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坑村离乡政府有三十多里路,而且大都是坑坑洼洼、绕来绕去的盘上公路,就算胡岩摩托车骑得顺溜,也花了半个来小时才到。
人还没进那栋砖木结构的老屋,就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声音,看上去火气还不小,料想应该是当事人了。
来到那间简陋窄小的会议室,胡岩放眼一望,见两男两女互指着对方吵得正欢,年纪看上去也差不多,四十好几吧。
支书罗应生、主任吴国民,还有民兵营长罗志高坐在旧得掉漆的会议桌边,一边抽烟喝茶,一边袖手旁观,一副若有所待的样子。
瞧见包村干部来了,罗营长就像看到救兵来了似的,赶紧站起身热情地招呼胡岩。吴主任也向胡岩打了个招呼,示意他过来坐。只有罗支书视而不见似的吸了口烟,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问袁乡长怎么没来。胡岩连忙解释,说袁乡长抽不出身来,叫他先来看看情况。
罗支书嘴角边浮出丝嘲弄的笑意,朝争吵不休的双方努努嘴,说看看吧,都吵了快一个钟头嘞,现在还吵个没完没了。
这时,那个矮胖女人一脸憋屈地拖着腔调喊起来:“乡干部哟,你可得替我家作主,这罗老五赛猖狂,砍了我家树,还说山是他家的,我家友良气不过跟他争,还要拿刀砍人嘞。这还有天理不!”
那个瘦高女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话音未落就指着对方凶巴巴地说:“别在乡干部面前瞎说,我家老五连刀都没拿,哪砍了你家友良。要真砍了,你家友良还能站在这儿骂人,可见你们才说瞎说。”停顿了一下又对胡岩说句,“乡干部,这片山就是我家的。”
罗友良瞪着瘦高女人吼句:“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呀,高水莲,你得拿出证据来呀。”
罗老五指着罗友良的鼻子气呼呼地嚷道:“分山都十五六年了,当时拿石灰划得界线早就给雨水冲走了,上哪儿去找证据,啊?”
矮胖女人连忙说:“没有证据,凭啥说是你家的,啊?”
高水莲针锋相对道:“那又凭啥说是你家的,刘小娥?”
刘小娥理直气壮地说:“我有证人,他们说那山是我家的。”
“啥证人,自家人能当证人,笑话!”高水莲不屑地说,“就连罗书记吴主任也没说是你家,你还敢说是你家的,真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呢!”刘小娥跳起来指着高水莲的鼻子骂道,“到这家菜地里摘黄瓜,到那家菜地里拔萝卜,就一门心思要人家的,现在连我家山都要霸占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哼!高水莲,你是全村最不要脸的女人。”
高水莲火了,伸手就要抓刘小娥的头发,狠狠打她一顿,好解心头之恨。好在罗支书即刻拍了下桌子,厉声喝斥道:“大胆,乡干部在,还敢在村委会打架,是不是想进派出所呀?”
见支书动怒了,高水莲赶紧就把手缩了回来,刘小娥也不敢趁机干架,反倒往后退了两步,彼此便冲对方横眉瞪眼,好消消气。
罗老五也不想跟罗友良争吵,操着有些沙哑的嗓门跟乡干部说叨起来,把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
紧接着,罗友良也把烂熟于胸的那些话对乡干部说了,还说得特别理直气壮,好打消乡干部对自已的疑虑。
还真应了那句话,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搞得胡岩都快头皮发麻了,沉吟了一下才说:“要不这样吧,你们都到外面去,我跟罗书记吴主任他们谈谈,然后再分别找你们谈,怎么样?”
见双方都没有离开的意思,罗支书便没好气地说:“乡干部都发话了,你们要是不听,这事就搁在这,哪个也不管了,哼!”
胡岩客气地说:“请你们先出去一下,到时候我会叫你们进来。”
罗友良夫妇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乡干部,这事能办好么?”
“没问题。”胡岩胸有成竹地说,“只要是群众的事,我们当干部的一定会认认真真办,一定会解决你们之间的纠纷,放心好了。”
罗老五和高水莲却没有吭声,见罗友良两口子转身朝门外走去,也跟着抬脚跨出了门槛。
会议室里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胡岩在罗支书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喝茶润嗓子,一边问起这两家山林的具体情况来,到底是谁砍了谁家的树。
罗支书吸了口烟,看着包村干部,微微皱起眉头说:“小胡,这可是笔糊涂账呀,谁说都有理,可谁也闹不明白。”
“为啥这么说,罗书记?”
“刚才你也听他们双方说过了,当时分山的时候刷了石灰界线,还打了界桩,可没过多久石灰界线给雨水冲了,也不晓得啥时候界桩也给人拔了,好多年过去了,这哪个还记得嘞。”
“就是嘛。”吴主任喝了口白开水,带笑地说,“前两天罗友良看到罗老五在那块林子里砍树,就说他砍了自家的,可罗老五说这块林子是他家的,他砍的是自已家的。一个说砍自家的树,一个又说砍他家的树,这样闹来闹去就闹到村委会来,差点打起来了。”
“要不是罗书记喝住了,没准得出人命嘞。”三十出头的罗营长说话总爱夸张,表情还挺丰富,使人觉得蛮有趣。
“要真是这样,这事还真就难办了。”胡岩看着罗支书说。
“确实难办呀。”罗书记吐了口烟说,“本来我打算两家平分这片有争议的山林,面积不大,也就四五亩地,可他们双方都不同意,都说这片林地是自家的,这样一来,我也就没办法了。”
“要是他们两家都不让步,这事还真不晓得怎么了结。”吴主任皱着眉头说,“跟你说吧,小胡,这两家都不是省油的灯哪。”
“要是天天来村委会闹,那还真得把人烦死。”罗营长叹口气说,“像这种烂事,一年总下不了两三回。”
“那最后都是怎么解决的?”胡岩问。
“碰上好说话的,罗书记吴主任做做工作就没事了,再不行就请乡里的领导来做工作,最后都解决了。”罗营长答道,“这两家嘛,不光男的猖狂,女的也麻椒火辣,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难办嘞。”
“我看就算李书记骆乡长来了,估计也难了断这事。”吴主任带笑着说,“要不给派出所打个电话,让汪所长带人来?”
