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第五天,梅芳就要去徐师傅的裁缝店,继续她没学完的手艺。高大明坚决不同意。为此,两口子发生了新婚后的第一次口角之争:
“我还有四个月就满师了,学了一年多,总不能半途而废。”梅芳说。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的,叫新婚什么尔的?”高大明望着梅芳笑道。
“新婚燕尔。”梅芳白了一眼高大明。
“对、对,‘新婚燕尔’。”
高大明其实知道“新婚燕尔”这几个字。他是故意让梅芳说出来,就是想让她知道,他们刚刚结婚,新婚喜庆的余韵尚没散尽,不应再去徐师傅的裁缝店给他干活。梅芳现在是我高大明的老婆,我高大明在星东镇也算是个有身份有脸面的人,凭什么让自己的老婆再去给一个破裁缝做事?
“我们‘新婚燕尔’,你就忍心丢下我,去给那个徐师傅不分白天黑夜地做事。”高大明说。
“说你过河拆桥,一点也不冤枉。当初你是怎么在人家面前师傅长师傅短的好话说了一大堆。如今,你如愿以偿了,可人家终究是我们的媒人吧。避开师徒关系不说,单就这点,也有义务为人家多做点什么,何况,我这是去学手艺。”
“芳,我不是不让你为师傅家做事,我是为你着想,你现在有孕在身,是重点保护对象。我们风格再高,也得为你及我们的儿子着想。”
“想得美,知道一定是儿子?”梅芳娇羞地冲高大明道。
“女儿也一样,反正不许去。徐师傅家也不缺你一个人。”高大明认真地说。
“我又不是泥捏的,哪那么娇贵。”梅芳说,”你不许我去,待在家里,每天两眼发呆,傻看着家里空荡荡的屋子?”
“我不会让你感到寂寞的。我当你的专职保镖,每天到厂里把你一起带着,晚上再一起回家,叫夫唱妇随。”
“还夫唱妇随呢,说得真好听。你不就是想让我做你的金丝鸟,每天提着,叫上西就上西,叫去东就去东。”
“芳,你怎么这么看我?我一片好心,到了你那里就全变成了驴肝肺。其实,我让你到厂里一方面散散心,另一方面熟悉熟悉情况,等生完孩子,也可以帮我打理打理一些事务,总比去徐师傅的裁缝店强。”
“说来说去,绕着弯儿,原来是想让我为你打工。可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和想法吗?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都得按你的意志去行事。”
“咱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你我。”
“一家人也不能随便左右别人的意愿。你有你的事业,我有我的追求,我是不会待在家里吃你闲饭的。”
“越说越没谱了。”高大明感慨道,“我撑着这么个摊子,容易吗,上上下下都是我一人跳来跳去,别人再好,也不会跟我贴心。你是我老婆,不为我分点担子,谁还来为我分忧?你说你有追求,你所谓的追求不就是学个裁缝手艺,即使学成了又能怎么样?”
经高大明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梅芳似乎心软了,道:“就是到厂里,也得让我把手艺先学到底,要不然,我这一年多不是白学了。”
这学裁缝手艺,一般以二年期为限,聪明伶巧的,一年时间就能学会裁剪四季衣服,然后再用半年时间巩固提高。不过,当师傅的,都不希望徒弟早离师门,巴不得时间长点。因为师傅的裁缝店主要靠徒弟来撑着,学徒时间越长,不仅手艺好而且做事速度快,师傅的收入也水涨船高,还可以徒弟带徒弟,师傅落个省心。因此,师傅为了留住徒弟,总是把绝活留在最后。
梅芳进徐师傅的裁缝店已经一年零两个月,按梅芳的悟性以及徐师傅夫妇的偏心,已基本达到出师程度。之所以还要去,一是不想待在家里。高大明三朋四友多,她不愿意跟着去应酬,结婚这几天,一直也没安稳过,每天他请你带的,烦都烦死了。另外,她还要在手艺上进一步巩固提高,要就不学,学了就要学出个样子出来,虽不能青出于蓝,起码也能象师傅一样独立撑门立业。
高大明偏不这样想,他说:“白学就白学,还能指望它混饭吃?”
