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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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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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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情缘》连载

第二十一章 心如寒灰

朱亚伟跟蔡叶慧的婚礼在滨周县城一家“今生缘”大酒店举行。婚礼比较低调,场面不大,仅限于双方的亲戚及一些要好的朋友。

江海川出席并主持了婚礼。

婚后,朱亚伟极其珍惜这份姻缘,以极大的爱心来经营这个新家。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道功课就是先烧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陪蔡叶慧母女吃完饭,收拾碗筷后又开始第二道功课:为蔡叶慧做美容。亚伟特地从报纸上学来了土方法——将黄瓜砌成薄薄的片,让蔡叶慧躺在床上,将薄薄的黄瓜片和着珍珠粉小心地一片一片敷在她的面颊上,直至黄瓜的汁水完全被皮肤吸收,再小心地揭去已略显干硬的黄瓜片,经朱亚伟这般精心地侍弄,蔡叶慧脸上重新现出了光泽、弹性、柔嫩。朱亚伟的这道功课可以说是雷打不动,除非蔡叶慧上夜班或者亚伟临时加班、学校搞活动不能按时回家。亚伟的第三道功课就是辅导茜茜的功课。茜茜读小学四年级,成绩一直上不去,经亚伟的辅导,大有进步。

寒假临近,朱亚伟越来越想念儿子雨涛,心里也越来越难以平静。跟蔡叶慧结婚已经数月,蔡叶慧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婚前,倒是跟他提起过几次,要把雨涛转到城里来读书。亚伟当时想,还没结婚呢,就把儿子接来,觉着不妥,便一直放着,反正蔡叶慧已经同意让儿子进入这个家,也不急于一两天。可是结了婚,蔡叶慧反而一次没提雨涛进城的事,朱亚伟也不好意思主动提起,虽说是结婚成一家人了,毕竟这房子是蔡叶慧的,亚伟总觉直不起腰杆。

转眼到了除夕,这是一个飘着雪花的除夕。雪花像翩跹的素蝶,像盈盈的柳絮,给这个小县城披上了银装,越发显得美丽。千百年来,老百姓总是怀着虔诚的敬意来迎送这个美好的时辰,冰封不住它,雪裹不住它,它总是带着祝福、带着希望、带着春的信息,唱着新曲儿一刻不误地来到老百姓的生活中。它知道,迎接它的有色彩、有芬芳、有乒乓作响的爆竹、有光焰四射的焰火,更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朱亚伟终于从涧河镇将儿子朱雨涛接到县城过除夕来了,准确地说是接到蔡叶慧的家。上午,朱亚伟忙碌了半天,做好了午饭,全家四口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桌上大部分的菜都是蔡叶慧爱吃的清炒虾仁、清蒸野生鲜鱼、蛋饺、鱼圆。茜茜喜欢红烧肉。茜茜吃肉很讲究,必须是纯瘦肉。朱亚伟则喜欢吃肥瘦搭配的肉,不过他在做菜的时候,还是注意将肥肉和瘦肉分开,但瘦肉上一点肥肉不占也是不可能的。茜茜偏偏就挟到一块瘦肉上带有肥肉的肉块,以往遇到这类情况,就把瘦肉咬掉,将剩下的肥肉挟到亚伟的碗里,亚伟也不介意,总是笑着把肉吃了。茜茜今天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偏偏将咬剩的肥肉放到雨涛的碗里,还命令道:“你把它吃了。”雨涛年龄虽小,却有着不屈不挠的个性,迅速作出反应,把那一小块肥肉挟回茜茜的碗里。

朱亚伟见此情形,刚要将那块肉挟到自己嘴里,茜茜已经先一步用筷子将它挟起扔到了地上,哭喊道:“你不是我们家的人,你走!”

