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委会院子里刹住了车,胡岩抬眼一望,见罗营长同一个五十出头、高大结实的庄稼汉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认识这个中年男人,叫罗老二,这人脾气不错,可就是固执,搞抛秧试点时找他做过工作,怎么说也说服不了他。不过,这会儿他还是带着笑招呼他一声。
见了乡干部,罗老二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拟的,急切地叫道:“胡干部,你快帮帮忙,我家的牛不见了。”
原来是这事,胡岩悬着的心踏实了,问道:“大叔,报案了没?”
“报啥案呀,就派出所那帮人,哪会尽心尽力帮我找呀?”罗老二答道,“胡干部,我就相信你,才叫志高打电话喊你来。”
群众这么信任自已,胡岩当然高兴,决定全力以赴,也就不再说报案这事了,便向罗老二了解起情况来。
罗老二一口气把情况说了遍,着急地说:“种都下了,现在该翻地了,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牛不见了,真是急死人嘞。”
“别急,大叔,我们找找去。”胡岩安抚道,“有可能哪个顽皮鬼拔掉牛栏闩,牛就出栏找草吃啦。”
“哪还有小孩比我早呀,就是有人故意偷了我的牛。”罗老二摇摇头,“今天有牛会,这个没好死的偷了我的牛卖去了。”
罗营长想了想说:“别说,这个可能性还蛮大嘞。”
胡岩倒是没想到今天城里有集市,听罗老二这么一说,也就觉得有道理,考虑了下便说:“要不这样吧,大叔,你在村里找,我骑车搭罗营长去牛会上找。”
“这……”罗老二迟疑了一下说,“不瞒你说,胡干部,我心里像火烧火燎一样急,你还是拿车搭我去牛会上好了。”
听了这话,罗老二就对胡岩说:“他这脾气我晓得,你要不带他去,没准就急出病来了。这样吧,我跟他换一下,你搭他去牛会,我来替他在村里找。”
“行,那就这么办吧。”胡岩转眼看向罗老二,“大叔,快上车。”
于是,胡岩骑着摩托车载着罗老二出了院子,迎着清凉的晨风,沐着初升的阳光,飞快地朝城里奔去。
来到郊区那个专门进行牛市交易的集市里,牛会才刚刚开始。
把摩托车搁好,胡岩便同罗老二一道找起自家的牛来。
罗老二心急如焚,一直皱着眉头,皮肤黝黑的脸膛上露出忧虑的神色来。他挤着人群往前走,一边仔细打量着旁边的牛,不过他只看黄牛,不看水牛,因为他家的牛就是头大黄牛。可这集市这头走到了那头,也没看到自家那头黄牛,急得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胡岩一边安慰大叔,一边陪着他找牛。可牛市很大,也很吵,除了人声,还有哞哞的牛叫声。有些人还牵着牛不停地走来走去,目的是找到合适的买主。正因为这样,找牛就变得很困难了。再说了,偷牛的要是认识罗老二,或者是他俩,那肯定会故意躲开,就更难发现了。不过,这也给他一个提示,就是把目标锁定在那些牵黄牛走来走去的人身上,因此他立马转移了注意力。
然而,把整个集市寻了个遍,也没发现目标。
罗老二沮丧得一屁股坐在石墩上直叹气,别说有多难受了。
胡岩也有些失望,甚至怀疑偷牛的人压根就没来牛会,所以准备骑车搭大叔回村里,看看罗营长那边怎么样,然后再作打算。
罗老二也对牛会上找到牛不抱什么希望,听乡干部这么一说,也就从石墩上站了起来,跟着胡岩往停放摩托车的对面慢慢走去。
恰在这时,胡岩视线里跃入一个熟悉的身影,脱口而出:“呃,那不是二流子么?”
罗老二顺着胡岩所指的方向望去,眼睛一亮,抑制不停兴奋似的应了声,接着又气呼呼地骂句:“肯定是这个懒鬼偷了我的牛!”
