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萱先生原本是城里知名学府的文史教授,他读过的应五嫂根本莫去挨边(挨边,双峰话,此处为不能相比)。背起汉书史记鲁迅红楼梦和毛主席诗词来,个把时辰不停顿。他这个人吃亏就吃在性格上,跟彭立仁他们本家宗族出的那个大将军一样,喜欢讲真话讲直话。去年搞大鸣大放,鼓励党外人士给共产党提意见。校长跟书记在动员会上慷慨激昂地号召全校师生给校党委和他们本人提意见。并且约法三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保证不搞打击报复。
书呆子岩萱先生对校长书记的话信以为真。当着拍满一礼堂的人说共产党搞大跃进,放高产卫星,办公共食堂,提前实现共产主义是脑壳发胀,劳民伤财。讲到背后,居然越过自已定的红线,将校长安排小舅子帮学校食堂买菜,书记让姨妹子做食堂出纳,以及他们安排在校内做其它事的那些瓜棚搭柳叶的亲戚,萝卜连缨子一起扯了出来,搞得坐在台上的校长书记面瑟瑟。
从体制内走过来的人都晓得,把单位的两个一把手都得罪完会是一种么子样的结局。到反右收尾时,校党委经慎重研究,将全校四个右派份子名额中仅有的一个极右名额给了岩萱先生。本来是全家通屋大细都要下放农村的。碍于群众反映强烈,最终只下放先生本人。至于下放到哪里,校人事处和保卫处的承办人员同情岩萱先生,瞒着校长书记,替他联系了三个比较好些又近些的点让他挑选。一直到此时,书呆子才重新变得聪明了,选择来我们大队。他的姨外婆嫁在我们村,姨外婆的儿子中哥还是伪政府时期就帮共产党跑路,解放后做了比县长还大的官。中哥家国情怀,不忘初心,家乡有难总是尽力帮忙。后来的事实证明书呆子的选择正确。
七叔领着先生来见应五。刚一落坐,七叔就指着先生对应五讲:“应五哎,他就是早几天我跟你讲过的岩萱先生。是上级安排来我们大队接受贫下中农监督劳动的右派份子。中哥要我们把他管好管严,不能走任何的拐。争取早日把他改造好,重新做人。中哥又特外搭信来说,这件事儿就全拜托应五好啦。”
七叔又指着应五向岩萱先生说:“李应五同志,共产党员,贫农,土改根子。你以后在这里的一切都由他安排。你有时需要离开李家湾时先要向他请假。希望你摆正位子,老老实实接受他的监督,听清楚了冒啊?”
先生连连点头:“听清楚啦。”
七叔问应五有无意见。应五说:
“冒得意见。”等七叔一走开,又嘟哝了一句:“真是造孽。”
先生来我们村的第一餐饭是在应五家吃的。应五嫂按招抚匠人师傅的标准搞的。饭后两公婆领着先生来到五保户枚伯伯家。枚伯伯没有崽,只有两个女儿。细女儿嫁在洲上鳌头村,跟岩萱先生的老家是一个大队。先生听说后觉得似曾相识,就问枚伯伯:
“你嫁在洲上的女儿,是不是那个想生个崽,却一直冒生得成,连生了八个妹子,个子有点高,长得很好看的那个妹子?”
枚伯伯说:“是。你认得啊?”
先生说:“细时间我跟她男人一起读私塾,我跟他还打过架。”
一讲开就熟了。应五就跟枚伯伯讲:七叔讲啦,岩萱先生就在你家,先跟你们搭一阵伙,等到他学会自己搞饭菜了再分出来。故所以,请你们多些教他一些煮饭做菜的手艺。”
枚伯伯跟枚伯母都爽快地表态同意。并且热情地帮先生准备起床铺来。先生只带来一床薄薄的盖被,没带贴被,应五批评他:
“你这哪里像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分明是来做客的。乡下温度低,夜里冷,你不晓得呀?这被子跟摇篮被一样狭,一样薄,你一个大男盖它怎么行。”
枚伯母听了,去柜子里找了床旧絮被来,应五嫂接过帮他垫好。又发现他没带枕头,应五嫂对先生说:
“你一个读书人,没有枕头怎么看书?乡下日短夜长,不看书怎么打发一夜的时光?”
