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生刘春兰正在给计生对象上环,结扎手术便由年轻医生马小菊来做,邹医生做她的助手。结扎手术比较简单,谁上都不会出问题。
然而,就是这看似简单的手术居然出问题了,迟迟止不住血,何小红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惨白的就像一张白纸,开始还气愤得大叫大嚷,慢慢地就没了声音,最后竟然昏迷了过去。
到这时候马小菊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终于接受了邹医生的提醒,连忙跑出去叫刘医生,紧接着又咚咚咚地跑向二楼,向书记汇报。
刘春兰看到了血崩,吓得不禁哆嗦了一下,当即建议送病人去县城大医院抢救,因为乡医务室没这个条件。
李书记听说结扎对象出现血崩,心头扑通扑通直跳,赶紧叫张秘书派车送病人去县医院救治,谁知张秘书皱着眉头汇报,所有的车都出去了。李书记急得爆了句粗口,抓起话筒给自已司机打电话,吼着叫他快开车赶回来。啪地一声往座机上一搁话筒,起身就往门口走去。
来到弥漫着血腥和药水气味的简陋医务室,李书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露出丝厌恶,当看到躲在手术台上的女人面色煞白、昏迷不醒,吓得面色发白,焦急地向医生询问情况。
邹医生一边用听诊器测病人心跳,一边表情肃穆地向领导汇报,病人心跳越来越微弱,情况非常危急,得赶紧送县医院抢救。
胡岩一直站在医务室门外等车子,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一样团团直转,可迟迟不见车子进来,末了忍不住对李书记说句:“要不到外面雇辆班车进来吧,李书记。”可领导非但不赞同,反倒呵斥句:“雇车至少也得半个小时,还有乡里的车快?我看你是给急糊涂了!”
胡岩一拍脑门,嘿嘿笑了笑,怪自已没想到这个,随即抬腿往大门口小路似的走去。李书记连忙问上哪儿去,胡岩答句看看车来了没有。李书记说没这个必要,不过心想这家伙还是有点责任心的嘛。
见领导这么一说,胡岩只好转身往回走,心里越发着急,甚至还有些忐忑不安,担心会出大事,因为何小红的情况太糟糕了。
好半天那辆黑色的小轿车才从大门口拐了进来,胡岩激动得直大声叫了句车来了。站在一旁的李书记见自已的专车终于来,在心里松了口气,赶紧吩咐里间的医生把病人抬出来。
就在这时,邹医生神情黯然地走到李书记身边,低声说句病人已经停止了心跳,紧跟着马小菊也哭着走了出来,吓得直问怎么办。
听到这个噩耗,胡岩惊得直目瞪口呆,在心里不停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尽管这事跟他没有必然的联系,但他还是觉得自已有责任,因为他是包村干部,并且参加了此次行动。
李书记脸色刷地就变了,阴沉得可怕,有种大祸危及自身的感觉。没错,出了人命,作为一把手肯定是要负责任的,搞得不好恐怕得挨撤职的处分,仕途前程也就断送在这个女人身上了。当然,此刻他不仅怪主刀医生马小菊,还怪起静静躲在手术台上的死者。
不过,很快李书记又镇定了下来,吩咐身边的张秘书通知所有班子成员立马赶回来开会,接着对气恼地瞪眼抽泣的马小菊,叫她找个地方先躲起来,以免情绪失控的家属伤害她,又朝胡岩一挥手叫他赶紧去村里把邱副乡长叫回来,并叮嘱暂时不要通知家属。
胡岩点了下头,撒腿就往大门方向跑去。
这时,邹医生提醒李书记,应该即时把尸体转移到别处,以免家属砸了医务室,影响正常工作。
李书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吩咐邹医生和刘医生,以及旁边几个干部一起将尸体转移到办公楼后面那间狭小破旧的平房里。
于是,邹医生、刘医生等人便立马行动起来,用担架把死者抬出医务室,往指定的那间平房慢慢走去。
几分钟过后,邱副乡长带着自已人马和村干部进了大院,先吩咐其他人去计生办,然后带着村支书和主任径直往书记办公室走去。
李书记跟邱副乡长、黄支书和田主任一起商量起处理办法,首先一定要安抚好死者家属,切不可让他们到上边去闹事,从而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到时谁都得挨处分,而且一定会非常重,其次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平息此次事件对乡里计划生育工作的影响,力保不一票否决。
作为直接负责人,邱副乡长当然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力争不受到任何处分,因此最好不要向县级领导汇报,甚至是县计生委。考虑了一会儿,她提出一个建议,就是满足死者家属一切要求,就算再怎么无理,也要答应他们。在她看来,也就是钱的问题,只要乡政府给他们想要的钱,他们就不会去上边闹事,这事也就摁了下去。
这点李书记也想到了,只是乡里财政困难,又怕家属狮子大开口,所以没有明确答复,只说等过会儿开班子会再讨论决定。至于不向县级领导汇报,李书记认为不妥,因为纸是包不着火的,一旦传到县委书记县长耳朵里,到时候就犯了隐瞒事故欺蒙上级的过错,肯定会挨批评的,甚至是撤职处分。因此,他决定马上打电话向上级领导汇报。
见一把手这么果决,邱副乡长也就只好点头同意了。
