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瓦匠朱国政近来胃病持续发作,疼痛难忍,全身乏力,且经常呕吐。人也日渐消瘦。吃了些常规的胃药,就是不见好转。
朱亚伟感觉不对劲,对父亲道:“爸,我带您到卫生院做个检查去。”
“老毛病,有啥好查的,花那个冤枉钱。”
朱亚伟不高兴了,说:“您就舍不得钱。人吃五谷,总要生病的,有病就治,早看早治,您看您,没病拖出病来,小病要拖成大病。就是老毛病,让医生查查,打针吃药也有个谱。您就别固执了。”
老瓦匠见儿子如是说,便不再吱声。
第二天,朱亚伟请了假,带父亲到涧河卫生院看病。他有一外科医生的同学,叫汪东,是涧河卫生院的骨干,外号“一把刀”。汪东初步为病人作了检查,听了病情介绍,便把朱亚伟拉到一边,
“老同学,你得有个思想准备,看情形,不是好兆头。”
“会是什么?”朱亚伟吓了一跳,紧张地问。
“先化验,再做个X光透视,等结果出来再说。”
到医院看病,没个熟人,就是不行。汪东领着朱亚伟父子,跑前跑后,一路绿灯。从透视室出来,汪东对朱国政说:“大爷,一般的胃病,没事的,吃点药就好了。”
“我说没啥问题,小伟非要来做这个检查。我自己的病还不清楚?你看,耽误你小半天的时间。”
“大爷,您千万别客气。您先坐歇会儿,我跟亚伟去开点药。”
汪东说完,把朱亚伟拉到一边,说了四个字:“胃癌晚期。”
刚才,汪东让他要有个思想准备时,他紧张的心就一直乱跳不停,现在,汪东终于告诉他不愿意听到的这四个字。这四个字对他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犹如大厦将倾,如木雕一般呆立在透视室门前。这个消息比当初梅珍跟他断绝关系的消息更令他感到震惊、悲伤。
朱亚伟对父亲有着特殊的感情,非常爱戴忠厚、勤劳、俭朴的父亲。身上的许多优点都源自于父亲的遗传。兄弟姐妹五人中,父亲以他特殊的方式给予亚伟朴素的关爱。在亚伟的心里,父亲是个好父亲,这么个好人为啥会得这样的绝症?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偏袒偏袒父亲?让父亲晚景美好。朱亚伟怎么也不相信,辛劳了一生的父亲,还没过一天好日子,难道就要撒手西去?他陷入无边的苦痛之中,替父亲鸣着不平。
“亚伟,”汪东望着失神的朱亚伟,安慰道,“你先不要难过,目前医学比较发达,这样的病不是不能治愈的,家人首先要树立信心。”
“汪东,你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治好我父亲,他才五十四岁,一天福还没享呢。这里我先谢谢你了。”朱亚伟恢复了常态,非常诚恳地说。
“我们之间还来这一套?大爷的病我能袖手旁观?”汪东继续说,“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手术切除。不过,我们卫生院暂时还不具备做这种大手术的条件和设备。”
“那怎么办?”朱亚伟又急了。
“你不用担心,我有个导师在元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当外科主任,那是我在一院实习时结识的,是一位很讲医德的好医师。我帮你联系一下,联系好了,一道去市院再做个复查,如果无误,抓紧手术。另外,检查结果千万不能告诉病人。”
朱亚伟暂时告别了汪东,带父亲回家,在父亲面前强颜欢笑。他没把这一坏消息告诉母亲,怕母亲经受不住,流露于脸上,让父亲觉察。而是先打电话告诉在县城施工的大哥,接着又告诉了姐姐。朱亚伟也没把这一消息告诉几个叔叔,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告诉了又有什么用。朱亚伟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家里的突发事情,在处理父亲的手术问题上,显得临危不乱。
大哥朱亚飞得到消息迅速赶回,和姐姐兄妹三人开了一次碰头会,就父亲的手术治疗等一系列事项进行了分工部署:手术费用由朱亚飞和朱亚伟负责筹措,采取兄弟俩均摊主要部分,再向父亲单位申请部分。大姐主要负责父亲术后的营养及服侍。弟弟妹妹照常上学读书。
