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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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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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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五》连载

第二十八章 魂归故里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前面我们讲过,随着苦心积攒,准备回乡建房养老的钱被劫,应五一家的团圆梦也就永远定格在1962年早春那个的清晨。被打劫之后的第二年,禾伢子跟那个华容妹子结了婚。又过了一年,禾伢子也做了爷,生的是个崽。孙伢子长得蛮好看,应五欢喜死了。他把这两年来利用工余时间帮人编苇席、守瓜田攒下来的四千块钱包了个大包封,作为见面礼给了孙伢子。因为儿媳妇家就在本场,住得不算远,加上跟他们住在一块,禾伢子在岳母娘那儿冒得么子发言权。所以,禾伢子婚后就听堂客的话,吃住都在岳母娘家。禾伢子要是想爷了,或者想吃爷做的双峰口味的菜了,就拖着媳妇妹子到爷这边来吃餐饭。有时禾伢子受了委屈,或遇上其它甚么不开心的事儿,就一个人走到爷这边来吃饭或住一夜两。只是往往一到这种时候,禾伢子也只是闷头吃饭,不大出声。应五晓得禾伢子的脾气,也做个不晓得,懒得去问。

这天,一家四口难得在应五的住处吃了一餐饭。趁媳妇妹子高兴,应五就跟他们商量带孙子的事儿。他说:

“我说时秀哎,我现在退休了,身体还可以。煮饭带人应该冒得问题,再过几年就难讲啦。要不你们搬回来住一段时间好不好啊?反正近,方便,外婆每天过来帮下手就要得的啦。”

时秀是媳妇妹子的名字。这妹子不仅好看,而且鬼精鬼精,会做人。别看她平时总是一幅笑相,嘴巴子清甜,极少对禾伢子红脸。但却极有主见,她认定的事儿别人很难改变她的主意。待应五说完,媳妇妹子就笑笑呵呵的说:

“公公想带孙子,是我们做晚辈的福气唦。您做的老家紫苏鱼,辣子鸭好好吃㖿。只是您孙子现在还细呢,夜里要换几次尿布,天又冷,不方便。爸爸,要不这样。我们暂时还是住外婆那边,因为宝宝跟外公外婆睡惯了,换到跟我们睡时就哭,一夜要醒来两三趟。等到四、五岁的样子再搬过来住行不?”

媳妇妹子讲罢瞟了禾伢子一眼。禾伢子会意,很配合地接着说:

“爷啊,带细伢子不比守瓜田编苇席咧,责任更重,也更辛苦。你老啦,现在弯一次腰都要架个好大的式才弯得下去。外公外婆比你年轻十几岁呢,他们愿意辛苦就让他们去辛苦好啦。我也晓得你劳作惯了,隔两天不做点事儿就浑身不舒服。我想,要是你的身体还能吃得消的话呢,还是继续去帮人编编苇席,守守瓜田也好啊。现在花在小孩子身上的费用一年比一年高,我这点收入也吃紧。到时你要是宽裕的话就帮我一下。”

应五一听,晓得小俩口是商量好了的,小孩交由外公外婆带,爷爷就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挣点钱补贴家用。应该说也合情合理,毕竟自已太木,由他来带孙子,那边不放心。所以不好再讲什么了。知父莫如子,禾伢子怕爷有心结,饭后送他们娘俩到外婆家后,马上又打转身来到爷的住处,安抚他爷。说:

“爷啊。我怕你上火,所以刚才不方便跟你讲得太细。他们不想让你带人,其实根本的原因是嫌你没有进过学堂。我岳父是初中毕业,岳母读到高二。你孙子交他们带,他们从小就可以教他读书认字呢。”

“晓得呀。我听你的,冒得意见。反正就几步路,我想孙子了行过去看就是啦。”

应五不想为难儿子。又忽然想起儿子这些年一直跟岳父母过,从没问过他结婚后的日子过得开不开心。就问禾伢子:

“时秀的爷娘待你怎么样儿啊?听讲你岳母娘性格太好强,脾气不大好。”