先生不好意思地说:“他们老是催我,走得急了些。再说呢,家里也冒得多余的。所以就打算用书做枕头算啦了。”
说毕,将一本《毛泽东选集》和几本鲁迅的书摆在放枕头的位置。
回来的路上,应五跟堂客叹气:“造孽呢。那么多的书都白读啦。”
应五嫂不同意他的讲法,反驳他:“他当右派跟读书多有甚么关系嘛。个个都像你一样做睁眼瞎子,国家就有希望啦?”
“你少跟我讲大道理,我讲不过你。你去打听打听,那些右派份子哪个不是读书做学问的?哪个不是有文化的?我冒读过书又怎么样?他们这些学术权威最后还不是要交给我们这些冒读过书的农民去监督劳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应五嫂好一阵做不得声,默默地走路。回到家之后,去排柜里找了个干净些的枕头,另外找了一盏洋油灯倒满了洋油给先生送去。
有首歌粒子这样唱:“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唱的就是应五两公婆。他们从来就不把岩萱先生当右派分子对待,而是把他看作一个运程不好的人,生怕他想不开去淌下路塘,润物无声地替他送去温暖。
这天,应五同先生谈平。他问先生的家庭情况。先生告诉应五,说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下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应五问先生:
“当初你为什么不提出回洲上去呀?那是你的老家呢,碰上有个伤风感冒的,好歹有亲人在身边可以照顾。”
先生低下脑壳,细细声地说:“我已经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为什么?”
“不想连累他们。”先生叹了口气:“解放前,我家穷,读不起书。但是我爷硬是不认命,说最穷最苦也要送一个儿子去读书。不然的话,我们这一族人永远都莫想打翻身。为了供我读书,我爷带着我弟弟去地主家做长工,我娘跟我姐姐则替一户做斗笠的人家捶棕绑子。”
“捶棕绑子好辛苦哩,我捶过。要将棕绑子泡在水里,把它浸发后再去捶,要边捶边淘才又快又好。捶得久了,起身时半天都直不起腰来。”
“是的呢。一双手整天泡在水里,热天还好些。一到冬天,我娘和我姐的手肿得像被油炸过的馍馍,外面开叉,看得见里面的肉。我姐一浸水就痛得哭,吃饭时连抓筷子都要抓不稳。”
“所以你就发狠地读书。不过你也真挣气,总算读出身啦,还做了大学老师,总算可以报答他们啦。”
先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想起就心痛。我的爷和娘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就死了,是活活累死的。爷娘死后,我本想要好好报答下姐姐跟弟弟。没想到我被打成了右派分子,报恩不成反倒连累了他们。五哥你不晓得呀,我侄女是学校团支书,他们学校原先把她当作第一个学生党员来培养。我出事后,学校党总支书记两次找我侄女妹子谈话,要她与我划清界线。我侄女也交了决心书上去,声明跟我决绝关系。但是他们不信,团支书还是调了别的人来做。”
先生讲着讲着,竟然哭了起来,应五安慰他:
“不当就不当罢。留得青山在,不怕冒柴烧。只要人品好,调个单位,好好干,入党的机会有的是。”
先生说:“你不晓得现在的形势呢,哪儿都一样。我外甥本来要去参军的,体检过关了,初时政审也过关了,就等着县武装部发通知了。这时,我出事儿啦。有个体检政审都有点问题的伢子连夜到乡里去举报我。结果,我外甥就被他顶替了。唉,我对不起他们呀。为了减少跟他们的牵连,所以我才选择来李家湾的。”
应五听了之后心里讲不出来是么子味道。又想不出好话去安慰他。就问先生想不想回老家去看看。先生搓着手,难为情地说:
“都宣布断绝关系啦,还是不回去为好。”
应五生气了:“我看你跟我堂客一样,书读得太多,越读越蠢。你讲一声断绝关系,你姐姐就不是你的亲姐姐,你弟弟就不是你的亲弟弟啦?”
先生眼泪双流。
第二天,应五硬是拉着先生去洲上去打了个转身,在姐姐家吃的饭。返回前,当先生讲起今后他会少回来,也希望姐姐和弟弟减少同他的来往时,姐姐上前就给了他一个耳巴子,哭着对他讲:
“早晓得你连亲姐姐都不敢认了,我和我娘当年捶棕绑子都白捶了!”