汪东很快跟他的实习导师乔广辉联系好了一切事宜,便通知朱亚伟,然后亲自用卫生院的救护车把朱家父子送到元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经复查,原诊断无误,决定立即手术,手术由乔医师主刀,汪东做他的助手,进行了四小时零四十四分钟获得成功。老瓦匠总算从阎王老爷那里闯过一关,在元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一段时间,便出院了。出院前,乔医师再三嘱咐家属,三分治疗七分护理,术后,对病人要加强营养,少食多餐,少受刺激,保持心情舒畅。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前来检查。
朱家兄妹谢了乔医师,带父亲回家了。回家的当天,朱亚伟和大哥商量,认为不应再对几个叔叔隐瞒父亲的病情,于是告知了几个叔叔。
任永昌那次亲自跑到朱国富家为女儿提亲后,见朱家好长时间没动静,心里很不光堂,越想越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做了件很没面子的傻事,等于是把自己的女儿往人家门上送,人家还不肯接受,这事要是传出去,自己的这张脸还往哪儿搁?虽说朱国富第三天晚上给任永昌回过话说,朱家很乐意跟任家结上这门亲事,待条件成熟后,再谈具体定亲事宜。当时,任永昌以为朱国富是诚心诚意的,非常赞同他的意见。现在想起来,人家分明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又不好把话说白了。当初要不是跟女儿说过“除了朱亚伟,你别打其他男孩子的主意”这句话,真想让女儿重开锣另打鼓。任永昌知道,那个开照相馆的小伙子一直在追他的女儿,就是因为自己压着。
这个开照相馆的小伙子名叫许振刚,就是初中临毕业时,被任大小姐吓跑的那个男孩。初中毕业后,跑到苏州混了几年,在苏州一家规模较大的照相馆打临工,耳濡目染,凭着聪明的大脑渐渐掌握了一门照相技术。不久,回家开起了照相馆。因为是独家经营,生意挺不错。许振刚顿觉身价倍增。初中时,对任秀梅的那种朦胧的感情变得现在变得清晰、真实而又炽烈起来,胆子也比先前大多了。连日来,每天骑着摩托车,在任秀梅下班的必经之路等候心上人。
任秀梅也为许振刚的真情所动,觉得他其实也是个不错的男孩。初中时就对自己情有所表,如果那时是儿戏的话,一别数年,这会儿还是忠心不二,其情昭然。何况,他比那时成熟了许多,身体也已发育成熟,魁梧结实。因此,任秀梅几次都想接受他的感情,可是,没有父亲的许可,她是不敢擅做主张的。虽然在家里,她是大小姐,全家人平时都让着她,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是不敢违背父亲意志的。
任大小姐几次都想找适当的机会说服爸爸,取消她跟朱亚伟的婚约,一直都没能找到这样的机会,或者说有这个机会,又不敢跟父亲去说,便去找母亲吐露心思。母亲同样不敢表态,说,你爸已经跟朱家订了婚约,你就不要再动其他念头了。任秀梅含着眼泪把这一切告诉了许振刚,让许振刚不要再浪费时光,傻等自己。
“都什么年代了,你爸还包办你的亲事。”许振刚急得直跺脚,就差掉泪了。
“小许,你还是把我忘了吧,也许命中注定我们无缘无分。”
“任姐,我等你,只要你一天没结婚,我就一直等下去。即便你结了婚,也挡不住我继续喜欢你!” 许振刚动情地说。
“小许,你傻呀!”任秀梅一阵心酸。平时不可一世的任家大小姐竟然也为情所困,为情而滋生烦恼。
沈菊媛虽然口头上没同意女儿的想法,背地里还是跟丈夫说了这件事:“她爸,我看小朱那头到现在也没个动静,要不,随了女儿的心愿,让她跟那个小许处处看。以我说那孩子也不比小朱差哪儿。”
“你尽瞎掺和,没我同意,她敢?”
“你别把厂里的那套拿家里来,到时把女儿的事给耽搁了。”沈菊媛小声嘟囔道。
任永昌没理会妻子。他嘴上说得硬,心里也动摇了。
就在任永昌打算改变初衷的时候,朱家来人了,是朱国富。他这次是真正来提亲的。
老瓦匠朱国政手术过后不到半年,病又反了。经汪东检查,癌细胞已经扩散,建议用氟尿嘧啶和丝裂霉素进行联合化疗,一个疗程需要六至八周。可是,老瓦匠死也不肯去化疗,甚至拒绝服药。做个手术,已经花去家里那么多的钱,他清楚自己得的是什么病,怕是过不了坎了,再白白折腾钱,没意思。这人迟早还不都到那边去报到?