禾伢子说:“岳父岳母待我很好。因为他们也就这么一个独女,所以他们一直把我当儿子培养。我岳母娘性格当然不能跟我娘去比,但她的脾气跟烧松毛须一样,烧起来快,息下去也快。她对我是刀子嘴,豆腐心,我都习惯啦,不会跟他们吵架的。”

应五听了放下心来。转而又想起儿子结婚之前,间三间四就跟他伸手要钱,反倒是自结婚后就再没向他讨过钱。如今生了崽,耗用大了,他手头应该比结婚前紧。便从贴身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的新票子塞给禾伢子。禾伢子不接。说:

“不要咧,爷啊,你留着买酒吃。”

应五说:“收下吧,必要时可以应急呢。你爷的退休金比你岳老子高呢,打酒称肉的钱我还有。”

禾伢子还是不接。应五只好把钱又揣进衣袋。问禾伢子:

“你每个月的工资是怎么开排的(开排,双峰话,安排)?”

“分成两半,一半交岳母娘,一半自已留着。刚才当时秀的面我跟你说我经济紧张,那是我给她打的预防针,不要动不动就跟我要钱。其实我每个月都有剩,一直存了点私房钱。你不用为我操心,也不要拼命去接道路做(道路,双峰土话,事情)。钱嫌不完的,你的身体要紧。我娘和我姐都不在身边,你要是生病了,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要是万一你走了,我在这里就一个老家的亲人都冒得了。”

禾伢子说到这里,把头扭向一边。应五爱怜地看着儿子,好久不讲话。禾伢子转过头来一看,只见爷的眼窝也湿润了。

一转眼,孙伢子也满地飞走了。又一转眼,孙伢子都上幼儿园了。应五每到上学放学都要去幼儿园门口看着孙伢子进进出出。但越看越看不够,他也想跟别的细傢伙的阿公那样,牵着孙伢子的手走来走去,享受着孙伢淘气闯祸给自己带来的乐趣。为此,他跟儿子儿媳妇暗示过几次,由他来接送孙伢子上学放学。但媳妇妹子丝毫没有要由阿公来取代外公的意思。应五看在儿子的面上,再也不提这码子的事儿。每天看过孙伢子上学,就去找那个双峰老乡耍一阵,或跟他们打纸牌消磨时光。反正一个人过,煮一餐可以吃一天,有的是时间耍。他晚年中的每一天就是这么的过。

岁月不饶人,风烛残年的他睡眠渐少,还是保持着跟应五嫂在一起时的老习惯,每天六点起床。然后就往垸堤上走,来到水文站门口向着双峰的方向眺望。断黑时候是他最想家的时候,时常想起那三只塘,那柚子树与鹅眉豆,还有那棵被他亲手剁了的三百年大樟树。想起应五嫂为他泡的米汤鸡蛋。每到这时,应五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真真应了那句古诗:春蚕到死丝方尽,焟柱成灰泪始干。

应五死于1998年洞庭湖特大洪水那会儿。本来,巡堤护院是禾伢子他们这些年轻人的事,但应五不放心。作为曾经的抢险队长,每天都要亲自去几处易出险情的地段巡视一番。自以为身体底子好,经扛。约上几个老党员缴伙去守一部报警电话。每天在五十度上下的高温中蒸烤,半个月后终于冒扛得住。开始是拉,后来又拉又吐。伴之而来的是高烧和抽搐。房子被水泡了,有家不能归,人们在砂石堆上搭了个棚子将他安顿下来。受洪水所阻,大医院的医生进不来,这里的诊所又缺药缺电。回光返照中的应五自知生命已到尽头,便将禾伢子喊拢来,轻缓地,慢慢地,但却是清晰不过地对儿子说:

“禾伢子呀,我好想你娘啊。你娘当初跟我讲定,我们生不同床死要同衾。崽呀,你记住,将来你和我孙子一起,一定要将我的尸骨带回双峰去。待你娘百年之后,把我们两个人一起葬到李家坟山去。”

禾伢子含着热泪大声说:“放心吧,爷!我记住了!”

