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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埂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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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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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镇那些事》连载

第二十一章 出轨

以最短的时间骑车来到了村委会院子里,人还没进去,就听到了女人在相骂,不光嗓门大,而且还很刺耳。

停好车,胡岩三步并作两步往屋里走去。来到散发着香烟味的会议室,他瞧见两个不到三十岁的少妇彼此指着对方怒骂,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神情一个比一个凶,好像要把对方撕成碎片。

罗支书和计生专干孙红梅坐在桌边看她俩吵,啥话也不说,或许是劝累了,或许是干等着包村干部来调解,自已懒得理这烦心事。

孙专干瞧见胡岩来了,赶紧招呼了声,然后起身倒水给他。她知道这天气容易口渴,再说马上又要费一番口舌嘞。

看见乡干部来了,罗支书绷紧的脸即刻就松弛了下来,紧锁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因为救兵终于到了。他起身绕过那张半新不旧的大圆桌,走到胡岩跟前,指着吵架的女人们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像啥话呀。我和红梅再怎么劝都没用,现在你来了,她俩像没看见似的还吵个没完没了,唉!”

孙专干把倒满水的玻璃杯递到乡干部手上,客气地请他喝,接着又转眼看向两位有所收敛的少妇,没好气地说:“都吵这么久了,就别再吵了。现在胡干部来了,你们有啥话就向胡干部说好了。”

胡岩喝了口清凉的井水解解渴,然后抬眼看着女人,温和地说:“这吵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请你俩都冷静下来,好好跟我讲讲。对了,你们二位是为啥事吵呀?”

那个身材中等、体态微胖的女人狠狠地瞥眼冤家对头,气忿地对乡干部说:“这个不要脸的骚货,她勾引我老公!”

“刘晓霞,你不要乱冤枉人。”那个个儿高挑、面貌姣好的女人冲着对方怒气冲冲地吼道,“别以为我好欺负,你再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臭嘴,不信你就等着,哼!”

“撕呀,撕呀,你撕呀!”刘晓霞毫不示弱地指着对方嚷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货,勾引我老公,还敢这么张狂,当心我拿刀砍死你。告诉你陈小菊,你敢动老娘一个指头,我就要你命,哼!”

到这时胡岩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像这种男女之事要调解好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关键看怎么来调解了。当然,要真解决不好,也可以推给民政所,让他们去调解,调解不了顶多就是离婚。

不过,胡岩还是想尽量把双方的矛盾化解了,不要闹到乡里去。于是,沉吟了一下,他说道:“这样吧,你们俩都冷静下来不要吵,先把原委跟我说说。哪位先说,请吧?”

孙专干见她俩静了下来,赶紧赔着笑请她们坐,这样做一来可以尽到待客之礼,二来也可以避免她们发生肢体接触。见两人都不挪步,她便笑嘻嘻上前拉着刘晓霞,生生把她按在椅子上。

见冤家对头坐了,陈小菊好像怕吃亏似的,不等孙专干来请,就上前两步,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瞅着乡干部喊冤:“胡干部,你可得替我作主,这个不要脸的坏了我的名声,我要她当着全村人的面向我跪地磕头认错,要不我就饶不了她,哼!”

刘晓霞冲陈小菊怒道:“干了龌龊事不承认,臭不要脸的骚货!”

“你才臭不要脸!”陈小菊瞪着刘晓霞吼声,“自已管不住老公,还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竟敢怀疑到我头上来,看我不揍扁你!”说着伸手要掴对方的耳光。

罗支书见状,冲陈小菊大声喝斥起来:“有话好说,别动手。”

孙专干也跟着劝双方不要再争吵,好好跟乡干部讲就是了。

寻思了一下,胡岩问刘晓霞:“你有证据吗?”

“那种事又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干,哪来证据呀?”刘晓霞气呼呼地说,“可我就是晓得,这个臭不要脸的就是在勾引我老公。”

“这没证据,你可就不能这么说呀。”胡岩表情严肃地说,“凡事得讲个证据,没证据怎么能证明别人勾引你老公呢?”

陈小菊趁机嚷道:“胡干部,她就是疑心扯肠,就是胡说八道,就是往我头上泼脏水。你要给我作主,给我讨个公道呀,胡干部。”

罗支书吐了个烟圈,一字一顿地说:“老话说得好,这捉贼要赃,捉奸要双,你都没有捉奸在床,怎么能说人家勾引你丈夫嘞?”