令老瓦匠牵肠挂肚的心事就是朱亚伟的亲事。再就是再盖三间瓦房的愿望没有实现。
母亲及几个婶婶都相信迷信,从当地请来仙姑奶奶到家里来做驱鬼去邪除病的法术。
朱亚伟虽然不信,这时也不能拂逆母亲的愿望,听之任之。
仙姑奶奶把了把父亲枯瘦的脉腕,口中念念有词,一番折腾。做完了法术后,对母亲及婶婶们说:“家里的阴气太重,怕一时半会儿难以驱散。”
母亲及婶婶们忙问,如何才能彻底驱散阴气?
仙姑奶奶说:“只有用喜事才能冲散这股阴气。”
母亲及婶婶们信了,商议一番后,决定急事急办,尽快让朱亚伟结婚。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冲喜”。
朱国富平时不信鬼不信邪,这次却信了仙姑奶奶的话。还真感谢仙姑奶奶帮了朱家的大忙,用“冲喜”的办法,不仅能和任家结了亲家,同时也了却了四弟朱国政的一桩重要心事。于是和任家冷冻了一年之久的亲事又一次摆上了重要的议事日程。
朱国富用非常婉转的语言介绍了四弟朱国政的情况,解释说,朱家最近全部心思都在朱国政的病情上。只字没提仙姑奶奶要求“冲喜”一事。只说朱国政一直牵挂着亚伟的亲事,希望能在有限的余生,亲眼看到亚伟把婚事办了。
任永昌尽管前段时间心里不光堂,经朱国富这么一说,加之小朱即将成为自己的女婿,也就释怀了,心里的不快一扫而空,爽快地答应尽快办婚事。
朱亚伟终于默认了这桩带有闹剧色彩的婚姻。他是不能不默认了,为了父亲,别说让他答应一门亲事,就是让他替父亲把病魔背上身,也在所不惜。眼下,父亲已经处于弥留之际,还有什么理由让他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呢?
父亲一生劳碌惯了。这次手术后,身子尚没完全恢复,就家前屋后挖地种菜忙碌不停。家人劝阻,他就冲家人喊道:“难道让我等死不成?”
朱亚伟默认这门亲事,还有另一层原因:自梅珍跟他分手后,他常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沉思。这么些日子的沉思再联想到父亲的病魔,使他感悟颇深,觉得天底下最变幻无常的就是女人和命运。朱亚伟感情丰富,一直向往将来能遇上个心仪的姑娘,彼此能像琼瑶、席慕荣言情小说里的人物一样,天涯海角,永不变心,一起幸福地生活。后来,上帝垂青于他,果真让他遇上了梅珍,他们相处数载,相爱四年。四年的时间里,花前月下、湖边林阴曾相互倾吐过多少的柔情絮语,拥有过多少的柔情蜜意。四年里,朱亚伟几乎把一生的爱都掏光了。
时过境迁,朱亚伟觉得上了琼瑶、席慕荣他们的当,受了他们的蛊惑。他把爱情想像得太美好,太神圣了。现在他明白了,人是不能随便生活在作家的言情小说里,不能随便生活在音乐家的浪漫音符里。生活与艺术原本就有本质的区别,小说或电影里的那些催人泪下、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都是作家艺术家胡编出来的。现实中根本就没有真实的爱情,即便有,也像他跟梅珍的爱情一样,昙花一现。朱亚伟觉得人生的意义必须在艺术和生活的融会调和中寻找,用人生的经验去验证生活的本身。
梅珍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这已经是不可逆转的现实。尽管一时无法从他的脑海里抹去,却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既如此,就接受命运的摆布吧,人能逃脱得了命运的安排吗?任家大小姐即将走进他的生活,即将成为他的妻子,伴他走完一生的道路。他必须去面对这个现实,接受这个现实,不仅如此,还要从心里去接受任大小姐,去容纳任大小姐。
经过一段时间紧锣密鼓地准备,朱亚伟和任秀梅的婚礼终于在朱家新盖的瓦房里举行。
父亲沉疴在身,还躺在病榻上,加之经济上的因素,婚礼办得极其简朴:几串喜炮、几杯淡酒、几句祝愿,便结束了。
婚后不到一个月,老瓦匠朱国政终于在病痛的折磨中,离开了人世。
任永昌到县里开会,听说涧河镇机关大院将有重大的人事变动。得悉这一消息,便抓紧为女婿朱亚伟跑调动。任永昌考虑问题比较长远,自打算让朱亚伟做女婿起,就盘算过朱亚伟的前程问题。亚伟是个人才,窝在学校,窝不出名堂。他急于到朱国富家提亲,也出于此考虑,趁现在还有点社会关系,趁热打铁,尽快把事情弄出个眉目来。后来,见朱家没动静,只好把这事给搁下了。现在,朱亚伟已经实实在在成了他的女婿,任永昌就不能不把这事重新放到心上来。