“就算派出所来人了,也办不妥。”罗支书闷着声地说,“这两家死缠烂打在村里出了名,拿不出个证据来,就没法摆平这事。”
考虑了一下,胡岩问罗支书:“也就十五六年的事,当时参加分山的人应该都健在吧?”
“除了年纪大的老了,其他人都在。”罗支书答道,“不过,年纪也都不小了,估计都早把界线抛在脑背了,就算有人还记得,也不会说的,哪个都怕惹这两家人嘞。”
“罗书记,你能不能把他们的名字说给我听听?”
“别浪费口水了,小胡,这不管用,晓得的也不会说实话。”
“不管怎么样,我都得找他们谈谈,这是我的职责。”
罗支书看向吴主任,吩咐句:“国民,你说说吧。”
吴主任点了点头,然后把当年参与分山的逐一报了出来。
胡岩边听边记在工作簿上,完后对罗支书说:“要不现在把当事人都叫进来?”
“叫进来干嘛,现在没办法摆平这事,除了吵就是吵。”罗支书绷着张脸说,“吵都吵烦了,你要觉得新鲜,就到外面找他们去。”
胡岩心里清楚,村支书对待乡里一般干部大都是一副爱理不搭的样子,甚至压根就不放在眼里,何况他还是个不受领导待见的异类,能这样对待他算是不错了,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沉默了一下,胡岩起身笑着说:“行,罗书记,那我现在就去。”说着一转身朝门口走去,打开那房虚掩的木板门,抬脚跨了出去。
当事人见到乡干部出来了,抢着问情况,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胡岩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先好言好语安抚各位当事人,最后才说:“这样吧,等我调查后再下结论,现在请你们回去。”
罗友良夫妇倒是没意见,点头说声好就扭头往门外走去。
罗老五也没说什么,倒是高水莲扯着嗓门叫嚷起来,说调查个屁,这片山就是他们家的。
瞧见高水莲这个态度,胡岩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却依旧笑着劝她先回去,保证这事一定会公平公正地解决,请她尽管放心,这样高水莲才嘟嘟嚷嚷地走了。
罗支书喝了口茶,抬眼看着包村干部问:“小胡,你还真要去调查呀?”
“没有确凿的证据就说服不了双方,所以这调查是必须做的。”胡岩一脸认真地说,“罗书记,要是没别的事,我现在就去。”
“你要去就去吧,只怕是白忙活了。”罗支书不冷不热地说,“就像刚才说的,就算有人记得,恐怕也不会说出来得罪人。”
“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吧。”胡岩颇有把握地说,“我想,只要方法对头了,还是能够得到帮助,毕竟不缺伸张正义的人嘛。”
罗支书一撇嘴,浮出丝讥讽的笑意,笑了声说:“好,小胡,那你就去碰碰运气吧。反正哪个都晓得,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胡岩明白村支书在挖苦自已,不过他早就习惯了所有人的嘲讽,所以一点也不介意,淡然一笑道:“行,罗书记,那我走了。”
吴主任连忙问道:“小胡,要不要人陪你去呀?”
“嗯,我晓得大家都忙,就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胡岩客套了句,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出了村委会,胡岩往右一拐,沿着两旁爬满青草、零星洒落着牛粪猪屎的小路,往最近那位调查对象家走去。
来到一栋老屋前,看到一位年过六旬、满头花白的老人家,胡岩彬彬有礼地向他问好,先陪着老人家聊了几句,然后才询问起当年分山的事。老人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末了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胡岩相信老人说的是实话,也就不再多问了,道了别便找下一位去了。当时参与分罗老五和罗友良两家的山的人总共有十二个,除去两位已故的老人,还有十位,因此接下来他得走访九位。
大概相隔时间长了,界线这事难以确定,所以走访的对象都摇头说记不清楚,不好说,然后就推乡干部找其他人问去。
就这样走访了将近一个上午,对象也只剩下一位,可一点有价值的线索也没得到,胡岩不免有些失望了。好在还有最后一位,有可能出现奇迹,所以他很快又满怀希望地顺着小巷往前走。
来到一栋半新不旧的两层楼房前,胡岩往里面一瞧,一个人影也没有,便扯着嗓门叫起罗队长来。其实,生产队早就改成小组了,其头儿按规定应该叫小组长,不过这里人还是习惯叫队长,他也就入乡随俗了。这个罗队长五十出头,当时是这个生产队分田分山的负责人,应该会比别人记得更清楚些,有希望从他那儿得到证据。
连喊了数声后,一个年近五旬、身材中等、衣着整洁的女人从后屋走了出来,瞧见乡干部,赶忙热情地招呼他坐。
胡岩向女人道了声谢,却没有在挪过的椅子上就座,而是向她打响罗队长啥时候回来。
话音刚落,女人就指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大个子男人,笑呵呵地说:“胡干部,你还来的算巧,瞧,我家胡子回来了。”
胡岩刚来那年就因搞计划生育大会战认得了大队长,因此见了他就热忱地打招呼。
罗队长也挺热情的,把肩上的锄头搁下,就掏出烟敬乡干部,还特意挪过把竹椅请他坐。
胡岩没有吸烟的嗜好,只偶尔吸一根,想婉言谢绝,可见罗队长硬往自已手里塞烟,也就只好接过来抽了。
彼此聊了几句闲话,胡岩就向罗队长打听当初分山的事。
身为一队之长,罗胡子当然晓得罗友良和罗老五两家闹纠纷的事儿,只是他们没来找自已,直接去了村委会,也就不多此一举了。
罗队长没有立马回答乡干部,而是自顾自地吸烟,两道浓眉慢慢皱了起来,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以决断的事一样。
从对方的神情里,胡岩似乎看到了希望,心头不由得涌出阵欢喜来,笑着鼓励道:“罗队长,你再好好想想,那条界线到底在哪。”
沉默了好半天,罗队长才开口说:“界线只是用石灰浆刷的,过了这么多年,早就给雨水冲得一干二净了,想找也找不着。”
“这倒也是。”胡岩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罗队长,那你还记不记得那条界线的大致位置?”
