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菊媛母子兴师动众地跑到朱家大院欲为任家的掌上明珠讨个说法,结果却惹了一身的晦气。回家后,长吁短叹,郁闷难平,极其伤感,心想,要是丈夫任永昌还好好的,谁敢欺负他们母子。任秀梅得知了情形经过后,为挽回任家的面子,替母亲和弟弟出口气,便把全部的愤怒发泄到朱亚伟身上。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要让朱亚伟一生不得安宁。
朱亚伟已把儿子雨涛送进幼儿园。委托姐姐或妹妹照顾接送。连日来,他已感身心俱疲,精神濒临崩溃。他跟刘玲的事已被任秀梅在涧河镇大街小巷无限放大、无限虚构地广为传播,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便沸沸扬扬。
流言蜚语传播得比空气还快,致使朱亚伟走到哪里,似乎都有无数双鄙视、指责或含有其它内容的目光盯着他,觉得脊梁骨的钙质一下子减少了许多。
老婆任秀梅大造了舆论,用舆论压迫得朱亚伟抬不起头来,似乎还不够解气,还要生出更多更可怕的事情来。
星期一早晨,镇机关干部正在政府会议室开早会,任秀梅突然跑到会场,冷不丁对正在主持会议的韩文远及其他党政主要领导大声嚷道:“朱亚伟生活作风有问题,跟他的弟媳妇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如此大喊一通后,在办公室工作人员的再三劝说下,才离开政府大院。今天一大早,又跑到韩文远的寝室门口大声喊道:“韩书记,我向你反映情况:朱亚伟道德败坏,跟他的弟媳妇有男女关系,你们管不管?”
韩文远开了门,面色愠怒地指责道:“大清早的,嚷嚷什么?要是每个家庭的七姨娘八姑子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拿来让我这个党委书记来管,你说我管得过来吗?快回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日子还过不过?不过干脆离了算了,胡搅蛮缠个啥呢?要是再敢在政府大院里无理取闹,小心我派人把你抓起来。”
任秀梅并不怕韩文远的吓唬,她在韩文远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更加恼恨,又去找朱亚伟。亚伟刚上班,她就跟着来到办公室。
“朱秘书,我们谈谈好吗?”任秀梅阴阳怪气地说。
“要谈晚上家里谈,我这里还要工作。”朱亚伟尽量平心静气地说。
“晚上没时间,我要去打麻将,就现在谈。”
“好吧,谈什么,你说吧。”
“谈离婚!韩书记不是说让我跟你离婚吗?离了婚你不就可以跟你的相好如愿以偿了吗?”
“别闹了好不好?当真不能见好就收?你不朝我看也得朝孩子看看。你把我搞得一无是处,对你有什么好处?”
“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大了,自有他的生活,我管不了那么多。你那个老于世故的二叔不是说了吗,要斗就找你斗。我现在就跟你斗,跟你闹,闹它个天塌地陷。你跟那个女人快活过了,现在想图安身,没门!”任秀梅恶狠狠地说。
“任秀梅,你真的疯了!你说离婚,我同意,怎么离?说吧。”朱亚伟的脑袋似乎要爆炸了,在这个女人面前无可奈何。
“你说怎么离就怎么离。”任秀梅阳奉阴违地说。
“那就签个协议吧。”朱亚伟知道任秀梅不可能跟他痛痛快快地离婚,只是糊闹。
“你是知识分子,你写协议我签字。”
朱亚伟被逼无奈,只好草草地写了个协议,签上自己的名字,再递给任秀梅道:“你签吧。”
任秀梅接过协议,扫视了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把协议撕成碎条条,一边撕一边冷冷地说:“我跟了你六年,这个协议就想把我打发了?你也太小看我任秀梅了吧。”
朱亚伟极力克制着心里往上冒的怒火:“任秀梅,我并没有小看你,我怕你了、服你了还不成?你到底想怎么样?”