这下可把刘晓霞将得说不出话来,默然半晌才冒出句:“有一回,我看到这个不要脸的跟我老公在说说笑笑,亲热得像两口子。”

罗支书不以为然地说:“这乡里乡亲的,在一起说个话能算个啥事,就算亲热点也没啥,一个村的人嘛,就是要和和气气的。”

孙专干看了眼罗支书,好像给他那说话的口气逗乐了,忍俊不禁似的扑哧笑了声。

胡岩一本正经地问道:“是在白天,还是在晚上?”

“晚上。”刘晓霞答道,“要是白天,我就不说了。”

“就算晚上又怎么了,不就跟志华哥说句话么。”陈小菊理直气壮地说,“我又没做啥,你凭啥往我头上泼脏水,啊?”

“还志华哥,叫得多亲热呀,臭不要脸的骚货!”刘晓霞指着陈小菊的鼻子怒骂,“这黑灯瞎火的,哪个晓得做没做啥不要脸的事。要换了别的女人,我倒也不会起疑心,可你偏偏是个出了名的骚货。老公在的时候都跟人家男人拉拉扯扯,现在出去打工了,骚货憋得难受,就更浪了。还说没做啥事,肯定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你敢这样骂我,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陈小菊霍地站起身,伸手就往刘晓霞脸上抓过去。

刘晓霞也不是好惹的,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扬起手就朝陈小菊脸上扇过去。

好在罗支书及时喝斥,两个凶巴巴的女人才同时缩回了手。

见她们像斗鸡似的怒视对方,胡岩冲她俩招招手,温和地说:“坐下坐下,别动不动就干架,有话好好说。”

刘晓霞忽然委屈得快好哭了,声音有点哽咽地说:“胡干部,这不要脸的真跟我家志华有事,要不我家志华也不会这样对我。”

罗支书诧异地盯着刘晓霞,问道:“呃,你们两口子不是挺恩恩爱爱的,村里人都羡慕得要命嘞,怎么会对你不好?”

“那是以前的事,最近这一两个月就变了,对我不理不搭的,还动不动拿我撒气,骂我不算,还打我呢。刚开始我不晓得啥回事,还以为自已做错了啥,那天晚上看到他跟这个臭不要脸的在一起,才晓得是怎么回事了。”刘晓霞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起来,一副要哭的样子,停顿了两秒钟,带着哭腔央求句,“罗书记,胡干部,你们可得替我做主,狠狠教训这个不要脸的,她真在勾引我老公。”

孙专干见刘晓霞满眼包着泡泪水,赶紧劝慰起她来。

罗支书看眼胡岩,见他正端起杯子喝水,就谨慎地说:“你说得倒是有鼻子有眼的,可关键是没那方面的证据,你叫我们怎么办嘞。要不这样吧,晓霞,等找到了证据,你再来说这事。”

刘晓霞哭着说:“书记,你这是要拆散我和志华呀,等真亲眼看到了那事,还能再在一起过日子么?再说了,那种事是想看见就能看见的么?”说着又看向乡干部,求道,“胡干部,你就相信我吧,真的有这事,要不我也不会来闹,这又不是啥有脸面的事。”

“晓得这个,还来胡闹个啥,切!”陈小菊瞪眼坐在对面的刘晓霞,挖苦句,“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嘞。”

“你还有脸?”刘晓霞抓住机会反唇相讥道,“你要真有脸,就不会干出这事龌龊事来。你要实在忍不住,可以坐车去找自家男人呀,干嘛勾引我家志华,破坏我们的家庭。你……你真可恶!”

“你太可恶嘞。”陈小菊怒气冲冲地嚷道,“捉奸在床,你没捉到,就不要再这瞎说。刘晓霞,你再往我头上泼脏水,我饶不了你。”

“泼啥脏水呀,你本来就脏,比脏水还脏嘞。”刘晓霞斜眼陈小菊,骂道,“你就是个骚货,不要脸的臭骚货!”

陈小菊扬起手来要打人,却给孙专干劝住了。

说实话,这种事还真难办,没确凿的证据,无法公断了结,劝和吧,双方都不愿意听,都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肯定是吵吵闹闹,没完没了。正因如此,胡岩感到很棘手,不过并不想甩手不管。

过了会儿,胡岩对当事人说:“要不这样吧,你们俩都先回去,等我调查过后再来处理。现在我心里没底,不好处理。”

刘晓霞盯着乡干部,疑惑地问:“胡干部,你甩手不管啦?”