此时的应五已气若游丝,却仍吃力地左顾右盼,呢喃自语。禾伢子晓得爷是在寻找娘和二姐,便附在他耳边哄他:

“爷啊,我娘跟二姐已经到水文站啦,风快就到。你一定要等到她们来,见了面才走啊!”。

应五听后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颜。头一歪,在禾伢子的怀里落了气,是光开眼珠死的。

从1962年早春二月夫妻别离,到1998年8月应五谢世。36年间,应五三番五次催应五嫂前去团聚。应五嫂从最初的优柔寡断,到后来受呵护两个女儿成人成家、照顾他们的生养所累。一而再,再而三地带外孙,耗去了她生命中一段漫长而宝贵的光阴。诚如一柱蜡烛,燃烧自已,照亮别人。虽然成全了两个女儿,五个外孙,却忽略了她最不应该被忽略的人。本以为等外孙们都上学了,她和应五也就又可以举案齐眉,朝朝暮暮了。怎知人算不如天算,一切皆成追忆,应五嫂肠子都悔青了。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人生没有假如。

二妹子接到她爷老子去世的消息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两公婆租了部车子连夜往湖南赶。先到娄底接上娘老子,然后箭直往华容开。车到岳阳时被拦下,他们被告知,湖区水位还在涨,除运送抗洪抢险物资的外,其它前往华容的车子一律禁行。

华容去不成了,二妹子让男人将车子拐上京珠高速,直开顺德。自此,应五嫂就一直住在二妹子家。正好,老胡的岳母娘也在顺德,相隔又近,两家人便经常一起喝茶吃饭。应五嫂在顺德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打广东麻将,至于顺德的饮食她一直不那个:好好的鱼偏要吃生的,她一看就想吐。好好的精肉就是不放辣菽炒,而是放在清汤里滚一下,捞起来就吃。蠢不蠢啊,还没熟透呢。

晚年的应五嫂担心自己死在广东被火化,坚持要回娄底。恰好住房改革,公家分给火车司机父子的那两套房子都属于职工福利房,按照房改政策都烂便宜买了下来。郎牯子诚心诚意要接她去铁路大院养老,三个外孙更是天天跟爷娘要外婆。应五嫂本意也是想在娄底终了,二妹子不同意。做娘的工作,要她她留在顺德养老。越老,应五嫂就越思念故乡,所以一直不松口,搞得二妹子不欢喜。没好气地对娘说:

“娄底有么子好啊?那里有你的金銮宝殿是不是?你看看顺德的天,顺德的水,顺德的气候,顺德的环境卫生。还有我家的房子、车子,哪一点比娄底差,比姐姐家差?我跟你郎牯子哪里得罪你啦?”

应五嫂讲不过她,又真的怕老死在外,便假装生气地对二妹子说:

“娄底起码有一桩比顺德好上十倍还不止。”

“哪一桩啊?”

“你姐的脾气就不晓得比你好到那里去!”

“这是遗传呢。晓得不晓得啊,老太太。”

差一点儿把应五嫂子气死。

气归气,说归说,但也还是又留了下来。在顺德前前后后加起差不多住了八年多。直到她满八十岁那一年,两个女儿和两个女婿为她在顺德摆酒祝寿。大妹子一家还有两个亲家公亲家母,以及应五嫂老家的哥哥和嫂嫂等都来吃酒,济济一堂,热热闹闹。在娄底来的那一众人的力主下,应五嫂才如愿以偿回到娄底。

大概是习主席上来之后的头几年,具体哪一年记不清了。 91岁的国民党抗战老兵,应五嫂的第一个男人,坐着轮椅由儿孙推着回乡寻根。他是通过两岸的黄埔同学联谊会网络找到应五嫂的。老人家在杨柳坪拜完祖坟之后,马不停蹄赶往娄底去见结发妻子。应五嫂想起大妹子家在七楼,没装电梯,轮椅上不去。随行人中还有黄埔同学会和统战部的工作人员和记者。房子细,挤不落。就让火车司机去恒丰大酒店包下那个总统套间。

