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贵客临门
这年6月下旬,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长征从长虹山过两河口来,先期到达克森满汉藏聚居区,在此之前,一支川军队伍过境抵抗红军,凡到一地抓抢壮丁,夺人财物,强占民房,估吃霸赊,说我们为你们抗匪呢。国民党勾结当地土匪,舵把子和上层人士,大肆宣传红军是“霉老二”,是杀人不眨眼共产公妻的魔王,打败了丢盔弃甲逃之夭夭。兆海的家在克森满屯扎尔半藏半汉农民家庭,距离西苏敖守备衙门十几公里。当时他母亲阿措带着儿媳孙娃儿到山洞避难,由于行动匆忙带的口粮不多第三天她自己冒险回家找吃的,令她十分惊讶的是这些“霉老二”衣裳破烂,饥饿难忍,还有大批伤员在村巷路道休息养伤东倒西歪,倒是看到房后自家一块洋芋地里已被人掏挖,她战战兢兢往前走,人多得很还都友好点头微笑招呼,给她让开路道,开门进屋家里全是原来模样,没有人来抢占老百姓住房,一个红军战士跑来给她说:老奶奶,我们昨晚上借用了你家地里280斤洋芋,没有经你们家人同意很对不起,这是给你家的洋芋钱,说着放下4块银元叫她收好,母亲见他还有些红军苏维埃布币,却给了通用的银元就万般疑惑收下,并拿了地窖里仅剩的十来斤玉米面出来想上山,一个红军当官模样的男士给她说:老大娘,我们红军是穷苦百姓的队伍,你们不要害怕,不要听信反动派谣言谎话,我们是为穷人翻身解放来和反动统治阶级打仗的。你叫你亲人回家来住吧,山洞里多不方便呀。
红军对下层穷苦百姓很亲热谦和,这是所有克森满屯民的感受。红军的枪不太多,多数人背大刀,穿灰布衣服,头上有五角星,是手工剪成缝上去的,脚杆上灰布裹脚。兆海母亲听得懂汉话大意,答应上山,第二天带回一家人,寨中其他跑出去的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家。
经红军多方耐心宣传,老百姓才逐渐弄清红军是为穷苦老百姓办事的队伍,人们才逐步接近红军,在红四方面军的帮助下,成立了当地人民政权:克森乡苏维埃人民政府,组成人员是主席副主席委员共七人,杨兆海哥哥杨兆林(泽布)是主席,副主席恩登(汉名扬天喜,)吉斯屯人;杨兆海、根申佳为委员,还有西虹沟扎柯寨的泽当、扎尔的木登科,达尔木的热门(唯一的一名女委员)。杨兆林没再到守备衙门做事。
敖守备带着通司杨兆海及千总雅格邦与红军相见,红四方面军9军25师73团叫汪祖友的团长很友好与他握手,耐心讲解红军民族政策,坚决保护少数民族上层人士利益,一些红军战士痛恨统治阶级土司守备地主恶霸请他谅解,强调只要敖守备和克森满屯不与苏维埃和红军为敌,我们就是朋友,希望他站到老百姓这边来,不要听信国民党谣言蛊惑。敖松云表示拥护红军政策,坚决配合苏维埃政府工作。
敖守备对杨家兄弟参加苏维埃政府红军工作表现极大支持,要他好好干做出成绩,说有什么不利衙门的情况就及时到西苏衙门来汇报,谁让你是我的女婿亲戚和恩人呢?
兆海起先是专门负责为红军筹备粮草,帮助各族各阶层协调联系通融,恰好有一批从甘肃,青海过来专门以粮食兑换鸦片的商人,经过克森满地区,经兆海协调,买下了商人的5000多斤粮食交与红军,还动员当地粮食充裕的农户把粮食卖给红军,此外,他们苏维埃的任务是宣传红军队伍怎样推翻反动统治,人民当家作主的政治意义,动员了更多的藏汉年青人参加红军队伍,其中有他兄长杨兆林,马帮伙计根申佳、泽当、木登科等。
兆海为苏维埃政府的工作做出突出成绩,红四方面军9军30军主要领导人何畏、詹才芳、许世友、余天云、李先念等先后到兆海家表达谢意,感谢他为苏维埃政府和红军所做的工作。
几天后,红一方面军即中央红军,翻越夹金山也来到两河口,大概在6月20日中午,有一个瘦削高大的红军领导人在雄伟的西苏衙门面前只端详片刻,便顺河边往扎尔寨走了上去,他走进寨子请一中年老乡介绍寨中谁是苏维埃工作积极分子,老乡毫不犹疑说杨兆海呀,你看新修的那一户就是。这个人便甩开两个警卫,大踏步沿小路奔去,心想这杨兆海各方面反映确实都不错嘛,值得一去!
