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周县的市民们最近在传播着一个重要的小道消息——他们的父母官大人——县委书记何兴华倒台了。
老百姓的小道消息往往并非空穴来风。这个小道消息的真实性可靠性,数天后便得到了真实:何兴华真的倒台了。他因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和涉嫌买官卖官、收受贿赂等犯罪活动,先是被双规,接着便被检察机关拘捕。这个消息一旦被公开,尽管人们早已有了心里上的思想上的准备,还是犹如发生了七级地震一般,让滨周县发生剧烈地抖动。老百姓们震惊、贪官们惶惶不安。老百姓震惊之后,便拍手称快、大快人心。
一个贪官倒了,老百姓总是翘手以待,期盼着一位面色冷峻、有胆有识的包青天式的男人来滨周执掌帅印,唯有如此,才能把滨周治理好,才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这是老百姓的善良愿望。可是万没料到,他们盼来的县委书记,却是个年轻的、身材高挑,外表秀气的女人。老百姓失望之余,便在心里骂道:“去了一个狗日的,来了一个驴养的;都是一丘之貉,一路货色。
唉,滨周哪天才能柳暗花明、春光明媚?”
其实,老百姓错骂了这位漂亮的女县委书记。她叫胡红燕,通江政法大学毕业后,已经在基层锻炼了十年,政绩斐然。据说,这次让她来滨周,上面给了她尚方宝剑。她也立了军令状,不把滨周治理好,绝不罢休。
胡书记到任的第二天晚上,就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亲自带领县政法委书记、县公安局长到滨周各娱乐场所,以秋风扫落叶之势集中扫黄。她强调说,到娱乐场所先查车,后抓人。有一批部委办局及乡镇的干部由于没有把这个漂亮柔弱的女县委书记放在眼里,而且更没想到这个女人的手腕这么硬,动作这么快,结果在这次扫黄行动中触了电、倒了霉。
胡书记第二个动作便是重拳出击抓赌博。这两个动作都是夜晚行动,城乡同时进行。对一大批被抓上来的色鬼赌徒及三陪人员,胡书记规定:身上有职务的,一律停职,接受审查;非官场人员,不管什么人一律重罚,够法办的由司法机关法办,发现有一人说情的,视同嫖赌处理。
胡红燕借这两次行动狠狠惩治了滨周的一部分腐败分子。随着何兴华这棵大树的轰然倒塌,追随在他身边的一批心腹爪牙、贪官污吏、兔子狐孙一个个相继下了马。所幸的是,韩文远和江海川却在这次“地震”中安然无恙,虚惊一场。特别是江海川乐观地以为自己福大命大造化好。
县委书记胡红燕一边狠抓扫黄禁赌、惩治腐败,一边致力于经济建设,着手整顿工业园区不正之风,着力改善软硬件投资环境,筑巢引风,加大招商引资力度。通过由下而上对全县在外大户的排查摸底,初步掌握了全县在外大户中有五十余户的资产在千万元以上,这五十余户名单上,梅芳的名字赫然排列在前五位。也许都是女人的缘故,胡书记在梅芳的名字下面加了个着重号。
梅芳离开家乡已然六个春秋,六年中只回来过一次。刚到南海因路途遥远,盘缠不足,没条件回来;发了财组建了公司,事业千头万绪,没时间回来。前年春节,因实在忍受不了思念之苦,才由南海飞到通江,再打车回到日思夜想的父母儿子身边。亲人久别重逢,相拥而泣,有道不完的离愁别绪,诉不尽的相思之情。
梅芳把这几年在南海的经历大致跟父母述说了一遍,苦难说得少,成功说得多。小高翔遗传了母亲的基因,不仅个头蹿起老高,还有股英武之气。几年没见母亲,今日一见,依偎在母亲怀里长时间地摩挲撒娇。
一家人道完了离愁别绪,便张罗着办年货、过春节。
梅芳对父母说:“爸,妈,别忙乎了,干脆咱一家人到宾馆包几个房间,在宾馆过年。”
母亲说:“这哪成?大过年的,总得像个家的样子,宾馆再好,也没家的感觉。”
“咱现在的房子不也是租的吗。”梅芳说,“其实,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哪儿过年都一样。高翔,你愿意到宾馆过年吗?”