罗队长皱着眉头回想起来,过了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看样子是想起来了。可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身边的妻子向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说出来,以免得罪人。
尽管罗队长不怕得罪人,喜欢仗义直言,可见妻子这样,也就不由得打住了,嘿嘿一笑说:“过了这么多年,我还真记不大清楚。”
胡岩试探着说:“不会吧,罗队长,我看你记得一清二楚嘞。”
“这……”罗队长支吾起来。
“哎,跟你说吧,胡干部,我家胡子啥都好,就记性不好嘞。”女人笑着说,“这分山到现在都十五六年了,他哪记得呀!”
看出了女人的心思,胡岩呵呵一笑说:“婶,你就别担心啥了,只要罗队长把界线记清楚了,哪家也不敢说不是。”
“哪记得呀?”女人重复句,“胡干部,你就别为难胡子了。”
胡岩转眼看向罗队长,见他仍在犹豫,便笑着说:“罗队长,你是一队之长,大家都看着你,你得站出来主持公道呀。”
“胡干部,你的意思我明白。”罗队长说,“可这事……”
“刚才我也说过,只要你记得清楚,双方就无话可说了。”胡岩劝道,“再说了,你是队长,应该出面解决队里的纠纷。”
考虑了好半天,罗队长终于做出了决定,抬眼看着乡干部说:“好,胡干部,这事我听你的。不过,你先不要说出来,等我到山上看过后确定了界线,你再把罗老五和罗友良一起叫到山上来。”
“好,罗队长,我就晓得你会答应的,谢了。”胡岩兴奋地说。
罗队长挠着后脑勺,嘻嘻一笑道:“这不给你逼得没办法么?”
女人指着丈夫,气恼地说:“当个小小队长还到处得罪人,哼!”
“没办法,当了就得这么干。”罗队长瞅着妻子嘿嘿笑了笑,“这队里的人闹矛盾,我得想办法帮胡干部解决好这事。”
“罗队长,我可是打心里感激你呀。”胡岩由衷地说,“有你帮我,这事肯定就没问题了。”
“别客气,别客气,胡干部,这是我应该做的。”罗队长摆摆手,憨实地笑了笑,“先别把话说满,这事能不能成还不晓得嘞。”
“就是嘛,这石灰界线早给雨水冲了,打的界桩也给拔掉,上哪找界线呀?”女人端着碗咕咚咕咚地吞下几口水,舒了口气,看着丈夫说,“就算你说是界线,罗老五罗友良他们也不信呀。”
“这你就不用瞎操心了,只要找到了界线,我就有办法让他们信。”罗队长冲妻子眨眨眼,诙谐地说,“我打二十三岁就当队长,当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当的嘞,嗬嗬!”
“那是,罗队长经验丰富,肯定有办法的。”胡岩不是恭维罗队长,而是打心里就相信他,略微停顿了下又问,“罗队长,你有啥好办法?”
罗队长低头抽了口烟,沉吟了一下又抬眼看向乡干部,答道:“石灰无影无踪了,不过当初桩子打得蛮深的,就算木桩给人拔掉,可坑还在,就算给泥填了,还是可以找出来的,因为填的泥是松的。”
胡岩一拍大腿,兴奋得直叫了起来:“罗队长,你这一招才绝了,只要找到那坑,就等于找到了界桩,就可以确定界线了。”
罗队长呵呵一笑,点头道:“没错,胡干部,我就是这个意思。”
“嗬,没想到你这个猪脑子,还能想到这事儿。”女人戏谑道,“看来你这个队长还真没白当,胡子,我算是服你了。”
“服就不用了,快去生火做饭吧。”罗队长又是呵呵一笑,看向乡干部,叮嘱妻子句,“多炒两个好菜,我要跟胡干部喝两杯。”
“这,这……”胡岩支吾着说,“村里应该会准备中饭,罗队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罗队长突然问句:“胡干部,就你一个人来,没领导带着?”