他知道,所谓重要的人事变动,肯定是从一把手开始,由上往下,重洗牌、大调整,该上的上、该下的下。自滨周县县委书记何兴华这几年任上以来,县部委办局,乡镇一级,几乎每年都有重大人事变动,弄得干部们人心惶惶。干部群众对这个何书记颇有微词,私下里议论说:要想富动干部,这何书记就是想以动干部之际,大捞发财之实。任永昌管不了这些,想趁涧河镇现任党委书记还没调离之时,再到县上通通路子,花点钱,双管齐下,尽快把亚伟的事给落实了。
还别说,任永昌就是有能耐,果真把事情真给办妥了。没多久,朱亚伟就从一个普通教师摇身一变,成为党政机关干部,而且就在涧河镇任党委秘书。
进镇机关大院上班不久,院子里果然开始走马换帅了:原任党委书记调任县农业局副局长。星东镇镇长韩文远调任涧河镇党委书记,江海川跟随韩文远一道来到涧河镇,任党委副书记,分管党务这块,跟朱亚伟的接触便多了起来。人心思定,经过一番震荡后,一个萝卜一个坑,像征着涧河镇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镇政府机关大院人事变动终于尘埃落定,暂时平静了下来。
新书记到来,免不了他请你带的一番接风礼仪的折腾。任永昌为了打牢女婿在政府机关的根基,率先为韩书记在涧河镇“阳春园”摆上了一桌。江海川自然到场。相互介绍后,任永昌亮明了跟朱亚伟的关系。韩书记马上说,小朱不错,接着,江海川也说了类似的话。主要领导都这么说了,席上其他一些配角人物也免不了跟风似的一番恭维。任永昌说了些感谢的话,朱亚伟也说了些请领导关心、指导之类的场面话。他已经完成了角色的转换,基本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包括官场上的应酬。
朱亚伟自跟任秀梅结婚以来,虽然没有多少浪漫的激情,彼此还能接受对方。不管怎么说,浪漫与幻想要让位于现实。朱亚伟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他的初恋梅珍,既然已经跟任大小姐结婚了,彼此就得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这过日子不同于谈情说爱,恋爱时,彼此对爱情均有一种崇高的、美好的向往,心中装着只有彼此的感情,世界只有两个人的世界。结婚过日子,心中考虑更多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要算计有限的收入怎么去花。生活的空间也不再是两个人的世界,而要面对许许多多的家庭成员。
可是,俩人婚后平静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就被朱家一场分家闹剧给破坏了。
按老瓦匠朱国政生前意思,朱家的新屋由朱亚飞夫妇住一屋,朱亚伟住一屋。后来朱亚伟舍不得父母,非要让父母住进新屋。朱国政做完手术后,预感到自己可能得了大病,大限已至。没吃过猪肉还没听过猪叫吗?开了四个多小时的刀,那能叫小病?回家后,说什么也不肯再住新屋了,拾掇拾掇,跟老伴又住回了老屋。儿女们虽然瞒着他,但他心里清楚得狠,说不定,哪天腿脚一蹬,就到那边报到去了,死也不能死在小伟的新房里。
后来,仙姑奶奶要朱家办喜事“冲喜”,朱亚伟便在新房里办了喜事,成了新屋一半的主人。
亚伟结婚后,一大家子还在一个锅里用勺子。老瓦匠去世了,日子长了,大嫂便开始跟丈夫嘀嘀咕咕起来:“这一大家子,总这么凑在一起,窝窝囊囊的何时是个头。”
“你的意思是分家?”朱亚飞问。他比较惧内。
“不分也跟分的差不多,老二现在当了干部,每月才拿几个钱回家?他是公家的人,迟早得分房子给他,这一个屋子里住着两家人,有多不便。”大嫂抱怨道。
“那就分吧。合久必分,这是天下的法则。”
两口子统一了分家的思想,又数次在床上谋划了分家的方案,然后开始了秘密的实施行动。第一步是争取支持者。他们先拎着礼品到七公里以外的两个舅舅家,后又买了烟酒分别拜访了几个叔叔,目的是想取得舅舅和叔叔们的支持。滨周这地方有个乡俗,大凡谁家里遇到大事,总习惯于请舅舅或叔叔们做主决策。在分家这件事上,大哥大嫂争取了主动,做到了早谋划早行动。
朱亚伟夫妇却还被蒙在鼓里。
分家的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哥嫂才告诉了母亲,最后才向朱亚伟摊牌。
“既然大哥大嫂要过二人世界,可以呀。”朱亚伟听了哥嫂分家的意思后说道。“不知大哥大嫂怎么个分法?”朱亚伟又问。
“这个,这个……”大哥支支吾吾竟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所以然来。
“二弟,”大嫂接过了大哥的话茬,对朱亚伟说,“具体分法,我们说了也不算。我们已经通知了大舅二舅和几个叔叔,由他们做主。”
“搞得这么复杂。分个家不就是置办些锅碗瓢盆,再另支起个锅灶,这小家庭的日子不就开始了?”