“我要住宾馆,今晚跟妈妈睡。”高翔欢呼雀跃。
“哟,不害臊,大男人了,还跟妈妈睡。”施鹤玉伸手轻轻刮了刮外孙的小鼻子,羞他道。
全家人统一了意见,就决定住到滨周宾馆。大年三十,吃团圆饭,梅芳突然想起了妹妹,问父母道:“爸,妈,你们见过妹妹吗?她好吗?”
“大过年的,提那孽种干啥?只当她……”
“她爸!”施鹤玉立即制止道,“大过年的,别口没遮拦,说不吉利的话。怎么着,也是咱身上掉下来的肉。小芳,你也不用担心,她挺好的,厂子搞得挺大、挺红火的,还坐上了小汽车。来看过我们。你爸不愿意搭理她,我这脑子也转不过弯,每次来,都买了好多东西,见我们爱理不理的,放下东西就走了。”
“爸,妈,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怎么还记恨这件事?听女儿的,原谅妹妹吧。”
“其实,她每次来看我们,我和你爸也想跟她说说话,可总觉着心里别别扭扭的。她走了以后,我们又觉着对不住她,心里挺不好受的。”
“这是何苦呢。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再说,妹妹也没有错,她是个受害者。既然她现在生活得很好,我们就应放下所有的恩恩怨怨,不要再难为妹妹了。”
“闺女啊,听你这么一说,我们心里也亮堂了,我们听你的,下次她再来,我们不再为难她了。不过,高大明,我们是绝不会让他进门的。”梅永林说。
“大过年的,不说不开心的事。”施鹤玉白了一眼丈夫,岔开了话题道,“这大年三十的,家里要是再添个人就好了。”
“妈——”聪明的梅芳听出母亲话中的意思,忙打住了话题。
“这回妈再也不干涉你的事了,可你也得抓紧点,在外头这么长时间,就没个中意的?”
“我一个人生活得挺好。”
“闺女啊,”父亲说,“你妈说得对,趁着年轻,抓紧找一个。爸妈盼着你有个好归宿,那才叫完整的生活。”
“女儿就听你们的,有中意的,一定先带给你们看看。”梅芳不好意思地说。
“妈,那你什么时候把新爸爸带回家?”小高翔也凑上了热闹。
“臭小子。”梅芳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小脑袋,笑着问,“你允许妈妈给你找新爸爸吗?”
“那你必须找个跟妈妈一样的,个子高高的爸爸。”
小高翔出生下来,便一直在外婆跟前,跟外婆有着特殊的感情。稍许懂事后,妈妈就离开了爸爸,之后便经常发现妈妈伤心地流泪,幼小的心灵产生了爸爸欺负妈妈的思想。特别是爸爸后来竟然跟小姨弄到一块,认为是件丑事,更加深了对妈妈的爱,对爸爸高大明不仅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点怨恨。心里早已希望能有个跟妈妈一样好的新爸爸。
“这小子,小小年纪,什么都知道。”梅永林情不自禁地笑道。
全家人都开心地笑了。
一家人愉愉快快地过完了年,梅芳再次对父母说:“爸,妈,跟你们商量的事,考虑得怎样?”