蔡叶慧见女儿受了委屈,秀眉一挑,冲雨涛道:“这孩子,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缺乏教养。”

声音虽如轻风一般轻柔细软,份量却不轻,像武功深厚者手中的一片竹叶,虽然很小很轻,发射出来,足已严重刺伤亚伟父子的心。

“爸,你送我到大姑家去。”雨涛眼里掉下一串泪珠。

朱亚伟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也流泪了,是流在心里。此时,他努力把痛楚压缩到心灵最深处,极其艰难地挤出了笑容,对儿子说:“姐姐说着玩的,这是自己的家,过年了,不作兴到大姑家。听话,快吃饭,啊——”朱亚伟说到最后,就差哽咽了。他觉得深深地愧对儿子,没有给儿子带来快乐的童年。

亚伟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父子二人就如人体里的某个器官移植到蔡叶慧母女的内脏里,尔后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尤其是儿子雨涛的到来,这种排斥反应愈加明显愈加剧烈。

昨天,他跟蔡叶慧母女一道上街购年货,顺便购买全家人过年的新衣服。年根岁底,突降一场大雪,羽绒服顷刻之间火暴起来。蔡叶慧母女各自买了一件漂亮的羽绒服。茜茜还买了一件漂亮的牛仔裤,蔡叶慧买了一件全棉弹力紧身裤,

问朱亚伟要不要衣服,朱亚伟说自己不需要,打算为雨涛买件新衣服。

“噢,还有雨涛,”蔡叶慧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接着说道,“小男孩子,不宜穿得太好,就随便买件棉衣吧。”

朱亚伟心里别有一种酸楚的滋味,不好再说什么,为雨涛买了件红色棉衣。

自己受再大的委屈都可以忍受,儿子能让他再受委屈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亚伟目前还真难以回答。不管怎么说,现在既然是一家人,还是多往好处方面想一想吧。人一旦怀抱着美好的愿望,生活就变得轻松一些。本来是两个家庭,现在合并成一家,总有一段时期的磨合期。蔡叶慧母女的排斥期过去了,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除夕之夜,全家人坐在客厅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小雨涛看到中途,躺在朱亚伟怀里睡着了,睡梦中,跟爸爸还有个高高的、漂亮的妈妈手搀手地一起来到儿童公园。高个子漂亮妈妈带着他玩滑滑梯,在公园的竹林阵里玩捉迷藏,小雨涛开心死了。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天空瞬间阴云密布。小雨涛在竹林阵里迷路了,高个子漂亮妈妈又被狂风卷走了,他感到阵阵恐怖,哭喊着漂亮妈妈。在很远很暗的云层里,传来漂亮妈妈的声音:“雨涛,妈妈的好儿子,妈妈不能陪你玩了,妈妈被天神掳去了。”

“妈妈——”小雨涛大叫一声,醒了。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儿。

“大呼小叫什么?”蔡叶慧白了一眼小雨涛。

“雨涛,你怎么啦?”朱亚伟搂紧了儿子,关切地问。

“漂亮妈妈没了。”雨涛仍然睡意朦胧。

“你说什么呢?大过年的,怎么咒起人来啦?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太不像话了!”蔡叶慧的声音比平时提高了八度,没了柔声。

“叫你说我妈的坏话。”茜茜拿起茶几上的花瓶就朝雨涛的头上砸。

朱亚伟立即用身体护住儿子,花瓶便砸到朱亚伟的背上。

“孩子只是说了句梦话,也这么较真。”朱亚伟抱着儿子面有愠色地对蔡叶慧

说。

“说梦话?他是成心咒我,我也没亏待他。”蔡叶慧余气未消地说。

“你滚,你滚!不许你在我家!”茜茜气呼呼地冲亚伟怀里的雨涛喊道。

雨涛猛然从爸爸怀里挣脱出来,冲出蔡叶慧的家……

朱亚伟也跟着追了出去:“雨涛,雨涛——”

小雨涛跌跌撞撞地跑下了二楼,跑到了大街上。街上彩灯闪耀,鞭炮鸣响。雪花似乎带着天上的祝福、带着轻柔的梦幻,舞着、飘着来到人间。靛蓝的夜空如一片平静无波的大海,显得庄严肃穆。天上没了星星,只有不时升上天空爆出的五彩缤纷、五颜六色的焰火打破夜空的宁静,呈现出节日的气氛。小雨涛跑到街上,宛如一个没有亲情挚爱的弃儿,不知哪儿是自己的归巢,就像童话里那个“没有妈妈,没有家人”的白雪公主。