“不管有没有用,既学了,就必须有始有终、有头有尾。”梅芳斩钉截铁地说。
“你怎么这么任性?”高大明无可奈何地说,“我服了你了,但必须每天下午六点之前回家。”
梅芳妥协了。
梅芳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母亲施鹤玉说肯定是男孩,说当初怀她们姐妹俩时,临生足月了,还看不出肚子来。梅芳说这毫无科学根据,说那时肚子小是因为生活条件差。母亲说,生活条件差,生出你来怎么高高大大的。梅芳说,是因为她身体有种特殊的养料,长得快。母女俩就这么你一言她一语地说笑着。
梅芳已从徐师傅的裁缝店学艺归来。高大明最近经常出差,昨天临行前,特别叮咛道:“芳,我这次出差可能要半个月,你待在家里如果感到寂寞,就回你妈那里,等我回来再去接你。”
“你抓紧时间,办了事早回来。另外,你到省城,顺便去看看小妹,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她买点需要的东西,叫她好好读书。”梅芳嘱咐道。
“你放心在家待着,我一定早去早回。小妹的事我一定办妥。”
高大明先后到无锡、常州等业务单位谈完了合同,便来到这次出差的最后一站,省城通江。他来省城其实也没什么业务上的事,就是专程来看望小姨子梅珍。与其说按梅芳的嘱托而来,不如说他早就想来省城看望小姨子。自那次婚宴上,替他解围,高大明在心里就非常喜欢这个小姨子,一别数月,还真惦记着她。
到了省城,已是下午三时。正好是周末,高大明估计到了师范学院,梅珍已经下课,便打车前去。
省城师范学院很大,楼群差不多掩藏在绿荫树中。按梅芳给的地址、班级及宿舍号,好不容易找到了小姨子。梅珍比上次回家时白了一些,也更显得俏丽。
梅珍第一次认识高大明是在自己的家里,那是她高考结束刚回家里不久,姐姐和高大明刚刚建立恋爱关系。姐姐征求她的意见。梅珍开玩笑地说,谈都谈了,还想让我当法海作仇人?我要是真的持反对意见,未来的姐夫知道了,不记恨我一辈子?将来还怎么进你们家的门?
梅芳说她没正经,不严肃,关系到姐姐一辈子的大事,跟她商量,请她把脉参考,却阳奉阴违。
“以后等你谈对象、处男朋友,拿来问我,我也跟你说些不疼不痒、不咸不淡的话,糊弄你。”梅芳最后生气道。
梅珍见姐姐生气了,就认起真来,道:“姐,这是你自己的事,我真的不好说什么,也没这方面的经验。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感觉,也就是说,感觉是不是很好。其次要看是否合得来。你们不是已经相处一段时间了吗?这段时间你对他的感觉如何?”
“我也说不清,真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反正没你说的那种感觉。”
“那你们再处一段时间看看,如果还进入不了角色,找不到那种感觉,姐,那我就劝你要慎重了。”
姐妹俩正说着,高大明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高大明热情地跟梅珍打招呼,并像个兄长似的问了梅珍有关学习和学校生活的情况。梅珍也礼貌地回答了高大明的提问。跟高大明交谈了一会儿,便借故走开了。她不想充当姐姐的电灯泡。
那一次高大明给梅珍的印象还算不错。梅珍比较欣赏那种事业有成的男子,认为,男人在社会上就要拚命打拚,要么捞钱做款;要么苦读寒窗挑灯夜战以期一朝成名,脱胎换骨。梅珍觉得高大明如此年轻就能做出这么大的事业,的确值得肯定,因此,对这个准姐夫心生敬佩。就是有一点,跟姐姐在个头上显得不太般配。高大明其实又不算太矮,只是姐姐高挑的身材,把高大明映衬得矮小。这就叫美中不足。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完美?即便她钟情的朱亚伟,看上去比较完美,细想想还是有什么欠缺的地方。
梅珍后来上了大学,不到半年,就接到姐姐的来信,说国庆节要跟高大明结婚,还特别嘱咐她,务必回家,做她的伴娘。梅珍看了信后,非常高兴,姐姐终于找到了那种感觉,找到了一个真正的男人。高大明虽然不是什么显赫人物,可在一方也拥有一席之地,要风时能呼得来风,要雨时能唤得来雨。
梅珍从心里祝福姐姐。
见到了姐夫,梅珍颇感惊喜:“姐夫,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欢迎?”高大明微笑道。
“谁说不欢迎啦?就是没想到。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出差,受最高指示,特地绕道前来看望小妹。”
“看来,你还是挺怕我姐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怕老婆是一种时尚,我也算时尚一回了。”
“咯咯……笑死我了,明明怕老婆,还说是时尚,羞不羞?”
“怕老婆又不丢人。”高大明继续说道,“姐夫老远赶来看你,你就让我在这操场上站着?不考虑一下,如何处置我?”