“没呢,袁乡长有事,就我一个来下村了。”胡岩答道。
“别说,村里肯定不会备饭,到时不是罗书记家,就是吴主任家管饭。”罗队长断然说道,“要这样的话,就到我家吃吧,没好菜,也没好酒,可管饱。”
女人也热情地邀请乡干部:“要不嫌弃,就到我家吃吧。”
罗队长接着说:“胡干部,你就别拘礼了,不就一顿粗茶淡饭么?等吃过饭,歇一下,我们就一起上山去找界线。”
见罗队长夫妻俩这么热忱好客,胡岩感觉盛情难却,末了感激地说:“罗队长,婶子,那就给你们添麻烦了。”
“添啥麻烦呀,不就加上筷子添个碗嘛。”女人呵呵笑了笑,“好,胡干部,你就跟我家胡子再唠唠,等饭熟了再叫你们。”说完一扭腰往隔壁的厨房走去。
胡岩对女人客气了句,然后跟罗队长聊了起来,好借这个机会更直接更多地了解罗坑村的真实情况。别看罗队长平时话不多,可真正打开话匣子,那可真称得上口若悬河了,而且说的都是大实话。
胡岩不光认真听,而且还拿笔在记事本上沙沙沙地记,生怕过两天就抛在脑后了,这可是罗坑村的民情实情,对以后工作有用。
吃过午饭后还没歇半个小时,胡岩就请罗队长上山,因为心情实在是太急切了。罗队长也是个急性子,心里有事就歇不住,见乡干部急着要上山,便笑眯眯地应了声好,起身往门外走去。
很快,胡岩跟着罗队长出了村子,沿着条长满青草、开着五颜六色野花的田间小路,朝对面的树林走去。
约莫半个小时过后,他们俩来到了一片树林里。
胡岩一边跟着罗队长往山的右边爬上去,一边打量着稀稀疏疏的杉树林,觉得有过度砍伐的嫌疑了,便忍不住说:“罗队长,我看这树也砍得凶了点,剩下的几乎都是些小树,都快成荒山了。”
“是呀,确实是凶了,就剩下些锄头把大小的树,再大一点的都砍了卖钱。”罗队长扫了眼面前的林子,“不光这儿,其它林子都差不多,好不到时哪儿去。”
“干嘛要把小树都砍了呢,等它们长大了不是能卖更多钱?”
“现在的人哪,都是叫花子等不了粥冷,只要能卖钱,再小也砍了扛下山去卖,哪还等得到树长大呀?”
“为啥就不能多等几年呢?”
“还不是穷嘛,等着钱用嘞。我们罗坑村不像外山有副业搞,有挣钱的活儿干,就靠吃自家山上的树,这不能卖钱的都砍了。”
“晓得了。”胡岩沉吟了一下说,“可树砍光了,还得等个十年八年的才有,这只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辈子呀。”
“管它呢,有树就砍下山换钱,解决下眼前的拮据,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罗队长透出几分无奈地说,“大家都这样,也就没啥好说的。说起这事来,也不免有些辛酸,这不都是没办法的事么?”
“大家这么做,我能理解,可问题是这样砍树会把茂密的树木变成荒山,会破坏植被,一旦下多了雨,就很有可能引起山体滑坡,甚至是相当严重的泥石流,从而酿成严重的自然灾害。”
“其实,这个大家也晓得,可就是给钱迷住了眼,想不砍都不行。”罗队长叹了口气,皱起眉头说,“说来说去,还是大家穷嘞。”
“靠山吃山,这也没啥不行,可不能这样砍树,得合理间伐。”胡岩边往山上爬边说,“这样既可以保证大家持续性地砍树卖钱,也可以保护好植被,好避免山体滑坡和泥石流,一举两得呀。”
“说的有道理。”罗队长看着乡干部说,“胡干部,要不你做做大家的工作,劝劝他们不要乱砍乱伐了。”
“嗯,罗队长,你这个意见提得好,到时候我来做大家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少砍树,十公分以下的树都不能砍。”胡岩一脸认真地说了句,接着又客气地说,“罗队长,到时还请你多多支持啊。”
“支持,这倒是没问题。”罗队长爽快地说,“其实,我也反对这样光山似的砍,小树又卖不到几个钱,等个六七年就成大树了,能卖个好价钱,划算,可大伙儿就是等不住,哪怕能卖个五块十块,也要砍了卖。”顿了顿又叹口气,“说来说去,还是手里紧张,就算多一分钱也好,要不是这样,谁也不会这么干。”
“可以理解,但不能允许这么做,这砍伐一定要合理,要不会破坏树林,大大增加自然灾害的风险,而且从长远来看,也减少了收入。”胡岩语气肯定地说,“就算再穷,也不能这样乱砍乱伐呀。”
罗队长点点头,语气深沉地说:“确实不能再这样了。”
翻过一座山谷,他俩来到了一片几乎光秃了的林子。
罗队长扫了眼横七竖八放倒树,对乡干部说:“这儿就是罗友良和罗老五两家的山,这些树是罗老五两口子砍下来的,可罗友良说是他家的,两家便闹得不可开交,都快要打起来了。”
胡岩环顾了圈,问道:“罗队长,你还记得界线的大致位置么?”
罗队长想了想,然后上前走了两步,再转身往上爬,一边说道:“应该就在这一带,胡干部,我们就沿着这条线找当时打界桩留下的坑。这几年没怎么育林,茅草灌木有点长,还好带来了镰刀可以割,还有锄头,找到坑了,可以把里面的填泥清出来,坑就出来了。”
“准备得倒是挺充分的嘛,罗队长。”胡岩说完呵呵一笑。
罗队长也跟着笑了笑,然后叮嘱句:“胡干部,我们就顺着这儿找坑,可得仔细些,要不就从眼皮底下溜走喽。”
胡岩点了点头,开始学着罗队长弯下腰,撩开低矮的灌木和草丛,仔细察看起来,内心充满了尽快发现证据的渴望。
过了会儿,罗队长忽然叫了声,指着身边的那个浅浅小坑,满脸喜色地说:“胡干部,这个应该是桩坑喽。”
胡岩走上前,看着隐藏地灌木丛里那个小坑,狐疑地问:“这会是桩坑么?”