亚伟追到街上,来到儿子身边,一把搂住儿子,心里涌起阵阵潮浪,酸楚地对儿子说:“好儿子,爸爸对不起你,可是这么晚了,还是跟爸爸回去吧。”

小雨涛虽小,却很懂事。爸爸那忧患的眼睛里像饱含云雨的天空,正透过一层迷濛的泪水俯视着他。

“爸,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家,回涧河的家,就我们两个人过。我保证听爸爸话,好好学习,每门功课都考第一。”小雨涛期待地泪眼盯着爸爸,长长的睫毛在轻轻地颤动,漂亮的小脸蛋显出无奈的神情。他长得酷似朱亚伟,而长长的睫毛和明亮的大眼睛又酷似母亲任秀梅。父母把最好的基因都遗传给了儿子。

朱亚伟的心里在滴血,阵阵颤动着疼痛:“涛涛,爸爸相信你一定是全世界最坚强、最棒的男子汉,我们都是男子汉,狂风吹不倒、暴雨淋不垮,摔倒、病倒不叫疼,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朱亚伟开导着儿子,实际也是排遣自己内心的郁闷。他继续对儿子说:“这么晚了,也没办法回涧河老家,就是回去了,家里也没办法再住人了。今晚就跟爸睡一屋,过了大年初一,爸爸送你到大姑家,以后,继续在大姑家,爸爸会经常回去看你的。等爸爸自己有了房子,再把你接到爸爸身边来。”

小雨涛默默地点点头。

蔡叶慧好像提前进入了更年期,最近总是烦躁不安,动不动就冲朱亚伟发脾气。声音也没往日的轻柔细软。

星期天,她说要吃清蒸活鲜鱼,便对朱亚伟说:“朱亚伟,”她一直这么称呼他,“今天到菜场买两条野生鱼回来清蒸。”

“现在野生鱼很少,不一定买得到。”

“你还没去呢,就下这么个结论。”

“那我去转一转,有就买,没有就买两条家养的回来。”

“什么叫转一转,你走马观花,哪能买得到?”

“依你说,怎样才能买到野生鱼呢?”亚伟忍着心中的不快。

“朱亚伟呀,我看你最近好像存心跟我过不去似的,不就是让你买两条野生鱼吗,至于弄得这么复杂?”

“好、好、好,我去菜场找,找遍菜场每个角落,一定要给你买两条野生鱼回来。”

“算了算了,不情愿也不要说风凉话。”

“我怎么总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不是答应去菜场找了嘛。”

朱亚伟到了菜场转悠了半天,根本就没有野生鱼。

现在的野生鱼的确很少,如今还有几个农民在河里捕鱼或电鱼的,即便有,也无需舍近求远地拿到城里来卖,在农村集市上就卖掉了。为了让蔡叶慧吃上野生鱼,朱亚伟又骑自行车到五公里外的城西镇菜场转悠了好半天,也没买到。朱亚伟又向农户打听,得知该镇跃进河西首的闸门旁有一捕鱼户,便顺着跃进河一路寻来,才碰巧买到四条不大的野生活鲜鱼。

中午,朱亚伟将做好的鱼端上饭桌,蔡叶慧用筷子动了动,又仔细瞧了瞧,噘起小嘴,皱起弯眉道:“这鱼哪是野生鱼?朱亚伟,你存心蒙我是不是?”

朱亚伟的心犹如被烙铁烫了一下,气得真想把盘子给扔了。他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对蔡叶慧道:“你知道吗?这几条鱼我整整跑了二十多里路从乡下买来的。”

“你脑子是出了故障还是吃饱了难以消化,谁让你跑到乡下去买鱼?城里没有就一定要买?”