“你说怎么处置,我听姐夫的。”
“这省城,你是主,我是客,你先带客人出去走走,看看省城的风景,然后再请客人吃饭。”
“姐夫,你就别拿我这个‘象牙塔’里的穷学生开玩笑了。虽说我在省城读书,可是出了校门,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不过,这请客倒是可以,吃了饭,叫我姐汇钱来。”梅珍调皮地说。
“你是变着戏法让姐夫义务做你的向导,还要揩姐夫的油水。”
“谁让你是我姐夫呢?”
“那就请吧。”高大明故意作了邀请的动作。
来到车水马龙的柏油马路上,高大明伸手招了辆的士,他们一左一右钻了进去。
“玩笑归玩笑,出门前,你姐让我问你需要什么,顺便帮你买些需要的东西。你姐还嘱咐你好好读书。”
“姐姐越来越像我妈了。”梅珍由衷地感慨道。
梅珍刚才所言一点不假,虽在省城读书,对省城一点也不熟悉。平时除了学习,业余大部分时间都跟朱亚伟在一起:或到学校图书馆,或在校园林荫道上散步。有时参加学校组织的一些文体活动。她的家庭条件虽然比朱亚伟好些,可家里供她读书也不容易。父亲水泥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工资也就一年不如一年。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是父亲的那点工资及母亲家庭副业的收入。家里平时也是省吃俭用。所以梅珍平时是不跟同学逛大街的。她知道,一逛街就得花钱。同学之间搞点小聚会,今天他请,明天就得你买单,总不至于只受不出,与其这样,索性不参加这样的活动,反正有朱亚伟陪着,也不感孤单、寂寞。
应该说,梅珍还是非常体贴家人的,她一直对姐姐存有愧疚之心。按理,姐姐应该先复读,姐姐复读也肯定能考上大学。但如果姐姐复读,家里肯定是负担不起的。因此姐姐放弃了复读考大学的念头,把机会让给了她。可以说,梅珍是带着她和姐姐的共同理想来读大学的。生活上很俭朴,连一件像样的衣裙都没有。参加姐姐婚礼时穿的那件混纺格子呢上装及华达呢直筒裙,也是高大明和梅芳购置婚礼用品时特地为她买的。
高大明是省城的常客,对省城比较熟悉。他让伺机到金丽大厦。伺机把着方向盘,穿过几个红绿灯口,拐了几个弯,便在金碧辉煌的金丽商厦的大门前停下了。高大明付了车钱,和梅珍下了车,一起走进了金丽大厦。
高大明带梅珍直奔大厦二楼的女士服装厅。
“小妹,天冷了,姐夫给你买几件衣服,你看中了,尽管挑来,不要跟姐夫客气。”
“你以为我是你呀,你看这里面都是品牌衣服,我一个穷学生哪穿得出去?再说也没必要那么奢侈吧。”
“有什么穿不出去的,你真是……”高大明本想说“你真是穷到家了,连件好衣服都不敢穿。”话没说出来,是怕伤了对方的自尊,便改口道,“你真是太保守了,还大学生呢。”
“人家还以为我傍上哪个大款呢。”
“如果有人这么认为,你就告诉他,衣服是我姐夫买的,我姐夫就是个大款。姐夫为小姨子买几件衣服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这也是你姐的指示。你姐的指示就是我的最高指示,我敢不执行?”高大明风趣起来,“你看你,这么大个姑娘,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了老天爷给你这副漂亮的脸蛋和身架。大学生也是人嘛,为什么不能穿得亮丽一点?”
“我不好意思让姐夫太破费。”
“闹了半天,原来是想替姐夫省钱。姐夫就在乎这点小钱?走,别不好意思了。到那边看看呢子服,今年流行的。”
来到呢子服专卖区。梅珍也就不客气地挑选起衣服来。没有不爱美的女孩子,她自然也没达到那种超脱的地步,也是很爱美的。高大明既然这么说了,自己再推辞,反倒显得别别扭扭的,况且也是姐姐让他来的。左挑右挑,挑了件米色中长呢大衣,对高大明说:“姐夫,我去试试。”
“去吧。”
走到更衣室,脱掉身上的旧棉衣,穿上了新衣服,对着镜子照了照,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认,镜中的人会是她自己。正应了那句俗语:人是衣裳、马配鞍。梅珍本来就很漂亮,娇小玲珑,配上米色中长呢大衣,更显得妩媚动人,身上的曲线也显示出来。她满意地走出了更衣室,脸上红彤彤的:“姐夫,怎么样?”