“放心吧,这事我一定管到底,而且一定会公平公正地处理。”胡岩很肯定地说,“不过,我刚晓得这事,不了解情况,所以现在没法处理。你俩要我现在就处理,这根本就不可能。”

陈小菊摆出副不依不饶的架式,对乡干部说:“胡干部,我可不想天天让人家泼脏水,不想让人家指指点点,你得做个了断。”

“你们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凡事得讲证据对吧。”胡岩温和地说,“现在没有证据,也就无法证明你俩谁对谁错,就算我想做了断,也做不出来。所以你们还得耐心等等,好让我调查嘛。”

罗支书也不想看到两个女人继续在村委会闹,见胡岩这么一说,板起面孔说:“胡干部都这么说了,你们就不要再闹了。这没证据,说你勾引的人家老公,你陈小菊高兴么?说你冤枉了人家,你刘晓霞又痛快么?凡事得讲证据,这样才能下结论,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这个理你们应该懂,是吧?”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彼此狠狠剜了眼对方。

“懂,那你们就回去好了。”罗支书缓和些神色说,“刚才胡干部也说了,一定会处理这事,公平公正地了结,好让你们别再闹了。”

胡岩趁机强调句:“放心吧,这事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见两个女人仍不动身,孙专干就笑着劝道:“去吧,快到做饭的时候来,你们回家做饭好了,省得到时饿着孩子。”

刘晓霞性格相对软些,经干部们这么一劝,也就缓缓站起身。

陈小菊见刘晓霞走人,脸上掠过丝令人难以觉察的笑,甚至还透出几分得意来,好像自已打了胜仗似的,三步一摇地往门外走去。

出门时,恰好刘晓霞回头往后看,瞧见陈小菊那副凯旋而归的模样,不由恼怒的瞪她一眼,想开口骂却又忍住了,只冲她哼了声。陈小菊毫不示弱地回了声哼,甩头就往门外走,还有意挤了她一下。

终于可以清静一下了,罗支书身子往后一靠,深深地吸了口烟,又缓缓地吐了出来,黝黑的脸庞上透出丝惬意的神情。

与此相反,胡岩却皱起眉头发起愁来,因为这种事确实难找到确凿证据,确实难处理。

罗支书看到胡岩愁眉紧锁的样子,半开玩笑地说:“小胡同志,是不是束手无策呀?”

“是呀,没证据,就没法处理了。”胡岩挤出丝笑说,“当然,我会马上下去调查,可我担心知情人会守口如瓶,拿不到证据嘞。”

“说的对,这是人家的家事,哪个都不爱管,再说了,就算亲眼看见了,也不好公开说出来,毕竟手里没真凭实据。”罗支书喝了口茶说,“我们村里没哪个有照相机,况且这是关了灯干的事,就算有照相机恐怕也拍不到照。还有就是这种事也只是不经意撞见的,哪个会事先带照相机嘞。所以嘛,要找到证据几乎不可能。”

“就是嘛,这种事哪来证据。”孙专干附和着罗支书说,“小胡,就算你去调查,也查不出个结果来。”

“现在刘晓霞和陈小菊这么一闹,估计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村子。就算罗志华跟陈小菊真有这档子事,也不会再来往了。”罗支书对胡岩说,“这样一来,就算你再怎么调查,也不会找到证据。”

“对,罗书记,你说的对。”胡岩点头道,“不过,事还得干,调查还得做,要不我就言而无信了,我要不能这样呀。”

“老话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就更难断了。”罗支书笑了笑,“小胡,你要这么做,我不反对,不过我就不奉陪了。”

“好,罗书记,我不会麻烦你的,这事就我来做。”胡岩说完又看向孙专干,“红梅姐,你在外面有没有听到别人说啥?”

张专干扑哧一笑道:“这种事哪能不听到些,可都是些捕风捉影的,甚至是玩笑,不能当真嘞。”

“说的也是,像这种事多般都是风言风语,就算看到了,也只是些两人单独在一起走路说笑,看上去蛮亲热之类的,这说明不了啥,更不能用来做证据。”胡岩脸上露出丝无奈,说道,“就算我去调查,估计也就是这些情况,就算有人能给出肯定的答复,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说了跟没说一样,对解决问题没任何帮助。”

“不是我泼冷水,小胡,这事根本就没法处理。”罗支书看向胡岩,“我的意思就是让她们自已去解决,彼此不闹最好,要闹就由她们闹去,我们不用管。等闹离婚了,就去民政所,去法院。”

“这样不好吧,罗书记,这会让人说我们没有尽到职责。”胡岩笑着说,“村里人闹矛盾,我们就得想方设法解决。”