“不信是吧?”罗队长嘿嘿一笑,“行,我来把填的泥清出来。”说完便拿起锄头开始挖里面的泥,泥相当松,不费啥力就挖出来了。
没过多久,一尺来深的坑就呈现在眼前。
罗队长看着坑说:“刚才挖的时候不怎么费力,而这片山相当硬,这就说明这些泥是给雨水冲进去的,这个坑就是打桩时挖的。胡干部,现在你该信了吧。”
胡岩刚才已经拿锄头挖过了旁边的地,也清过坑里的泥,两相对比,心里也就有算了,点头说:“应该是这样,罗队长,我信了。”
“不光我信,你信,不管哪个看了都会信的。”罗队长笑呵呵地说,“只要把这条界线所有的桩坑都挖出来,证据就有了,到时候他们两家都得信,这片林子是哪家的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喽。”
“要是抵赖呢?”
“想抵赖也抵赖不了,到时候把村里人都叫来作证,特别是那些参加分山的人,只要大家都说是,就算他们否定也没用。”
“罗队长,你说的对,等找出所有的坑,就把大家叫上山来。”
罗队长点点头,笑着说:“行,就照胡干部你说的办,现在继续找坑。跟你说吧,当时界桩打得多,坑也就多,够我们找一阵子。”
于是,两人一边就这个话题往下聊,一边仔细寻找起来。
由于罗队长记得很清楚,加上找到了几个相似的坑,所以接下来的工作就进展得相当顺利,不到两个钟头便把界线重新找了出来。
证据显示,这片山林确实是罗友良家的,换句话说,罗老五确实砍了罗友良家的树。
这事终于有了眉目,胡岩松了口气,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过了会儿,他跟罗队长商量了一下,就径直往山下走去,要去叫当事人,还有村干部和其他村民上山来解决这桩纠纷。
罗队长争着下山办这事,可胡岩就是不让,说他够辛苦,得坐在山上吹着凉风好好休息一阵,这使得他打心里夸起这位乡干部来。
由于胡岩几乎是跑着进村的,因此不到一节课时间,他就领着当事人、村干部和数十位村民上山来了。
面对眼前那些清理出来的坑,罗友良夫妇满眼都是兴奋和欣喜,因为这完全可以证明这山是自家的,是罗老五家砍了自家山上的树。
然而,罗老五却找理由不承认,硬说这些坑不是当年分山时打界桩挖下来的。高水莲见丈夫这么说,也跟前振振有词地否认。
这可把罗队长气火了,指着罗老五两口子大叫大嚷起来:“你们不顾事实胡说八道,就算想抵赖也赖不了,哼!”
罗支书把所有的坑仔细辨认了一番后,走到罗老五跟前,板起面孔斥道:“瞎嚷嚷啥,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要还是个男人,承认就是了。”
罗老五愣了一下,梗着喉咙说:“你们说是桩坑,我还说是新刨出来的呢。书记,你可得把水端平哪。”
“新坑?胡子是这种人么?还有乡干部在场嘞,小胡又凭啥要弄虚作假来偏袒友良家,啊?”罗支书怒气冲冲地质问罗老五。
“哪个晓得呢,没准人家给好处了。”高水莲从嘴巴里冒出句。
“放屁!”罗队长忍不住气地骂句,“我罗胡子是这种人么?胡干部是这种人么?再说了,就友良两口子这脾气,就是打死了,也不会这么做。还好处,睁着眼说瞎话,哼!”
罗支书扫眼罗老五夫妇,严肃地说:“胡子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有啥要说的。这山不是你家的,砍下的树就得归人家。”
罗老五倒也只抽烟不说话,可高水莲还是嚷嚷个没完没了。
这时,那几个当年参与分山的老者走了过来,对罗支书说:“没错,这些都是当年插界桩里打下的坑,我们都记起来了,一点错都没有。书记,这片山真的是友良家的。”
其他村民见罗老五两口子不吭声,就纷纷劝道:“这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你们俩还争个啥哩,把砍下的树还给友良家不就得了。大家乡里乡亲的,哪个还会计较呀,过去了就没事了。”
胡岩和吴主任等村干部也做起罗老五两口子的工作来,要他们承认这片山是罗友良家的,并把砍下的树还给他家。
罗友良本就是个挺大度的人,这会儿又见干部和乡亲们都劝罗老五两口子,便说句:“大家乡里乡亲,你们两口子也不是故意的,这树归我,工钱也付给你们,这事就当没发生,就这样过去了。”
吴主任拍拍罗老五的肩膀,笑着说:“友良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你还有啥好说的嘞。老五呀,点个头,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见罗老五还不开口,罗支书就火了,大声喝句:“罗老五,你他妈还是男人不,友良这样宽宏大量,你倒连个屁都不肯放,操!”
胡岩温和地劝罗老五:“友良叔都不计较了,你还犟着干嘛嘞。这么多乡亲都在场作证,你不承认也没用,我看还是认了吧。”
见大家眼光齐刷刷地对准自已,还有人低声责备,高水莲也就不好意思再嚷嚷了,把眼光移到丈夫的脸上,好像在征询他的意见。
罗老五扫了眼面前的众人,又沉默了半分钟才开口赌气似的说:“要树拿去,这工钱不要了,当我没见过钱面啊!”
这话一出,大家都松了口气,因为这表示罗老五已经承认了。
罗友良笑望着绷着张脸的罗老五说:“老五,这工钱还是要给,总不能让你们两口子白给我家干活吧。不过,这界线得当着书记,胡干部,还有大家的面定下来,免得以后再闹了,你说呢?”
