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周士红的头像

周士红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2/04
分享
《天涯情缘》连载

第一十三章 家庭重荷

任秀梅在涧河镇卫生院妇产科艰难地产下一男孩后,全家人跳弹到喉咙口的心才回到了心房。她分娩时,由于一阵接一阵强烈的宫缩,而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地惨叫。医生、护士们拿着各种手术器械准备手术的时候,只听“哇”的一声,孩子却出来了。

从任秀梅进产房到分娩,朱亚伟一直陪在医院。得知妻子难产,急得大汗淋漓。孩子出生后,才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他给孩子起名叫雨涛。

任秀梅的“月子”是在家里的“鸽子窝”里坐完的。心里虽然憋屈,也认命了。自那次被父亲赶回朱亚伟身边,住进这个“鸽子窝”后,就认命了,背地里不知流过多少次眼泪。儿子的出生,给她酸楚的心灵以很大的慰藉,加之,朱亚伟在她怀孕、分娩直到“坐月子”期间,一直亲力亲为、小心呵护、精心服侍,其关怀体贴的程度不得不令她感动、宽慰,作为丈夫,他实在是无可挑剔的。任秀梅由感动发展到对朱亚伟产生了一种自然的情愫,这种情愫就犹如地下水自然涌出而形成清泉一般。说不上是爱,好像是一种亲情般的感觉。

坐完了“月子”,任秀梅打算带儿子朱雨涛到许振刚的照相馆照张相,然后顺便回娘家。

许振刚见到任秀梅抱着个孩子,感到意外,内心涌起一股酸楚的滋味,但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地招呼道:“任姐,稀客、稀客。”

“生意还好吧?”

“马马虎虎。”许振刚说,“你呢?过得好吗?是儿子还是女儿?”许振刚边问边逗任秀梅怀里的孩子。

“儿子。”任秀梅的脸上洋溢着喜洋洋的表情。

“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许振刚没来由似的说。

“你怎么就知道我过得好呢?”

“你脸上写着呢。”

“哟,几天不见,又学会相面了。”任秀梅玩笑道。继续关心地问:“小许,你结婚了吗?”

“正在恋爱。”许振刚有点不好意思。他一直追着任秀梅,也曾信誓旦旦立过誓言,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任秀梅结婚了,他也觉得寡妇生儿子,没指望了,才不得不从对任秀梅的幻想中挣脱出来。人家已经结婚了,你再傻乎乎地等,那才叫真傻。如今这社会,有谁还真的把感情当回事,只有你许振刚钻进情网里,掉进爱河里差点上不来。

“对方是哪里人,做什么的?”任秀梅关心地问。

“本镇的,一个普通的农村姑娘。结婚后,打算跟我一起打理照相馆。”许振刚像回答老师的提问,一五一十地做了回答。

“结婚时,别忘了请我,到时一定来恭贺。”

“你家那位‘大干部’不介意?”许振刚又开起玩笑。

“我在他面前才是‘大干部’呢。”任秀梅也笑道。

“那他不是患了‘妻管严’?”

“去你的。”任秀梅笑了笑,想起了正事,“小许,帮我儿子照张相。”

“好哩。”

许振刚一阵忙碌,为小雨涛拍了几张照片。

任秀梅临走时,许振刚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嘱咐道:“有空常来坐坐,如果觉得无聊,陪你搓搓麻将,消遣消遣。”

“搓麻将?你照相馆不要啦?”

“只要任姐有雅兴,什么时候想玩,随时奉陪。”

“以后再说吧。”

富康面粉厂越来越不景气了。

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许多个体加工厂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应运而生,它们犹如千艘小帆船直朝富康面粉厂这艘巨舰撞来。韩文远上任涧河镇党委书记以来,大搞“形像工程”、“面子工程”,镇区搞菜市场,建了又拆,拆了又建;公路沿线的农田一律搞起了多种经营:长蔬菜、种蚕桑、育薄荷,结果不切实际,无路可销,劳了民又伤了财。为了搞这些“形像工程”、“面子工程”。韩书记多次到像富康面粉厂这样的镇办龙头企业要布施化缘。加之其他一些镇直镇办单位的头头脑脑也以韩书记为榜样,到任永昌这里伸手要各种摊派、集资。这些内外因素加起来,富康面粉厂这艘巨舰怎么能不往下沉。船长任永昌已感岌岌可危。最近,他心情一直不好,脾气暴躁,每天借酒消愁。尤其令他不快的是,他的“坐骑”即那辆白色桑塔纳轿车被江海川借用,说是下乡抗洪救灾,可是,抗洪救灾早已结束了,车子还不还他,他婉转地要过几回,江海川说马上送还,还到现在连个车影子都没有,害得任永昌不仅每天上下班要骑自行车,而且到哪里开会办事,要么骑自行车,要么挤公共汽车,很不方便。任永昌越来越觉得涧河镇新一届党委政府的当家人还不如上一届。这帮人,每天究竟为老百姓操些啥心思?