“啥职责呀,我们这些人又不是天天吃了管这种事,还有别的事要干嘞。”罗支书理直气壮地说,“再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我们想断也断不了,想办也办不成。”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管,该做的就得认认真真去做。”胡岩一脸认真地说,“现在刘晓霞和陈小菊来村里闹过来,算是向组织反映过了,那我们就得管这事,而且要尽力而为。”

“行,小胡,你是包村干部,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想尽职尽责就尽管这么做好了。”罗支书把脸一沉,说道,“至于我们村干部嘛,就让红梅来协助你,她是搞妇女工作的,最合适也不过了。”

孙专干见罗支书把这事推到自已头上,心里有些不痛快,却也不敢说什么,毕竟自已得服从他,迟疑了一下,挤出丝笑说:“罗书记下的指示,我必须服从。好,胡干部,我全力协助你。”

“谢了,红梅姐。”胡岩客气句,“我也不会麻烦你的,不用你跟着我去搞调查,只要你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我就行了。”

“好,那就多谢胡干部关照了。”孙专干笑眯眯地说了句,又看向支书,拐着弯说,“罗书记,要是没啥事,我就回家做饭去了。”

“是呀,快到吃饭的时候了。”罗支书不想留胡岩吃饭,又不好意思直说,便来了个拐弯抹角,“今天国民前进他们都不在,村里就我们三个人,事发突然,连菜也没去买。要不这样吧,小胡,你到我家把肚子填饱,然后想调查就尽管调查去。”

胡岩原本就没打算在村里吃饭,也不想蹭村干部家的饭,便不假思索地答道:“时间还早,我回乡里吃饭去,两点钟我再来调查。”

罗支书也没有留客的诚意,听胡岩这么一说,松了口气说:“好,小胡,那我就不强留你吃饭了。下午我有事,你就自已去吧。”

孙专干面有难色地说:“我也得回趟娘家,小胡,这……”

“没事,你们都忙去吧,这事有我一个人就行。”胡岩边起身边说,“你们都是本村人,到时知情人还不好当面说嘞。”

“是呀是呀,我就是这么想的。”罗支书呵呵一笑说,“这事呀,我们村干部都不掺和进去,就麻烦小胡你一个人干,辛苦喽。”

“别客气,罗书记,这是应该的。”胡岩笑着说,“好,就说到这,有啥情况我找你们说,走喽。”说完朝会议室门口走去。

出了村委会,胡岩跨上摩托车,呼地一声朝门外冲去。

回到食堂一看,已经没有饭菜了,胡岩只好回宿舍吃泡面。

洪子健恰巧路过,瞧见胡岩端着桶方便面站在房间里吃,眼里闪出丝诧异,走过去问:“呃,你怎么吃泡面呀,村里没管你饭?”

“罗书记叫我去他家吃饭,我没去,就回来了,哪晓得食堂没饭菜了。”胡岩笑着说,“别说,隔了几天没吃泡面,还觉得挺好吃。”

“你呀你,不晓得该说你啥好。人家下村都是好酒好菜管个够,你连碗饭都没得吃,还得回来吃泡面。”洪子健又是同情又是责备地说,“你呀就是太老实了,村里不管饭,你跟罗书记讲呀,大小也是乡干部,哪能不留你吃饭。”

“人家罗书记请我到他家吃饭,是我自已不好意思蹭他家饭。”胡岩毫不介意地说,“再说了,这回来吃泡面也没啥不好的。”

“人家晓得你面皮薄,才故意虚情假意地请你。”洪子健挑明了说,“这乡里干部下村,都是村里安排饭,没见哪个上个人家去。”

“你又不是不了解罗坑村的情况,穷呀,这能省就省呗。”胡岩边吃边说,“再说了,就我一个人,买菜做饭浪费钱嘛。”

“啥浪费钱的,该吃的还得吃。你不吃,别人照样吃。”洪子健说,“罗坑村是穷,可照样大吃大喝,没两天我就看见罗书记吴主任那伙人在对面饭店吆五喝六地喝酒划拳,请的是袁乡长。”

胡岩愣了一下,干笑了声说:“人家是领导嘛,该请时就得请。”

“请领导吃饭喝酒,这没啥好说的,可包村干部下去连饭都不管这就过分了。论理,罗书记要是把你这个包村干部放在眼里,也应该请你一块去,可他没这么做。”洪子健打抱不平地说,“胡岩,你处处替人家着想,可人家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跟你说吧,以后下村一定要叫村里安排饭,要不人家就把你当傻子。”

