众也能听懂,从而对这家竹席加工厂的意义有了新的了解和认识。讲完理论后,他又结合开业的新加工厂讲起如何办好乡镇企业,如何发展本地经济,最后代表县委县政府表示大力支持这家加工厂,以及香樟乡的发展。
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县委书记结束了讲话。
最后是李书记讲话,他先由衷感谢了县委孙书记对竹席加工厂和香樟乡的大力支持,以及百忙之中前来出席开业仪式的所有县领导,当然还有全体员工和前来观看的群众,接着就着重讲述乡党委政府如何全力以赴把厂办好,为香樟乡的发展做出最大的贡献,好不辜负县委县政府的大力支持,好交上一份完满的答卷。整个讲话过程,他都一直声音洪亮,情绪激昂,像个斗士一样斗志昂扬,而且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极富感染力。因此话音刚落,场上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一片喝彩声。
在这种场合,王宇飞是绝对不会放过表现的机会。他一直就带头鼓掌,就连喝彩也是他首先发起来的,还特意叫了声李书记,似乎有意要引起领导的关注。
看见王宇飞这副媚态,胡岩脸上不由得露出丝鄙夷和轻蔑,末了忍不住冷哼了声,却不想嘲笑他,因为这不是他的风格。
邓绮琪听到这声冷哼,不由得扭头看向身边的胡岩,从他注视着王宇飞的眼神里明白了什么,便小声说道:“别满眼的鄙视,这恰恰是人家的长处,你得向他学才对。”
胡岩不想在这种场合跟邓绮琪争论,权当没听见,一声不吭。
邓绮琪冲胡岩抿嘴一笑,问道:“听说仪式结束后,李书记就要宣布厂长和副厂长,以及其他管理人员,你该晓得吧?”
“是吗?”胡岩眼里闪出丝诧异,“这么快呀,我倒没想到。”
“开玩笑吧,你可是小组成员,还能不晓得?”
“这是领导的事,我哪会晓得?”
“连王宇飞都晓得,你还会一无所知?”
“连我都不信了,你呀,都不晓得怎么说你才好。”胡岩摇了摇头,接着又正经八百地声明,“没骗你,我真的不晓得。”
邓绮琪歪着脑袋打量起胡岩来,看到他那副君子坦荡荡的样子,不免失望地说:“这么看来,你是白忙活了。”
胡岩一头雾水,问道:“啥意思你?”
“过下就晓得了。”邓绮琪感慨似的说,“在这种地方只会干是没用的,非但得不到啥,还会让人看笑话。你呀,真是死脑筋一个!”
胡岩明白了邓绮琪的意思,也不说咐,只那么无所谓地笑笑。
见胡岩不说话,邓绮琪扭头瞟了眼旁边的王宇飞,低声说:“看他这喜形于色的样子,估计那个副厂长是他的了,可他啥也没干。”
“啥也没干,那他凭啥当这个副厂长?”
“凭啥,就凭他会吹牛拍马,阿谀奉承,请客送礼呀。”邓绮琪答道,“你看刚才领导讲话,他都带头鼓掌,特别是李书记讲完后还高声喝彩,夸领导讲得好嘞。你会吗,胡岩?”
“老实说,我还真没他这本事。”胡岩嘴角边浮出丝讥讽,“就算他当了这个副厂长,我也不羡慕,毕竟只是小人得志而已。”
“别清高了,在这种地方只会吃亏的。”邓绮琪用教训的口气说,“你为办这个厂做了那么多,可副厂长没你的分,你说亏不亏!”
“有啥亏的,领了工资就应该干活嘛。”胡岩轻描淡写地答句。
“别以为这是境界高。”邓绮琪瞥眼胡岩,“告诉你,这是傻!”