朱亚伟面对着蔡叶慧哭笑不得,盯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脸上显出不规则的笑容。

尽管亚伟跟蔡叶慧生活得比较压抑、委屈,甚至怅惘,却从没想过要离开她。自跟她结婚以来,亚伟牺牲了全部的矜持、全部的傲骨来爱这个女人,爱得卑琐、爱得怯懦;尽管亚伟父子还不能在生活方式和思想行为上与这对母女“接轨”,亚伟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这个女人,爱这个新家。这个柔弱的女人跟自己一样,在坎坷的心灵之路上,经历过风霜雪雨,遭遇过泥泞苦沼,可谓同是天涯不幸人。因此,亚伟感情的成分中更添了一种责任感,觉得自己有责任来呵护这对母女。

时间如决堤的洪水,稍纵即逝,一晃间,又过了一个除夕,迎来了新的一年。亚伟在蔡叶慧的屋子里跟蔡叶慧母女聊以卒岁。为了避免更多的摩擦,朱亚伟只是在春节期间把儿子雨涛接过来小住,平时便利用节假日或寒暑假到涧河镇看望儿子,心里总觉得欠儿子太多太多。

骨肉之情是割不断的,任秀梅也时不时到姐姐家看望雨涛,有时还把雨涛接过去住上几天。这个星期天,朱亚伟专门到姐姐家看望雨涛,却没见到儿子。姐姐告知雨涛的下落后,又告诉亚伟,许振刚最近正在闹离婚。亚伟对此不感兴趣。他叮嘱姐姐尽量不要让雨涛在任家多住,孩子会受任家不良环境的影响。姐姐不高兴地说:“让我怎么办?她是孩子的妈妈,能不让她靠近自己的孩子?”

“雨涛再来时,你把我的意见告诉他,他听我的话。”亚伟歉意地对姐姐说,“姐,你再辛苦两年,等读完了小学,我就可以把雨涛带到文晖中学读书。”

“既然那个女人不容孩子,当初干吗要跟她结婚?世上的好女人多的是,她眼里没有你的孩子,对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唉,”姐姐叹道,“你这命为啥这么苦?离了一个,实指望能找个好一点的,却又是个……”

“姐,”亚伟打断姐姐的话,“不说这些了。”

朱亚青一直舍不得弟弟,直觉告诉她,弟弟跟城里的这个女人生活得一定不好,日子过得一定很苦。他们结婚两年了,除了结婚去过一次那女人家里,朱家人一直没再去过。当然,蔡叶慧更没踏过朱家任何一家的门槛,因此,她也不希望让雨涛再到城里去:“孩子在我这儿,你就放心,你自己一定要保重。”姐姐眼圈红红的。

“姐,我真的过得很好,不用为我担心。这几年,雨涛让你操了不少的心,咱自家姐弟,感谢的话也说不出口。将来,等雨涛出息了,一定让他好好报答你这个姑姑。”

“别这么说,我挺喜欢这孩子的,哪天真的离开了,反倒觉着冷清。”姐姐说。

“我欠孩子的太多了。”亚伟感伤道。“亚权跟刘玲还好吗?”亚伟突然问姐姐。

“亚权已经单干了,现在混得还不错。他已把刘玲带到苏州去了。”

“这我就放心了。”

朱亚伟回到县城,已薄暮四浮。

回到家里,只见茜茜一人在家。

“茜茜,妈妈呢?”

“妈妈还没下班。”茜茜一边做作业一边回答。

朱亚伟开始收拾房间,先到自己房间拖地板,拖完地板,一手拿着拖把,一手拿起蔡叶慧换下的衣服准备去卫生间洗。房间里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鸣叫,朱亚伟吓了一跳,循声瞧见蔡叶慧的拷机在床头柜上急促地鸣叫。

“拷机怎么忘带了?”朱亚伟自语着,走到床头柜前,放下蔡叶慧的衣服和拖把,下意识地拿起拷机,打开屏幕,一行文字映入眼帘:“最近好像又跟书呆子进入角色了是吧。别忘了,你永远属于我!晚上老地方见。”

朱亚伟看了看这行文字,以为出现了幻觉,用力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明明有疼痛之感,证实不是幻觉,又把拷机上的文字一字一字地看了一遍,琢磨了一遍,终于什么都明白了。刹那间,感到脑子里嗡嗡作响,像古战场上列阵的军队,一声令下,万马齐鸣般咆哮着向他冲杀过来。他力不可支,猝不及防,几乎被万马践踏了,急忙拿起拖把,努力用拖把把自己高大的身躯支撑着,才没倒下,心里却犹如有一排排细碎的利齿不停地撕咬着。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拿着拷机,揣进了衣袋,默默地走出了家门。