“没啥,你也晓得,我这人不爱吃人家的,除非盛情难却,我才会接受人家的邀请。”胡岩指着所剩无几的泡面,用感慨地口气说,“还是吃自已的踏实舒服呀,就算只是碗泡面,也觉得挺美味。”

“你就别这么清高好不好,这下村吃饭是理所当然的。”洪子健斜眼胡岩说,“你这么自我陶醉,可人家笑你没用,下村都吃不到饭喝不上酒。这可不是我编的,有人就这么笑你嘞。”

“说我的坏话的人多了去了,我才不在乎。”胡岩洒脱地说,“还是那句话,走自已的路,让别人说去好了。”

“你……”洪子健欲言又止,摆摆手,“好了,不说了,越说越生气。你这人还活在象牙塔里,一身的书卷气,我都不晓得怎么说你好。别只记得‘走自已路,让别人说去,’也该想到别外一句名言,就是‘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既然你来到这儿,那就得适应这儿的规矩,或者说是游戏规则,明白不?”

“明白。”胡岩先是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了句,接着又指着铁哥们说,“其实,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顶多五十笑一百。”

洪子健沉默了一下,接着扑哧笑了声,幽默句:“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要不我们怎么会成为好朋友呢。说来说去,我们俩都不怎么适合在这里混,却又实在找不到别的饭碗,只能这样了。”说完又轻轻叹息了声。

“别这么悲观吧,我们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胡岩鼓励道,“要真的不想在这儿呆,我们还可以下海经商嘞。”

“啥下海经商的,这风险有多大,没准钱没挣到反欠了一屁股债,到时就更狼狈更难过了。”洪子健摇摇头说,“老实说吧,胡岩,我可没这胆量和魄力,就只能端着这个铁饭碗过这一辈子了。”

“说的没错,不光你,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抱着这种心态的,尽管乡镇的待遇低,还经常领不到工资,一个个牢骚满腹,但就是舍不得把这个破饭碗甩掉,别寻出路。”胡岩一边把装方便面盒子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一边说,“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个铁饭碗,再不济也不会饿死,走到群众面前还人模狗样的,有一定的优越感。当然,最重要的是没有专长,没有经商的胆量,只能在里混。”

“你分析得很到位,我就是这种心态。”洪子健苦笑了下说,“明知自已在这儿混不出啥个名堂,同时对很多人事看不惯,但还得憋着气在这儿混,因为我只是从农校出来的中专生,没有专长,出去难找到好事,甚至根本就找不到工作,做生意嘛,一来没本钱,二来也没这个胆量,万一亏了,到时候怎么过日子?”

“就算我是大学本科出来,可我也没有出去闯荡的勇气,毕竟农业这个专业在外面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本想进农科所搞自已的专业,可最后被分到这儿,整天做着跟专业无关的事,不能学以致用,我都觉得自已白上了四年大学,唉!”

“老实说,胡岩,我觉得你在这是最憋屈的一个,学历最高,能力很强,又积极肯干,却偏偏成为了最受打压的一个。尽管你啥也不在乎,成天乐呵呵的,可我晓得你很憋屈,很郁闷。”

“坦白地说,我确实有些郁闷,有些压抑。不过,我并不沮丧,也不颓废,仍旧努力做我该做的事。”胡岩坦率地说,“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来到了这个地方,不管领导对我怎么样,我都要认真工作,对得起这份工资,好问心无愧。”

“你确实做到这一点了,可领导仍然打压你,同事仍然笑话你。”洪子健抱不平地说,“也就因为这样,我为你感到不值。”

“没啥,别人怎么对我,那是他们的事,我只想照我的意愿去做。”胡岩豁达地说,“就像你常说的那句话,林子这么大,啥鸟都有,我们不必在意,其实也在意不了。”

“说的没错。”洪子健点头道,“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要改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况我觉得自已挺好的,就应该这样。”胡岩很肯定地说,“子健,这话以后就不要再说,说也没用。”

“行,我晓得你的脾气,不会为了适应环境而去改变自已。”洪子健说道,“只是你这样坚持会误了自已的前途,我觉得有些可惜,同时也担心等你醒悟过来后会后悔死的。”

“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后悔。”胡岩斩钉截铁地说,“仕途原本就不是我的理想,所以就算一辈子当一般干部,我也不会觉得有啥不好。再说了,就算像王宇飞那样子,我也未必能得到提拔的机会,因为我没有靠山,一丁点关系都没有,跟你一样。”