汇报完后,李书记又问起黄支书和田主任来了,内容就是有关家属的社会背景,说白点,就是有没有当官的,有没有背景。
黄支书和田主任一致确定陈国华家没有当官的亲属,也没有任何背景和靠山,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末了黄支书还向李书记提了个建议,可以拿陈国华承包砖厂做文章,好制止他漫天要价。
李书记明白黄支书的意思,现在上边正在整治砖瓦窑,不光要有手续,而且还有安全生产和环境污染方面的要求。陈国华的砖厂之前办过手续,这事上做不了文章,那就只好在安全生产和环境污染方面做文章,这个不难,一切由乡里说了算,实际上也就是由他自已说了算,他说安全生产方面有问题,那就有问题,说排出来的烟污染环境,那就污染环境,相反也成立。这么一想,他脸上便泛出丝轻松的笑。
看到李书记脸上那笑意,邱副乡长沉甸甸地心也感到一丝轻松。向上级领导汇报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没什么要说的了,现在她考虑的是怎么阻止即将到来的家属闹事。在农村工作了这么多年,遇到过的纠纷数不胜数,她在这方面的经验相当丰富,但还是向一把手请示。
正在这时,张秘书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告诉李书记,骆乡长和其他班子成员都到齐了,是不是马上开会。
李书记叮嘱一声黄支书和田主任参加会议,紧接着就抓起保温杯起身朝门口走去,其他人紧跟其后。
会议时间很短,班子成员先讨论了赔偿问题,同意照一把手说的做,就是满足家属一切要求,好让他们不要去上边闹事,接着布置阻止家属闹事这项工作,全体干部参与,分成三组,各负其责。
班子会开完后,马上就召集全体干部开会,把分工情况宣布了一遍就散了会。
出了会议室,黄支书除了带上自已的下属,还捎上王宇飞等十来个乡干部,目的是防止家属上村委会闹事。也是,这死讯一旦让家属知道了,肯定会出现情绪失控,没准他们就先找村干部闹了。
尽管胡岩是包村干部,却没有被李书记派到村委会去,而是跟着人武部武部长把守大门,以防死者家属操家伙杀进来伤了领导和干部。事关生命安全,责任自然重大,分的干部自然也是精兵强将,全是清一色的年轻男干部,连武部长也是行伍出身,有过硬的本领。
武部长把十八罗汉平均分成两组,各自把守在大门的两侧,再三叮嘱一定不能让操家伙的人冲进大院,就连手里有竹棍也不行。
胡岩跟着武部长一起站在门右侧,环顾了圈空荡荡的大门口,心想要是安上了铁栅门,就不用这么劳师动众,把门一关,那些操家伙的人就进不来了,只让手无寸铁的家属进来谈判,多省事啊。
一旁的洪子健似乎看出了胡岩的心思,伸手朝没门的大门口划了圈,附在他耳边嘀咕句,是不是怪没装铁栅门,要不就省事了?
三十出头的武部长耳朵自然尖,听到这话,便绷着脸说句,就算装了门又怎么样,那些家属不还是会砸门,我们还不是照样得干这事。跟你们说吧,遇到这种事就听指挥拼命干,不要抱怨这抱怨那。
洪子健给领导这么一说,就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其他干部瞅着他笑,借机开了两句玩笑,算是苦中作乐吧。
不一会儿,大门外面就响起了女人的啼哭声,以及男人怒气冲冲的爆粗。不用猜也晓得,死者家属已经赶来了。
武部长神色立马严肃赶来,大声吆喝部下打起百分百的精神准备战斗,在行动的过程中既要注意自已的人生安全,也要做到不伤及他人,以免激化矛盾,给领导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说完便往前走了两步,其他干部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不少男家属手里都拿了木棍、扁担,甚至是铁锹,脸上满是悲伤、愤怒,一个个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死者何小红的丈夫,他手里提着把铁锹,那股狠劲非砸死人不可。
武部长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前挡住陈国华,劝他放下铁锹再进政府大院。其他干部见领导挺身而出,也赶忙冒着被打的风险劝阻。
平时里陈国华脾气不错,不爱与人争吵,更别说打架,可如今丧妻之痛使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暴怒之下不顾一切地举起手中的铁锹就往乡领导头上砸去,同时咬牙切齿地大骂。
好在武部长在部队受到格斗方面的训练,反应快,动作敏捷,闪躲过后紧跟着来了个腾挪,猿臂一展,便将对方手里的铁锹抓住,再有力一甩,铁锹就到自已手里了,而对手因松手差点摔倒在地上。
陈国华见报仇的家伙给人抢走了,越发暴怒起来,像下山的老虎一样扑向武部长,连骂连厮打起来,不过终究不是退役军人的对手,几招过后就被制服了。
这时,其他操家伙的男家属差不多都被勇猛善战的乡干部夺走了手上的武器,只剩下同女家属一道骂人消气了。
武部长觉得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再说家属去见自已不幸突然去世的亲人,也是合情合理的,没道理阻拦他们。因此,他朝手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让开,让家属进去。