二流子可是罗坑村出了名的懒汉,除了偶尔跟着六十多岁的老父亲下地干点活,就啥也不干了,而且从小就有偷偷摸摸的恶习,到现在也没改掉,几乎全村都讨厌他,姑娘们更是看不上他,所以三十好几的人啦,也没找到个对象,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听罗老二这么一说,胡岩就特别注意起二流子来,可由于隔得比较远,又给旁人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只看得见他的头,没法确定他有没有牵牛,因此便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正在这时,罗老二拔腿就往二流子走过去。他怕二流子溜走了,想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却被眼前密集的人群和牛挡住了,只好拼命挤着往前走,同时密切注视着二流子的动向。
胡岩见状,立马跟着罗老二往前走。为了不让二流子发现,他叮嘱罗老二注意隐蔽,尽量避开他的视线。
罗老二觉得乡干部说得有道理,就放缓了脚步,在紧盯着二流子的动静时,同时也格外注意自已的隐蔽,那模样活像一个跟踪者。
离二流子只有五六米时,罗老二突然敞开喉咙大骂了声:“二流子,我操你娘,敢偷我的牛,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狗日的。”边骂边冲过去,因为他看到了二流子站在自家牛旁边。
二流子瞧见罗老二,吓得大叫了一声,撒腿就往右边跑去。
罗老二眼里只有牛,好像根本没看到二流子在跑一样。他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摇头甩尾的大黄牛,脸上露出激动而欣慰的笑。
胡岩早就看到二流子会逃跑,因此一见他掉头往右跑,就立即追了上去,一边大声喝令他站住。可二流子压根就不听,只顾拼命往前跑,还一边喘着粗气冲挡在前头吆喝,要他们让路。
胡岩很生气,却又没法子,只能紧追不舍。他比较善跑,可前面有人和牛挡着,想狂奔也狂奔不了,不免有些郁闷。
好在没过久就出了集市,胡岩抬头一看,见二流子顺着条小路往马路方向奔去,便加快速度冲了过去。
二流子也会跑,不过再怎么也跑不过胡岩,眼见他快要追上自已了,就灵机一动来了个迂回,想打个时间差,把他甩掉。
哪知胡岩早就猜到了他会来这一招,见他掉过头,也跟着往回跑,并以百米冲刷的速度飞也似的往前冲,很快就追上了他,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由于惯性的原因,他身子晃了两晃,却没有摔倒,倒是把二流子晃倒在地。
二流子索性躺在地上喘气,用怨恨的眼光瞪着站在身边的乡干部,从牙缝地挤出句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罗老二都没追,你追个啥。你让我摔倒在地上,我要告乡干部打人,操!”
“你偷牛,我不抓你抓哪个。”胡岩目光严厉地盯着二流子,“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二流子,你他妈还是人么!”
“我,我……”二流子抵起赖来,“你哪只狗眼看到我偷牛了?”
“人赃俱获,还敢抵赖,就算你想抵赖,也抵赖不了。”胡岩见二流子还躺在地上不起来,厉声喝句,“起来,快给我起来。”
“我……我起不来了,给闪着腰了,你快送我去医院,还得给医药费,还得补误工费,还有营养费。”二流子一边装模作样地拿手捂着腰,一边皱着眉头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胡岩二话不说,伸手一把将二流子生生拽了起来,恼怒地瞪眼道,“你他妈还敢勒索人,我报警让人来抓你,到号子里吃三两米。”
听到报警这两个字,二流子眼里闪出恐慌来,故意拍了下的腰,一惊一乍的叫了起来:“呃,不疼了。算了,不麻烦你送我去医院。胡干部,没事了,没事了,那我就走了。嗯,我不跟你计较。”
“你不跟我计较,我得谢你。”胡岩拽住二流子的胳膊,板着脸说,“你不跟我计较,我还得找你算账呢。你偷罗大叔家的牛来这卖,我还得处分你。你要不服也可以,我送你去派出所。”
二流子先是气恼地瞪眼乡干部,接着又嘻嘻一笑,说道:“得了,胡干部,这事就不麻烦你了。这派出所嘛,就免了吧。”
“这么说,你愿意让我来处分你,对吧?”胡岩问道。
“这……这小事一桩,犯不着这样吧。”二流子答道,“再说牛好好的,啥事也没有,你就别办我好了,你我前世无冤,今世无仇。”
“还小事一桩,说得倒是轻巧!”胡岩忍不住气拍了下二流子的脑袋,“你晓不晓得偷东西是犯法的,偷耕牛就更是罪加一等,要真把你交给警察,不在号子里蹲个一年半载,你就别想出来。”
“我……”二流子心头扑通跳了下,央求道,“胡干部,这事就你跟罗老二晓得,你别报案,让我跟他来个私了,算我求你了。”
胡岩也不打算报案,只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番,好让他改掉这个坏毛病,故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二流子,我可以放你一马,不过得罗大叔同意。要是罗大叔不同意,你就去号子里呆着。”
“我,我……”二流子脸上倏地露出难堪得神情,支支吾吾起来,“不瞒你说,胡干部,我现在都不敢见他了。”
“不敢见也得见,哪个叫你干出这种缺德事来?”胡岩绷着脸说,“你要敢见警察叔叔,就不用见罗大叔了。”顿了顿又问句,“怎么样,你想见警察叔叔,还是想见罗大叔?”
