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朱亚伟和梅珍曾经对着天上的牛郎星和织女星起过誓:今生今世永不分开。
那是大学三年级的一个周末的晚上,他们踏着月色,携手来到校园湖边的垂柳旁。夜空中,月明星稀,一道银河直泻千里。牛郎星和织女星显得格外耀目。梅珍遥望星空,动了感情:“今天想必是牛郎织女相会之日,亚伟,你看他们越走越近了。”她紧依着亚伟,手指天空,轻声说道。
“这银河虽阔,却阻隔不了他们真挚的爱情。”朱亚伟也来了激情。
“亚伟,愿我们的爱情也像牛郎织女一样,天长地久,但不学他们经年相会。我们要天天在一起,永不分开。”梅珍拥着朱亚伟,闪着明亮的眼睛,深情地说。
朱亚伟心中油然升腾起无限爱意:“珍,今天我们就以双星为证,”朱亚伟拉着梅珍的手,两人并排站立在垂柳下,遥视天上的双星,合十当胸,许下了愿望,“双星在上,我和我心爱的梅珍相爱已久,愿我们做天上的比翼鸟,做地上的连理枝,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许完愿,梅珍激动地扑到朱亚伟的怀里。
一
朱亚伟毕业于省城通江师范大学,这是一所全国名牌大学。大学期间,连任学生会主席,还入了党,这些条件,使他有机会留校工作,却放弃了,主动要求回家乡,回到他的母校——涧河镇涧河中学当了一名普通教师。为此,有人说他傻,家乡这僻壤之地到底有什么值得留念的,放着眼前的龙门不跳;也有说他是在做秀,放弃大城市工作机会,回到家乡到底有什么企图。其实,朱亚伟回乡的真正原因很单纯,就是为了照顾家中多病的父亲。孔夫子的那句“父母在,不远游”的话始终铭记在心、耳熟能详。
父亲朱国政是个瓦匠,五十开外的年纪。常年的瓦刀生涯特别是野风的侵蚀、烈日的苦炙使其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高大的身躯已显弯曲。一生勤劳俭朴,老实厚道,凭着同水泥、黄沙打交道而挣来的那点微薄的收入艰难地维持着一个大家庭的生计。镇上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好了,也一天比一天逼人了,眼瞅着左邻右舍的衣食住行逐渐向高层次方面转变,自家老小却仍挤在三间破败的茅屋里,朱国政愁肠百结,着急上火,身体因此每况愈下。朱亚伟大学毕业了,老瓦匠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似乎从朱亚伟身上看到朱家未来的希望。
朱亚伟了解父亲的心思,因此,他回乡的最大愿望就是想让父母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可是,这两天,他心海里的浪潮就犹如涧河镇里的涧河水,不断地涨潮。
前天下午,正准备去上课的朱亚伟突然收到一封信,看到秀美熟悉的字体,禁不住一阵激动:终于等到了来信。他心里一阵狂喜,迅速撕开信口,取信阅读:
亚伟,你好:
犹豫了好长时间,才鼓起勇气,给你写这封信,因为我觉得不能再欺骗你了,也不想再欺骗自己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已经不再爱你了,我的心已经给了另外一个男人了,不要问为什么,也不是你不好,更不是你的错,这一切完完全全错在我,是我的虚荣、我的无知、我的道德伦丧所致。
我不乞求你的原谅——一个坏女人是不值得你原谅的;也不要为了我而痛苦——一个坏女人是不值得你痛苦的。
忘掉我吧,你会有一个比我更好的女人与你相知相爱的。
顺祝如愿!心神不定、神志不清
梅珍草上
9月28日
朱亚伟看完了信,脸上的表情骤然起了变化,布满了阴霾,滚烫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结成了冰点。
上课铃响了,他恍恍惚惚间记起有自己的课,便恍恍惚惚夹起教科书,心神不定地走出了办公室,整个人就像丢了三魂四魄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初一年级实验(2)班的,刚进教室,依稀听到一句“日你妈的”脏话。任小兵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差不多跟他的班主任同时进来,不同的是任小兵是从教室外面急急慌慌、气喘吁吁冲进来的,而班主任朱老师却是步履蹒跚着踱进来的。刚冲进教室门口的任小兵就被他的班主任一声喝住了。
任小兵猛地刹住脚,涨红着脸,怯生生地盯着班主任。
“把你刚才的话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再说一遍。”朱亚伟威严地盯着他的学生。
“我闹肚子,刚从厕所里跑来,什么话也没说呀。”任小兵怯生怯气、诚惶诚恐地盯着他的班主任为自己辩解道。他发现朱老师今天一脸的冰雪,和以往大不一样。
“你还犟嘴!”朱亚伟狠狠地掴了他的学生一个响亮的耳光。
任小兵的嘴角顿时渗出了血,被班主任老师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懵了,好半天,泪珠才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实验(2)班60余名的学生也为班主任的举动弄惊呆了——朱老师是学生们公认的好老师、好班主任,他才华横溢、博古通今、讲课生动、诙谐风趣,对学生总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今天怎么会有如此失当之举?