见面那天,原定时间是上午十点。应五嫂清早就起来,认真梳洗过后,便去厨房将搁置了好久冒用了的一只砂炉锅寻出洗净,又消了毒。继而打米淘米,大外孙媳妇见了,提醒她:

“外婆啊,你不记得啦?煮饭是用高压锅呢。你放那儿,让我来。”

细心的外孙媳妇发现近几天来,外婆有些举止反常,以为是她老糊涂了,所以就特别注意,防止出意外。其实应五嫂清醒得很,只不过还是答非所问地对外孙媳妇说说:

“我晓得,你莫管。我喜欢砂锅煮的饭哩。香,又有米汤。”

说毕,照样去煮她的饭。又找出了同样搁置了好久、火车司机以前跑车时每天带着的那只保温套盒。她这是要为他再泡一回米汤鸡蛋。

砂锅滚开后,经一阵细火慢熬,里面的水渐渐地变得粑溶,应五嫂往大菜碗里打了两个鸡蛋,舀了几勺滚米汤边冲边搅和,又加入两勺红砂糖,又慢慢地搅和了,才倒进保温盒里。末了,拿来毛巾将保温盒擦拭干净。天气有些冷,她怕走温,又用曾外孙的一床摇篮被将饭盒包裹起来放在身旁。外孙媳妇一路看她操作,觉得好奇。说:

“外婆啊,恒丰大酒店餐厅的饭菜好好吃,我爸爸带够了钱的。他说这一次不能省钱,一定要让你有面子。到时你尽管点就是啦。这个盒子土里土气,你看它满身的漆都磨光啦,就不带算了吧。”

应五嫂道:“宾馆是宾馆的,我的是我的。一点心意呢,记得一定提醒我带上。”

一见面,老兵不顾那么多的晚辈和生人子(生人子,双峰土话,生人),跪在应五嫂膝下,泣不成声。良久,老兵才恢复平静,用流利的双峰话说:

“好堂客啊,我对不住你,我不是个男子汉呀。这五、六十你是怎么过来的呀?”

老兵长跪不起,往事历历在目,埋在心底六十年的话语,终于找到了那个收听的人。说到动情处,又差点背过气去,把一众人吓死了。老兵在台湾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这次与他同行的是他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孙子和一个外孙女。晚辈们见状,也齐齐跪在应五嫂面前,有的喊妈妈,有的喊奶奶。有的喊太婆,有的喊外太婆。只不过都是用双峰话喊。他们喊一声,应五嫂就应一声,场面很双峰,很温馨。

直到这时应五嫂才想起,由于自己晓得他要来看她之后,太激动了,居然也不问清楚有哪些人陪他一起来,也冒去准备其它。按双峰老习惯,晚辈们头一次来拜见她是要打发包封的,否则有失面子。好在火车司机心细,在路上就替岳母娘想到了。来到酒店的后第一时间就赶紧让餐厅服务员找来了红包,此时都已准备妥当。应五嫂接过女婿递过来的包封,亲手一一发给台湾来的晚辈。

应五嫂发包封的时候,大妹子被众人挡在外围拢不得前。老兵拿慈祥的眼光久久看着,大妹子这才不好意思地挤上前去,跪到老兵跟前,怯怯地喊了一声:

“爷!”

“哎!”

老兵应了,张开臂膀将大妹子揽在自己怀里。火车司机忚率领他的三个儿女拢上前来,一一的认了亲。老兵异常激动,望着一众晚辈开心得不得了。忽然,又用异样的眼光怔怔地望着应五嫂。应五嫂晓得他的意思,让大妹子将他爷扶起来挨着自己坐好。她见老兵耳背,就将脑壳凑过去,指着大妹子,大声地告诉他说:

“她下面那个,也是个妹子。早些年子在广东顺德安了家,她好想回来认你,只是太急,做不赢。”