“随便!”罗老五说完头也不抬地下山去了。
罗友良冲着罗老五叫喊,要他上来划界线。
高水莲了解丈夫,绽出丝笑说:“他不好意思嘞,我来就是了。”
山林上空立马就响起了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透出几许快活来。
高水莲先是绷着脸张瞪大家,接着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接下来,胡岩跟着罗队长、罗友良他们从地上抬起树来砍成一段段,然后往坑里插,用泥填好。
没过多久,一条弯弯曲曲的桩界就出现在大家眼前。
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淡淡的阳光洒在树林里,地上晃动着斑斑驳驳的影子,一阵风吹过,使人觉得有些清凉。
事办妥了,胡岩高高兴兴地跟着大家下山去。
罗友良夫妻请胡岩吃晚饭以示感谢,胡岩觉得这是自已应该做的,便婉言谢绝了,然后跨上摩托车,嘟地一声沿着小路往前奔去。
说实话,袁副乡长压根就没想到胡岩能单独把纠纷处理好,所以听到汇报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同时又兴奋得拍了下桌子,夸了句胡岩后又详细地问起解决纠纷的过程来。等胡岩一五一十讲完后,他感慨句:“别看你来乡里时间不算长,蛮有经验的,不错不错啊!”
胡岩谦虚地笑了笑,说道:“不敢当,袁乡长,比起你来可就差多了。现在在你手下做事,还请你多多赐教,谢了。”
袁副乡长别有意味地打量了下胡岩,吸了口烟,笑着说:“小胡,你想改变一下自已,对吧?”
胡岩明白袁副乡长话里的意思,感觉到一种被歪曲的羞辱,不免生出些气恼来,但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已,挤出丝笑说:“误会了,袁乡长,不是你想的那样。没错,我身上确实有不少的缺点,需要不断地改进,但不会改变我为人处世的方式,因为这是我的优点。”
“难怪有人说你自以为是,孤芳自赏,桀骜不驯。”袁副乡长撇了撇嘴,用教训的口气说,“小胡,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老顶撞领导怎么会有前途呢?我好心劝你一句,努力改掉这个毛病,这样你才会成为一位合格的干部,甚至是一位优秀的干部。”
“袁乡长,谢谢你。”胡岩先客气了句,接着很肯定地说,“我倒是觉得没必要改,因为这就是我的个性,与众不同的个性。再说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我想改也改不掉。”
“个性?”袁副乡长嘴角往上一勾,浮出丝讥讽,“对,你就是太有个性了,才从计生办混到了企办,又从企办发配到最差的村。当然,这是你的事,跟我没啥关系。不过,现在你在我片上,多少又有点关系了。多的不说,你老老实实把工作做好,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这人的脾气,你是晓得的,就不用我多说了。”
“放心吧,袁乡长,只要力所能及,我就一定会做好自已的工作。”胡岩表态道,“就像昨天调解纠纷这事,你有事没来,我照样把它办妥了。我晓得不少人爱看我的笑话,可我不会给他们机会。”
“尽管你说话的口气我不怎么爱听,但还是要表扬你,毕竟你干得很出色。”袁副乡长面无表情地说,“好,小胡,就说到这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啊!胡岩也不想多说,便起身与袁副乡长告辞。
下了楼,胡岩抬眼一望,见邓绮琪迎面走了过来,原本想视而不见地走开,因为他现在不怎么愿意跟她交往,顶多也就见面打个招呼,而她也不像以前那么爱找他聊,那么爱关心他,彼此像陌生人一样。可就在他欲扭头走人时,她竟然开口叫了声,皮肤白净的瓜子脸上绽出丝浅浅的笑,他便只好立住了脚,冲她笑了笑。
邓绮琪把胡岩拉到没人的香樟树下,劈口就来句:“咦,真没看出你还这么厉害嘞。”
胡岩猜到邓绮琪指的是什么,却一脸茫然地问:“你说啥呀?”
“是谦虚,还是装蒜呀?”邓绮琪瞅着对方笑了声,“行,那我就直说了,就是昨天你去罗坑村调解这事嘞。”
“哦,这事呀。”胡岩故作恍然状,嘿嘿一笑,“这有啥好说的。”
“要换了别人,肯定得得意半天,逢人就自夸呢,你倒好,像啥事也没有,这么风轻云淡。”邓绮琪故意用责备地口吻说,“你呀,就是这样啥也不在意,不懂得推销自已。告诉你吧,酒香也怕巷子深,你不说,别人哪会晓得你做了啥,你有多出色嘞?”
“小题大做了吧,这有啥值得吹嘘的,何况我这人天生就不喜欢吹牛。”胡岩呵呵笑道,“再说了,我没说,你不也晓得了?”
“别把这当优点,胡岩,这是你一个很大的缺点。”邓绮琪倏地敛去笑,一本正经地说,“在这儿吹牛算不上缺点,有时候还真有必要,因为这样更能引起领导的注意,得到重用的机会就大。光干不说,难以引起领导的重视,也就难以得到领导的欣赏和重用,干也是白干,别人就会笑你大傻瓜一个,晓得啵?”
“有道理,不过我不喜欢这么做。”胡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把工作做好,其它的就不用放在心上了。”
“你还真是迂腐!”邓绮琪忍不住嘲讽了句,顿了顿又忍不住气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挺健谈的,为啥就不这么做呢?”
“刚才我说过了,我不爱吹牛,就算我健谈,可不善于吹牛。”胡岩风轻云淡地说,“再说了,我努力工作不是为了给领导看,而是为了尽职尽责。我把话说得这么一清二楚,你应该明白了吧。”
“明白,你就是个傻瓜,就个迂腐至极的大傻瓜!”邓绮琪气得骂了起来,“像你这种人,累死了也不值,只是让人看笑话,哼!”
“谁爱看笑话,谁看去就是了,反正我就这样子。”胡岩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邓绮琪,你没必要这么生气,对吧?”