“到人民中间去”,正是这位突出人物的第一想法。
兆海记得清楚,他身材瘦削而高大,头发留的较长,面容慈祥,身穿灰色军装,背上挂一顶草帽,说话很和善,门口主动向兆海招呼,请求到他家坐一会儿,兆海把客人迎进门,妻子孟娥给客人递上茶水,落座后,那位高大汉子握住兆海的手说,你汉话说得很好嘛,你是苏维埃政府委员,工作搞得不错,知道你为工农红军筹集不少粮食,又动员一大批青年人参加红军,百闻不如一见,不错不错!你是我们的好同志嘛。兆海估计到这一定是红军的大官官,赶忙说做得还不够呢,我大哥杨兆林不愿作苏维埃主席一心要当红军,他的职位只好由我来承担,大姐一家也参加了红军,我在政府里的任务繁杂艰巨。这个人向兆海询问年龄子女人口家庭生活状况,他发现五十多老母亲风寒睡在床上不断咳嗽,当即叫警卫员马上出去找两个女红军医生来看视捡药,他自己带着兆海看房舍,田地庄稼生产收入状况,知道守备所给这么多土地和原因频频点头。随来的两个年轻战士牵着马往两河口方向走去。
两人从地头转回来,医生已经离开,老母亲汉话不顺溜表示感谢,打藏话给兆海说几副中草药没有付钱呢,这个人知道后哈哈大笑说:大娘啊,我们红军是穷人自己的队伍,这点怎么会收钱,这是他们的职责呀。老母亲坐起来问好致谢,那个人很客气给这家子人说:我姓毛,是个教书的,你就叫我毛先生吧,我今年42岁,你36,我提议我俩来个民族大团结,结拜为弟兄怎么样啊?兆海说当然可以。兆海很激动,叫妻子准备晚饭:煮大锅的洋芋片撒几把玉米面,这是最好的饭食。饭后,毛先生说,这下好舒服呀,我今天就不走了,就在兄弟家住下来,咱俩好好摆个龙门阵好不好?兆海说要得,便将家里最好的房间打整干净,将补巴最少的棉被让了出来。
毛先生看罢连说我享我兄弟的福了!
火塘上架起大火,妻子孟娥说:毛先生,你的外衣都虚边破了洞,我给你补一补吧。毛先生说,那就辛苦我的弟妹了。
这一晚上,毛先生和兆海摆谈很久,毛先生询问的情况相当多,兆海总觉得他问不完听不够,从当地老百姓的生活到守备县长的欺压剥削,还问汉族与藏族回族关系,兆海主要向他倾诉了百姓所有的苦水:父亲杨远成和泽当因为若巴称帝派沃尔的兵来进犯克森满屯领地,他俩没有拼命抵抗被守备杀害;有个和尚叫达怀扎央和屯里一个妇女发生关系,后来守备的兄弟敖松福也和她发生关系,达怀扎央“吃醋”,气愤之下把这个妇女的一只耳朵割掉了,守备对扎央说,你坐在这里比老虎还凶,这个地方你坐不得了,我送你回家吧,给你一千盏酥油灯火。出门敖松福就把扎央杀了。以前百姓犯人命案是交县衙处理的,守备现在可以随便杀人。他大儿子是傻子,吃饭不知饱足,一天晚上吃胡豆过多胀得不能睡觉,守备栽诬六十多岁老奴阿尔甲还暴打一顿,这人伤重丧命,是他大哥的丈人;守备二儿子敖瑜斌戏耍老百姓娃儿从马背上摔下来昏死,又叫人泼冷水,又弄到火上烤,也是白白折磨死去,群众敢怒不敢言。喇嘛寺每年一、四、六、十月办庙会必须美味佳肴请守备全家吃饭,守备向寺庙大喇嘛借麦子青稞一百背(每背70斤),银子一百两,都有年利,还找千总寨首作保人,写有借约,过去四五年了,不说是利连本都没有归还的意思,寺庙无可奈何,守备太太还经常借东西,酥油粮食见啥借啥,还说:只要我们愿意借,你们就得借,你们才有面子,我们就不为难你们,大家关系好,不然我们还不愿意借呢。守备强迫群众种鸦片,他嘴上说禁止,暗里支使新找的管家德尔喜强迫群众在边远地方种,150斤烟籽,从下种到收割所需要的人力、蓄力、土地、工具、肥料等,都由百姓无偿承担,肥料质量差了他还骂你,有几家没有种鸦片还受了处罚,还说:你们生活苦就种一点。百姓的任务那么重,百姓自己怎么多种啊。