任秀梅回了娘家,朱亚伟也就不用回家烧饭了,中午大都在镇食堂对付着,晚上常到岳父家,陪岳父喝上几杯。这天,听岳父发泄完一通牢骚后,就劝慰道:“人生之旅,命运之舟,荣辱沉浮,不可预见,倒不如顺其自然,想开些。”

“好端端的企业,就被这帮人像扯草堆一样,东扯一把、西扯一把,快扯完了。亚伟,我心不甘啦!”任永昌激动起来,发出惋惜之叹。

“树欲静而风不止。本来就是公家的企业,他们想怎么样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毕竟你是胳膊他们是大腿,你无回天之力的。”

任永昌又干了一杯酒,重重地叹了口气。

“其实,您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弄到这‘官场’中来,虽然出发点是好的,可是有时候还真感到难以为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岳父似乎没听懂女婿的话。

“都说‘官场’是大染缸,一点不假。在这样的环境中,想洁身自好,就没法立足,有时不得不随波逐流,这么做又非我所愿。上次跟两套班子成员去元州参观乡镇工业,中午,东道主设宴招待,免不了一顿山珍海味,一番大吃猛喝,先是白酒,然后是啤酒。坐我身旁的卢副镇长三巡过后,无力应付了,便将残酒一杯一杯悄悄往我杯子里倒,并小声命令我说,小朱,快喝掉。我闭着眼睛,将他的每一杯带有残羹污物的啤酒倒进了肚子里,喝一杯就想呕吐一次,那感觉就像是每一杯啤酒里放了一只苍蝇,而我不得不把这些苍蝇喝进自己的肚子里,晚上回家,怎么也睡不着,一想起这事就觉呕心。这些事对我的刺激很大。”朱亚伟一边解释着,一边端起酒杯,跟岳父碰了一下酒杯,喝了一口酒,继续感慨道,“您没听说过,时下,流行于滨周官场上的‘升官之道’?如果按这个‘升官之道’,我感到自己在共产党的这个最基层的‘衙门’里,前途是一片暗淡。”亚伟的脸上布上了忧患。

“什么‘升官之道’?”任永昌停箸问道。

“不贡原地不动、贡少稍微一动、贡多才能大动。”朱亚伟忧郁地说,“这个生存的空间已经没有任何游戏规则可言,真才实学已被埋没在关系网中,置身于这样的空间,就如同攀登在一座险峻的大山之上,常有如临深渊的感觉。”

“唉,这个世道真是越来越不上轨道了?”任永昌不满地发泄道。任大能人也没能超凡脱俗,在仕途或者说事业遇到不顺心的时候,也跟常人一样,骂街、骂娘,也会愤世嫉俗。牢骚过后,便换了个话题,问起朱亚伟的住房一事,“不说这些让人倒胃口的事情了。我问你,房子是如何打算的?两口子总不能一辈子住那个‘鸽子窝’吧?”

提起房子的事情,朱亚伟的心犹如被阴霾笼罩。从目前收入来说,无论盖房或是买房都挺不起那个腰杆,面对岳父的突然提问,也只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等攒够了钱,再作打算,反正迟早要解决的。”

“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什么时候才能攒足了钱?等你攒足了钱,要到牛年马月?这件事,我早已替你规划好了,你只需拿出两万块钱,我帮你在街上买幢门面房。我寻思着,富康面粉厂迟早要垮,厂子没了,秀梅的工作也没了,靠你一个人恐怕压力更大,买幢门面房,让秀梅早点回来做生意,比在厂里上班强。当然,剩下的钱由我出。等你条件真的好了,再还我,能还多少是多少。”