“这么看来,我们俩真是同病相怜喽。”洪子健苦苦一笑,“我倒无所谓,学历能力都不怎么样,只是可惜了你啊。”

“没啥好可惜的,现实就是这样,我们只能接受。”胡岩洒脱地说,“好在你我都没有平步青云的想法,所以内心就会很坦然。”

“就我来说,坦然还真算不上,只是满腹的无奈。”洪子健坦白地说,“现行的用人环境就这样,有靠山不干也能提拔,没关系累死也没机会,反倒是做得越多,批评越多,因为事干得多,出错的机率就多,再加上领导不待见,自然就得多挨评了。”

“确实是这样,可现实就是这样,我们这些小人物无法改变,只能在这种环境里求生存了。”胡岩叹口气说,“要是哪天真混不下去了,我们就学学陶渊明挂冠而去吧。其实,陶渊明好歹还是个官,我们啥也不是,连冠都没得挂了。”说罢自我解嘲地笑了起来。

“你有能力,到时不妨试试,我可不敢这么做,就算再怎么憋闷,也得混下去。”洪子健无奈地摇摇头,“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按月发清工资,待遇能够慢慢好起来,不求富贵,只求一家人能够衣食无忧,平平安安过日子。”

“应该会慢慢好起来的,毕竟经济在不断发展,工资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的。”胡岩说,“不过,乡镇是基层,我们这些基层干部的待遇想很好几乎是不可能的,会得到改善,但仍将处于社会底层。”

“我想也是这样,基层就是底层,不管社会怎么变,作为基层干部我们无法摆脱这个属性,或者说做底层人的命运。”洪子健悲观地说,“这辈子就这样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清华北大,跻身上层社会。可我明白,我只有这辈子,不会有下辈子。”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都是无奈与沮丧。

胡岩拍拍洪子健的肩膀,安慰道:“别这么悲观好了,我们都很年轻,只要想改变命运,就一定会有机会。”

“你有可能,我绝对没有机会。”洪子健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顿了顿说,“算了,不说了。胡岩,你睡一觉,我走了。”

“不睡了,我还得去村里哪,那事一点眉目都没有。”胡岩跟着洪子健往门外走去,出了门反手就门锁上。

“袁乡长喝酒打牌,现在呼呼大睡嘞,你倒忙了上午忙下午,傻不傻呀?”洪子健忍不住说,“胡岩,你只是一般干部,办不了的事向领导汇报一声就得了,没必要这样玩命的干,晓得么?”

“我晓得你为我好,不过我还想试试。”胡岩来到楼梯口,拍拍洪子健的脑袋,笑道,“下午没事,你就多休息一下,我走了。”

洪子健站在楼梯口,看着胡岩匆匆离去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不到两点钟,胡岩就骑摩托车来到了罗坑村。由于罗支书和张专干事先说好下午不来村委会,而其他村干部也各忙各的去了,他就没有进村委会,而是直接去村里找人调查。

正如所预料的那样,所走访的对象要么摇头称不清楚,要么干脆三缄其口,甚至听到问这事扭头就走,因此忙活了一个下午,胡岩一无所获,不免有些失望。眼看日头快要下山的,他只好跨上摩托,沿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往村口方向驶去。

刚到村口,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叫唤,胡岩寻声望去,见一位年过六旬、一头银发的老妇人朝自已走过去,便客气地向她打招呼。

老妇人站在乡干部身旁,抬起一双深陷而又浑浊的眼睛,愣愣地盯着他看,干瘪的嘴巴动了几下,却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胡岩觉得老妇人有些怪,一边在心里琢磨,一边带笑地问:“老人家,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对吧?”

老人家憋了半天才开口低声说句:“陈小菊,她是我媳妇。”

“哦,你是陈小菊的婆婆!”胡岩预感到了什么,心头不禁一喜,连忙问道,“老人家,你有啥事?”

老人家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写着犹豫。

看到老人家这神情,胡岩更加坚定地说:“老人家,你肯定有事,而且跟你媳妇有关系。不用担心啥,我会替你保密的。”

沉默了半晌,老人家突然痛心地说句:“丢人哪,丢人哪,老罗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给她丢尽了,唉!”说罢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戏!胡岩脑子里即刻闪出这念头,心头不禁一喜,见老人家捶胸顿足的样子,又赶紧安慰道:“别这样,老人家,你有话就说。”

“说,有啥说的,我……我说不出口啊。”老人家羞于启齿,愣了半天才气忿地说,“儿子为了挣钱养家长年在外拼死拼活地干,可她倒好,坐在家里啥也不做,还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来,唉!”