谁知何小红的弟弟突然从一旁闪了出来,拿起藏在裤兜里的弹簧刀大吼一声刺向面前的何志鸣。这家伙二十好几,还没成家,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跟着一伙人混社会,一副亡命之徒的臭德性。
何志鸣压根就没想到这家伙会偷袭自已,而且还是手持刀刃,顿时面如土色,啊得尖叫了一声,却愣着不躲闪,该是吓蒙了吧。
好在旁边的胡岩反应敏捷,连忙伸手抓住那只持刀的手臂,使劲往下摁,不让他行刺得逞。对方平日打打杀杀,练就了些功夫,反手用力一拉,刀口划在他手腕上,顿时鲜血直涌出来。
此时,何志鸣反应过来,慌忙握紧拳头朝那只持刀的手狠狠砸过去。哐当一声,那把沾着血迹的弹簧刀掉到了地上。
见对方手里没了刀,何志鸣猛地张开双臂将他死死抱住。与此同时,武部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帮着将那家伙制服。
洪子健关心起胡岩的伤势来,问他要不要紧,一边掏出手帕替他包扎起伤口来。胡岩向洪子健道了声谢,忍着痛说没事,只划破了皮。洪子健松了口气,看着胡岩微微一笑,感慨句你小子这么仗义,为了救同事连命都不顾,可同事当中那么多人说你的不是,唉!胡岩摇头笑了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何志鸣心有余悸,怒火中烧,叫嚷着要送那家伙去派出所,好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然而,武部长还是决定放过何小勇,毕竟姐姐突然离世,对他的刺激很大,因一时冲动而做出这种事,也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所以缴了他的刀,就放他走了。
这时,家属们差不多都进了政府大院,跟里面的干部吵闹起来。一时间院子里充满了哭声,骂声,看上去要发生冲突了。
武部长赶紧带着手下人马冲向围在院子中间的人群,协助其他组做家属的工作。只要不动手动脚,不管家属怎么哭怎么骂怎么闹,干部们都忍着,只好言好语地劝他们冷静下来,同乡领导心平气和地商讨解决方案。吵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有商谈才能处理好事故。
闹了好半天,陈国华总算冷静了些,向场上乡干部提出要见李书记,当面问问他怎么来处理这事,要是再躲着不见,他就要把乡政府砸个稀巴烂,再到县上去闹,总之一个大活人不能这样不明不白死去。
紧接着,何小红的父母也悲愤地冲身边的干部叫嚷起来,何小勇也再次露出了混混的本色,叫嚣着不处理好姐姐的事,他就要杀人偿命,就算自已吃枪子,也要替死去的姐姐报仇雪恨。
由于家属悲愤而情绪激动,尤其是死者的至亲,更是悲痛欲绝,情绪失控,根本就听不进乡干部的劝。乡干部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让他们慢慢冷静下,防止发生冲突,同时期待着两位当家的尽快露面。
这会儿,李书记和骆乡长正在跟县里来的领导商谈处理事故。县领导再三强调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控制事态往外发展,换句话说,这事不能出县,不能让省市领导知晓。
这倒是跟李书记骆乡长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他们便把班子会上的决议向县领导汇报,并得到了县领导的认可和赞许。当李书记问及这起事故的性质时,县领导考虑了一下才说出四个字:医疗事故。
听县领导这么一说,李书记和骆乡长都松了口气,因为定性为医疗事故,他们两位就用不着担重大事故负责,顶多就是挨几句批,这并不影响他们继续提拔重用,不会毁掉他们的仕途前程,对他俩为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这会儿,外面的吵闹声随风从打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县领导听了再次指示李书记和骆乡长一定要安抚好家属,妥善处理好这起事故,不要再起冲突,更不要让家属闹到上边去,从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说完他们便起身告辞,一个个神情肃穆。
为了县领导的安全起见,李书记早就安排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干部做保镖,同时他和骆乡长等几个班子成员也一道护送县领导从后门离开。直到县领导上了车,驶出了大院,他们才松了口气。
彼此商量了一下,李书记和骆乡长才决定面对死者家属,正式着手处理这起事故。有了上级领导的指示和支持,他们也就觉得轻松了。
恰在这时,胡岩领着黄支书、田主任来到了李书记和骆乡长跟前。
骆乡长见胡岩手上扎了块纱布,随口问句怎么回事。胡岩只好向领导如实汇报,末了补上句没事。骆乡长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笑。
黄支书跟着夸起自已的包村干部来,说他不仅工作认真负责,而且挺仗义的,身上有股子见义勇为的精神,确实是个好干部。
对此,李书记什么也没说,只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问起村委会那边的情况。黄支书用那种庆幸的口气向领导汇报,说家属没空来村委会闹,听到噩耗后就一窝蜂直奔乡政府,他们也就没事了。