“小芳,我跟你爸商量过了,还是不跟你去南海,滨周生活惯了,到外地怕水土不服。你安心地去吧,高翔我们一定会带好的。”
“妈,你们再考虑考虑,女儿在那里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很寂寞的。”
“要不,把高翔带去。”施鹤玉说,
“想得出,孩子还小,放到那么远的地方,小芳又不能每天照顾他,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梅永林立即反对。
梅芳也觉得父母身边没个孩子反而更加冷清,想了想,作出了一个决定:“爸,妈,你们舍不得离开家乡,我不再劝你们了。我打算在滨周为你们买幢房子,让你们享享福,我下次回来也不用再住宾馆了。这边的小店也不要开了。”
这一决定得到父母的同意。
梅芳便在西门古内运河边上的运河路秀园新区买了一幢别墅,配齐了全套家具设施。全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新家。临行前,梅芳再次告诫父母不要再记恨妹妹了。老夫妻俩深为女儿的深明大义所动,默默地点了点头。梅芳又对儿子高翔说:“高翔,在家听外公外婆的话,好好学习,不许贪玩。”
梅芳做完了这些,心里的牵挂似乎减少了许多,离开滨周后,便一直没时间再回来过。去年岁末,梅永林夫妻俩早早备好年货,祖孙三人便开始盼着远方的游子早日归来,可是,梅芳的电话却一再推辞,最后,却说回不来了。梅永林夫妻俩的心一下子空了。他们只有尽量去理解女儿,女儿管着那么大的一个摊子,不容易。
梅珍疯了后,梅永林夫妻俩悲愤交加,恨高大明把个好端端的女儿弄成了这样。施鹤玉不仅恨高大明,也恨徐师傅夫妇,更恨自己瞎了眼,引狼入食。梅永林则安慰说:“恨有什么用,这都是命。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法为女儿治病。”
“要不,打电话告诉小芳,让她回来一趟?”施鹤玉望着丈夫说。
“告诉她,回来不跟高大明拼命?嫌孩子遭的罪还不够?她那里每天那么一大堆的事,你就让她省省心吧。”梅永林冲施鹤玉大声说道。
“可珍珍的病……”施鹤玉又揪心起来。
“她是高大明的人,高大明能不管?他不是已经把珍珍送到元州精神病院治疗了吗?”
“你还对那个畜生抱有幻想,这边医院里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这时候还能顾得上咱珍珍,她已不是个活蹦乱跳的人了。”施鹤玉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那也不能告诉小芳,咱们多到医院去看看珍珍。”梅永林说。
这天傍晚,夫妇俩心情沉重地从元州市静安医院探望完梅珍回到秀园新区的别墅,正在长吁短叹,突然一辆白色小轿车在自家院门前停下。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位高挑漂亮的女人,后面跟着几个随从。夫妇俩乍眼一瞧,以为是大女儿梅芳,顿时喜出望外,忙迎了出来,待近前一瞧,又大失所望。来人不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女儿。
那女士微笑着进了院内,慢声问道:“请问大爷,大妈,这是梅芳家吗?”
“是的。”梅永林答道,“请问姑娘是?”梅永林夫妻俩注视着眼前的女子,还真有点像他们的女儿。
“大爷,这是咱们新来的县委胡书记。”一位文质彬彬的随从赶紧介绍道。
“哟,是胡书记,失敬失敬。”梅永林见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就是滨周老百姓最近啧啧称赞的抓赌扫黄、惩治腐败的女英雄,不禁肃然起敬,忙着把女书记迎进了屋,让座倒茶。
“大爷,您别客气。您也坐啊。”县委书记微笑道。她的笑容很好看。梅永林怎么也弄不懂,这个柔弱漂亮的女人何以能把那么多耀武扬威的贪官弄下马来。“大爷,”女书记继续微笑道,“你二女儿现在稳定一些了吗?”
“唉——”梅永林叹息一声,“家门不幸,惊动了胡书记。谢谢您的关心,她还是老样子。”
“您俩也不用着急,这种病得慢慢治疗,会好起来的。您大女儿还不知道妹妹的情况吧?”
“我们寻思着不让她分心,暂且就没告诉她。” 施鹤玉说。
“您俩生活得还好吗?”
“托胡书记的福,还好、还好。”梅永林说。
“大爷,大妈,过两天,我们要到你们的大女儿那里走一趟,想请她回来,为家乡的经济建设出点力。您俩有什么话要带去吗?”