二流子默然好大一会儿,叹口气说:“得了,还是见罗老二吧。他也就臭骂我一顿,顶多打我两下,这总比蹲号子吃牢饭要强。”
胡岩扯了下二流子的手臂,用命令的口气说:“走吧!”
二流子甩了甩手,笑嘻嘻地说:“这样拉拉扯扯的,不大好吧。”
胡岩斜眼二流子:“哪个乐意,不怕你逃跑么?”
“不逃跑了,坚决不逃跑。”二流子信誓旦旦地说,“胡干部,我要逃跑就是猪,就是狗,反正不是人。”
“就你这个样子,还能算人么?”胡岩责备了句二流子,不想再往下说,沉默片刻补上句,“好,我信你这回。”说完便松开了手。
二流子甩了甩胳膊,瞅着乡干部说:“看你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力气还蛮大的,搞得我骨头都疼了。”
“跟你说吧,我上大学的时候打过沙包练过拳,不光有力气,还会打架,所以你老老实实跟我走,别想着逃跑这事,要不我一拳头把你这张臭脸打开花,哼!”胡岩边说边晃起拳头来。
“这么厉害呀,不说还真看不出来。”二流子翻动着那对绿豆般大小的眼珠子,打量了番面前的乡干部,一惊一乍地说了句,接着又嘻嘻一笑道,“改天你教我几招,好不好?”
“不教,你要会打架,那还不更有胆偷偷摸摸呀。”胡岩答道。
“这……”二流子嘿嘿一笑,“我跟你说武功不是为了偷东西,是为了不让别人欺负我。跟你说吧,村里有那些多人欺负我。”
“活该,哪个叫你不争气!”胡岩瞥眼二流子,“少废话,走。”
二流子呵呵一笑,挠了挠后脑勺,一声不吭地跟着乡干部走。
来到罗老二跟前,胡岩一脸严肃地勒令二流子向罗老二赔罪。
还没等二流子开口,罗老二就怒不可遏地指着他大骂起来:“你这个狗日的敢偷我的牛,看我不揍扁你!”说着就举起拳头。
二流子吓得赶紧躲到乡干部身后,嗫嗫嚅嚅地说:“我……我没偷,我是……”
“牛到这了,你还敢说没偷,你他妈还不承认,啊?”罗老二见乡干部朝自已摆手,就放弃了揍二流子消气的念头,指着对方怒骂,“二流子,你他妈不是人,枉费我平时对你好,把你当人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连狗都不如,还不如找个墙撞死去算了。”
“我,我……”二流子见罗老二松开了拳头,又见乡干部亲自出面劝阻,就壮着胆嬉皮笑脸地说,“我没偷你的牛,是帮你牵到会上来卖。”说时指着身边那头盯着他看黄牛,“这黄牛虽说个大膘肥,可还是不如水牛,把它卖了,加点钱换头水牛多好。”
“卖掉你,也不会卖这头牛。瞎了你的狗眼,这头黄牛哪儿不如水牛,啊?”罗老二怒气冲冲地嚷道,“再说了,这是我的事,犯得着你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操你妈的!偷了牛,还不承认,还像个男人么?难怪没几个人拿你当人看。行,你不承认,我找派出所的人来抓你,他们会让你承认。”
“老二叔,我……我真的是替你……”二流子还要狡辩。
“滚你妈的蛋!”罗老二瞪着二流子吼道,“跟我到城里派出所去,让警察同志来评评理。走!”说着伸手要抓二流子。
二流子赶紧往后连退了好几步,还冲胡岩喊句:“胡干部,快救我。我说罗老二会揍我,你还不信,现在看到了吧。”
“你就是欠揍!”胡岩板着张脸呵斥句,“人赃俱获,还要抵赖,算个啥玩意呀。你要再不向大叔认错,就算大叔揍死你,我也不管。”
“二流子,我不揍你,你乖乖跟我上派出所去。”罗老二指着二流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不当我面承认,行,到了派出所,我看你要不要承认,我就不信,你个赖皮狗还诓得了警察,哼!”