胡岩顺着老人家的话问:“老人家,陈小菊跟罗志华有那事?”

老人家点了下头,长叹一声道:“老话说,家丑不外扬,要真没这事,我怎么会在这等胡干部你,又怎么会说这些话嘞?”

胡岩下意识似的点点头,问道:“老人家,你有证据么?”

“我都这把岁数的人了,还是这种事,要没亲眼看到,哪会说这种话呀。”老人家嗓门低沉而又沙哑地说,“两个月前一个晚上,我半夜醒来,走到我媳妇房门前时听到里面有动静,觉得奇怪,就站着听了起来,才晓得原来在偷人,气得我都快要晕过去。本想踹门进去抓个现场,又怕撕破了脸没法处下去,只好忍着气回屋。进了屋睡不着,就躲在门边看,瞧见那个该死的男人就是罗志华。”

“老人家,你除了看,还做了啥没有?”

“我当时是想冲去抓住这个不要脸的闹,让左邻右舍都出来看,好出出这对狗男女的丑,可一想到家丑不可外扬,就忍住了。”

“那你现在为啥要跟我说这个?”

“闹事了,就算陈小菊不承认,可人家还是在背后指指点点,戳着老罗家的脊梁骨嘞,也算是家丑外扬了。”老人家摇头叹息说,“娶了这个不要脸的媳妇,真是家门不幸,可又有啥办法呢,总不能把儿子叫来离婚吧。我儿子老实巴交的,又没啥钱,要再讨个老婆也够难的,就只能这么将就着过了。我拦着胡干部说这事,就是想让你好好教训我媳妇,以后守妇道,老老实实做人哪。”

胡岩明白老人家的意思,也理解她这番苦心,寻思了下就答应下来:“好,老人家,我会帮你劝陈小菊的。”

“多谢了,胡干部,那就麻烦你了。”老人家感激地道过谢,紧接着又叮嘱句,“胡干部,你在她面前别提我刚才说的那事,要不她非找我大吵一回不可。我岁数大了,就想过几年平静日子。”

“好,老人家,我一定照你说的做。”胡岩很肯定地答应了老人,接着又不无担忧地说,“我怕刘晓霞会没完没了,这……”

“她拿不出证据,只能像狗一样乱叫。再说陈小菊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不会怕她闹的。别说相骂,就是打架,过段时间也没事了。”老人家顿了顿又叹口气说,“按说我不该这样,毕竟伤了她,也伤了自已儿子,可没办法,为了这个家别散了。天下父母心啊!”说时眼圈一红,差点就掉眼泪了。

胡岩赶紧安慰道:“别难过,老人家,事总会过去了。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不要太操心太难过了。”

“唉,说不难过是假的,可难过又有啥用嘞。”老人家长叹一声道,“要怪就怪自已,当时挑花了眼,怎么就看上了她呢?”

“也不能这么说,老人家,这人心是会变的,陈小菊会干出这种事,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她自已。”

“也不能全怪她,我儿子也有错,不该不听他哥嫂劝到外面去打工,也不该这么没本事,到现在也挣不了几个钱。她会变心,会跟人家,不还是看中人家有钱么?”老人家又重重叹了口气,难过地摇了摇头,“不说了,不说了,胡干部,这事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胡岩说道,“不早了,老人家,你快回去吧。”

“好,胡干部,那我走了。”老人家点点头,刚抬脚跨了一步,又回头叮嘱句,“这路不怎么好走,你小心点啊。”

胡岩道了声谢,重新跨上摩托车,嘟地一声朝前驶去。

第二天上午,胡岩专程来到陈小菊家里找她谈心,很巧妙地向她表明自已已经知道她跟罗志华的不正当关系,同时向她保证不会当众揭露,不会处理这事,不了了之算了,不过她必须跟罗志华断了来往,不能再干那种苟且之事,老老实实过日子。至于刘晓霞这边,他也会去做工作,劝她不要再闹了,就算她要闹,她也得忍。

陈小菊心里有鬼,又见乡干部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也就不敢多说啥了,老老实实地点头称是,不过还是假惺惺地声明句,刘晓霞冤枉了自已,自已跟罗志华没那种事,只是不想跟刘晓霞闹才忍着。

胡岩知道陈小菊是在给自已找台阶下,也就不当回事了,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做了,又见陈小菊不吭声,便起身告辞。