朱亚伟的这一节课讲得稀里糊涂,学生们听得云里雾里,对他们崇拜敬仰的班主任老师产生了种种猜疑。
第二天上午,涧河中学语文教研室内一片哗然、一阵骚动。一位中年女人骂骂咧咧地奔到办公室:“姓朱的在哪里?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狗屁老师,如何教书育人,为人师表?”
老师们估计,这个女人口口声声“姓朱的”,肯定是来寻朱亚伟晦气的,尽管不知原委,还是劝朱亚伟避一避,好汉不吃眼前亏,好男不跟女斗。朱亚伟却极力掩饰内心的痛苦,昨晚一宿难以入睡,混乱的思绪纷至沓来,想的最多的自然是梅珍,把梅珍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涌起一万个疑团,却还是化解不开——梅珍怎么会突然变心?我们可是立过誓言的。那次双方立下誓言后,朱亚伟以为她和梅珍的爱情已经牢不可摧了,难道牢不可摧的爱情也会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不行,得去找她弄个明白。可是,任小兵被自己打了,不知现在情况如何?得先去看看他。想到了任小兵,朱亚伟冷静了下来,深为昨天的失当之举心生愧疚。打算第二天上完课后,就去看望他的学生,还没成行,这不,家长已经闹上门来了。
朱亚伟没有听老师们的劝说,不躲不避,主动迎到中年女人跟前,面带微笑:“我是朱亚伟,您是任小兵的母亲吧?”
中年女人正是任小兵的母亲沈菊媛。她一把揪住朱亚伟的衣领,数落道:“走,到你们领导那里评评理,我儿子怎么招你惹你了,如此狠心地把他半边脸打得不成人型。你还像个老师吗?”
“大妈,您先松手,我跟您到校长那里去。”朱亚伟觉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知理亏,索性跟这女人到校长那里挨批去。
沈菊媛尽管松开了手,但嘴里还喋喋不休地数落个没完。她跟着朱亚伟穿过几幢教学楼,在西南角一间古色建筑的平房前止步。朱亚伟敲开了校长室的门。二人进了校长室,沈菊媛一眼瞅见丈夫任永昌已经坐进了校长室,正跟一位年过五旬的矮胖男人谈笑风生。这男人正是校长吴广安。
任永昌接到老婆的消息,得知儿子挨了老师的巴掌,心里七上八下,又放心不下老婆到学校会闹出什么事来,赶忙放下手头的事,叫上驾驶员小李,开着厂里的那辆白色桑塔纳,先是送任小兵到卫生院诊治,并从儿子口中大体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然后便急匆匆赶到学校,直奔校长室。一番寒喧后,任永昌简略地告知儿子被打一事。校长吴广安很是惊诧,不相信朱亚伟会打人。印像中,朱亚伟哪方面都是优秀的:“这不可能吧。”吴校长不相信地对任永昌说,“朱亚伟分配进来时间虽然不长,却给老师和学生们留下很好的印像。”
“是啊,我也不相信,老师是教书育人的,怎么会动手会打人呢,可是我家任小兵的半边脸确实肿起了一块青紫斑,连牙齿都松动了,经诊断:左耳 ‘鼓膜穿孔 ’医生已为他作了修补手术,现正在医院吊盐水。”任永昌是个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虽然儿子被打,心中不快,但在校长面前还是不愠不火。吴广安校长还是从任永昌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满,陪着笑脸道:“任书记消消气,喝杯水,待我派人将朱亚伟叫来,问问清楚,给你个交待。”
“那好,那好,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别太为难小朱老师了,毕竟还年轻嘛。也可能是我家任小兵犯了什么大错,惹恼了老师。”任永昌大度地说。
吴校长刚要派人去叫朱亚伟,朱亚伟却不请自到,后边还跟着任母。
“儿子怎么样啦?” 沈菊媛迫不及待地问丈夫。
“你不要紧张,没什么大碍,吊吊盐水、吃点药、休息几天就好了。”
“还说没事,把孩子打成这样。” 沈菊媛又心疼起儿子。
“你嚷什么?就知道护着儿子,说不定是他犯了错误,惹老师生气了。”
校长吴广安急忙让座、倒茶。然后冲朱亚伟道:“小朱,你这是唱得哪出戏?”
“校长,这事责任怪我,有什么后果,我负全部责任。”他转脸对坐在沙发上的任永昌夫妇道:“大爷、大妈,昨天因为心情不好,又听到学生说了脏话,以为是任小兵,就误打了他。对昨天发生的事我向你们表示道歉,愿承担任小兵的医药费,拉下的功课也由我负责补上,你们看还需要我做什么。”
“说得轻巧……” 沈菊媛气鼓鼓地又要开始数落,被丈夫止住了:“小朱老师,你这么说我们就不好意思了。你如此坦诚,我深表钦佩。我家任小兵的事很可能就因为他说了脏话而引起,现在也没什么严重的后果,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更别提医药费的事,只是任小兵的功课还真要麻烦朱老师给补一补。”任永昌的一番话说得很是诚恳。朱亚伟和吴校长大为感动。
“任书记不愧是做大事的,大仁大量。作为校长,衷心希望任书记能给我们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小朱打人一事,我们会作出严肃的处理”吴校长道。
“哪里,哪里,我看小朱的事就不要计较了。”
任永昌分别和朱亚伟、吴广安握了握手,便携着老婆钻进了那辆白色桑塔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