“哇,漂亮,实在是太漂亮了。”高大明由衷地称赞道,“就这件吧,干脆不要脱了。”
“就穿在身上?”
“反正已经买了。再去看看羽绒服。”
梅珍听从了高大明的建议,弃旧换新,没有脱下新衣服,把那件旧棉衣叠好,跟服务员要了个袋子装好,又到一旁的羽绒服专卖区,挑了一会儿,最后,挑中了一件天蓝色夹克羽绒衣。试了试,效果同样很好。高大明觉得,光有上衣,没有配套的裤子也不行,于是又为梅珍买了两条配套的裤子。他为小姨子买衣服似乎毫不吝啬,那滋味就像给梅芳买衣服一样,甚至更甚一筹。原因是复杂的:一来,梅珍的美丽不亚于姐姐,这美人谁都愿意为她做点什么,何况又是自家的小姨子;二来,高大明觉得小姨子似乎比她姐姐更具一种特殊的气质,这种特殊的气质进而形成一种巨大的磁力,这种磁力在梅芳身上是没有的。那次的婚宴上,目睹了梅珍的风采后,高大明几次都不能自已地遐想过:如果这姐妹俩要是让他重新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每每遐想过后,高大明又自嘲地骂自己是混蛋,吃着腕里,还他妈地盯着锅里,动起自家小姨子的念头。高大明觉得自己很阴暗。
冬天,天色暗得快。城市的霓虹灯在不知不觉中亮了起来。出了金丽大厦,高大明和梅珍有说有笑地融入城市喧闹的人群。不一会儿,进了一家布置雅致的“唐人酒楼”。高大明挑了个临窗的位子,招呼梅珍坐下。这个位置实在是好,透过窗子,可以一览城市璀璨的晚景,看到深邃而遥远的长江水,感觉实在是美。
高大明不愧为城市的常客,吃饭、买衣服都会挑地方。梅珍在心里暗暗地夸赞她的姐夫。
服务员小姐着统一蓝底白碎花职业服,面带微笑,热情地倒茶,递菜谱,然后侍立一边,掏出随身的纸笔,耐心地等待着顾客报上菜名。
“小妹,喜欢吃什么,尽管点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不如趁此机会狠狠地吃一回。不吃白不吃。”
“当我是猪八戒啊?”梅珍笑道。
“说对了,今天姐夫就想让你当回猪八戒,穷吃猛喝一通,那才叫有成就感呢。”
“吃饭还有成就感?姐夫真幽默。”梅珍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道,“我也不会点菜,姐夫随便点几样吧。”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怎么点?”
“我对吃喝没讲究,点什么吃什么。”
“那可不行,第一,将来走上社会,免不了要有应酬,如果对吃一点不懂,就显得你孤陋寡闻;其二,这人生说穿了,不就是吃、喝、穿、用这四个字吗?人生的一切活动,一切奋斗其实都是围绕这四个字进行的,你说能马虎吗?”
“姐夫,你要是多读几年书,准能成为哲学家,说话这么深刻。”
“拿我这个没读过几年书的人开玩笑是不是?”
“我哪敢,除非不想吃这顿饭。”
“那我就点几样‘随便’菜了?”
高大明接过菜谱,翻了翻,然后报了几个菜名:芥末鸭掌、姜汁瓜条、烤叉烧肉;清炒虾球、锡包鳕鱼,又要了两瓶碑酒:“小妹,喝点啤酒吧?”
“你想让我挨处分呀,学校有禁令,学生是不准喝酒的。”
“那喝点椰子汁?”
梅珍点点头。
片刻功夫,菜陆续上来了,桌上飘散着诱人的美食香味。
高大明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梅珍也倒上了椰子汁。
“谢谢姐夫让我度过一个开心的周末。”梅珍率先举杯。
“姐夫接受你的谢意。不过,姐夫也要谢谢你,因为我也很开心,来,碰一杯。”
梅珍不好意思地与高大明碰了一下杯子。
俩人一边吃菜,一边聊了起来:
“小妹,姐夫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
“在学校有没有交男朋友?”
高大明突然这么一问,梅珍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刚要告诉自己跟朱亚伟的事。还没开口,高大明又道:“姐夫只是随便问问,想给你提个醒:我在社会上闯荡这么些年,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是‘真正男人’。俗话说,好鞍配好马,美女配英雄。你要是交男朋友,一定得让姐夫给你把把关。”
经高大明这么一说,梅珍便不再想提朱亚伟,她听出姐夫所说“真正男人”的含义。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还早着呢。”
“小妹才貌双全,难道就没有男生追求?”