河流。

堤柳。

冰冷的心。

茫茫的天空。

朱亚伟踏着暮色,来到古运河畔的河堤小道上。痛苦、惆怅就如雷雨天天边的黑云笼罩在心。坐在河堤旁的石凳上,掏出刚买来的香烟,左一支右一支地抽起烟来。第一支猛吸一口,呛得他连咳数声。他妈的,香烟也这么欺负人,他在心里骂道。接着又不服气地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终于把香烟驯服了,便开始由快变慢,抽一口,吐出一团烟雾,望着团团的烟雾,感觉自己的心在被慢慢地掏空。长长地叹口气,又作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然后,慢慢地清理着脑子里如乱麻般的思绪。

夕阳西沉,运河上不时传来声声汽笛,长长的船队在泛着金光的运河上犹如条条巨蟒,南来北往。“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这些船商为了生存,常年漂流在江河湖泊之中,四海为家,飘到哪里,便生活在哪里,他们不照样生存吗?想想自己,大学毕业,放弃留省城的机会,一心固守家乡这弹丸之地,一直以来,爱人以德,到头来却遭遇种种不幸,尝遍千种苦痛,真是上天不仁啊。亚伟脸上的表情如暮霭渐浓的天色一般阴沉。一包香烟抽完了最后一支,再摸摸烟盒,空了。从石凳上起来,放眼西瞧,西边天空那七彩的晚霞就像他幻想中的绚丽的彩虹一样消失了。

他开始往回走,踱到了大街上。街灯已取代了夕阳的残照,天上挂起了星斗,城市的星星总显得那么灰暗,不能激起人的幻想,反而叫人感到宇宙的黯淡和狭窄。回到家里,蔡叶慧还没有回来。他打电话到二院儿科,回答说早已下班了。亚伟已经没有先前那种痛苦的反应,只不过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好尽快跟她作一次了结性的谈话。

“叔叔,我饿了。”茜茜一直这么称呼他。

亚伟看着这个“女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此时同情的成分要大于感情的成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个孩子,今晚再尽最后一次父亲的义务吧。

“茜茜,你过来。”亚伟招呼道。

茜茜听话般地坐到亚伟的对面,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亚伟更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楚,真想去抱抱这个孩子。

“茜茜,叔叔马上给你做饭,吃完饭早点睡觉,以后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叔叔明天要出远门,不能再照顾你了。”亚伟感到喉头作哽。

“那你永远都不回来了吗?”茜茜像知道了什么似的。

亚伟被问住了,喉头哽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反问茜茜:“你希望叔叔回来吗?”

茜茜盯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朱亚伟心头涌起一丝慰藉:“叔叔还会回来的。”他不得不说了句违心的话。

蔡叶慧回到家里已是午夜十二点多了。

朱亚伟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蔡叶慧轻柔地问。灯光勾勒出她少女般窈窕的轮廓以及被黄瓜片、珍珠粉保养过后而显年轻俏俊的面容。

“等你。”朱亚伟面色严峻地说。

“脑子有病,等我做啥?”

“跟你摊牌。”

蔡叶慧心里一紧,睁大水盈盈的眼睛,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今天晚上到哪里去啦?”

“上夜班。”

“到哪里上夜班?”

“当然是医院。”

“可是,我打电话,医院说你晚饭前就下班了。”

“你有什么权利过问我的私生活?”蔡叶慧嘴里这么说着,心里的防线好像要崩溃。

“如果我对你的私生活还感兴趣的话,倒是你的福气,起码说明我还爱着你。可是,现在,我对你的私生活和公生活都不感兴趣了,你只要在这张纸上签上你的名字,我们的一切就结束了。”朱亚伟一脸严峻威严地把一张早已写好字的纸片递给蔡叶慧。

蔡叶慧紧张地接过纸片,飞快地扫了上面的字,然后昂起脸,眼里闪着幽怨般的泪光,慢声细语道:“你要跟我离婚?原因就是性格不合?”