三姐弟相拥而哭。应五不看不下去,拉上门来,躲到外面阶级上抽闷烟。
先生在李家湾被监督劳动的日子里,应五在给他安排事务时都专挑那些轻松干净的活儿让他去做。比如摘豆角子、摘绿豆子、翻红薯藤之类,把他照顾得比个堂客们还不如。再后来,应五干脆将监督权下放给永清姑姑和福奶奶。重活脏活,比如出猪栏粪牛栏粪之类,都不喊先生去。先生的姐姐和弟弟或亲自来,或打发他们的崽女时不时来看他一下,顺便给他送点他喜欢吃的饮食。
我们那里的农民自己读不起书,却对读书人,尤其是教书先生格外的尊重。李家湾的人都跟应五差不多,不把先生当坏人看待。风快,先生也就跟村人融合到一起,肤色再也不像来时那样笋白的了。农闲时也跟众人一起簇拥在福奶奶周围,听她讲笑话子,主动找重活、脏活做。
第二年春上的一天,全体男社员都去担春泥(春泥,双峰话,池塘底泥,是禾田最好的基肥。冬季干塘捉鱼,开春再将塘泥担去田里),先生逞狠,争着也要去一试。应五就斥他:
“塘泥又重,从底下往上担,路陡,打滑,容易摔跤子,你就莫去探那个味儿啦。你要是摔伤了,我们去哪里搞钱帮你喊班泉法师?”
不过也没让他闲着,就安排先生拿个薄子,拿支笔,坐在一边划正字,给担塘泥的人记数。
知恩必报的先生每天收工后,就偷偷去教二妹子和禾伢子临九成宫,兰亭序,讲唐诗宋词元曲和毛主席诗词。因为二妹子和我耍得好,应五两公婆每次都要二妹子把我也喊去。我后来能写得一手像样的字和文章,亦是与当年伴龙得雨打下的基础有关。
六划子主持的批斗会定于明夜里开。龙叔觉得斗哪个不斗哪个,动不动手等,不能都由六划子一个人说了算。建议还是开个会,请钟同志到场。关于汉生保长,大家认为,汉生在伪政府手里帮国民党跑起路来六亲不认,捶他一餐冒得问题。至于岩轩先生,龙叔、应五、叶凡心里都有数,不侮辱读书人,六划子也不敢惹犯众怒。说到竹婶,六划子先表态:
“我们大队一个地主、资本家都冒得,只有她一个富农份子。不斗她斗哪个?哪个要她是富农咧!”
叶发说:“竹叔和竹婶虽然是富农,但他们两公婆冒剥削过乡亲们,也冒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现在他们的田都拿来分给大家了,桌椅板凳床铺柜子也都搬到大队部来用了。六十几岁的老姆子了,还拿来批斗,你还有没有良心?”
“搞斗争还讲得了良心的呀?”六划子坚持已见:“既然不动岩萱先生,那么竹婶和汉生两个都要动才合适。再个的话呢,不搞就不搞,要搞就搞狠一些。”
说罢拿眼光问龙叔,龙叔吸水烟筒不看他。六划子看叶发,叶发看应五,应五会意。说:
“六老弟啊,八五是四,五八也是四。搞一个跟搞两个不都是一个效果?动一下汉生,意思到了就要得啦。竹婶一身的病,瘦得风吹得倒,经不起几下打。岩萱先生只是得罪了他的领导,又没得罪共产党和我们贫下中农。人家是来参加劳动的,不是来挨批斗的。故所以这两人搞到现场来,摆摆样子就要得啦。”
见一众人都不支持自已,六划子觉得太孤立,向钟同志救援:“钟同志哩,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是做文章。既然是斗争,就不能心慈手软。要不然今后我们说话还有哪个听?。”
钟同志年纪虽然不大,但经过这些年的官场历练,处理这样的棘手问题已是炉火纯青了。在这种场合,大凡做领导的都跟钟同志差不多。同一件事准备了几套讲法,具体看场合和对象,决定用哪套讲法。这种局面下,会当领导的总是要把握好平衡,使各种不同意见的人都服他。所以,她首先表扬六划子。说:
“我看六划子同志革命立场坚定,敢于坚持斗争原则,不讲情面,这一点值得肯定。” 她看了下龙叔,接着又说:
“叶发同志和应五同志,你们在原则性与灵活性的结合上考虑得细,这样就可以减少工作上的一些不必要的失误。所以我认为两种意见都有道理。在当前形势下,为了尽快把炼钢和公共食堂搞起来,在宣传发动收不到预期效果的时候,就要想办法找到新的突破口,把工作推向前进。具体怎么个推进法呢,我提点个人意见供你们参考。
我认为,既然是斗争会,批斗一下地富反坏右份子无可非议。但在执行中要严格掌握分寸。既要切一刀,又不搞一刀切。既要狠刹阶级敌人的威风,又要注意党的政策。既要调动和激发广大贫下中农的革命热情,又要防止走极端。至于今天斗哪个不斗哪个,明天斗哪个不斗哪个,这些都不是原则问题,你们支部开会研究,大家充分发表意见,最后由龙叔按民主集中制原则定就行了。”
她讲的这种套话放在哪个会上哪个文件上都行,只是在实际操作中冒得么子卵用。既要这样,又要那样。既要切一刀,又不搞一刀切。一方面要这样做,一方面要那样做,搞得下面左右为难。搞好了是他领导有方,搞砸了他顶多名义上负个领导责任。
钟同志说完起身先走了。她这么一走,等于放了竹婶和岩萱先生一马。于是,龙叔拍板,批斗会上只对汉生一人动手,竹婶和岩萱先生陪斗。具体到动手问题,龙叔又特别交代六划子:“记住啦,不用伤到骨头。”
“就滚一下羊角脑刺呢。”
“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算啦,即使要动下手,也只是做做样子就要得了。话可以讲硬扎些,下手要轻。只要场面威风,有人怕了,我们目的就达到啦。大家说是不是?”。
叶发、应五、达伢子都朗声说是,六划子不吱声。龙叔就开始分工:六划子主持,应五负责准备羊角脑刺和雷公瓣瓣。叶发负责买纸买笔买墨,让岩萱先生写标语布置会场,达伢子负责领呼口号。
羊角脑刺和雷公瓣瓣是长在塅对面石头山上的两种灌木植物。羊角脑刺树形不高,叶子像羊角,左扯右翘,每个角上都长着一根像针尖一样的刺。雷公瓣瓣只抽条,叶子少得不能再少。浑身长满类似图钉一样又矮又短的硬刺,人、畜、鸟都不去碰它,所以人们又管它叫千年鸟不企。又正因为它的这一特性,倒是扎篱巴围菜土的的绝佳材料。
祖祖辈辈以来,用雷公瓣瓣抽打不孝子孙滚羊角脑刺,是我们那里乡规民约与宗族家法中的极刑。届时,先在地上铺上一层羊角脑刺,然后脱光受刑者的衣服,将其手脚绑了,丢在羊角脑刺堆上面,拿雷公瓣瓣往他身上抽打。雷公瓣瓣打得痛起,受刑者就本能地去躲去避,从而不停地在羊角脑刺上翻滚,怎么滚都是钻心的痛。搞一次,记一世。这种刑罚唯一的好处是只长记性不伤骨头。
应五冒喊别人做帮手,自已一个人拿把禾镰子,揹上一只大揹篮来到对面山上。他闷了好久,思考着割些么子样子的好。羊角脑刺和雷公瓣瓣刚长出的新枝新叶是娇嫩的,即便光着手握着也不怎么痛。只有那些饱经风雨磨砺的打在人身上才会钻心的痛。故所以,为让受刑者少受皮肉之苦,那些受刑者的家人往往事先在几个关键人物身上种下人情,请他们尽量用嫩一些的。到上刑时,让受刑者做死的嚎,其实痛不到哪儿去,只不过侮辱性极强而已。今天给汉生保长准备么子样儿的,六划子没细讲。故所以,到底是割老还是割嫩,全凭应五的良心。
提起汉生保长,应五有两桩事记得一世。
第一桩,他刚死了爷娘那些日子,东一餐西一餐的讨生活。那天断黑时分,他饿极,蹭到汉生家门口。汉生家的狗恶死了,冲小应五凶狠的吠。是汉生嫂将狗喝住,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煟红薯,还从水缸子里舀了一碗水给他喝。