“姐夫,你问这么多干嘛?”梅珍脸色绯红。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追你,你也对他有意思,最好让姐夫看看,看他有没有资格做我未来的妹夫。”
“那你说说,什么样的男人才有资格做你未来的妹夫?”梅珍含羞而好奇地问。
“像姐夫一样,人好、心好、事业有成。”高大明不无自豪地说。
“我可没我姐的运气好。”
“别小瞧自己,我敢保证,凭小妹的相貌和才华,将来一定会找个比姐夫强十倍的男人。”
“你俗不俗?”梅珍觉得高大明的话又好笑又好气。
“不是姐夫俗,姐夫担心我这个漂亮的小妹会被哪个一无所有的男孩随便骗了去。”
“谢谢姐夫的关心,等以后真的遇上了像姐夫一样的‘人好、心好,事业有成’的男孩,一定先带给姐夫审查审查,行了吧?”梅珍揶揄道。
高大明见梅珍虽然没表现出明显的不悦,话里还是含有些份量,便不再说什么。
席间出现短暂的沉默。俩人都有些尴尬地吃了些菜,喝了点酒水。
“姐夫,我姐好吗?”梅珍终于打破了冷场,想调和下气氛。
高大明便告知了梅芳的情况。他们又扯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梅珍看了看表,对高大明说:“姐夫,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学校了,晚了,会挨批的。”
“那我送你回去吧。”
高大明结了账,跟梅珍出了唐人酒楼,打车将她送到师范大学的大门口。
“姐夫,回头你住哪儿?什么时候回去?”下了车,梅珍问。
“我住宾馆,打算明天回去。”
“回去替我向姐姐问好。不久我就要放寒假了,回去再看望你们。”
“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梅珍跟高大明摆摆手,进了师范大学的院门。
跟梅珍分手后,高大明漫无目的地漫步在省城清冷的霓虹灯下,突然感觉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眼前总是晃动着梅珍娇嗔的俏脸,玲珑的身影;耳边总是回荡着小姨子令人心醉的笑语。高大明几次下决心驱赶这种幻影,可这个幻影却顽固地在他眼前晃动,让他实在无法不去想他的小姨子,一边想还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混蛋。他再次下决心不去想的时候,便招手拦了辆的士,上了车,跟伺机说:“师傅,带我去好点的宾馆。”然后,把自己略微有点疲倦的身子重重地靠在靠背上,眯起了眼睛。
聪明的伺机已经看出车上是个有钱的主儿,便故意兜了几个圈,最后,在省城龙泉大酒店门前泊了车。
“先生,到了。”伺机提醒仍在闭目养神的客人。
高大明“哦”了一声,付了款,钻出了车,踱进了龙泉大酒店。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瞧便知,这家酒店是集“吃、喝、玩、乐”于一体的高级俱乐部。高大明由于脑子里想着小姨子梅珍,暂时无心参与任何活动,直接登记了一个普通标房,坐电梯上了六楼,用磁卡钥匙打开了房间。
进门不久,便有人敲门。
高大明开了门,一女人款步进来,礼貌地问:“先生,需要服务吗?”
高大明看这女人是个艳丽的少妇,三十多岁,容颜俏丽、体态风流,顾盼间颇有丰韵,是个天生的尤物。高大明想道。
“你能提供什么服务?”高大明盯着女人问。
“先生一个人,如果寂寞、疲劳的话,可以让小姐为您捶背按摩。”
“哦——”高大明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仍在女人身上扫描,“假如我不需要小姐服务,而需要大姐服务呢?”