“唉,你们能让她回来,是再好不过了。一个女人跑那么远,让我们老两口惦记得慌。”梅永林说,“只是请胡书记千万别把家里的事告诉她,我这个女儿脾气倔,要是知道家里的事,回来一定跟高大明那王八蛋拼个鱼死网破。”
“我答应你们,不过你们也别把事情尽往坏处想。高大明已经遭到社会舆论的强烈谴责。您俩也要相信政府一定会把滨周的社会秩序治理好。”
“有您这样的好书记,我们相信,滨周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梅永林充满希望地说。
“您俩要多保重身体。”县委书记起身,握着梅永林夫妇的手,关切地说完最后这句话,便出了梅家。
夫妇俩目送着县委书记的车子,直至消失。
数天后,滨周县一支四人的招商团在县委书记胡红燕的亲自带领下,顺利抵达南海机场。
梅芳亲自到机场迎接,并以东道主的身份安排一行人入住海润集团华海大酒店。华海大酒店乃是一四星级酒店,位于南海市金融贸易区,依海而建。外观隽逸、高雅。内有市景、海景标准房;海景套房、欧式、中式、日式套房等风格各异的客房。置身其间,可俯瞰椰城市景和美丽的琼州海峡。酒店李总早已接到梅董事长“有贵重客人光临”的指示,预先安排好了房间,除胡书记安排在海景套房,其余三名均安排在高级单间海景房内。
胡红燕等稍作休息后,梅芳便尽地主之谊,在华海大酒店二楼餐厅豪华包间,为一行人接风洗尘。客人们品尝了南海的四大名菜:文昌鸡、东山羊、加积鸭、和乐蟹。酒宴结束后,招商团其他三人被安排到酒店六楼桑拿中心。胡红燕则拉着梅芳的手来到她的房间。大概都是女人,而且相貌又相近,两位女强人相见如故,彻夜长谈,异常投缘。谈到后来,竟以姐妹相称。梅芳小胡红燕两岁,便以妹妹相居。交谈中,胡红燕遵守诺言,没有将妹妹梅珍的事情告诉梅芳。时光易逝,不觉已近午夜。梅芳要回海殿岛别墅,胡红燕一把拉住她说:“妹,今天别走了,咱姐妹俩就同床共枕一回。”
梅芳笑笑,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梅芳带领胡红燕一行参观了海润集团各分部、子公司,除华海大酒店外,还有两个服装厂、一个织布厂。胡红燕啧啧称赞梅董事长了不起。她虽然跟梅芳认了干姐妹,场面上还是官方语言。下午,梅芳又亲自带领他们到南海的假日海滩、铜鼓岭、第一庙、天涯海角等一些风景名胜逛了一圈。第三天,胡红燕一行才坐进海润大厦的小会议室里,认真向梅芳介绍家乡已改善了投资环境,制定许多优惠政策,希望梅董事长念及家乡百万乡亲,能为家乡经济建设作出点贡献。
梅芳说:“感谢家乡的父母官这么看重我一个女流之辈,回去投资一事容我跟董事会商量商量,商定后,还要派员到家乡实地考察一番。”
梅芳经历商场多年,比较成熟老到,她虽然有钱,却懂得不能把钱乱投乱放,一旦放错了地方,轻则伤元气,重则一蹶不振,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她早听说滨周工业园区好大喜功,允诺许多优惠政策,先把投资商骗到园区,厂房建成了,机器装好了,承诺的优惠政策却得不到落实,严重挫伤了投资商的投资热情,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许多投资商只好自认倒霉,扔下建好的厂房,运走设备,一走了之。胡红燕虽说改善了投资环境,是真是假,有待证实,更重要的,她暂时还没这个打算投资滨周。她知道,企业家最重要的就是投资方向的明确、战略决策的正确。她所谓跟董事会商量一说,显然是个幌子,胡红燕并不知道,梅芳拥有集团的几乎全部股份。
南海三天的招商引资活动落下帷幕。梅芳在华海大酒店再次宴请胡红燕后,便回到了海殿岛的别墅。次日,梅芳因临时有事,没能为胡红燕一行送行,由集团派车将其送到机场。
梅芳手下一位得力干将,集团办公室主任杜春受梅芳指派,随机前住,到滨周作实地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