朱亚伟一声不吭,面上依然是冷峻的表情。他的心已经彻底冷却。蔡叶慧在他眼前已经不再是那个说话动听、娇柔可人的女人了。她在他的心里已经完全陌生起来。亚伟不紧不慢地从衣袋里掏出那个拷机,打开那段文字,递给蔡叶慧:“我要感谢你的粗心大意,要不然还不知道被你们愚弄到何时?”

蔡叶慧愣怔了一下,接过拷机,看完了那行文字,漂亮的脸蛋上立刻显现出不规则的表情,就像一个姑娘当众展示自己的私生子一般。她是个知识分子,也是个明白人。她知道,此时此刻,说再多的话都显得极其苍白,心里涌起阵阵愧疚,不仅觉得愧对朱亚伟,而且觉得愧对自己的前夫。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好像一直生活在痛苦的噩梦里,不知道这个噩梦何时能结束。他对朱亚伟其实是非常满意的,这个男人不仅身材伟岸,相貌英俊,才华出众,而且结婚两年来,对她们母女倾尽了无私的爱意,投入了几乎所有的情感。可是,自己又给了人家什么呢?又是如何对待人家的呢?说来说去,都怪那个操纵她的魔鬼。蔡叶慧觉得自己早已不属于自己,她被一张可怕的魔网严严地罩住,这张魔网法力无边,任她如何挣脱,都挣脱不了。

“亚伟,”蔡叶慧第一次这么称呼他,“我不想解释什么,只问你一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蔡叶慧知道,这句话等于白问,但她实在不想就这么把一个好男人,不,应该说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从自己身边放走。

“打碎的花瓶,任凭再高明的工匠都无法将它恢复原样。从前,有首歌说,爱人的心是玻璃做的,一旦破碎,就难以再愈合,就像一把破碎的吉他,再也弹不出原来的音色。”朱亚伟把目光从蔡叶慧的泪脸上移开,他不忍再看这张令人同情令人心碎的俏脸,他怕自己的心会再次被她楚楚哀哀的样子软化。

“亚伟,能再抱抱我吗?”蔡叶慧的声音轻柔的像春天里的和风,“最后一次!”她期待的目光含着泪花。

朱亚伟眼睛发涩,迟疑片刻,终于伸开双臂,把蔡叶慧搂在自己宽阔的胸膛里,紧紧地、久久地……

朱亚伟来到姐姐家,把自己跟蔡叶慧的事简单地说了。姐姐朱亚青为弟弟的坎坷命运抱不平,流着泪,大骂老天爷不长眼睛。亚伟尽管心里不好受,还是安慰了姐姐,并再次拜托姐姐照顾好雨涛,自己要离开家乡,到南方谋事去。善良的姐姐含着眼泪说:“你就放心去吧,雨涛我一定会照顾好的,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常和家里联系。”

“姐,你放心吧。”亚伟说,“姐,我身上没什么钱了,你再借我一点钱。”

“叫你平时多长个心眼,拿了钱就不知道自己留点儿,一分不少地交给那个女人,现在落个人财两空。”姐姐忍不住埋怨道。

“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把钱看得那么重。”

姐姐不再作声,从自家床头柜里取出积蓄已久的三千元交给弟弟,嘱咐道:“路上一定要当心!”

“知道了,姐。”

朱亚伟依依难舍地告别了姐姐和儿子。

离开滨周县城的这天,阴云沉沉,细雨绵绵。朱亚伟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滨周车站的大门前,再次环顾这座县城,心里涌起无限感慨。在这个小县城生活了三个春秋,现在就要离开了,依恋之情油然涌上心头。“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故土虽然难离,却已身不由己。此时此景,他真的要走了,一个人踏上茫茫旅途,没有送行的人群、更没有送别的伙伴,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落寞惆怅和心绪颓然,觉得在人生的道路上,自己就像一个独行客——一个没有亲情挚爱的独行客。

潇潇阴雨中,形单影只的朱亚伟独自黯然登上了南去的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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