李书记点点头,寻思了一下又问黄支书:“这些家属当中谁说话有分量,谁能够真正做到一锤定音。”
黄支书明白李书记的意思,就是想挑选说话有分量的家属代表来跟他谈,因此仔细想了想才答句:“说话最有分量的要算陈国华,其次就是何小红的父母,至于其他亲戚,也就是来壮壮气势的。”
李书记同骆乡长交换了下意见,便吩咐黄支书和田主任一块去把陈国华和何小红父亲请到会议室来商谈,说完转身朝楼道口走去。骆乡长交代了句黄支书要注意说话的口气,不要激怒任何一位家属,见胡岩站在一旁,又吩咐他跟村干部一起去做工作,说完也上楼去了。
吵闹了快一个小时了,家属们似乎觉得有些累,情绪也略微好转了些,见村支书和主任来请他们见领导,他们都争着要去。
黄支书扯开嗓门传达李书记的旨意,要选家属代表到会议室谈,而不是所有人,这家属代表就是陈国华和何应龙夫妇,其他人不用去,也不能去,想呆在这等消息的也可以,只是不要再闹了。
话音刚落,家属们就气呼呼地嚷了起来,说这么大的事都得去跟领导谈,何小勇还带头往楼道方向走去,其他人助威似的跟着他去。
在场做家属工作的乡干部们见了,赶紧劝阻起他们来,洪子健、何志鸣他们照领导的指示,跑上前堵在楼道口,以防家属硬闯。
黄支书和田主任也帮着做家属的工作,把一些平时听他们话的劝开,分化家属的势力,帮乡干部减轻些压力。
胡岩有针对性地做起陈国华的工作,强调人多嘴杂,对谈判没有好处,所以李书记才要选代表谈。
陈国华跟普通农民不一样,高中文化,又办砖厂做生意,蛮有头脑的,听胡岩这么一说,也就改变了思路,站出来劝亲戚别上楼,就他和岳父岳母上去。亲戚们见陈国华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再闹了,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怎么吱声。
只有何小勇依然在不折不扣地争取见领导的机会,气呼呼地嚷着说自已是死者的亲弟弟怎么没资格做代表,看那架式不把他列为谈判代表誓不罢休。
胡岩见状,灵机一动,把受伤的手伸到何小勇面前,提醒他之前所做的事,并警告句要是他再胡闹,他就亲自给派出所打电话。
何小勇明白胡岩在要挟自已,心头有气,却又不敢发泄,毕竟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再说父亲也不让他去,末了大骂了几句便作罢。
然而,得知母亲在姐姐灵前哭得死去活来,根本不想跟领导谈赔偿这事,何小勇又死灰复燃,要代母出战,争取更多的赔偿金,毕竟父母也有分。现在他是父母唯一的子女,多争到钱,他也就多有钱花。
不过,乡干部不敢违背李书记的指示,怎么也不让何小勇代替母亲上楼谈判。尽管愤怒得大喊大骂,但因把柄在胡岩手上,何小勇最后只得忍气吞声再次作罢。
武部长觉得可以让陈国华的父亲来补缺,可问过黄支书后才晓得陈国华父母都已经过世了,大哥和小妹两家人都在外打工。
田主任问陈国华要不要找个亲戚顶替岳母,话刚出就遭到了黄支书的白眼,也就不好再往下说了。黄支书了解李书记的意图,家属代表越少越好,所以觉得田主任多此一举,不免用眼光责备了他一回。
陈国华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凡事都想自已作主,觉得有自已一个人就行,只因何应龙是何小红的亲生父亲,找不出理由不让他去。这会儿见岳父也没吭声,便对田主任摇了摇头。
黄支书心头一喜,赶紧请陈国华和何应龙上楼,见胡岩没反应,就提醒句包村干部要在现场,接着田主任也跟着支书重复了句。
就在胡岩犹豫之际,武部长叫上几个男干部,顺带把胡岩也拉上,一同去保护领导的安全,他担心一旦谈不拢闹起来,陈国华很可能会动手,甚至何应龙也会这么做,毕竟他才五十几岁,而且脾气不好。
一会儿后,陈国华和何应龙跟着武部长他们来到了会议室。
这会儿,李书记和骆乡长已经坐在桌旁等候了。他们见了死者家属代表,赶紧起身向他们表示慰问,脸上露出悲痛的神情。
到这时候不管是陈国华,还是何应龙,都已经冷静了下来,尽管不向领导回礼,却也没冲他们叫嚷,而是一声不吭地在他们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似乎在琢磨如何提条件。
李书记不想让更多的人知晓双方谈判的内容,同时觉得两位家属代表不会做出威胁自已生命的事,因此冲胡岩等一般干部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于是,胡岩等人便离开了会议室。
出于谨慎,武部长赶紧追了出来,叮嘱胡岩等人不要下楼,站在走廊上待命,万一出现情况,好及时冲进会议室。说完他将门关上,走到自已的位置上坐下,静静等候谈判开始。
彼此静默了好一会儿,李书记才开口讲话,首先就将何小红的死定性为医疗事故,因此只能作民事方面的赔偿,接着就赔偿问题征询家属的意见,提醒他们提出的所有要求都要合情合理。
陈国华看了看岳父,意思是让他先提要求。可何应龙一直认为自已这个乘龙快婿有能耐,办事靠谱,也就非常信任他,平常遇事都要问他,何况现在这事这么大,因此他叫女婿先说。
陈国华点点头,沉吟了一下才开口提出两个要求,一是给他妻子做结扎手术的医生一定要受到处分,二是乡政府得赔偿五十万。
至于马小菊处分这事不是问题,既然县领导已经把何小红的事定性为医疗事故,作为主刀医生肯定是要受处分的,当然怎么处分,到时候得按医疗部门和上级组织来定。