胡岩瞪眼二流子,厉声喝令:“快,快向大叔认错。”
“我,我……”二流子满脸难为情,吞吞吐吐地说,“胡干部,我……”
“听见没有!”胡岩加大嗓门命令二流子,“赶紧向大叔认错!”
二流子实在没办法,只好硬起头皮向罗老二认错:“叔,这牛是我偷的,我就这德性,你也晓得,还求叔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我这回,下次我不敢了。”
见二流子认了错,罗老二缓和了些脸色,指着二流子骂道:“狗改不了吃屎,从小到大还是这个样子。以前还只是偷菜偷鸡啥的,现在敢偷牛了,长本事了。都这样了,再不送到派出所去治治……”
二流子心头扑通一跳,惊慌央求道:“叔,我都认错了,你就不要再这样了。改,叔,我一定改。你放我一马好不好,求你了。”
“改?”罗老二气得戳了下二流子的脑门,不信地说,“就你这样子还能改,别蒙人了。这狗改不掉吃屎,何况你连狗都不如。”
“叔,你就别再说伤人的话了,不管怎么样,我二流子也还是个人,就算再坏也没杀人吧。”二流子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生气地说,“错我认了,骂你也骂了,你要再抓我去派出所,就太过分了。”
“我过分,你偷我家牛就不过分,啊?”罗老二怒气冲冲地吼道,“骂你算便宜你,要不是胡干部劝,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哼!”
“好了,好了,你俩都不要吵了。”胡岩看看罗老二,又瞅着二流子,表情严肃地说,“你偷牛确实不对,刚才认了错,现在向大叔赔不是,求大叔原谅你。要是大叔不抓你去派出所,我也不追究你的责任,这事就算过去了。”
听了这话,二流子明白过来,自已会不会受罚,全看罗老二的了。就算他有一百个一千个不乐意,最后也只好低头求他了。
罗老二确实很气恼,很嫌二流子这号人,但他这人心软,见人说了几句好话就硬不起来了,加上乡干部在一旁劝,末了他便紧绷着脸对二流子说:“看在胡干部的面子上我饶你这一回,你要再敢偷我家的东西,哪怕是一根黄瓜,我也不会放过你,给我记住啊!”
二流子心头猛地一喜,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一本正经地表态:“叔,你放心吧,我绝不会再偷你家东西,要偷了,你就打死我。”
“不光不能偷大叔家的,哪家的都不能偷,听见没有!”胡岩目光严厉地注视着二流子,“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偷偷摸摸的有啥个意思,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嘞!就拿今天这事来说吧,要不是大叔宽宏大量,真把你抓去派出所,还不晓得蹲多少天号子嘞。”
罗老二瞥眼二流子,摇着头说:“不是我说你,二流子,你他妈就是太懒了,不肯干活挣钱,只一门心思谋着人家的。你这样偷东摸西,能挣钱么,能发财么?这么多年了,你不还是穷光蛋一个!钱没挣到,还败坏了名声,哪个不嫌你,不笑你,不骂你?别说姑娘家,就是一只母狗见到你都打个弯走,还想讨老婆,门都没有!不是我说你,二流子,你再这么下去,没准哪天就进号子了。”
“大叔说的对,二流子,你确实不能再这样混了。”胡岩用教训的口气说,“你才三十出头,身体也没问题,完全可凭自已的劳动挣钱,就算不能富裕,至少也能解决温饱,过上体面的生活,让人尊重你吧。我也不想多说了,就一句话,从现在起干正事。”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一来是我人懒不爱干活,二来也找不到挣钱的地方,也就只能这样了。”二流子像在替自已辩护。
“放你妈的屁,现在哪儿也好挣钱,连一个上了年经的人也能到工地上挣到钱,你一个三十出头的会找不到挣钱的地方?你他妈就是懒,就是想偷人家的东西换钱花。”罗老二瞪眼二流子,没好气地说,“力气活不肯干,也可以到外面打工做手脚事呀,不怎么累,还能挣到钱,村里那么多年轻的还都出去打工了?”