“先生,我们这里漂亮的小姐有的是,我可以带几个来供先生挑选。”女人不理会高大明的玩笑,仍然面含微笑道。
“要是你没听懂我的话,我再重复一遍,我不需要小姐,我需要像你这样的大姐。”高大明也笑嘻嘻地说。
高大明猜想这女人肯定是酒店“小姐”们的头头,或者叫领班一类的角色。“小姐”玩得多了,目睹眼前女人丰满的身体处处透出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便想尝尝成熟女人的味道。他紧盯着女人,眼睛里好像溢出了淫火。
难怪高大明感到饥渴难耐,这些日子来,他就如同守活寡一般。梅芳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干那事越来越不方便。结婚几个月来,他对梅芳倒是忠心耿耿,从没吃过野食、采过野花,或许梅芳在他心里还是一朵艳丽鲜嫩的玫瑰,兴头还没有退去。现在,老婆挺着个大肚子,干那事已经不便。高大明三天不干那事,就要燃烧。身上那玩艺儿便不听话似的折磨他。下午,跟小姨子相处了几个小时,心中的火焰扑腾扑腾地向上窜跃。尤其是晚上,跟梅珍对影成双,加之喝了酒,心中的欲火像浇上了油,恨不得一口把小姨子吞进肚子里。可是,小姨子不是自己的,她只是自己的小姨子。高大明只能压抑着。这种压抑的滋味不好受,简直就是痛苦的煎熬,是那种欲望得不到满足的痛苦的煎熬。梅家的两朵金花,已经拥有了一朵,难道还想贪得无厌?贪得无厌又怎么样,人如果没有各种欲望,就会失去进取的动力,没有了动力,这个社会还能进步?男人尤其要有征服欲,像拿破仑、希特勒,像成吉思汗……
但高大明知道,小姨子梅珍不像她姐姐那般好对付。
其实,高大明的判断完全是错误的,梅家大小姐的厉害他还没有尝到。他现在要集中心思解决身上那玩艺儿的饥渴。北风呼呼叫,小鸡叽叽叫;哪家娘子行行好,给我小鸡喂个饱?
眼前这个尤物不就是解他“小鸡”之渴的杨梅吗?
“先生,您搞错了,我们这里的大姐比小姐金贵。”女人的表情十分丰富,说话不紧不慢,看样子也是见过大世面的。
“哦?我很想知道,大姐一晚能值多少钱,说说看。”
“一次一百,不得亲吻;包夜四百,小费另算。”
“婊子还这么清高?”高大明瞟了对方一眼,不屑道。
“先生,您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古语说,嫖客是婊子的温床,也就是说,有你们这样的嫖客,才滋生出我们这样的婊子来。”女人不卑不亢、不温不火、针锋相对,却始终面带微笑,“男人需要我们,就不应该作践我们,您说是吧?您还要大姐服务吗?”
高大明绝对低估了眼前这个美丽丰满的女人,不由得又一次审视了她模特一般的形象,心道,她不是一般的对手。
“我可是个良民,是你主动上门来勾引我的,所以我不能算是嫖客吧。”
“先生,您接触过的女人绝对没有我接触过的男人多。我们这个大酒店是个高级别的大酒店,生意很暴,像先生这样的‘良民’到我们这里来的很多,不仅有中国人,还有日本人、德国人、韩国人、殴美人,甚至非洲黑人。这些‘良民’大都比您层次高。男人接触多了,就像在我眼前乱飞的苍蝇,我能辨别出公母来,您信吗?。”
“我跟他们不同,我是好人误闯了婊子院。”高大明渐感招架不住,又不甘心败阵。
“这话您要是在‘文革’时期说,准要倒霉。我们这个大酒店是通江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是供外商前来投资时休闲娱乐的理想场所,许多重大的商务活动、重要的商务会谈都在这里举行。先生竟然说我们这里是婊子院,您是想碰一碰改革开放的高压线?”女人逼视着高大明道。
高大明语塞了,败下了阵。尽管不甘心,但确实拿不出更好的言语来还击对方。
“先生,如果您不需要服务,我就告辞了。”女人转身要走。
“等等,今晚我想跟大姐共度良宵可以吗?”