朱亚伟腰杆挺不直,房子的事只能听从岳父的计划,只是这两万块又到哪里去弄呢?亚伟一边感谢岳父的美意,一边又犯着愁。

物转星移,时间过得迅速,不觉间,就到了朱亚伟妹妹朱亚娟待嫁之时,弟弟朱亚权待娶之际。这姐弟俩在学业上都没什么长进,初中毕业就都成了社会学校的一员。亚伟心想,幸亏没读出个啥名堂出来,否则,谁来担负他们的抚养责任?父亲去世后,母亲伤心过度,神志时好时坏,看情形没几年好活了。哥嫂自那次换上新屋子的门锁后,除了逢年过节回来打个照面,平时是看不到他们的身影。这个做长兄的,世界上都难找出几个。朱亚伟在心里恨恨地骂道。一大堆的问题实际上都扔给了朱亚伟。他是不能不管弟弟妹妹的,撇开手足之情不论,单看九泉之下的父亲,也应挑起为弟妹们成家立业的重担,可是,这副担子实在是太沉太沉了,亚伟不仅觉得累,更给他的小家庭罩上了浓云和阴影。

张罗了一些时日,终于把妹妹朱亚娟择个夫家嫁了出去。对方还不错,是个面食手艺人,妹妹嫁过去后,正好跟妹婿在街上摆个摊,做起了小生意。日子还过得去。

妹妹的心事了了,弟弟朱亚权的心事着实让亚伟心烦。

亚伟在机关大院当秘书,接触的人很多,活动范围也广,寻思着为弟弟亚权从下面的村子里找个本分的姑娘。他挖空心思地替三弟找对象,却一次次鸡飞蛋打。亲事不是梗阻就是流产。现在的人都很实际。人家姑娘上门,连个像样的窝都没有,将来怎么过日子?何况三弟又很一般,举手投足永远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这亲事能成吗?当初哥嫂闹分家时,亚伟坚持把新屋分给弟弟朱亚权,这个弟弟却不谙世事,糊里糊涂不知道亚伟的良苦用心,拒绝了美意。如今,哥嫂锁着门,总不至于拿把铁锤把锁砸了。

一次次的失败,朱亚伟更急了。三弟的人都不打紧,谈亲时,让他少说话,蒙一蒙也许能过关。再说三弟还没到那种马尾串豆腐,提不上手的地步。可房子是个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就不好蒙了。亚伟费尽心机,想来想去,决定分两步走:第一步为三弟盖新房,然后再谈亲事。盖新房不单单是为了三弟,也是为了实现父亲生前的遗愿。岳父任永昌让他拿出两万块钱替他买新房,这几年,已攒得差不多了,先拿出来,替三弟盖三间简单点的房子。

亚伟的这一举措是绝对不能让任家任何一个人知道的,尤其是老婆任秀梅,她要是知道自家住着“鸽子窝”,而把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拿出来为三弟盖房娶亲,不气死,恐怕真的要跟他一个葫芦两个瓢了。这台戏如何唱法,朱亚伟着实动了一番脑筋。最后把姐姐、妹妹召集起来,趁母亲神志好转时,开了一个秘密而紧急的会议,统一了思想、统一了口径,说父亲生前有一笔抚恤金在母亲身上放着,是留给三弟盖房用的。不够,你们姐妹二人再借点。

紧急会议后,朱亚伟仍然冒着一定的风险,开始为三弟备料建房。新房是在老屋“身子”下拆旧建新,由姐夫出面,包工不包料。

任秀梅见院子里突如其来地盖起了房子,忍不住惊诧,问亚伟道:“这房子是谁盖的?”

“是我妈和三弟的。老屋实在没法住人了,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朱亚伟早已想好了台词。

“老屋没法住人,咱这‘鸽子窝’还能再住上个十年八载的。”任秀梅话中有话地说。

亚伟没有理会老婆的冷嘲热讽。

“没看到老三有什么正行职业,他们盖房的钱是哪来的?”任秀梅满腹狐疑地问。

“噢,大姐和小妹每人错一点,我爸死后,单位里发了一点抚恤金。”朱亚伟自圆其说。

“老大霸占了新房,老三又盖了新房,就你这个老二是拖油瓶拖到朱家的,肯定不是你爸妈亲生的。我就弄不明白,当初放着大城市不去,恋着这个家干什么?这个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念的?要是当初留大城市了,说不定找个城里的老婆,省得现在自己遭罪不说,还让老婆孩子跟着受罪。”任秀梅又抱怨起来。

朱亚伟最怕别人伤他自尊:“你怎么又来了?”他一脸威严道,“你跟着我受什么罪啦?少吃还是少穿?打你还是骂你了?不就是房子暂时小了点吗?”