“拿来。”任秀梅伸出手掌。
“什么?”亚伟不解地问,心里惴惴不安。
“钱啦。六年,一年两万,一共十二万,你是文人,应该知道的,这叫青春损失费。”
“姑奶奶,我求求你,别玩了行不行?”朱亚伟说完,为了躲避纠缠,无奈地推起自行车去了他的蹲点村。
朱亚伟跟刘玲的事在社会上传开后,再也不好意思继续蹲点在刘村跟刘文成见面了。他已不知道为自己的那次冲动后悔过多少次,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啦。这两天他也不敢回自己的那个“鸽子窝”,一回去,刘玲又跟他没完没了。晚上就将就着睡在党委小会议室的沙发上。他已跟江海川谈过几次,说大小也是个国家干部,就当是外地来涧河工作的,希望能尽快帮他解决一间宿舍。江海川表示尽快想办法解决。
然而,不久,江海川不仅没能给他解决宿舍问题,反而以组织的名义找他谈话:
“亚伟,论私人感情,我们相处得一直很好,论工作能力和工作业绩,组织上对你也是充分肯定的。本来有希望提你党委委员,进班子,但最近你的家务事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你老婆竟然还闹到公堂上来,造成多大的社会影响,不仅韩书记对你改变了印象,而且两套班子很多成员对你也颇有微词。昨晚两套班子开了会,专门研究了你的问题。经研究,认为你暂时不宜再在政府机关工作,决定让你到印刷厂挂职锻炼,任厂长兼党支部书记,任期三年。工作关系不变,工资下放到企业。”
朱亚伟一听这消息,不啻于一声晴天霹雳。他在共产党的这个最基层的“衙门”里混了四五个年头,早已清楚,身处“官场”时刻都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忧患。今天,残酷的现实终于出现在他面前。他清楚所谓的挂职锻炼,实际就是古时的从军发配。那个印刷厂,他不是不知道,是个几十年的老厂,有过辉煌的历史,如今已经千疮百孔、债务累累、问题成堆,像不堪重负的老黄牛气喘吁吁。别说朱亚伟,神仙也难使其起死回生,但这是组织的决定,能违拗吗?能抗拒吗?谁让你吃组织的这碗饭呢?
“亚伟,你先去上任。克服一段时间,等家里的内乱平息了,我跟韩书记说说,把你再调回来。工作上有什么困难,组织上会帮你解决的。另外,不是我想拆散你的家庭,我要是你的话,早就离了,也就你朱亚伟受得了这样的女人。”
“谢谢江书记,请江书记今后继续多关心。家庭的事我一定尽快处理好。”
“大老爷们,该下决心的时候应痛下决心,快刀方能斩乱麻。离了算了,凭你朱亚伟这一表人才,如果离了,找不到老婆,我帮你包办了。”亚伟知道,江海川的后一句话是安慰他的话。
朱亚伟实在不想离婚。他有他的婚姻观念。他认为婚姻不同于谈情说爱,不是以罗曼蒂克的形式出现,它是一纸严肃的相互默守的长期合同,应该忠心履约。更重要的他已经是孩子的父亲了。小雨涛生活在这个乱纷纷的家庭环境里,已经很不幸了,又怎能为了自己的解脱而给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父母分离的阴影和痛苦,甚至有朝一日还要面对继父或继母陌生凶狠的眼神呢?还有任家,朱亚伟虽然对任家大部分成员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厌恶,但对任永昌却有一定的感情,这种感情也是后来一步步慢慢地培养起来的。从帮他调动工作到计划为他和任秀梅买房子,无不显示出一个慈父般的情怀。现在他成了废人了,自己怎么能翻脸无情,跟他女儿离婚呢?不仅不能,而且总想以任家“长子”的身份甚而至于甘愿以“家长” 的身份为任家继续撑门立户。可是任家人现在不仅不接受他的这份责任,而且还把他一步步逼向悬崖峭壁的边缘。
朱亚伟脑子里乱,心里烦。
对江海川的关心,亚伟再次道了谢。江海川离开办公室后,亚伟便把办公室里属于自己的物件收拾好,放在一个纸箱内,提着,眷念地环视待了数年的办公室,苦笑了笑,离开了。