“傻就傻呗!”胡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做我该做的,至于能不能得到该得到的,那是领导的事,跟我没关系。”
“就你这样子,就是累死了,也不会得到啥。”邓绮琪有些气恼地说,“你得到的,就是别人对你的挖苦、嘲笑和轻视。”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在乎,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胡岩若无其事地说,“相处这么久了,你应该了解我,就不要再多说了。”
“就是因为我了解你,才希望你改,要不就一点前途也没有。”邓绮琪急切地说,“胡岩,你这么有才华,这么积极肯干,认真负责,是个很不错的干部,我不忍心看到你迟迟得不到重用,更不忍心看到你一辈子做一般干部。”
“谢谢,邓绮琪,我晓得你是为我好。”
“不要你的谢,我只要你听我的话,改变自已,适应这个环境,好为自已挣一个前程。”
这时,记者开始采访起李书记来了。
胡岩似乎不爱听邓绮琪说的话,趁机说道:“李书记又在讲话了,你得认真听,不要再说闲话了。”
邓绮琪气得直打了下胡岩,然后转眼看向李书记,听他对着女记者滔滔不绝地谈竹席加工厂,以及香樟乡如何依托发展乡镇企业来搞活经济,摆脱财政困难,最终成为富裕的乡镇。
这些话倒是胡岩爱听的,故而听得津津有味,过后却又担心会不会只是一席动听的空话,而香樟乡却一切如故,甚至更穷困。
但不管怎么样,大家的情绪给乡党委书记的豪言壮语点燃了,一个个激动得直鼓掌喝彩,好像厂房里已然堆满了黄金白银。
李书记倒是深懂激流勇退的道理,见大家热情涨到极点,就戛然而止,谦恭地请县委孙书记接受记者的采访。
这倒让那位年轻漂亮的女记者脸上露出丝尴尬,她赶紧笑盈盈地采访起县委书记来。与此同时,那位男记者把摄像机对准孙书记。
等县委书记讲完了话,历经将近一个小时的采访就结束了,开业仪式也就拉下了帷幕。
李书记骆乡长陪同县委书记及其他县领导走过红地毯,朝停在马路旁边的小轿车走去,准备恭送他们上车回去。
与此同时,围观的群众也纷纷散去,一些没事的乡干部也走了。
不到五分钟,李书记和骆乡长重新回到了场上。李书记扫了眼在场的干部,然后宣布进厂房开会,参会人员除了全体班子成员,还有企办廖主任和黄会计,最让人意外的是,竟然点了王宇飞的名。
瞧见身边的人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惊愕,王宇飞不禁有些眉飞色舞了,还特意冲邓绮琪挤挤眼扮了个鬼脸,一副得意而又诙谐的样子,接着又瞥了眼胡岩,那眼神充满戏谑、嘲弄和鄙视。
待回过神来,大家便一边看着跟随领导往厂房走去的王宇飞,一边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有人夸王宇飞有本事,有人替胡岩鸣不平,忙碌了将近一年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啥好处也没捞着。
胡岩倒是淡然处之,不管别人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待自已,他都能够平静地接受,厂管理层怎么安排,那是领导的事,只要干了该干的事,只要自已能够问心无愧就行了。当然,此刻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因此过了会儿就独自沿着马路往乡里走去。
快要吃午饭的时候,领导们开完会回到了院子里。
老主任瞧见胡岩坐在香樟树下看书,便走上前,一把夺了他手里的手,气哼哼地低声说句:“你呀,就是个书呆子。”
胡岩明白老主任的意思,却啥也不说,只瞅着他笑了笑。
老主任近乎耳语地说:“我还以为你会上书记乡长家活动活动,没想到竟然啥也没做,要不这副厂长怎么会轮到王宇飞头上,唉!”
胡岩倒是若无其事地笑道:“没啥,没进厂里,也好落得一身轻,要不现在哪有功夫在这看书呀?”
“看书,看书有啥子用!”老主任拍着手里那本厚厚的《存在与虚无》,用教训的口气说,“这书里又没有乌纱帽,有啥个屁用。以后少看书,多跟领导接触,多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这样你才会进步,才会有提拔的机会。你要当了领导,看谁还敢取笑你。”
“这……”胡岩一时间不晓得说啥好,笑嘻嘻地说,“主任,你还是把书还给我吧。吃饭的时间到了,你也该吃饭去。”
“我都气得快吃不下饭了,你倒有心思提吃饭这事。”老主任把书塞到胡岩手里,“别再天天捧着本书看了,这个没屁用。”
胡岩接过书,问道:“主任,你生啥子气呀?”