老兵听罢,头一点一点的。应五嫂向他讲起五十多年前,男人一去不复还的那些个日日夜夜,她腆着大肚子,牵着大妹子,隔不了多久就去大院门口看看,盼望他归来的情景。声泪俱下,感天恸地。老兵听后,一再认错。并与她一起回忆了当时他的处境:

“那天我向汤恩伯报到以后就失去了自由。连上茅茨都有汤的心腹跟着。为了让我安心,他们在通知我之前,就宣布将我晋升为少将,但又不马上发给委任状,他们是怕我开溜投共才这样处理的。直到一个月之后,我在台湾履上新职时才补发给我。接下来呢,两岸情势水火不容 ,不通邮,不通电话,不通往来。我也托人偷偷去南京那边的派出所查过户口,可是他们将新老户籍本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你们母亲女的下落。好在蒋先生过世之后,经国先生顺应潮流,批准两岸三通,我们这些老兵才得以有机会回乡寻根。”

应五嫂听着,慢慢地平静下来 ,待他讲完,她让老兵把脑壳偏过来,两手拨开他后脑勺上的头发,查看他的旧伤。那是台儿庄战役中,作为中校侦察参谋的他奉命率领侦察连前出侦察时,碰巧与化装前来侦察我军情报的日军特务分队相遇。日军指挥官与国军中校参谋几乎在同时开枪。只听“嗖”的一声,从对方王八盒子射出来的子弹擦着国军中校的后脑勺而过,留下一道烧灼了的血痕。而国军中校射出去的子弹却不偏不倚从对方胸膛穿过,可小日本仍然恶狠狠地举起随身所佩的那把代表家族荣耀的指挥刀挣扎着向中校砍杀来。说时迟,那时快,中校迎着他一个箭步上前,斜刺里猛的给他一个扫膛腿,就在他将倒之际,一下夺过日军指挥官的指挥刀,左劈右砍。就那么一口气的工夫,将四名前来护主的鬼子的脑壳剁下。

后来,这一遭遇战不晓得怎么让校长也晓得了,赞赏有嘉。说不愧是曾文正公的同乡,不愧是老湘营的后代,此子可教也。听说正是因为校长的这句话,后来作为军座副官的他陪同军座来南京出席统帅部作战会议时,被国防部截糊,一直留在总统府当差。

“还痛不?”

老兵说:“还是跟以前一样,变天之前的一两天就会发作,春天痛得狠些,跟晕车一样难受,想呕。”

“你缴获的那把东洋刀还在不?”

不等老兵回答,台湾来的孙伢子替他回答了:

“奶奶,还在呢。还有爷爷在台儿庄战役获得的那枚青天白日勋章,爷爷都交给我来保管。”

应五嫂听了也十分开心,对孙伢子说:

“好伢子。看得出你爷爷把你带亲啦。你要记住,你们的爷爷是保家卫国的抗日英雄,值得我们这个大家族骄傲!”

说这里,应五嫂让外孙媳妇将那只保温盒子端来,揭开盖子,亲手舀了一碗还散出热气与香味的米汤鸡蛋给老兵。老兵眼睛一亮,用略带颤抖的双手接过,慢慢地,一勺一勺地享用起来。忽然停下来,头凑向五嫂调皮地说:

“喂力哥!”把满屋子的晚辈都逗乐了。

走时老兵又动感情了。拉着应嫂的手久久不松。依依不舍地说:

“你我今天能久别重逢,是家国之幸。执子之手,与子一别,此生无足矣!”