每年正月十五以后,守备衙门都要开会,称“开印”,千总寨首管家传号跟班差人全屯15沟代表,参会的排列两边听,守备就讲百姓要效忠国民党国家,上好粮、纳好税,当好差,出好兵、不违法,种好庄稼,并说皇帝是天上来的,守备是皇帝委任的,所以百姓要孝顺守备,听守备的话。不说你们的房子,种的土地一切都是我守备的,就是你们的命也是我的。毛先生听了哈哈大笑,现在民国了哪里还有皇帝呀,兆海说我们哪里搞得懂,说还是有皇帝呢,有两户老百姓到新街和嘉阳成都灌县甘肃做生意,守备“合伙”是不给本钱的,全部生意人自己去做,赚了就全是守备的,一本万利。每户奶牛都要交酥油40斤,守备说万年灯需要敬菩萨。每年正月见了守备不打空手,光是收猪煞丫(猪后腿)都是四五百斤。
毛先生特别问到兆海家情况,兆海说,虽然敖守备感恩给了他土地,但要给他无偿种植鸦片200斤烟籽,还要交粮交酥油交猪肉,这些比起其他屯民百姓又好得多了。毛先生对兆海说,我们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就是为了各族劳苦大众翻身解放来打仗的,我们要建立一个老百姓当家作主的国家,我们的北面有一个国家叫俄国,有一个叫列宁的人领导劳苦大众进行十月革命,推翻了沙皇俄国的统治,建立了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国家,我们就是要向他们学习,苏维埃就是由老百姓代表组成的领导机关。你们怎么不组织起来跟反动统治阶级,他们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要和他们战斗呢?兆海回答,我们没有那样的人组织啊,只有让他们想干啥就干啥胡作非为,毛先生很细心地给兆海讲,红军都是穷苦人出身,在共产党领导下组织起来,推翻黑暗的旧制度。毛先生讲了要依靠什么样的人,怎么组织群众,采取什么方式,兆海懂一些但毕竟文化不高,无法深入理解。
这一夜,毛先生和杨兆海彻夜长谈,不知不觉天已发亮,第二天,毛先生睡了一上午,中(早)饭是孔(蒸)洋芋,就是铁锅上放入洗净的洋芋掺水持平,用灶火将水烧干,洋芋熟而面,家人特地在铁锅里还巴了块玉米馍,专供毛先生享用。兆海说:毛先生大哥,我们家实在没啥好东西招待,我们都好久不见油荤。毛先生说,兄弟你放心吧,总有好日子到来的那么一天,我们红军为啥要一起来干革命,就是为了大家以后有饭吃有衣穿,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民当家作主。我们现在是要吃些苦,吃大苦,还随时准备牺牲我们的生命,就是为了你杨兆海的娃娃这一代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们要叫全中国全世界的老百姓都要翻身解放,过上好日子呢。
兆海看着门口睡着的大黄狗说:毛先生大哥,我把我家的这条大狗杀了给你炖了怎么样?你能吃狗肉吗?毛先生盯着狗说:我啥都可以吃,这不太难为你们家了吗?有伤大娘的慈悲心呀。兆海也才醒悟这位兄长肚子里也没有一点油星星,便爽快说没有问题,只要哥哥你喜欢,我弄来给你吃就是。
下午毛先生在他家房背上休闲眺望,与兆海拉家常,下楼便闻到香喷喷炖的一锅狗肉,早早坐在桌前等候,看到加了当归盐巴的狗肉端上桌面,馋得不行,正要准备动筷,门外来一中等身材穿灰色军装一脸大胡子的人,兆海认为可能是毛先生的相好,毛先生忙给兆海介绍说他姓周,是我最好的兄弟,也是教书的,正好我们三兄弟有这么个机会一起吃一顿。大胡子说兆海兄弟,我来得这么巧啊,感谢你对我们毛先生这么友好,这么热情,今天遇到好吃的欢不欢迎我啊?兆海听到他的话说得比毛先生还难一些,但听得懂,兆海说:欢迎啊,你们不就是为了我们穷人才出来参加红军的吗,我们应该感谢你们才对。