涧河镇印刷厂早已停产,每天只有一帮退了休的老一辈们在厂里一边搓麻将,一边看厂子。朱亚伟上任的第一天遇到的最大的麻烦就是被上门讨债的围个水泄不通。厂里上一任的曹厂长退休前,留下了一屁股的外债,有银行的贷款、有单位的借款、还有社会上的高利贷。老厂长退休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把个沉重的包袱扔给了下一任。债主们听说来了新厂长,立即奔走相告,纷纷聚拢到厂长室。
面对这些债主,朱亚伟始终面含微笑,不推不让不躲,详细了解当时借款情况,然后对症下药、有的放矢一一给予明确答复。总算打发了要债的。朱亚伟上任前,已经了解了印刷厂的财务状况,还没到资不抵债的地步。
经过短时间的调研,朱亚伟主持召开了全厂干部职工会议。会前作了一项硬性规定:凡不到会的干部或职工一律除名,这一消息公布出去,还真没有人敢不当回事。因为职工们都明白,一天不除名,就是厂里的一分子。将来厂子不管怎么折腾,哪怕是卖了,或者用现时时髦的话说,改制了,多少也能分几块铜板。在这次全厂干部职工会议上,朱亚伟提出了“利用现有资源、盘活现有存量,走半商半企”的治厂新思路。印刷厂地处古镇北大街繁华地段,带楼层的门面房就有十二间。朱亚伟从这些门面房上看到了商机,打算先在这些门面房上做文章,一方面将楼下的门面分块租赁给厂内外的个体经营户们,另一方面将楼上的所有杂物清出,稍作装修,对外招租。不长时间,就被一个体户租赁经营酒店。
盘活了这些存量,朱亚伟又起用厂里的销售人员,制定一些优惠政策,将厂里库存的印刷品销售掉,然后多方联系生产业务,启动生产机器,厂子总算动了起来。尽管是维持,能维持也就不错了。
任秀梅似乎铁了心似的不让朱亚伟有好日子过,其无理取闹的程度近乎变态。朱亚伟从机关下放到厂里,为了彻底摆脱刘玲的纠缠,在厂里临时收拾了一间住处,住了进去。每天不仅要处理厂里的一大堆急事、烂事,还有洗衣做饭接送雨涛上学等等一系列的烦琐家务事,已经够累的了。任秀梅还不肯放过他,三天两头跑到厂里,看到朱亚伟就用污秽的语言谩骂一通,经常跑到朱亚伟的住所、办公室以及由他参加的一些社会活动场所,对其进行人身攻击,百般污辱,弄得亚伟无法正常生活、工作和进行社会活动,就如生活在白色恐怖之中,别说看到她的影子,就是老远听到她的声音都会浑身打颤,心里发怵。
朱亚伟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了,精神就差崩溃了。
“再也不能跟这样的女人生活下去了。”痛定思痛的朱亚伟终于作出痛苦的抉择。
“离婚?想得美,我还没玩够,就想离婚?”任秀梅接到法庭的传票,咬牙切齿地跟母亲说。
“我看闹一闹,见好就收吧。他跟那个女人也没再啰嗦过,咱们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万一法庭真的给判了,你往后怎么办?”沈菊媛没想到朱亚伟真的打起了离婚官司,不无担心地对女儿说,“妈是不希望你们离婚的。”
“妈,你放心,他是离不起婚的,”任秀梅安慰母亲道,“他不会不考虑:一个穷光蛋,离了婚,谁还会跟他遭罪受。即使离了,我不要雨涛,让他带着个孩子,累死他。”
“好了,想想上法庭如何跟人家说。”
“妈,你放心吧,婚是离不了的。法庭是不会听他一面之词,说断就断的。我打听过了,只要我坚决不同意,这婚就没法离。不过,你今天需要到朱家去一趟,找那个老东西朱国富,当初不是他屁颠屁颠地来说的媒,现在朱亚伟要离婚,问他管不管。我再到元州城去找朱家长子朱亚飞,告诉他,朱亚伟要跟我离婚,然后跟他的弟媳妇私奔,看他问不问。”
任家母女集中了智慧,把朱亚伟拖进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离婚官司之中。
朱家这边,朱国富等老一辈兄弟轮番找朱亚伟做工作,阻止亚伟打离婚。
“小伟,听说你要跟媳妇打离婚?”朱国富跑到印刷厂朱亚伟的临时住处对亚伟说。
“是的。”亚伟直言不讳。
“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就不为孩子想一想?”