“那我去安排一下。”女人又要离开。
“安排什么呀,来吧。”高大明以为女人真的要走,急忙拦住她。他要在床上很好折磨折磨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
“对不起,我是这里的领班,平常是不出台的。我得跟姐妹们交代一下。您放心,客人是我们的上帝,上帝的需求,我们会满足的。”女人说完,转身离开了。
高大明望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心跳加剧。他跑进了卫生间,迅速冲了个澡。房间开着空调,温暖如春。高大明连内裤都没穿,只套上浴衣。出了卫生间,半躺在床上,心里的欲火开始上升。他真被这个颇有风韵的女人撩拨得不能自已。直觉告诉他,这是个高级妓女而且是个职业妓女,从她的谈吐可以看出她的文化层次一定很高。
高大明以往进酒店、夜总会接触过的都是些水灵灵、嫩汪汪的小姑娘。这些小姑娘虽然年轻美丽,却缺乏一种味道,具体什么味道,他也说不清,总之,都是些嗲里嗲气、有花容无花香女孩。今晚遇上了这么个女人,才感觉品尝到了那种成熟女人特有的味道,庆幸自己交上了好运,遇上一个高级妓女。人家刚才不是说了吗,平常是不出台的,也就是说不轻易出台。要出台肯定是陪大人物,自己不是大人物,但运气好。
高大明在床上火烧火燎遐想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即刻从床上跃起,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门口,开了门。
那女人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来,那婀娜的身姿、娴雅的步履、端庄的仪态,真如嫦娥临凡一般。
高大明一把抱住女人,踱到床边,按倒,欲解她的衣扣。
“我自己来吧。”女人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解开自己的衣扣,除去身上的衣服。女人雪白的肌肤、丰满的乳房、硬挺的双乳、浑圆修长的大腿、丰挺的肥臀便立即展现在高大明的视线里。高大明浑身立刻欲火焚身,当目光聚焦在女人那神秘的峡谷时,眼睛里已经喷出欲火,飞快扒去浴衣,如一头饿极了的野狼,扑向它的猎物。
女人早已叉开两条修长润滑的大腿,面无表情地等着她的上帝。
高大明把这些日子来积蓄的所有欲火全部烧在了女人身上。
女人却始终微闭着眼睛,偶尔露出一丝微笑,带有明显的嘲讽。她心中可能只有一个意念:希望身上的男人快点完事。
“你做这事,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一个回合下来,高大明问女人。
“我对每个男人都一样,先生也不例外。”女人淡淡地说。
“你说你接触的男人比我接触的女人多,那你能看出我是干什么的吗?”
“您是个生意人,不过,在我眼里只是个三流的生意人,或者是个一般的私营小企业主。”
高大明心里一惊,这女人难道会看相?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经验。”
“你认为你的感觉和经验很灵验?”
“八九不离十。”
“你一直都是凭感觉和经验看人?”
“我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那么,我能问你另一个问题吗?”
“先生是花了钱的,我这一夜是先生的。”女人不正面回答。
“那好,据我所知,干你们这行的,一般都是年轻的姑娘,像你这样的年龄已经很少,我几乎是第一次碰到。这工作可是青春饭,年轻姑娘干几年,积蓄点钱,不是嫁人就是换了工作。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干下去呢?”
“我不干这工作,先生今天想换口味,不是没有大姐陪您了吗?”
高大明又被噎住了,满脸通红地望着女人,自尊似乎受到了伤害,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女人身上狂轰滥炸、肆意蹂躏。这一夜,他是花了大价钱的,四百元。要让这四百元花得值。因此在女人身上狠狠地烧了三把火,一把比一把旺,一把比一把销魂。即便他精力旺盛,还是搞得精疲力竭。他承认,床上之战也以自己的失败而告终,因为,女人每次都闭着双眼,以逸待劳。
原先想折磨她到天亮的打算也不得不取消了,高大明已经力不从心,连说话的声音都疲软了,似乎中气不足:“时候不早了,你是跟我继续聊一会儿,还是回你的住处休息?”
“先生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走了?”
“可以。”
那女人便起身、穿衣离开了房间。
高大明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洗漱完毕,收拾好行李,就去总台办理退房手续。服务员算了账,告诉高大明一共消费了四千一百零二元,除去一千元的押金,还需交三千六百零二元。
高大明吓了一跳:“小姐,是不是算错了?”
服务员小姐笑着把账单递给了高大明:“先生,你自己看吧。”
高大明接过账单,认真逐项看了起来——住宿费六百元、服务费三千三百五十二元、点心费一百五十元,共计四千一百零二元。
“小姐,服务费不是四百元吗?怎么变成了三千多?”