“生啥子气,就是生你的气,没把这个副厂长搞到手,让王宇飞那个讨厌鬼钻了空子占了便宜。”老主任气呼呼地说,“这家伙从来没在企办呆过一天,建厂房也没出过半点力气,现在竟然当了副厂长,你说气人不气人,啊?”说着啪地一声拿右手拍了下左手。
胡岩像是要逗老主任开心,开玩笑道:“哦,闹了半天,原来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呀,这下我可就可以放心吃饭去喽。”
“你要争口气把这个副厂长拿下来,我犯得着生那讨厌鬼的气么,说到底我还是在生你的气。”老主任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说小胡,你可是本科大学生,全乡学历最高的,而且能力强又积极肯干,怎么就不能改改自已的脾气,有事没事找领导谈谈,逢年过节去领导家坐坐。那家伙干嘛能当这个副厂长,不就是会巴结讨好领导,在你忙着替厂里招工的时候,他忙着上领导家活动嘞。”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主任,让你失望了。”胡岩嘻嘻一笑道,“说句实话,我把工作做好了,就可以问心无愧,其他的并不重要。老主任,我晓得你是为我好,谢了,不过现在得吃饭去。”
“吃你个头,你呀,就像别人说的那样,猪脑子一个!”老主任看着胡岩离去的背影,嚷句,“你要再这样下去,累死也白干!”
老主任这句话很快就成了经典,或者说是胡岩同志的代名词,因为大家瞧见胡岩就来句“累死也白干”,然后就是一串充斥着戏谑甚至是鄙视的呵呵笑声,当然也有替他鸣不平的意思,只是少得可怜,说直点,也就洪子健何志鸣等几个真心朋友。
然而,奇怪的是,这回邓绮琪并没有替胡岩说句公道话,更没有私下找他谈心,好像什么事也发生过,或许是她对他已绝望了吧。
胡岩本不想向邓绮琪提这事,却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总想知道个所以然,因此找个机会主动问起她来。
邓绮琪站在香樟树旁,一边看着在树上跳来跳去的小鸟,一边幽幽地叹口气说:“事情都这样了,你再问又有啥意思呢?”
从邓绮琪的表情中,胡岩觉察出了什么,苦笑一声道:“我晓得,你对我太失望了,所以不愿意跟我说这事。”
“失望不失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改变不了结果。”邓绮琪微微仰起脸,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之前我努力劝你,甚至气不住骂你几句,是因为我相信你会改,可现在你依然如故,我再这么做就显得多余了。再说我们也只是同事,我没这么做的必要,而你也没有听我的义务,所以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说那些话。”
“这么说,你已经不把我当朋友了,对吧?”
“这就看你怎么理解了,有时候朋友和同事没啥区别。”
“我明白了,你是把我当最普通的朋友,而不是我说的那种可以交心的朋友。当然,这是你的自由,我无话可说,更别说责备。”
“你总是这么洒脱,这么风轻云淡,我不晓得该夸你,还是该责备你。”邓绮琪把眼光移向高高站在面前的帅哥,郑重其事地说,“坦率地说,我不喜欢你这种性格,因为这会让我觉得你缺乏进取心,没有理想和抱负。我认为,一个年轻人应该为自已的理想而努力奋斗。胡岩,我觉得我跟你不是同一类人。”
“没错,我也越来越有这种感觉。”胡岩坦率地说,“在我看来,你跟王宇飞倒是同一类人,也正因为这样,你跟他越走越近了。”
邓绮琪两眼紧盯着胡岩,沉着脸问:“你是在嘲笑我,对吧?”
“没有呀,我说的是实话。”胡岩答道,“不过,我还是那就话,王宇飞这人真不怎么样,你最好离他远点。”
“离谁远点,还是近点,这是我的事。”邓绮琪有点生硬地说,“我晓得你是怎么看他的,其实他的所作所为没啥不对,只是你清高了些。可事实是,在这儿他如鱼得水,更有前途。”
“我承认,在这方面我不如他,可……”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爱听你那些话,让人觉得迂腐,像个老夫子一样。”邓绮琪打断道,“我只想说一句,适者生存。胡岩,你是大学生,肯定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说的没错。”胡岩笑中带涩地说,“其实这个道理我懂,可我就是不想那么做,也做不了,因为我不是王宇飞。”
“好了,我也不再劝你了,免得白费口舌。”邓绮琪看着胡岩的眼里满是失望,顿了一顿说,“就聊到这吧,我走了。”
胡岩目送着邓绮琪,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他心里明白,从此时此刻起她只会离自已越来越远,即便紧追不舍,也无法将她抓住,因为她不会喜欢他这种类型的男人。
然而,他不想放弃,因为他确实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