“看来你是嫌我多管闲事了,行,从现在起我不说了,你爱当人家的笑柄就当去,你不求上进就算了,我才懒得管呢。”邓绮琪气哼哼地说,“之所以这么厚着脸皮提醒你,是因为你是个人才,不想看到你这样混日子,一辈子只是普通干部,一点出息都没有。”
“你的好意我谢了,不过……”胡岩赔着笑说。
“哪个稀罕你的谢!”邓绮琪打断道,“得了,我再也不管你了。”说完甩头就往计生办走去。
胡岩看着邓绮琪匆匆离去的背影,内心生出几许愧疚来,觉得自已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想追上去道歉,却迟迟挪不动两腿。
恰在这里,王宇飞走了过来,瞧见胡岩凝望着自已的女朋友,心里不痛快,狠狠瞪他一眼,挖苦道:“怎么,还没死心呀?”
“你说啥?”胡岩脱口而出。
“说啥,你会不晓得?”王宇飞冷哼一声,挖苦道,“就你凭啥跟我争,你比我更有前途吗?你家比我家更有钱有势吗?你能给邓绮琪带来步步高升的机会吗?你不能,你啥也不能,因为你只是个无权无势无钱的乡巴佬,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层人,哼!”
依胡岩的脾气肯定要猛烈的反击,以维护自已的尊严,然而奇怪的是,他竟然只冷冷地盯着羞辱自已的家伙,不温不火地说:“告诉你王宇飞,我不在乎这些,我不想靠他人成功,只想靠自已努力奋斗,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算得上真正的成功。”
“靠自已?这是啥地方,哪个能做到?”王宇飞用嘲弄的腔调说,“混了两三年了,还说出这种话来,真是服你了。难怪人家说你迂,笑你傻,现在看来还算客气,你呀简直就是个白痴。”
胡岩怒视对方,警告道:“王宇飞,你说话注意点,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我提醒你一句,胡岩,该叫我王厂长。”王宇飞扬起脸,傲气十足地说,“虽说职位是副厂长,可厂长大大小小的事都我管着,连熊乡长都会听我的,跟正厂长没啥区别。”
“别这么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看了就恶心。”胡岩反唇相讥道,“这个副厂长怎么来的,你心里又不是不清楚,得意啥嘞?告诉你王宇飞,靠关系上位,我胡岩打心里就瞧不起。”
“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说的就是你这种人。”王宇飞冷嘲热讽道,“就你这种人有啥资格瞧不起我,我瞧不起你才对。你是这院子里最垃圾的一个,最没用的一个,简直就是个窝囊废,哼!”
“要说垃圾,应该是你才对,就你这人品,跟一坨牛屎没啥两样。”胡岩鄙夷地瞥了眼王宇飞,“贬别人干嘛嘞,你不就小人得志。”
王宇飞只乐意贬损他人,却受不了别人贬损自已,气得张牙舞爪,捏紧双拳要干架了,可想到胡岩经常练习格斗,不免心生办畏惧,不敢动手了,末了凶巴巴的吼句:“你再敢这么说,就别我对你不客气了。”说完有意挥了挥拳头。
“王宇飞,就你这花拳绣腿,还敢在我面前张狂,当心我一脚踹死你!”胡岩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最好滚,别让我动手,滚!”
瞧见胡岩举起了粗壮有力的拳头,王宇飞心头一咯噔,转身就逃,没走几步又回过头对胡岩嚷道:“告诉你胡岩,我跟绮琪五一就订婚了,你要再纠缠绮琪,否则我一定会要你的命。再说了,你配不上绮琪,绮琪也不喜欢你,再怎么纠缠也没用。记住我的话!”
尽管胡岩心里清楚,自已跟邓绮琪不会有任何结果,可听到她要跟王宇飞订婚了,心头仍怪不是个滋味。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满眼怒火的盯着王宇飞,最后忍不住爆句粗:“滚你妈蛋!”
其实,胡岩明白邓绮琪是不会听自已的劝,更不会跟王宇飞脱离关系,因为他可以满足她的需要,或者说帮助她实现自已的理想。尽管她父亲是公安局的科长,算是有一定的关系,可比起王宇飞那个副县长的舅舅就差了一大截,因此她必定会紧紧抓住他不放。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找邓绮琪好好谈一回。
然而,邓绮琪当天下午就坐骆乡长的车下城了,说是给计生委借用了,至少一个礼拜。胡岩不想去计生委找她,也不想在电话里说,也就只能等她回乡里再说。
两个礼拜后,邓绮琪才回到了乡里。胡岩看到她一个人呆在计生办就走了进去,看到她并不怎么待见自已,仍彬彬有礼地招呼她。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邓绮琪穿着一身时下正流行的白底碎花连衣短裙,不仅把她修长的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而且还性感动人。
胡岩不由得来回打量起面前这位时尚性感的女郎来,满眼都是赞美,却迟迟没有开口赞美她,好一会儿才说:“我有事要跟你谈。”
邓绮琪瞧见胡岩那副很少见到的严肃认真的样子,眼里闪出丝诧异来,却假装镇定自若地问道:“啥事,说吧?”
“听说你马上要跟王宇飞订婚,真有这事?”
“是呀,我已经接受了宇飞的求婚,双方的父母也见了面,同意了这桩婚事,而且商定了五一在酒店摆订婚宴。”
胡岩好像受到了什么打击似的,不由发起愣来,两眼看向窗外。
“怎么了,胡岩?”邓绮琪打量眼胡岩,“怎么不说话嘞?”
过了会儿,胡岩侧过脸问邓绮琪:“你觉得王宇飞合适你吗?”
“要不是这样,我会答应嫁给他吗?”