“不错,是四百美元呀,折合成人民币不是三千三百五十二元吗?”服务员小姐声音甜甜地说道,“要不您就付美元吧。”
高大明头脑“嗡”的一声,连连叫苦:妈的,长这么大,一直都在狩猎、套狼,想不到,今天扎扎实实地给狼套个正着。心里那个恨简直难以言表。
“先生,如果觉得没错的话,请交钱吧。”服务员小姐催促道。
这回高大明算是难堪到了极顶。来省城前,数了数包里的现金还剩下不到五千元,后来给小姨子梅珍买衣服、吃饭,加之给她的生活费,打车等花去了三千元,现在包里大概还有不到一千元。他原想,总台还有一千元押金,足够结账了。剩下的一千元替老婆梅芳买点东西以及回家的路费。想不到却出现这样的尴尬事。
可以这么说,从小到大,高大明从没受过经济上的罪。小时候,家里比较殷实,不缺钱花,长大了,自己有能力赚钱,花钱更是大把大把的。俗话说,一分钱逼死英雄汉。眼下,高大明真的被钱给逼住了。这可怎么办呢?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遇事临危不乱,是他的风格。他在认真地想着对策。
“先生,您现在交钱吗?” 服务员又催道。
“噢,小姐,刚才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办完,要再住一晚。”高大明打算继续住下来,再想办法。
“那好,不过您得再交五千元押金。”
“你们怕我跑了不成?”高大明有点愠怒,又不好发作,心道,真他妈的是虎落平原,被狗欺。老子有五千元,还用跟你们这么多废话。
“不管您跑不跑,我们这里有规定,客人的消费超过了押金,应及时催缴,您就是不来结账,我们也会及时通知您的。我们也是出来打工的,请您配合。”服务员小姐仍然温和地说道。
高大明满脸涨红地僵立在总台前。
见此情形,服务员拿起了电话,在电话里小声嘀咕了几句。片刻,来了两名穿制服的保安。服务员向保安指了指高大明,保安便对高大明道:“先生,请跟我们到保安部去一趟。”
高大明一辈子也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见事情越来越麻烦,只好跟着保安来到保安部。保安跟高大明讲了酒店的规定,跟服务员说得一样。保安还告诉他,酒店曾发生过客人的消费超过了押金,而后悄悄溜之大吉,言下之意,要高大明交钱。
高大明说他是主动下来结账的,没想到身上的现金不够。他不好意思说错把美元当人民币。
一名保安说:“先生,我们不管你带多少钱,如果不能交齐酒店的欠款,我们就要报警。”
“别别别,千万别报警。”高大明紧张道。
“那你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交齐欠款,否则,后果你自己负责。”另一名保安说,语气带有明显的威慑力。
高大明一听,更急了,从包里拿出手提电话,又不知向谁求救,走又走不脱。他想到了梅珍,可小姨子也没这么多现金,况且眼下又无法跟她联系。又想到了省城及周边城市的生意朋友,接着又否定了。他现在被扣留在酒店的保安室里,人家把钱送来,见此情形,还不知会怎么联想,这些人大多道貌岸然,跟他去过许多娱乐场所,每人怀里搂着个小姐,唱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哥哥我在岸上走……”,可出了娱乐场所,又一个个戴起了面具,正经八百起来。你说,让他们送钱,万一茶余饭后想起来,添油加醋地引申开来,这以后还怎么见面,怎么谈生意?生意做不成了,财路也就断了。人这一生,要好好享受人生,享受生活,就得有财路,这财路是万万断不得的。高大明又放弃了向生意朋友求救借钱的念头。
高大明重新开动大脑机器,脑子里像有个搜索器在他的社会关系库里仔细搜索求救对象。他想到了家里人:梅芳?姐姐?……都不行;又在朋友圈子里排,猛然,眼睛一亮,像淘金者发现了金库。高大明忽然想到了江海川,此时,身处困境,只有江海川能救他。他现在实实在在地感到这一生能交上江海川这么个有头有脸,义气重的朋友而感到无限自豪。于是,像落水者抓住救命稻草,立即给江海川打电话。
电话通了,高大明背对着两名保安,控制着音量,对着话筒:“喂,是哥吗?”
“是大明啊,出差回来啦?”对方听出了声音。
高大明不想在电话里多说什么,尽量赶要紧的话说:“哥,我在省城龙泉大酒店被偷,现被困酒店难以脱身,请在二十四小时内弄五千块钱过来。”
“二十四小时?我坐飞机呀,可我们这地方没飞机呀。”对方有点为难。
“电汇,有二十四小时的电汇,赶紧的。”高大明急切地说。
“那好,你给个准确地址,我立即去办。”江海川又特别嘱咐他放心。
通完了电话,高大明总算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也松弛了。他掏出香烟,递给保安。
“对不起,保安部不准抽烟。”保安面色冷峻地摆摆手,表示拒绝,也示意他不要抽烟。
高大明又跟保安套近乎,并把手提电话递给保安,道:“同志,我把这个手提电话先压在你们这里,请允许我回客房。”
保安瞧了瞧那部价值一万余元的手提电话,做不了主,打电话请示,才得到允许。于是关了近一个小时禁闭的高大明才重新获得自由。
第二天临近中午,酒店内线电话通知他,有汇款。高大明像盼到了救星,立即下楼,取钱、结账、取物,然后像躲瘟疫似地离开了龙泉大酒店。他在龙泉大酒店遭遇的奇耻大辱,这段人生的小插曲没有人知道,就连江海川事后问他,也只是怪他不小心弄丢了钱,没往深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