“不复杂,不复杂,必要的过场总是要走一走的。”大嫂面带笑容说。
两天后,一大家子相约在朱家的老屋子里,开始了分家的典仪。两个舅舅只来了二舅,叔叔也只有大叔到场。朱国富等其他叔叔没有到场。分家的场面出乎哥嫂的意料,显得有些冷清。
二舅润了润嗓子,首先说话了。他说,朱亚飞已经是三口之家了,三口子还挤在一间屋子里,有许多不便。朱亚伟是公家的人,公家迟早要分房子给他,目前是不是先将就着,搬回老屋。二舅说完,大叔也开始发言,意思跟二叔如出一辙,或者说他们的意思跟哥嫂如出一辙。
朱亚伟认真地听着,一言不发。
母亲自父亲去世后,一直六神无主,在分家的仪式上,也稀里糊涂地说出了跟舅舅叔叔们一致的意见。
任大小姐一听就火了:“让我们搬出新屋?想得美!”她是直来直去,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朱亚伟挡住了老婆,环视了一下会场,然后把目光移向哥嫂:“大哥大嫂,你们提出分家的想法,我非常理解,也很赞同,不过,我不能接受二舅跟大叔的分法。”亚伟和善地望了一眼二舅和大叔,继续道,“古语说得好,有父从父,无父从长子,现在父亲不在了,大哥本应该团结我们,带领我们,让弟弟妹妹们安家乐业,自立门户。眼下,父亲尸骨未寒,你这个撑舵人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偏离航向,盘算起自己的一亩二分地来,打起自己的小算盘,你好意思,我实在感到难为情。”
“你是文化人,不要跟我们讲那么深的大道理,我们听不懂。”二舅提出抗议。
“小伟,有话说话,不要跟大家文滋文滋的摆道理。”大叔也反对道。
看来今天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难说清了,朱亚伟想道。他想发脾气,又忍住了。他还不至于没这点修养,于是面色冷峻地冲两位长辈道:“二舅,大叔看来是存心不让我说话了。那好,我现在少说话,说明白话。你们的这种分法我坚决不同意。要我搬出新屋,大哥也必须搬出来。我们都已成家立业,有能力重新撑起一个家。新屋是父亲用毕生的心血盖起来的,也凝聚了我们这一家人的心血。有大哥的汗水,同样有我朱亚伟的付出。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新屋子最有权利住的就是妈和三弟了。”
朱亚伟刚说完,母亲便接过话茬说:“住老屋习惯了,新屋就让给亚飞他们住吧。”三弟朱亚权也不开窍,不理解二哥的良苦用心,不领他的情,也说不愿意住新屋。这一说,不仅让朱亚伟处于难堪的境地,也让他日后为之付出沉重的代价。
任秀梅见丈夫说要跟老大一起搬出新屋,更加沉不住气地跳了起来,嚷道:“朱亚伟,你发什么神经?要搬你一个人搬。你不把这个家分好,我跟你一个葫芦两个瓢。”说完,气咻咻地离开了分家现场,去了娘家。
分家不欢而散,无果而终。
任秀梅去了娘家,一直没回来。朱亚伟心情沉重,陷入孤家寡人的境地。
僵持了一个星期,一脸冰霜的大嫂,突然阴转晴朗,满脸阳光地对朱亚伟说:“我们夫妻二人这几天反复思量过,觉得二弟那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话很有道理,决定执行二弟的方案,搬出新屋,让妈和三弟住进去。我们都搬到老屋,你们住厨房。不知二弟有什么意见?”