“我只不过说说而已,你这么大声干吗?”

夫妻俩在屋里吵了一会儿,朱亚伟就出来了,毕竟心里有鬼事,觉得对不起老婆,自己盖不起房子倒也罢了,岳父好心好意帮他买房,他倒好,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一个子儿不留,全部用到三弟身上去了。任永昌几次问他两万块钱聚齐了没有,他都搪塞道:“快了快了。”

三弟新房终于造好了。朱亚伟暗地里又实施第二步计划,为三弟择妻娶亲。把以前谈的几个对象又一一重新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觉得最有希望的还是自己蹲点的那个刘庄村村长刘文成的大女儿刘玲。一来他跟刘文成很熟悉,好说话;二来,刘家人不仅讲情讲理,而且家境比较殷实;再次,这刘玲,亚伟也见过几次,印像很好:身材略高,丰满匀称,是个漂亮的姑娘。现在街上一家个体服装店打工。朱亚伟自己不好意思直接跟刘文成谈这事,兄长给弟弟说媒,传出去总觉难为情,再说,万一谈砸了,以后彼此尴尬不好相处。

亚伟想了想,就请江海川出面。江海川是朱亚伟蹲点片的片长,又是镇里的三把手,加之说话有方有圆,老道圆滑。

亚伟跟江书记把这意思说了,江海川挺乐意,爽快地答应了:“好事啊,这个喜酒要喝,而且一定要喝到。”

江海川肯定的语气增强了朱亚伟的信心。

也不知道江海川使了什么法术,刘家爽快地应了这门亲事,而且没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

三弟跟刘玲见面这天,朱亚伟特别嘱咐他,不要多说话,说话时要想着说,不要抢着说。

事情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三弟跟刘玲相处了一段时间,虽然姑娘不是十分情愿,终究拗不过父亲刘文成的好说歹说,也就勉强接受了这门亲事。

江海川在这件事上,挺热心,风趣地对刘文成说:“刘村长,俗话说,锅要趁热端、饭要趁热吃,现已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我这喜酒已经等不及了,干脆挑个好日子,把事情办了,万一哪天上头来个二寸半纸头把我调走,我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刘文成连说:“好、好、好,全由江书记做主。”

半个月后,三弟朱亚权的婚礼在朱亚伟的操持下,终于在他的新房里举行了。由于江海川的积极参与,朴素的婚礼增添不少热闹喜庆的气氛。

在很短的时间内,帮三弟完成了新房的建造、婚礼的筹办后,朱亚伟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沉重的生活压力才感缓解了许多。三弟算是成家了,以后怎么立业,那就是他们小夫妻俩的事了,大不了再帮他们出些主意,策划策划。没过多久,三弟果然跟他打招呼,说跟大叔家的堂兄到苏州搞装潢去了。刘玲则继续在那家服装店打工。

朱亚伟支持三弟的决定:“出去闯闯也好,只是出门在外,各方面要小心从事,少说话,多学艺。”亚伟嘱咐道。

“哥,等我攒够了钱,回来也帮你盖房子。”三弟说。

“你有这份心,我就很满足了。”亚伟说,“你现在不要为我考虑,一心一意把你的小家庭搞好,就算对我最大的报答。”

生活的重压减轻了许多,思想上、精神上的负荷仍然沉甸甸地压在朱亚伟的心上。任秀梅不时地跟他吵闹。也难怪她心里失衡,论出生论家庭地位,大嫂和三弟妹都没法跟她相比,然而,她们进朱家门后,都能住上新房子,她却在这个“鸽子窝”里一窝就是数年,越想心里就越不甘,在对大嫂和三弟妹产生强烈嫉妒的同时,也越来越恨朱亚伟了,觉得朱亚伟实在是窝囊,自己也跟着受窝囊罪。父亲都答应帮买房子了,让他拿出两万块钱,至今都拿不出来。父亲也不是一定要他两万块,主要是为了遮一遮任家其他人的耳目。常言道,把出门的姑娘犹如泼出去的水。姑娘出嫁了,娘家父母很少再为女儿盖房起屋的。任永昌一来有这个实力,二来实在疼自己的女儿喜亚伟这个女婿。朱亚伟又出身贫寒。但如果真的全额为女儿买幢十多万的门面房,儿子任小兵现在没意见,将来娶了媳妇,知道这件事,就可能滋生矛盾、惹起事端,何况对二女儿任秀英也不好交代。