因此,李书记爽快地应承了下来,骆乡长也没意见,这个要求算是通过了。现在只剩下一个要求,也是最难办到的。
说实话,五十万确实是狮子大开口了。别说乡里本身财政就困难,就算再阔绰也不能答应,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医疗事故赔偿的极限。
见两位领导没迟迟没吭声,黄支书就瞅着陈国华说:“陈老板,你这口也开得大了吧。三十万,这……这要搁在别人,想都不敢想嘞。”
不等陈国华开口,何应龙就用悲愤的口气说:“这可是一条人命啊,三十万还多么?你要能让我女儿活过来,我苦干一辈子给你三十万。”说罢拿手背抹了把潮湿的眼睛,要不是使劲克制,恐怕得嚎啕痛哭起来了。
“人死不能复生,老何,你就节哀顺变吧。”骆乡长怀着同情地说,“这种事谁也不想发生,可发生了,我们就只好冷静下来处理。”
何应龙似乎伤心到了说不出话的地步,只侧过头看了眼身边的女婿,叼着烟拼命地抽,时不时重重地叹口气,显得格外黯然伤神。
陈国华深深地吸了口烟,目光忧伤地扫了眼面前的领导,声音颇为沉痛地说:“人死了是不能再活过人,可你们也要让她死得有价值吧。一个三十出头的人,还有多长的路要走,还能挣多少钱?这三十万会挣不下来么?还有,当妈的走了,这两个年幼的孩子要遭受多少痛苦,难不成你们就不需要用钱来弥补么?你们要有良心的话,要有同情心的话,就不该说出这种话来,就应该答应我提出的要求。”
最后这句话是在指责两位主要领导,使得他俩心里都有些不舒服。李书记沉了下脸色,端起保温杯缓缓啜饮,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
骆乡长倒也不太在乎,吐了口烟,面色温和地对陈国华说:“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也愿意满足你们提出的要求,只是乡里挺困难的,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给你们,所以……”
何应龙抬眼瞪着骆乡长,没好气地说:“你们乡里年年收我们老百姓那么多钱,还会困难,不会没这三十万,我看你们就是想欺负我们,故意不给这个钱。别的事我也不计较,可这钱一分也不能少,要不我就对不起死去的女儿。”说到后面声音慢慢呜咽起来,眼里又有泪光在闪动。说实话,这份对女儿的深爱之情着实使人感动。
李书记把杯子搁到桌上,看着陈国华问:“你的意思是没商量?”
“没啥好商量的。”陈国华果决地说,“你们要是不同意,我们就到上边去找领导,就算领导都不理睬我们,还可以到法院去。”
见陈国华态度这么坚决,李书记没再往下说,扭头看向身旁的骆乡长,好像在询问他的意见。
根据刚才县领导的指示,不管是李书记,还是骆乡长,似乎都没有回旋的余地,因为不满足对方的要求,他们就要到上边闹去,甚至要把乡政府告上法院,到时他俩还得当被告上法庭呢。
不过,骆乡长仍然认为死者家属的要求过分了,得想办法让他们回心转意,接着乡政府给出的赔偿金额,也就是二十万。
由于差距大了,此言一出,陈国华就气得直冲骆乡长拍桌子。何应龙也跟着怒骂起来,末了索性起身走人不谈了。
黄支书见状,赶紧起身劝何应龙翁婿俩坐下来好好谈。他见两位领导迟迟不提那事,略微沉吟了一下,就主动说起砖厂上的事来,直截了当告诉陈国华,现在上边正在抓砖瓦窑安全生产和污染环境方面的问题,一旦发现了就得整改,甚至是停产,就他砖厂的情况,肯定存在这方面的问题,之所以上边没人来查,是因为乡里还没上报。
话音刚落,李书记便一脸严肃地就这个问题发表讲话,虽说话语不长,却掷地有声。等李书记讲完后,骆乡长也强调了几句。
陈国华是个聪明人,一听到这些话,就明白对方是想拿这事来压自已,或者说是做交易。没错,他的砖厂确实没有达到规定的标准,一旦乡政府上报,百分百得停产,这对他的影响将是致命的,因此他开始犹豫起来,掏出支烟点上抽了起来,两道浓眉几乎拧到了一块。
何应龙也明白了领导的意思,见女婿不吭声,提醒他可不能拿小红的死来做交易,要不这辈子良心也不得安宁,他也不会答应的。
陈国华本来就是个有良知有血性的人,哪会轻易屈服别人的压力,再加上岳父不同意,因此吐了口烟,果断地答句:“就算砖厂停产了,甚至给炸掉,我也不会拿小红的死来做交易。三十万,一分也不能少!”
尽管如此,黄支书还是舔着脸继续劝陈国华,结果给何应龙骂了个狗血喷头。黄支书受不了这个气,就跟何应龙争吵起来,都快要到打架的地步。武部长见状赶紧劝起他们来,一边上前把门打开。
在外候命的干部们见武部长招手,就一窝蜂地冲进会议室,劝阻何应龙翁婿。他俩见对方人多势众,也就不吃眼前亏,忍住气不吵了。
李书记想跟骆乡长单独商量这事,就朝手下一挥手,示意他们离开,接着又客气地叫何应龙翁婿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一下。
陈国华和何应龙气呼呼地离开了会议室,与此同时武部长、黄支书等人也动身走人,跟着家属下楼,继续做他们的工作。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李书记和骆乡长,他们商量起对策来。李书记有向死者家属让步的意思,可骆乡长再三强调拿不出那么多钱。
正在这时,刘春兰从门外走了进来,恭敬地向领导问了声好,然后汇报起死者何小红的情况来,准确地说是她的猜测。
刘医生的一番话让李书记茅塞顿开,不过仍旧有几分不信地问她句:“何小红生前真的有妇科病?”