“我也想呀,可怕自已找不到工作,进不了厂,到时白白浪费了车票钱。”二流子皱着眉头说,“叔,你从小看着我长大,晓得我几斤几两,我……我没啥本事嘛。”
“没啥本事,那就老老实实下地干活、上山砍树好了。”罗老二冲白眼二流子,“不管怎么样,这都比你偷偷摸摸强。”
这时,胡岩突然想出个主意,便对二流子说:“你要真想找干活的地方,我可以给你介绍。”
“去乡里?”二流子眼里闪出兴奋,“要真这样,那就太好了。”
罗老二瞥眼二流子,取笑道:“做你的梦吧,你又不是干部!”
“可以当通讯员呀!”二流子快活地说,“轻松又挣钱,多好啊。”
“通讯员,他妈的有几个钱!”罗老二嘲弄道,“也是,反正你一个吃饱,全家不饿,光棍一条嘛。”
胡岩笑了笑,说道:“就算你想干,还没你分嘞,乡里有通讯员。我的意思是想介绍你进竹席加工厂,二流子,你想不想去?”
“这……”二流子搔了搔头皮说,“我又不会做篾,想干也干不了。我看……”
“不会做篾,就干别的,只是工钱会低些。”胡岩说道,“但不管怎么说,总比你啥也不做强。当然,你要不想去,我也不勉强。”
“人家胡干部帮你忙,你还不去,真他妈狗娘养的。”罗老二骂二流子,“你要做一辈子的贼,让人家笑一辈子骂一辈子呀?”
“不务正业是不行的,二流子,你该干正事了。”胡岩劝道,“就算你不想进厂,也得找正事干,要不没准哪天就进牢房了。”
“也好,村里没了这个害人精,也就平静了。”罗老二瞥眼二流子,“说句不好听的,大家都巴望着你早死早超生嘞。”
二流子心里清楚村里人有多恨自已,当然这怨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自已不争气。不知怎的,他内心突然涌出股不曾有过的悔恨,同时一种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强烈愿望也随之升起来。默然半晌,他开口说:“叔,你把我骂醒了,我听胡干部的话去厂里干活挣钱。”
“呃,日头打西边出来了?”罗老二一脸错愕,难以置信地说,“二流子,你没开玩笑吧,就你还会干正事?”
“过去是不会,可从现在起,我就会干正事了。”二流子把胸一挺,郑重其事地说,“叔,胡干部,我要洗心革面,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请你们相信,我一定说到做到。要是说话不算数,到时候你们就骂我打我,把我送到号里去吃三两米。”
“这可是你说的哦。”罗老二指着二流子说,“你要不进厂,我可得骂你打你,你要偷东西给人抓到了,我就送你去派出所。”
“行,到时我保准不怪你。”二流子拍着胸膛,气昂昂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一定算数,一定说到做到,你们就看我的吧。”
“好,我相信你。”胡岩笑着说,“现在不叫你二流子,叫你刘志强吧。志强,多好的名字,希望你对得住这个名字。”
二流子点点头,问道:“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滚!”罗老二故作气忿地说,“我才不想看到你,害得还得牵着牛走几十里路。我累点倒没啥,可得把牛累坏喽。”
不等二流子开口,胡岩就用命令的口气说:“这牛你牵回去,算是对你的惩罚,我骑车搭大叔回村里。”
“这……”二流子苦着张脸说,“行,乡干部的话我得听。”
“你想干我还不放心嘞。”罗老二从二流子手上夺过绳子,看着自家的牛说,“我担心你把我家的牛卖掉,然后跑人了。”
“怎么会呢,叔,我都说过要改过自新了。”二流子一脸诚恳地说,“我保证把牛牵到你家栏里,你就给我这个赔罪的机会吧。”
胡岩笑着对罗老二说:“这家伙现在觉悟过来了,肯定不敢再做坏事了。再说这有名有姓的,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去,到时候警察叔叔也能把他抓回来坐牢的。来,把绳子给他吧。”
听乡干部这么一说,罗老二犹豫了一下就把绳子塞到二流子手里,警告句:“你要敢再干事,我饶不了你,听到没有!”