穿过一条脏兮兮的小巷,胡岩来到了一栋崭新的小洋楼前,往里面一瞧,恰巧看到刘晓霞从后头走了出来,便客气地叫了声嫂子。

这一声嫂子倒让绷着脸的刘晓霞绽出了一丝笑,招呼着乡干部坐,还特意给他倒了杯水。

胡岩一边端起玻璃杯喝水,一边打量起厅堂来,赞道:“嫂子,你家真漂亮,真阔气呀。”

刘晓霞非但没有显出应有的喜色,反倒蹙起双眉叹口气,声音低沉地说:“这不就有了两个钱才变心了,要早晓得这样,就不让他去搞窑厂了。这烧砖我也没少出力,可他还这样对我。”说时眼圈红了一红,一副憋屈得要哭的样子。

胡岩先安慰了几句受伤的女人,然后迫不得已地撒谎道:“嫂子,根据我调查,志华大哥跟陈小菊没那种事,你也就不用伤心了。”

“不可能,不可能,志华一定跟陈小菊有事,要不他不会那样对我。”刘晓霞不信地摇了摇头,“以前他对我那么好,恨不得把我含在嘴里,可自打陈小菊勾引他,整个人就变了,对我不理不搭的,还动不动就往我身上撒气,就差打我了,就连那事也懒得跟我做。我是女人,我晓得这是为啥。胡干部,我连这种事都说出来了,就是想让你晓得陈小菊勾引我老公,而且还干了那种不要脸的事。你调查说没这事,那是别人不好当你面说他俩嘞。”

女人就是女人,天生在这事上敏感,就算没有捉奸在床,也能凭发生在丈夫身上的变化猜个八九不离十。

事实确实如此,可胡岩为了兑现对老人家的承诺,为了息事宁人,只好继续撒谎:“嫂子,要真有这事,不会没有一个说吧,我可是把村里的人都问了个遍。”

“这些人都是狼心狗肺,我平时白对他们好了,现在陈小菊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替我打抱不平。”刘晓霞顿时由悲伤转为愤怒,“就算他们不站出来作证,我也要跟陈小菊这个臭不要的闹到底,我要让全村人都晓得她陈小菊就是个骚货,就是个烂货。哼,我刘晓霞才没这么好欺负呢。要我死,她也别想活成。”

见对方这么怒不可遏,胡岩赶紧劝起她来:“冷静,冷静,嫂子,你冷静点好不好。这没有证据的事,你再闹就是胡搅蛮缠了,到时候就别怪我说你的不是。凡事得讲个证据,是不是?”

“证据,这躲着干的事,哪来证据呀?”刘晓霞着急地喊起来,“胡干部,你可得替我作主呀。我是受害的人,你要帮我才是。”

“嫂子,不是不帮你,是实在找不到证据,我不好替你说啥。”胡岩解释道,“再说了,就算我帮你,可拿不出证据,陈小菊会承认么?不会的,到时候反倒说我偏心,说我的不是。你不仅没有得到啥,还连累了我。要真这样,以后我想管这事也管不了啦。”

听了这话,刘晓霞突然冷静了些,盯着乡干部问:“胡干部,你真的还会管这事?”

“我是这儿的包村干部,当然会管。”胡岩斩钉截铁般说,“嫂子,这事你不要急,也不要太上心,更不要找陈小菊闹。我会一直查,等有了确凿证据,我就可以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事了。”

“我要不闹,那他俩不更无法无天了,更明目张胆了?”刘晓霞担心地说,“要真这样,这个家就真得散了。”

“不会的,嫂子,经你这么一闹,陈小菊不敢再跟你老公有来往了。”胡岩肯定地说,“毕竟是女人嘛,还是会顾及脸面的。只要你不闹,她就不会再说啥了,也不会主动去找你老公,我敢保证。”

刘晓霞眼里闪出丝狐疑,问道:“胡干部,你真能这样?”

“没问题。”胡岩胸有成竹地说,“我要真没说到做到,到时候你就来骂我。嫂子,我一定不还嘴,让你骂个够,嘿嘿!”

见乡干部把话说到这个分上,刘晓霞也就没啥好怀疑的,紧绷的脸颊上露出丝笑,说道:“好,胡干部,我信你。”

“那就多谢嫂子了。”胡岩松了口气说,“这事就先说到这,嫂子有啥事,尽管来找我好了,我会尽力的。”说完起身走向门外。

刘晓霞只点了点头,没说话,只默默地送乡干部出门。

胡岩来到停放摩托车的路口,看到几个过来的乡亲,就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然后抬腿跨上车,顺着小路朝村口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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