朱亚伟见大嫂如是说,还能说什么呢,主意是他想出来的,大哥大嫂现在同意他的主意,还能不执行?
“既然你们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做孬种,同意你们的意见。”朱亚伟淡淡地说。
“那不知二弟什么时候搬出?”大嫂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今天刚好星期天,我请几个邻居,马上就搬。”朱亚伟回答得铿锵有力。
朱亚伟随即请来几个邻居,七手八脚,不大功夫,就把房间里的东西搬进老屋院子里亚伟以前住过的两间厨房里。
亚伟搬出新屋后,朱亚飞两口子却无丝毫动静。亚伟便去新屋探询究竟。到了新屋门前一瞧,见紫漆大门的铜环上已经换上了一把比原来大一倍的崭新大铁锁。朱亚伟立即感觉不对劲,到隔壁邻居家一打听,得知夫妇俩锁上了门,到建筑工地上去了。
一种被愚弄、被欺骗的感觉像蛇蝎一样螫剌着朱亚伟的心。
朱亚伟从此鄙视他的大哥朱亚飞。
搬进了老厨房,朱亚伟请人拆去了屋里的锅灶,在屋外的窗脚下,临时搭起一个锅坯,放了只煤炭炉,置办了锅碗瓢盆等日常生活用具。趁着任秀梅不在家,又在厨房对面为母亲及弟弟妹妹搭建了一个简易小厨房,反正老屋院子比较宽敞。
做完了这些,朱亚伟觉得应该把女主人请回新家。
任永昌夫妇听完女婿叙述了分家的经过,也认为朱亚飞两口子做的事不光彩。见事已至此,埋怨责备也无济于事,便让女儿跟朱亚伟回去,说先将就着住一段时间,日后共同想法盖新屋。
任大小姐跟着朱亚伟回到了“新家”,顿时傻眼了:两间厨房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平方米,里间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就占去一半的位置,加上梳妆台、写字台,几乎把屋子仅有的空间塞满了;外间放两只衣橱,两只单人沙发和一张小方桌,也没什么空间了。
“朱亚伟,这哪是人住的地方,简直就是鸽子窝。”两滴眼泪从任秀梅清澈透亮的眼睛里掉了出来。她不算漂亮,一双眼睛却挺大,睫毛长而挺直,加上入时的打扮,显得庄重典雅。
“秀梅,这是临时的,克服一段时间。这好日子不都是从苦日子来的嘛。”朱亚伟宽慰道。
“好日子,看情形,我跟你没好日子过了。这个‘鸽子窝’留着你自己住吧,我回我妈那里了。”
“你怎么这么悲观呢?古人不是说,女人是雪花命,飘到哪里就扎在哪里。你既然嫁给了我,就应充满生活的信心,我们都有双手,只要同心协力,重新开始,自力更生,就不信没好日子过。”
“朱亚伟,你想知道,我现在最恨谁吗?”任秀梅不理会朱亚伟的说教。
“当然恨我了。让你住这么个地方,我也觉得委屈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恨你?你还没这个资格让我恨。我最恨的是我爸,他说你是大学生,将来前途无量,硬要我嫁给你这个有着金字招牌的大学生。其实,他哪里知道,他是把他的女儿推进了火坑。”
朱亚伟的心像被蝎子猛蜇了一下,一阵战栗,猛然收缩,自尊受到严重的一击,脸上浮起凄然的苦笑,带几分自嘲的意味说道:“任大小姐,我知道,你是任家大小姐,嫁给我觉得委屈。既然今天把话说到这份上,那就回娘家好好想想,想继续跟我过这苦日子,就早点回来,如有其它想法,也希望早点跟我说明白,我朱亚伟有这个自知之明,不会耽误你任大小姐的青春和锦绣前程。”
任秀梅听朱亚伟这么一说,犹豫了一下,还是流着委屈的泪水再次去了娘家。
没多久,又被任永昌赶回了朱亚伟的身边——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