如果能送到县医院去做检查的话,就可以一目了然了。不过,这会跟家属产生新的纠纷,会激化矛盾,所以我想李书记应该不会这么做。刘春兰站在领导跟前说,虽说不能完全确定,但至少有百分百之八十的把握。何小红不光年轻,体质也不错,要是没有妇科病的话,应该不会因一个结扎手术而出现血崩。
“是呀,我也觉得迷惑不解,结扎怎么会导致血崩嘞。计划生育都搞了这么多年,像这种情况别说在我们香樟乡,就是在全乡也还没听说过。”李书记皱起眉头吸了口烟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豁然开朗了,觉得何小红生前患妇科病的可能性很大。”
骆乡长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担心陈国华不会承认。”
“要真患了病,医院应该会有记录的,只要拿到病历就铁证如山了,到时陈国华不承认也没用。”说完,李书记脸上绽出丝久违的笑。
“就怕何小红没有上医院看过病,在农村女人患妇科病不去看很普通,一来忌讳,二来舍不得花钱看,除非严重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刘春兰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无证可查了,要让陈国华承认,只有做检查了,可这恐怕会……”
正如刘春兰刚才说的那样,李书记不想因这种检查而再度激发与家属之间的矛盾,再说就算死者生前真的患有妇科病,乡政府也无法推卸责任,照样要对家属进行赔偿,倒是可以替马小菊减轻责任。
考虑了一下,李书记做出决定:“我想这样吧,先借这事敲打一下陈国华,他要承认了,我们就赔偿金再跟他谈,争取尽量少点,要是不承认,那就当没这回事。至于送到医院做检查,我看就算了。”
骆乡长点头表示赞同,喝了口茶又说句:“要是有何小红生前患病的证据,至少可以减轻马小菊的责任,好从轻处分她。”
“这倒也是,不过得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才行。”李书记颇具意味地说,“至于马小菊如何处置,我想上边不会过分为难她,我也会尽力为她争取最好的结果。不光我,所有班子成员都会这么做。”
骆乡长明白了李书记的意思,点头说:“好,李书记,就照你刚才说的做,这检查就算了,过会儿找陈国华问问这事,看看情况再说。”
喝了口茶,李书记看向刘春兰说句:“这事就先说到这,你下去跟武部长说一声,让他把陈国华叫上来。”
刘春兰应了声好,转身朝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武部长带着陈国华来到了会议室。
陈国华还以为李书记找他说赔偿金的事,劈口就生硬地说:“没三十免谈,然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李书记盯着陈国华看了下,才开口问:“你老婆有妇科病对吧?”
陈国华眼里闪出丝惊愕,低声说:“你怎么……”本想说你怎么晓得,突然意识到什么,就改口往下说,“你怎么瞎说呢,别忘了,你可是领导嘞。”
从对方的神情里,李书记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心里也就更有底了,郑重地说:“就因为我是领导,而且还是乡里一把手,所以才不敢乱说话,换句话说,我这么说话,是有证据的,不是瞎说。”
陈国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逼视着领导问:“你哪来证据?”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只要实话实说就行了。”李书记目光中透出丝威严地说,“既然还晓得坐在你面前的是领导,那就不要隐瞒了。陈国华,你要清楚故意隐瞒事实欺骗领导,是要承担负责的。”
陈国华沉默了两秒钟,目光冷冷地盯着对方,带着愤怒地质问道:“李书记,这么看来你是想推卸责任,对吧?”
“放心吧,我们乡里会承担应有的责任,我不会推卸,骆乡长也不会。”李书记一字一顿地说,“我问这件事,是想了解事实真相。”
骆乡长缓缓吐了个烟圈,神色严肃地对陈国华说:“这事你最清楚,希望你能说实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用遮遮掩掩的。”
见陈国华摆出副不承认的样子,李书记也不想多劝,直说句:“陈国华,你可以不承认,但我们有办法查明真相,这个办法就是请医生做特殊检查。”
陈国华明白特殊检查是怎么回事,又惊又怒地瞪着对方嚷道:“你……你们敢动我老婆一下,我就跟你们拼命!”
“没啥不敢的,我们到时会走正当程序,你找我们拼命就犯法了。”李书记态度强硬地说,“当然,我们不希望这样,只希望你能说实话。我再强调一句,这事跟赔偿没多大关系,之所以问你,是想了解情况。”
骆乡长紧跟着说:“李书记都把话说到这分上了,你还犹豫啥嘞?快说吧,陈老板。”
民斗不过官,陈国华明白这个道理,再说领导也亲口承诺这事跟赔偿没啥关系,也就没啥要担心的了。想了想好一会儿,他终于决定说出事实,好不让别人动他妻子。
听罢,李书记嘴角微微往上一扯,浮出丝令人难以觉察的笑,说道:“陈老板,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我想问你一下,你老婆到看过病没有。”
陈国华摇摇头,说道:“这是老毛病了,又不打紧,再说小红怕人晓得,也怕花钱,就一直没上医院看。”
“就因为这个,你老婆宁愿带病上手术台结扎,也不跟医生说这个病。”骆乡长叹口气说,“要是当时说出实情,也就没今天这事了。”
陈国华立马瞪大眼睛冲骆乡长吼起来:“啥意思,你要把责任推到我老婆身上,要把自已涮得一干二净。告诉你,门都没有,操!”