饭间,毛和周谈了很多话,兆海善良的家人没有同桌坐,叫他们吃个痛快,兆海也很少拈。兆海本身在社会上跑就很能善待别人,藏族家庭信佛习俗不大吃狗肉。饭后两人像有什么急事匆匆告别而去,周先生拉着兆海手说:兆海同志,你给我们红军搞来不少粮食,解决了我们很大问题,今天又给我们煮了你们心爱的狗肉吃,忘不了你杨兆海,听毛先生说你36岁,我也36,咱俩是老庚,感谢老庚,你一家人都参加红军,我们后会有期呀。
第二天毛先生专程来兆海家里告别,兆海执意留他将剩下的狗肉汤热好叫他吃了,毛先生说兄弟情谊我就不客气了,两人又摆谈了很多,主要谈苏维埃的政权建设,红军要暂时离开,你有一大家人只能留下来,你们工作会更加艰苦,工作要讲究策略方法,你是守备的女婿,要利用好这个关系进行隐蔽性斗争,兆海说非常舍不得离开哥哥,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我两口子坚决跟着哥哥和老庚闹革命去。毛先生说,你杨兆海工作有成效,你们克森乡有三十多人参加红军,了不起呀,你不能走,你一大家人需要你,更主要的是苏维埃政府工作要靠你继续搞下去,你与敖松云守备,既团结又要有策略的斗争,我们一定会回来的。临上马,毛先生从马背褡裢子内取出帆布包,翻开里面的洗脸帕喝水盅,掏出他使用的一双象牙筷子和帆布包送给兆海含泪说:兄弟,你拿着,留个纪念,多多保重以后好相见。兆海双手接过兄长东西,俩人依依惜别。
这双象牙筷子和帆布包至今尚存放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档案馆内。
兆海骑着马随毛先生送了一程又一程,毛先生只好下马拦住他说,兄弟,你别送了,把孩子好好养大,我到时会来看你这个兄弟的,再见了。兆海只好停下来,含泪目毛先生远去,直到哥哥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才慢慢往回走。
回到家里,他跟母亲商量,为了红军将士们的生活,为了哥哥的嘱咐,继续做好苏维埃工作,又开始他艰难的征粮。红军陆续撤走,国民党军尾随追击,土匪趁机到处抢劫,收集粮食相当困难,兆海只有挨家挨户动员,每家人哪怕是一斤两斤都不拒绝,听说毛先生离开扎尔后还在美若县城粮台沟城隍庙,就驮了一百多斤粮食去见他,结果人已经离开,一个红军师长收下粮食。
敖守备要招见杨兆海杨兆林,俩人都因忙于苏维埃政府工作推开,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红军队伍把他家当作自家,扫地洗衣服砍柴提水做饭,给老阿妈和儿媳拉家常,处处感受到自己主人翁地位,阿妈阿措看到红军女青年比孟娥俊得多,小伙子们勤快年轻,都对他嘘寒问暖,还说咱红军就是给老百姓打天下,那些当官的更是娘、大娘叫得她心里热乎乎的,亲如一家忙工作。反动派来攻击骚扰,红军队伍总是先安慰安顿好他家娘母,使得杨家上下都受感染。某天,敖守备亲自骑马来兆海家,看着红军在他家如自己家般忙忽,杨家人看不到一个闲着的,孟娥对他很生分,看他生父一眼没有招呼又坐下忙于和几个女红军做军鞋,敖松云毫无表情就自个骑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