“朱亚伟,你打算让我们娘儿俩在这‘鸽子窝’里住多久?你给个时间,雨涛都四岁了,再住下去怎么住?”任秀梅实在不想再住这个‘鸽子窝’了,“朱亚伟,跟你说实话,我再在这个‘鸽子窝’住下去,会变疯的。”

“再克服一段时间,我正在跟领导申请宿舍。”

“这话你已经说过百次千次了,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要债?讨价还价?你申请到现在,申请的宿舍呢?”任秀梅越逼越紧,“我问你攒到现在,两万块钱攒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不嫖不赌,不抽烟不喝酒,一年攒四千、五年也攒两万了,你的钱到底弄哪儿去了?”

“就那么点工资,机关里的人情世故,家里的各种开支都要用钱,哪能攒到钱。”

“朱亚伟,你别以为我是傻瓜、榆木脑袋,我早就怀疑老三这房子跟你有关系,我迟早要弄个水落石出,我马上就去问你老娘去。如果老三这房子真是你出钱盖的,我跟你没完。”

“任秀梅,你别得寸进尺,一点都不知道见好就收。”朱亚伟的口气由硬变软又由软变硬,“我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咱这个家,所以,你怎么损弄我都可以让着你、迁就你、哄着你,可你要是到我妈那里胡搅蛮缠,绝不答应!她都已经风烛残年了,还不让她清静几年?”朱亚伟目视着老婆,脸上显出威严的表情。

任秀梅被这种威严怔住了,低下了头,不再吱声,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辛酸、歉疚之情瞬间又涌上亚伟的心头。良心讲,他感到对不起这个老婆:“秀梅,你放心,我会尽快想法解决咱家住房问题。”亚伟的语气明显苍白。

“从现在起,你每月的工资除留部分零用钱,其余全部归我保管!”任秀梅作出了重要决定。

朱亚伟略一沉吟,同意了。

就在朱亚伟夫妇重新调整了家庭经济支配大权的时候,任家却发生了重大的不幸,这个不幸对任家来说是灾难性的、毁灭性的——大能人任永昌突发脑血栓差点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虽经汪东等几位骨干医生的全力抢救,性命算是保住了,却留下偏瘫、左眼失眠、说话发语不清等严重后遗症,俨然一个废人。大能人昔日雄风一下子消失殆尽。

任永昌不仅是任家的顶梁柱,也是富康面粉厂的脊梁骨,如今,这根顶梁柱顷刻间倒了,脊梁骨倏忽间折了,无论是任家还是富康面粉厂都呈现出一片混乱的局面。任家幸亏有朱亚伟力挽狂澜,才不至于在风雨飘摇中迷失航向。任永昌一出事,沈菊媛便慌了神,如堕烟海。还是任小兵提醒,立即打电话给姐夫。接到电话,朱亚伟立即打电话要汪东派救护车。任永昌后来命是保住了,可面对已成废人的丈夫,沈菊媛整天以泪洗面,六神不清。非常时期,朱亚伟以任家“家长”的身份挺身而出,针对任家目前现状,作出了干练地调整部署。任小兵高中毕业,一直待在家里,游手好闲。任秀英早已过了出嫁的年龄却仍待字闺中。朱亚伟首先从这两件事入手,先将任家一楼门面房收回,让任小兵经营粮油兑换,使其业有所归。这件事圆满做完后,接下来就是为小姨子任秀英择夫婚配。经多方联系,托人说合,终于为小姨子拉上了一门合适的对象:镇自来水厂一名水电安装工。小伙子人挺忠厚,家境也不错。没过多久,便由朱亚伟主持,给他们把大事办了。这两件事办妥后,沈菊媛似乎才从混乱无序的迷障中走出来,渐渐安定了下来,接受丈夫已换成另一个人的残酷而又令她痛苦下半生的现实,也责无旁贷地担起伺奉照顾丈夫下半生的重任。