“可我觉得他并不合适你。别的不说,就他那人品,就不值得你去爱他。邓绮琪,他这人真的不实诚,不可靠,不值得你去信赖他,更不值得你去爱他。”
“胡岩,我晓得你爱拿真诚、纯洁、高尚等等来看一个人,可那只是书上的人物,现实中很难找到这种完美的人。”邓绮琪不以为然地说,“没错,王宇飞身上确实有毛病,但品行并没有大问题,何况他的所作所为是适合所处的环境,所以将来肯定是平步青云,前途无量的。当然,你这么说也可以理解,毕竟你与众不同嘛。”
“我晓得你看重仕途前途,不光是对方的,也有你自已的,也就因为这样,你才会跟王宇飞谈恋爱,才会接受他的求婚。”胡岩看着邓绮琪说,“可是王宇飞这人心里只有仕途前程,为实现目标可以不择手段,啥事都做到出来,是个挺可怕的人。”
“在你看来是这样,可我却不这么认为,相反觉得宇飞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一直努力追求自已的理想,是个很不错的青年,就因为这个我才爱上了他。”邓绮琪带着幸福的笑说,“我相信,我跟宇飞的结合能够拼出番事业来,能够实现我们俩的理想和抱负。有了这个,我们俩一定会很幸福很美满的。”
“你只往好处想,万一哪天王宇飞变心了呢,抛弃你了呢?”胡岩直截了当地说,“就他这种人,是很容易做出这种事的。”
邓绮琪听了扑哧一笑,很有底气地说:“就他还敢抛弃我,我不抛弃他已经够意思了。你呀,就别杞人忧天了,这不可能。”
“世事无常,啥都有可能,感情这事就更是这样了,要不离婚率怎么会节节攀升呢?”胡岩一脸认真地说,“当然,这是题外话,真正的原因是我觉得王宇飞这人不可靠,不是真心爱你。”
“是不是真心爱我,只有我自已晓得,旁人是不清楚的,你也不例外。”邓绮琪正经八百地说,“告诉你,宇飞是真心爱我的。”
“是吗?”胡岩嘴角忽然微微往上一勾,浮出丝嘲讽的笑,“不过,我看你不是给爱情蒙蔽了双眼,就是给权欲蒙蔽了心智,否则不会说这种话来。在我看来,王宇飞根本就……”
“闭嘴,你给我闭嘴!”邓绮琪刷地变了脸,怒斥道,“这是我的事,轮不着你来说三道四。胡岩,你要再这样胡说八道,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别说把你当朋友看,连熟人都算不上,哼!”
“也许我的话有些刺耳,可我是真心为你好。”胡岩坦诚地说,“尽管你不爱听,可我还是得再说一句,王宇飞这人真不怎么样,你跟他在一起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终身大事,你得慎重考虑。”
“好,那就谢谢你的好心了。”邓绮琪沉着张脸说,“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说了。幸福不幸福,这都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胡岩点点头,笑中带涩地说:“好,以后我不会再提这事。尽管我对你能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缺乏信心,但还是真心祝福你。”
邓绮琪脸上浮出丝浅浅的笑,换了口气道声谢,扭头就走了。
胡岩看着邓绮琪离去的倩影,内心涌出股复杂的情绪来,一时间连自已也说不清道不明,末了兀自摇摇头,又那么笑了笑。
半个月过后,邓绮琪真的和王宇飞订婚了。
这样一来,胡岩也就彻底与过去告别,这倒也轻松了不少。准确地说,他跟邓绮琪算不上真正恋过爱,只是喜欢她,有那个意思,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向她表白过。也正因为这样,他内心有种失落感,有些难受,但并没有失恋后的那种锥心刻骨的痛苦。
由于胡岩很好地解决了罗友良和罗老五两家的山林纠纷,再加上他工作很积极,有没有事都会来村里,而且总是快到吃饭的时候就跨上摩托车回乡里去,就算有意留他吃顿饭也会被婉言谢绝,与一些乡干部讲村里的酒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确实是位难得的好干部。正因为这样,罗支书一改往日的态度,对自已的包村干部热情了许多,总是说胡岩的好话,不过从不会当面对李书记夸胡岩,因为他知晓李书记不怎么喜欢胡岩,到时恐怕得自讨没趣喽。
虽说袁副乡长是片长,但很少去罗坑村,一来偏远了些,交通不大方便,因为他舍不得花钱加油骑摩托去,只想坐乡里的公车,二来罗坑村穷,就算村干留他吃饭,也拿不出好酒好菜来招待,现在又见胡岩这么积极肯干,有事便叫他去,自已去好的村好吃好喝。
胡岩还巴不得领导不在自已旁边,这样更自在些,同时也能更好地锻炼自已,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因此他欣然接受领导的委托,骑着摩托车直奔罗坑村。尽管乡里不再给车辆油补,几乎所有乡干部都不骑自已的车下村,有公车就下村,没公车就呆在乡里玩,可胡岩还是坚持有事就骑车去村里,根本就不介意油钱。
这本应该得到领导的表扬,甚至作为典型让其他干部向胡岩学习,可没一个领导这么做,而同事不是当面用开玩笑的腔调嘲笑他,就是背地里骂他大傻子一个,但胡岩不介意,依旧特立独行。
罗支书和吴主任他们现在轻松多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交给胡岩办,特别是村民闹矛盾搞纠纷,胡岩来了就赶紧让他出面协调,没来就往党政办打电话,火急火燎地催胡岩快来村里。
这不,吃过午饭,胡岩正准备休息一下,突然就听到场上有人扯着喉咙喊自已,赶紧穿上裤子,趿着拖鞋跑出了房间。
原来是罗支书打来电话,说是村里有人闹事,而且闹得要出人命了,叫胡岩赶紧去村里调解。
胡岩二话不说,冲张秘书叫了声好,就下楼冲摩托车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