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科门诊的长椅子上坐满了候诊的人。
“彭绿茉。”一个已经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护士出现在诊室门口,扬声喊道。绿茉站了起来。“彭绿茉?”深褐色的眼珠子在微微有些浮肿的单眼皮底下审视得看看绿茉,嗓子里汪着唾沫似的。
“嗳。”
“进来吧。”一张容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绿茉走进诊室。
“那边,曹大夫。”在门口小桌子上放着的小病例本递给绿茉,又往右边第二张桌子指指,一个很年轻的医生转过脸,冲着绿茉微微点点头,绿茉走过去。
“怎么了?”一边问一边翻开绿茉递过来的病例本。
“我,”绿茉的脸红了。
“哦?”医生一张粉荷色的小鸡蛋脸,轻描淡写的眉眼,白帽子底下露出的窄窄的前额上一排轻轻薄薄的前刘海。“哪里不好?”比起刚才的中年护士很柔和的声口。
“两个月没有来例假了。”咬咬牙,绿茉涨红了脸。
“以前例假准吗?”
“嗳。”
“多少天一次?经期几天?”
绿茉一一回答了医生的问题,医生一边听一边拿过一本化验单写着。
“先去查个尿,然后回来。”医生递过来一张化验单。
绿茉没有说话,默默接过化验单,站起来走出了诊室。
绿茉按照程序一步步的划价、交钱……到处都要排队,生病的人真多!医院特有的来苏水的气味混合着各样人身上发出来的气味,空气混浊的厉害。胃里涨潮似的一波又一波的翻动着,绿茉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粒子来,不时捂一下嘴——恶心的厉害。
“半小时以后取化验单。”检验科的小窗口里,一个年轻的医生戴着大大的口罩,口罩上边是一双弯弯的笑眼,黑黑亮亮的。
绿茉在检验科门口的长椅子上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来。有人在一旁不停的大声咳嗽。绿茉捂着嘴,心“嘭通嘭通”的跳,鼻子酸酸的。
“哦?”医生看着化验单,脸上掠过去一抹惊异,飞快看了绿茉一眼,“吐不吐?”
“嗳。”
“还有什么不好?”
“肚子后时候会痛。”
“哦?”又一个略带异样的眼风儿,“痛得厉害吗?”
“有时候比较厉害。”
“哦,”点点头,接下去:“还有呢?”
“感觉很累,没有劲儿。”
“哦。”再点点头,看着绿茉,“这样吧,你再去做个B超。”说着,就拿过来一本单子在上面飞快的写起来。“去吧。做完B超回来找我。”
绿茉的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接过B超单,走出诊室。
焦仲良刚刚结束了一次会议。并不想立刻回公司,也没有回家的念头。开着车,有些漫无目的。
车载音响开着,班德瑞的音乐丝丝柔柔的。自从那一次送了绿茉回家,车载音响里的音乐就一直是班德瑞了,再没有更换过。焦仲良总有一种错觉,这样的音乐里头飘着绿茉的味道。忽然想起来不知道哪一部小说里有这样一个情节:一个女人,爱上了自己的房客,却由于有夫之妇的身份无法将自己炙烈的感情表达出来,就找了男房客吸残的烟,坐在男人忘记穿的大衣底下,擦亮了火柴,点燃了那一段烟蒂子,看着它烧着袅袅地释放出青色的烟雾跟烟味,而那个女人呢,则整个人都氤氲在男人的烟味当中了,一脸的满足。焦仲良脸上的肌肉轻轻牵动了两下,自己这样沉浸在班德瑞的音乐里跟那一个沉浸在香烟味的女人有什么两样?那个女人是“罗敷有夫”,自己是“使君有妇”,再好的男人女人都是水月镜花。焦仲良的脸上又现出泄气的表情来:对的人错的时间,错的人对的时间。造化总喜欢弄人。一抹叹息自心底滑过去。咬咬牙,焦仲良将音乐的声音放低了。踩了一脚剎车,前边路口的红灯亮了。
等红灯很无聊,焦仲良往车窗外看看,不由得就攒了眉——路边有一家妇产医院,很多孕妇进进出出,大多人的脸上都是期盼兴奋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绿茉就加入了这泱泱的孕妇队伍中了?去年参加潘玉章的婚礼无意当中听见了她和木木的对话,知道她也快结婚了,也就是说她也会很快就要成为一个孕妇了,肚子里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焦仲良的脸色一凛,又看一眼妇产医院的牌子,这一看,整个人呆住了:牌子的旁边,绿茉正站在那里!焦仲良闭了一下眼睛,再看,真真切切,没有错,是绿茉!好像很犹豫的样子,不知道是要进去还是要出来。后边有人在鸣喇叭,前方的红灯已经变绿灯了。焦仲良只好发动了车子,从观后镜看,绿茉渐渐的看不见了。
焦仲良找了一个可以停车的地方泊好了车子。
飞快走到妇产医院门口,绿茉已经不看见了。焦仲良忽然又怀疑起来,刚才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班德瑞的音乐让自己神思恍惚,就出现了幻觉?可是,他又摇摇头,不会的,刚刚看到的应该是绿茉,这两天绿茉请了病假,会不会是?他看看妇产医院的门诊大楼,不禁震动了一下——她怀孕了!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她竟然已经怀孕了!怎么会?她已经是那个男人的女人了?一股没来由的嫉妒袭上来,就咬了牙齿。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忽然笑了,怎么了?竟然像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即便她果真怀孕了,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不高兴,反倒应该替她感到高兴才对。什么人说的?“真的爱她,就是看着她幸福就可以了,不要强求什么。”她果然能够幸福就可以了。这样想着,愈发笑起来。迈开腿往自己泊车的方向走过去。
焦仲良这才发现这一条马路的两边有一些饭庄,小服装店,甚至还有一间咖啡屋,装修还算得上是别致的门脸儿让他注意得看了一眼,又惊住了:玻璃窗的那一边竟然映出来绿茉的身影来!一下子停住脚,盯着那张脸看。眼睛里益发的困惑起来——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怎么看着如此憔悴?不看见一点点的喜悦?睫毛低垂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的沉重感。一时间,心里不知道转了几个想法,如同一团杂乱的麻线。
绿茉转头往外看,没有任何目的。但是,一瞬间,她的脸变了——那么明显的慌乱。目光移动着:焦仲良推开了咖啡屋的门,走近绿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