“二叔,您看我现在的这个家还像个家的样子吗?您看我跟任秀梅还能再继续生活下去吗?如果我再不跟她离婚,不被她逼死,就会被她逼疯,那时,孩子就更遭罪了。”亚伟痛苦地说。
“我听到了一些风声,说秀梅把事情做得过火了点,我已经跟你丈母娘严肃地指出过,估计不会再闹下去了。你也不要把事情尽往坏处想,只要她有改过之意,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二叔,任秀梅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比您清楚。她要是真的如您所说,我朱亚伟还真要烧株高香呢。原先,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已经不给我机会,也不给她自己留退路,她把事情做绝了,把我一步步逼到悬崖边峭壁上,逼得我无一丝一毫的退路,因此,这婚我是离定了。”朱亚伟最后一句话说得坚决。
“你还嫌闹得不够?”朱国富不悦道,“一肚子墨水真把你给弄污了。岂不闻孔孟孝悌伦理之道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你是读过书的人,在孝悌伦理方面应为兄弟姐妹做出好的榜样,绝不能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二叔引用孔孟之道的用意,亚伟当然明白。他千方百计地阻止自己离婚,理由绝不仅仅是因为考虑孩子,更重要的是怕自己离了婚,真的会跟刘玲再做出什么事情来。
亚伟这次没有用尖刻的语言冲撞二叔。一来他已不是刚出校门时的那个牛犊子,二来因自己一时感情冲动,已经做过一次对不起三弟的事情,尽管后悔不迭,毕竟有悖伦道,心有愧意。于是便温和地对二叔道:“二叔,我懂您的意思,你放心,今后我会遵循孝悌伦理之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遵守人伦准则,奉行孝悌。”
朱国富听了,微微颔首点头道:“如此我便放心了。”他以为他搬出的孔孟之道对朱亚伟产生了作用,朱亚伟不会再闹离婚了。
朱国富一离开,朱家长子朱亚飞夫妇为亚伟离婚一事,也粉墨登场了。朱亚飞这几年由于单干承包工程,发了财,不仅在元州市郊盖了洋楼,还拥有了私家车,俨然一副暴发户的派头。这天,他们把轿车一直开到朱亚伟的印刷厂,下了车寻到朱亚伟的办公室。
朱亚伟淡淡地跟哥嫂打了招呼:“大哥大嫂,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亚伟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白开水。
“秀梅哭哭啼啼地跑到我们跟前,说你要跟她闹离婚,而且还说你跟刘……”朱亚飞话没说完,大嫂抢过了话题,道:
“好端端的离什么婚?孩子都那么大了,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孩子想想。秀梅可能有不对的地方,她已经向我们认了错,你赶紧到法庭把诉状撤回来。”
“父母都不在了,我这个做老大的有责任有义务把你们往前带好,做一个好箍桶匠,团好你们,箍好你们。”大哥真把自己当成了父亲,津津有味地说教道。
“我已经跟秀梅说好了,只要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把家里的那三间房子让给你们住。”大嫂说
这对活宝你一言他一语地简直令朱亚伟感到如吃了苍蝇般阵阵恶心。亚伟一句话都不想跟他们多说,极力克制着心里的厌恶和恼怒说:“谢谢大哥大嫂的关心。你们回来得真太及时了,你们的话我记住了。”亚伟鄙夷的目光盯着哥嫂,继续道,“对不起,我还有个厂务会要开,要不,你们先坐着,待我开完了会再陪你们?”
“既然记住了,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你要是没时间或者不好意思去撤诉的话,我们替你去走一趟?”
“大哥想得真周到。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你们了。”
“那我们就放心了,赶紧把诉状拆了,啊?对了,这是家里的门钥匙,留给你吧,挑个好日子搬进去,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大嫂从她的黑色真皮手包里掏出一串三把同样的钥匙放在亚伟办公室的茶几上。
“不用了!”亚伟语气铿锵有力,“你们继续留着吧!”
朱亚伟跟任秀梅的离婚诉讼一案如期开庭。虽然不是公开开庭,法庭门窗外还是挤满看热闹的脑袋。
法庭上,任秀梅俨然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受害者,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的不幸:“……法官大人,我一直很爱我的老公,可是,自从我爸把他弄到镇政府当干部后,他便喜新厌旧,一直想抛弃我,想跟他的相好远走高飞……法官大人,我实在不想离婚,请你们无论如何替我这个弱女子主持公道……”
当法庭询问双方有无财产分割不清时,任秀梅悲悲哀哀,如泣如诉道:“法官大人,我家平时的经济大权都由朱亚伟掌握,我早就没了工作。他现在要抛弃我,让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弱女子今后怎么活?”
任秀梅的表演气得朱亚伟差点要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