二流子接过绳子,笑嘻嘻地应了声,就牵着牛往马路上走去。
胡岩和罗老二跟在牛后面,一边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说笑着。
来到摩托车前,胡岩先跨上车,再请罗老二上车。
嘟地一声,车子顺着马路往香樟乡方向驶去。
第二天上午,胡岩瞧见李书记从专车里出来,就赶紧咚咚咚往楼下跑去,紧跟着领导上二楼的办公室。
李书记这段时间心情不错,因为高升有望了,据说要进县委担任副书记,或者是进县政府担任副县长,所以也不像以前那些见到胡岩就摆脸色,反倒带着丝笑叫他坐。
胡岩道过谢,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直截了当地说:“李书记,我有个事要向你汇报。”
李书记喝了口茶,看着胡岩问:“啥事?”
胡岩简短地答道:“就是想替厂里招个人。”
李书记颇有意味地问:“是你亲戚,还是你朋友呀,小胡?”
“都不是,是罗坑村的一个村民。”胡岩答道。
“哦,是这样呀。”李书记不由得吃了一惊,默然片刻又问道,“是不是打工回来的?”
“不是,一直就在村里。”胡岩答道,“他叫刘志强,村里的人管他叫二流子,想必李书记听说过,甚至认识。”
“听倒是听说过,不过不认识。”李书记点上支烟抽了口,看着胡岩说,“二流子,听这外号,就晓得这家伙溜溜达达,不干正事,甚至是偷偷摸摸,对吧?”
“对,刘志强以前就这个样子。”
“像这种人进厂子不大合适吧?”
“现在他改了,想进厂干活挣钱。”胡岩顿了顿又用央求的口气说,“李书记,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吧。”
李书记没立马答复,吐了个烟圈,问道:“呃,小胡,昨天罗坑村偷牛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胡岩毫不隐瞒地说:“这事就是刘志强干的,我和罗老二骑车赶到牛会上抓到了他。罗老二念在乡里乡亲的情面上没有报案,还原谅了他。我们俩借机劝说,最后把他说服了。”
李书记哦了声,兀自点点头:“明白了,你是见他改邪归正,就让他来厂里干活。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可这人……”
胡岩明白李书记在担心什么,很肯定地说:“放心吧,李书记,刘志强一定会说到做到,进了厂一定会认认真真干活,不会再溜溜达达不务正业,至于偷鸡摸狗这种事,就更不会干了。”
“话不能说得这么早哇,这进个班房的人出来还会干犯法的事,要不怎么会有二进宫三进宫嘞。”李书记喝了口茶说,“再说了,现在厂里也不缺人,我看这事就算了吧。”
“就算厂里不缺人,可也不怕多他一个嘞。”胡岩笑着说,“刘志强有心要干正事,你给他这个机会,就是在拯救他。他这人我了解,虽说身上毛病多,可晓得感恩戴德,要晓得是李书记给了他这个机会,到时候肯定会到处说你好话的。”
“这倒是不用。”李书记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这进厂就能改造好一个人,倒也是值得一做。好,小胡,我答应你。”
胡岩心头一喜,就赶紧起身向领导致谢,末了又问:“李书记,请你写张条子,这样去找熊厂长就好说话了。”
“这又不是啥个大事,哪还用得着写条子,过会儿我找熊乡长说一声就没事了。”李书记笑了笑说,“好了,小胡,这事就说到这。”
尽管心里有些不踏实,可见李书记这么一说,也就不好再坚持,便与领导告辞,转身往门外走去。
差不多三点钟的时候,胡岩见熊副乡长下村回来了,就赶紧跟着往他办公室走去。
熊副乡长一向不管厂里的事,又接到了李书记的指示,也就爽快地应了下来,不过又叮嘱胡岩要跟王宇飞通通气。
胡岩心想,李书记和熊厂长都同意了,王宇飞还敢怎么样。
然而,让胡岩没想到的是,王宇飞竟然拒绝招聘刘志强。
胡岩明白王宇飞是公报私仇,想借机让他失信于人,给他个难堪,因此心里不痛快,直言道:“李书记和熊厂长都同意了,你凭啥不同意?”
王宇飞往椅背上一靠,缓缓吐着烟圈儿,虚眯着双眼盯着胡岩说:“胡岩,你应该清楚,这个厂从一开始就一直由我管理,我对厂里的情况最了解,所以该不该招人,由我说了算。”
胡岩冷笑一声道:“你这是拿鸡毛当令箭,故意跟我扛,哼!”