富康面粉厂却没这么幸运了。先前,这艘巨舰虽受内外挤压逐渐下沉,但在任永昌努力驾驭之下,仍劈波斩浪,摇晃前驶。现在,舵手突遭变故,不能上船,大船立即没了航向,风雨飘摇,摇摇欲沉。镇党委镇政府责成镇工业公司委派一名副总经理亲自接管,怎奈,人心思涣,已无法压住阵脚。可以这么说,此时的富康面粉厂只有任永昌能压住阵脚,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执掌帅印。面粉厂是几十年的老厂,任永昌任厂长兼支部书记以来,中层以上干部都是他一个个挑出来的。资格资历都比较高,跟随任永昌忠心耿耿。他们只听任永昌的。镇政府三番五次地把手伸到厂里来要钱,早就激起这帮元老们的不满,要不是任永昌把着、压着,早已到县里请愿闹事去了。好端端的一个厂子,就被这些害群蛀虫蛀掉了,工人们义愤填膺。

面粉厂在群龙无首、混乱无序的情况下,犹如中了炮击的巨轮,摇晃着身子,渐渐地沉没了。

朱亚伟在处理完任家变故不久,母亲也终因过度思念那边的父亲,郁郁而终。这个刚强的汉子又不得不强打精神,怀着悲哀的心情为母亲操办丧事、守灵敬孝。本以为丧事办完,可以平静一段时间,可是他的妻子任秀梅偏偏不让他平静。

任永昌一病,任秀梅感到自己的门面房又成了泡影。任永昌本来的这个计划只有朱亚伟夫妇知道,任家其他人并不知道,现在,任永昌都成瘫子了,还能再指望他帮买房子?任永昌一瘫,面粉厂倒闭,任秀梅舒服体面的工作也没了。房子和工作一个是她的憧憬、一个是她的支柱,眼下,这两样东西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她就像从理想的高空一下坠落到黑暗的深渊,胸中的悲戚失望怨恨一齐涌上心头。她要寻找寄托、没有寄托;她要寻求慰藉、没有慰藉。她感到万念俱灰,有种天苍苍野茫茫的茫然感、孤独感、无助感,生活实在没盼头没奔头没意义了。在这样的混乱思想状态下,她想到了许振刚。许振刚不是曾跟她说过吗,如果哪天觉得无聊烦闷,可以陪她搓麻将散心消遣。这个许振刚好像早就知道自己有无聊烦闷的时候。

任秀梅终于找到了赖以慰藉心灵的工具和精神寄托的方式,那就是搓麻将。她每天下午把孩子朱雨涛扔给母亲,就到许振刚照相馆的角楼上搓麻将。起先是小玩玩,渐渐觉得不过瘾,就越玩越大了,地点也由许振刚的角楼转移到了涧河镇地下赌场。赌资是朱亚伟的工资,加上她任大小姐的私房钱。赌友除许振刚外,还有社会上的三教九流,这些人凑在一块,一边打麻将,一边街谈巷议、搬弄是非、飞短流长,无奇不有、无话不说。都说官场是个大染缸,这赌场同样也是个大染缸。任秀梅的本质并不坏,跟朱亚伟最大的矛盾也只是住房的问题,通过赌场这个染缸染过后,很快变得自私尖刻多疑。

朱亚伟觉得不对劲后,想立即从源头上制止老婆的行为,一方面中止经济来源、一方面跟丈母娘及小舅子商量,让她在小舅子门市上帮忙。任小兵正好需要人手,就让大姐在门市上照应,算是有了个工作,每月照常发给她工钱。可是,任秀梅的赌瘾就像染上了毒瘾一样,上瘾了,就甭想摆脱它,白天没时间玩就晚上去赌。赌资没了,就问弟弟要。任家大小姐本来就是任家的一颗放光的明珠,谁都当她是宝贝,谁都宠着她、护着她。朱亚伟又去丈母娘家兴师问罪,不许给钱让她去赌博?

这一回,丈母娘和小舅子都没拿好脸色待他。丈母娘挖苦道:“你自己的老婆都养不好、管不好,还想让我们来管。她在你那里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睡不好,心里烦闷,就让她散散心、解解闷,再说又没拿你的钱去赌。听秀梅说,你跟前本来有点钱,后来怎么就没了?攒点钱,想法盖几间像样的房子,别在外面走花遛水的。”

朱亚伟碰了任家母子不软不硬的钉子,尤其是丈母娘竟然无中生有地责难羞辱他,心里一阵抽搐,如鲠在喉,想说什么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悻悻地离开了任家。

古镇暮霭沉沉,街灯暗淡迷蒙。

朱亚伟踯躅于迷蒙的街灯下,脑子里乱纷纷、脸上阴郁郁。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