第二桩,他给华堂太公做崽进村那天,梅雨纷纷,燕子低飞,油菜花儿开得好忧伤。一干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从塅中间索子丘田埂上走过来。路面让人畜踩得稀巴烂,泥是泥,水是水。小应五披一件半大蓑衣,深一脚,浅一脚,一脚泥,一脚水,走走停停,累得满头大汗,最后还是汉生保长把他揹上来的。
想到这些,应五眼圈儿有些发热。手随心动,专选那些才长出个炮把天的嫩尖子割,踩紧踩紧,盛了一大揹篮,空出来摊开了就是一大堆。
批斗会场选在李姓人公用大厅屋。四周墙壁上和柱子上贴着五颜六色的标语,都是岩萱先生的作品。那透着书圣欧阳询和王羲之气韵的字让人百看不厌。标语内容是团支书达伢子从报纸上抄下来的。无非是“以斗争为纲”、“专政万岁”、“打倒地富反坏右”、“人民公社好”、“三面红旗万岁”之类。有横的,有竖的,还有斜的。不用点名,不用记考勤,七个生产队,八百多个人冒着瓜瓢大雨全部到齐。神龛下方摆有三条椿凳,上面分别站着汉生、岩萱先生和竹婶等三个五类分子。中央空地上铺上一摊厚厚的羊角脑刺,旁边是几根雷公瓣瓣棍子。灯小光不亮,不走拢去看不出它们的嫩老,好大一堆。会还冒开,群众中有人就吓得打冷颤子。
龙叔来到中央,高声说:
“社员同志们,大家都企好啰,都莫做声了。我宣布,李家湾大队批斗大会现在开始。下面由六划子主持。”
六划子拖来一条丁凳,站了上去。先国際后国内,先宁乡后湘乡,讲了一通大好革命形势。接着讲大炼钢铁和大办公共食堂的伟大意义。最后话锋一转,要大家警惕斗争新动向,警惕地富反坏右份子搞破坏,还举出一些敌人搞破坏的例子来。讲到这里,六划子大呵一声:“将历史反革命份子李汉生押出来!”。
两个基干民兵得令,上前将汉生从凳子上架下来,拖到场中央企稳了。六划子就喝令他老实招代近来做了哪些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政府,对不起毛主席的坏事儿。汉生交代来交代去,还是过去在伪政府手里当保长时帮国民党催税,帮地主催粮,以及惩治乡间恶霸、贼牯子那些事儿。并且还表扬自己解放后再没做过对不起人民政府的事儿。六划子不满意,给达伢丢过去一个眼色。达伢子会意,领头高呼口号:
“打倒历史反革命份子李汉生!”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几百个喉咙齐声高喊,差点把屋顶上的瓦都掀翻。口号过后,再交代,汉生还是炒现饭。六划子恼火了,提起那杆汉阳造往脚下一顿:
“不老实是吧?把他的衣衫给我解了!”
没人动手。六划子只好亲自拢去将汉生的衣衫扯了,露出光背身,然后一个扫堂腿,干净利落地将汉生放倒在羊角脑刺堆上。顺手捡上一根雷公瓣瓣棍子,左一下右一下在汉生身上抽打。七十多岁的汉生哭爹喊娘,翻过来滚过去,没多久就连哼也不哼了,瘫在那里抽搐。
围观的群众中有两个过去因偷牛和拖欠粮税,被汉生捉去滚过羊角脑刺的人冲上前来,扬起手掌来,要去打汉生的耳巴子。龙叔示意达伢子拦住,冒打得成。其他的贫下中农一个个连大气也不敢出,怕不小心造了次,让六划子捉去做陪。龙叔看见目的达到了,就走到中央,将六划子前面讲过的大炼钢铁、大办公共食堂的那些好处,又鹦鹉学舌地讲了一遍。并宣布了上交废铁和上交食物完成的日期,以及完不成的处理措施。最后,龙叔提高嗓门,对着大家大声呵起来:
“合体李家湾大队的贫下中农同志们,你们都听清楚了冒啊?”
几百个喉咙齐齐大喊:“听清楚了!”
“有没有信心?”
有的喊三个字:“有信心。”有的只喊了一个“有”字,龙叔不讲究这些,宣布散会。然后让人带话给汉生的儿孙,将汉生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