“吼个啥,我说的不是事实?”骆乡长像是被激怒了,大着嗓门说,“你老婆要是把病说出来,马医生就不会给她做结扎了,至少会检查一下看情况再说。就这个事,你老婆何小红也有责任。”
这话确实也有道理,陈国华不由得愣了起来,半晌才愤怒地迸出句:“医生是干啥的,结扎前不会做个检查?你见做手术前,哪个医生不给病人做检查,我妹在外头上个环也得先检查,这说明医生极不负责任。这个烂货,要不是躲了,我非撕了她不可,当啥个医生,操!”
陈国华也骂得没错,马小菊没做检查的确不符合相关规定。不过话又说回来,就乡里医务室的条件,还有马医生的专业水平,就算做检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因此没道理把责任推到死者身上。再说了,何小红都已经停止了呼吸,找她提责任有意思吗?能承担责任的只有活着的人,也就是她丈夫陈国华,可看他这样子,哪肯背这个黑窝?
于是,李书记喝了口茶,看着满脸怒容的家属,缓和口气说:“刚才我也说了,你承认妻子有病跟责任没关系,我们乡政府不会因这个推卸责任,该承担的责任,我们一定承担,绝不会推卸,这个你放心好了。”
“就算你们想推卸也推卸不了,你们不赔钱,我找上边领导闹去,我上法院告你们去,我就不相信,这年头会黑到没说理的地方去,一个大活人死在乡政府会赔不到钱。”陈国华梗着喉咙嚷起来,悲愤中透出无比的强硬来,给人一种不到长城心不死的感觉。
这话确实又硬又刺耳,骆乡长听后心里很是不舒服,忍不住气呵斥句:“有你这么说话的么,开口闭口就告状,就去上边闹,吓唬起领导来了,真是胆大包天!再说了,我们又没说不赔钱,嚷啥个嚷!”
李书记对对方的强硬和威胁感到不满,同时心里也有些担忧,甚至是害怕。沉默地吸了口烟,他缓着口气说:“刚才骆乡长也说了,我们乡里会承担应有的责任,会补偿你们家属的,这个你尽管放心。”
骆乡长紧接着说:“不过,你也不要狮子大开口,得根据实际情况来,只要你提出的要求合理,我们马上就会点头同意,把钱给你。”
“二十万,一条命就值这个数?”陈国华气得直苦笑起来,“骆乡长,你们当官的也不能把老百姓的命看得这么贱吧,我家小红才三十二呀。”说完又眨巴了几下眼睛,看上去伤心得要哭出来了。
“就我们这儿的经济水平和人均实际收入,二十万已经不少了。”骆乡长缓和口气说,“说实话,要是在医院出了这档子事,按医疗事故来处理,是不会赔这么多钱。我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们是政府部门,是父母官,怀着一份真诚的同情,想尽量帮助你和你的孩子。”
李书记随即跟着骆乡长打起感情牌来了,想动之以情,让对方作出让步,在乡政府蒙受最少损失的情况下,妥善处理好这起事故。
然而,陈国华根本就不为所动,一口咬定三十万不放。
这把骆乡长气得呱呱直叫,要不强忍着,肯定得拍桌子骂人了。他深深抽了口烟,接着又缓缓吐了出来,借此来缓解一下自已的情绪,过后才说句:“别的不说,就你老婆有妇科病这事,你也得不拿点钱。”
陈国华有板有眼地说:“刚才你们都说了,赔偿责任跟我老婆有病没关系,哎,现在是不是要拿这事说事呀?要真这样,那你们就说话不算数。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会让步,说到做到!”
看来只能使出最后一招了。骆乡长看了眼李书记,见他皱着眉头抽烟,似乎一时间没有想到更好的对策,便转眼看向陈国华,婉转地说:“陈老板,别忘了你砖厂存在问题嘞,好好考虑考虑一下吧。”
陈国华当然明白骆乡长话里的意思,只要自已不答应他们,到时他们肯定会利用手上的权力来报复他,把他的砖厂整得停车,甚至是直接把砖窑炸掉,从长远来说损失肯定更大。因此,他不由得低着头沉思起来,好好掂量一下利弊,然后再做出决定。
李书记见陈国华不吭声,似乎有让步的可能,便颇有意味地说:“在香樟乡这个地盘上的砖瓦窑有没有问题,作为党委政府还是有话语权的。陈老板,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也就不多说了。”
考虑了半天,陈国华才开口说:“做生意都讲究讨价还价,我是个生意人,当然习惯这样做,不过二十万实在太少了,就算我答应了你们,我老丈人也不会同意的,这样吧,我们少拿两万,就二十八万。”
李书记见陈国华终于松了口,心头一乐,说道:“二十五万,你要同意,我们现在就签协议,钱也很快就会到账,你看怎么样?”
陈国华刷地变了脸色,气忿地说:“李书记,你们也太过分了,不停的压价。要晓得这不是做生意,是我老婆用命换的钱哪!”