“你可以这么挖苦我,因为李书记和熊乡长都是我的领导。”王宇飞平静地说,“不过,我要告诉你,只要我向二位领导汇报厂里不宜再进人,你的事就肯定没戏了。”
“你啥时候见过李书记把说出的话收了回去?”胡岩质问句。
这话似乎使得志小人突然清醒了过来,王宇飞突然不说话,只两眼冷冷盯着胡岩,没好气地说:“你在拿李书记来压我!”
“没这个必要,我只是实话实说。”胡岩风轻云淡地说,“你要觉得李书记会因为你的话而食言,那就去向李书记汇报好了。”
王宇飞有些气急败坏,赌气般道:“向不向李书记汇报是我的事,你一个啥也不是的小卒管得着么?”
“你可是大厂长,我当然管不着。”胡岩不温不火地说,“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我是奉李书记的命来跟你说这事。”
这话堵得王宇飞不知说啥好,只气得脸色发黑,要不是尽力控制自已的情绪,恐怕得冲胡岩大吼大叫了。不得不承认,自从成了后备干部后,这家伙定力就增加了不少,因为他在拿领导的素质来要求自已,特别是换届马上要来了,他在这方面就更注重了。
见王宇飞不说话,胡岩起身道:“好了,我要说的都说了,至于你怎么做,那是你的事。王厂长,我就不再打扰你了。”
王宇飞确实不想让胡岩称心如意,可李书记的话他不敢不听,别说现在正处在提拔这一节骨眼上,自打来乡里他就喜欢在领导面前唯唯诺诺,像条哈巴狗一样,为此还遭同事调侃与挖苦。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瞅着迈出门外的冤家对头,沉声说句:“叫刘志强来!”
胡岩回头看了眼王宇飞,啥话也不说,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当天下午,胡岩骑车去了罗坑村,载着刘志强来厂里报名。
原以为这事妥当了,谁知一个礼拜后,刘志强跑到乡里找胡岩,气呼呼地告诉他,王副厂长故意找茬整他,还口口声声说要开除他。
胡岩把刘志强叫到自已房间里,详详细细地问了番,最终确定王宇飞确实故意在整刘志强,目的就是要让他滚蛋。他不敢不听李书记的指示,却可以充分利用自已手上的权力来整刘志强,最终达到针对胡岩的目的,也就是公报私仇。卑鄙,真他妈太卑鄙了!
先别说要保住刘志强的饭碗,就光对手如此卑鄙无耻,胡岩也得竭尽全力进行反击。于是,考虑过后,他就带着刘志强去了厂里。
王宇飞却不在,这倒给了胡岩实施第一步计划的机会,因此他便向厂里的员工调查起刘志强的表现。然而,配合他的人寥寥无几,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们怕得罪上司,怕丢掉这个饭碗。
胡岩善解人意,能够体谅他们的难处,自然就不会勉强了。这样一来,调查取证就宣布失败了。不过,他并不气馁,因为还有办法扭转局势,让王宇飞不敢开除刘志强。
调查完后,胡岩便坐在办公室里等王宇飞。
没过多久,王宇飞就从外面走了进来,瞧见胡岩,脸上掠过丝惊愕,却假装泰然自若地问道:“你有啥事?”
“没事就不来你这,既然来了,那就有事。”胡岩面带微笑地说,“明人不做暗事,跟你说吧,我是来调查的。”
王宇飞往自已的位置上一坐,仰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胡岩,嘴角微微往上一勾,浮出丝嘲讽的笑,问道:“调查出啥来了没有?”
“你在这可谓是威力无穷啊,没几个人敢说不利于你的话。”胡岩直白道,“正因为这样,白忙活了,啥也没问到。”
王宇飞在心里松了口气,用挖苦地口气说:“啥都没问到,那还呆在这儿干啥嘞。是不是想替刘志强求情呀?”
“别说是别人的事,就算是自已的,我也不会求人。”胡岩答道,“王厂长,你我同事这么长时间了,应该了解我的脾气。”
“既然这样,你就没必要坐在这儿等我了。”王宇飞冷冷地说,“胡岩,我晓得傲气,要面子,不会低三下四求人。”
“晓得就好,这求字就不用再说了。”胡岩微微一笑,说道,“不晓得你留意了没有,刚才我说的是没几个人敢说不利于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