骆乡长看着陈国华,不温不火地说:“二十五万已经够多了,应该说是党委政府关照你们家了,要不同意,就是你自已过分了。”
这时,何应龙突然冲了进来,指着骆乡长吼道:“啥二十五万已经够多了,我女儿一条命就只值这个钱?还有两个这么小的孩子,不得养她们,不得花钱供她们上学?啥都别说,三十万,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要不我们就天天来乡里闹,再不给,我们就去县里市里省里,再不行就上北京去。你们这些当官的害死了我女儿,还在这讨价还价,是人么,哼,连猪狗都不如,操他妈个王八蛋!”
给人这么一番骂,两位领导脸上都挂不住了,气得直想回怼几句,却怕激化矛盾,只好在心里骂了几声,好消消气。
过了一下,李书记挤出丝笑对何应龙说:“老哥,你也别这么冲,冷静一下吧。刚才陈老板已经同意二十八万了,你也就……”
“不行,就算他同意,我也不会同意,我可是当爸的,这事得由我说了算。”何应龙气呼呼地打断领导的话,扯着大嗓门说,“告诉你们,没我的同意这事就断不了。啥二十八万,非三十万不可,听见没有!”说着扭头看向女婿,拿眼狠狠剜了他一下,满是责备之意。
陈国华了解岳父的脾气,也理解他内心的悲伤,因此什么话也不说,更不敢跟他争辩,只顺从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歉疚的神色。
见何应龙如此蛮横,骆乡长沉不住气地说:“刚才我和李书记跟陈老板说了砖厂的事,你……”
何应龙冲骆乡长摆摆手,打断道:“我明白了,国华会让步,是你们拿砖厂逼他的。别的事你们可以这么干,可这事不行,绝对不行。告诉你们,谁都不能拿我女儿的命来做交易,除非你们打死我,操!”
陈国华的确想保住苦心经营多年的砖窑,可听了岳父大人这句掷地有声的话,便把砖厂抛在脑后,不顾一切地说:“李书记,骆乡长,你们要怎么整砖厂,那是你们的事,我只想给小红讨个公道。我爸刚才说了,三十万一分也不能少,我也是这个意思。”
何应龙向女婿竖起大拇指,中气十足地说:“这才像我何应龙的女婿,砖厂没了不打紧,还可再办,还可干别的挣钱,可要拿这事换砖厂,你一辈子都会对不住小红,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当然,我也不会饶过你,你爸是啥样的人,你心里再清楚也不过了。”
看到眼前这副情景,李书记眼里满是失望之色,心里清楚要想尽快平息这场风波,要想不让自已受到牵连,不影响自已的仕途前程,就只能答应他们了。他缓缓吸了口烟,把烟头摁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然后抬头看向骆乡长,用神色跟他交流起来。
其实,骆乡长跟李书记想的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再为了给乡里省钱而激怒了死者家属,做出有损自已仕途前程的事,那就傻到家了。他明白李书记的意思后,便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二把手没意见,那他这个一把手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拍板了,不过还是故意沉吟了好大一会儿,才冠冕堂皇地说:“基于乡政府对你们突遭不幸的同情,还有对老百姓的关心和帮助,我们决定答应你们的要求,过会儿就可以到信用社转账把这三十万给你们。不过,你们得写下一份承诺书,确保自愿放弃责任追究,不到上边去闹,不到法院去告状。怎么样,你们能做到吗?”
何应龙松了松绷紧的面部肌肉,脱口而出:“你们给了钱,我还闹个啥,这承诺书我签就是了。放心吧,我一定说到做到。”
李书记松了口气,转眼看向陈国华,问道:“陈老板,你呢?”
“这承诺书我可以签,不过砖厂的事,我希望你们能网开一面。”陈国华用央求的口气说,“不瞒你们说,我搞这个砖厂也不容易。”
骆乡长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见陈国华这么一说,就借机挖苦句:“三十万都到手了,你还要这砖厂干嘛呢,关掉得了。”
何应龙瞥眼女婿,梗着喉咙说:“脊梁骨挺直点,不求他们,没了砖厂就做别的,照样能挣钱发财。”
李书记倒是不想打击报复陈国华,心平气和地说:“我们乡政府还指望着你能交税哪,所以只要上边不来搞整治,我们就不说啥。”
陈国华感激地点了点头,略微停顿了一下说:“好,李书记,骆乡长,我同意签承诺书,并且向你们保证一定不闹事。”
何应龙眼珠子骨碌一转,提出先拿钱后签字,怕领导耍赖玩自已。
陈国华倒是相信领导,对岳父提出的要求不肯定也不肯定。
反正承诺书也还没拟好,恰好利用这个时间去信用社转账,然后让他们把字签了完事。这么一想,李书记就同意,接着打电话叫张秘书来他这儿,准备起草这份承诺书。
过了一下,骆乡长便带着陈国华和何应龙出了会议室,下楼去财政所,然后同出纳一块到乡政府对面的信用社办转账。
半个小时过后,陈国华和何应龙在承诺书记上签了字,然后用大板车把何小红的遗体拉回家安葬。
尽管死者家属对乡政府的赔偿相当满意,但失去亲人之痛却是钱无法弥补的,因此一路上女人们哭哭啼啼,男人们唉声叹气。
家属出了大门,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