五嫂担心老兵过于激动,精力不支,路上出意外,平静而深切地安慰他说:

“你我夫妻同渡,最后以这个方式收尾,不是你和我的错,而是命中注定。你尽管放宽心,我不会记恨你。大妹子和二妹子也都不会,他们永远会认你这个亲爹的。”

再分手,老人给应五嫂留下一万美元,给大妹子和二妹子各留下五千美元。另外也给了禾伢子两千美元表示个意思。二妹子想起自已没有好好地给爷老子尽过孝,这些年来多亏禾伢子一路照顾陪伴爷,爷老子走时也只有禾伢子在身边,想起这些就好哭。故所以,把自已的五千美元分成两半,一半给了禾伢子,以此弥补心中的愧疚。

相见时难别亦难,了却心愿好还山。国民党中央军抗战老兵,应五嫂的第一个男人回到台湾后的第二天就与世长辞。这边第三天接到消息。第四天早上,应五嫂没有像往常一样六点准时起床。外孙媳妇连喊几声都不听她答曰。行拢去一看,外婆睡得正香,只是全身已经冰凉。绑硬巴硬的手里握着一本1958年12月份的芙蓉画报。画报封面印着共产党员李应五头戴柳条帽,手持捅火勾,项脖上围着一条笋白的手巾,满头大汗地立于高炉旁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应五眉宇含笑,雄姿英发。我们的主人公,饱经沧桑,美丽善良的应五嫂无疾而终,享年84岁。

应五嫂生时不止一次跟大妹子讲过,她死后要葬回李家坟山。将来让禾伢子把应五的骨灰也迁回来,她与应五生不同床死要同衾。大妹子对应五这个继爷一直不是很接受,对娘老子的要求当面应承,背后不听。二妹子和禾伢子拗不过她,只好听从大姐的,将娘老子葬在杨家坟山。

爷娘死后,大妹子、二妹子和禾伢子三姐弟两省三地,为生计所累,为儿女东奔西忙,几年难得齐待一次,骨肉亲情就这么的渐行渐远了。时代在前进,通信在发展。后来三姐弟家都安了电话,再后来更是个个用上手机了,可这时姐弟之间的联系反而比过去写信时代还少。

在三姐弟的互动中,二妹子相对主动些,经常给弟弟和姐姐打打电话,发发短信。弟弟每年过生她都打一点钱去。弟弟满三十、四十、满五十,她都打了大包封。而禾伢子打给她的生日包封,她都只象征性地收下个一百两百,其余都退了回去。禾伢子跟应五一样憨厚,心想反正我把钱都打给你了,你不收是你的事儿,心安理得地占姐姐的光。

那年署假,二妹子接禾伢子一家三口来顺德耍。返湘之前,两公婆一人开一部车,拉着两家人来番禺长隆野生动物园耍。禾伢子给我打电话说:

“三哥,我是禾伢子哩。是二姐告诉我你的手机的,你还好么,我跟二姐在番禺”

我说:“禾伢子哎,我跟你有多少不见了?三哥好想你啊,我们见个面。告诉我具体地点,我马上开车过来。”

“不麻烦三哥啦,我们已退了房,马上要动身去机场。机票是二姐帮买的,这是我们一家第一次坐飞机,不晓得登机那些划数,所以要早些去,下次我保证一定来广州看你。”

这样,我也就错过了与儿时最的好伙伴禾伢子的重逢。再后来,禾伢子在广州读大学的崽也毕业了,二妹子想让侄子来顺德工作,由于侄子在大学期间就跟一个女同学租房子住,那学生妹子也刚好有了,就一起回老家华容那边去发展了。

岁月总是这样的捉弄人。当年二妹子因为生了二胎,两公婆被开除、房子收回。为了生活,不得不背井离乡去远方。现如今国家开放生二胎。为鼓励生二胎,许多地方政府还出台各种奖励措施。可是,国家越是麻烦他们生,麻烦他们早生,可是不少的年轻夫妻就是不配合。即便有这个计划,也不是现在就去实行。怕懒得,先耍几年再说。有的干脆不生,做丁克一族。二妹子抚今追昔,欲语还咽。这些天一直想着如何说服两个女儿,让他们早些把生二胎的任务完成了。

又是一年除夕夜。老样子,两个女儿带着他们的宝宝和丈夫齐齐回来陪爷和娘团年。在顺德,别人家的年夜饭都是在店子里。二妹子是个怪人,偏不。她就要在家里搞。规定每个女婿必须搞一道菜,安排女儿大扫除。然后开放所有的空间,让两个外孙尽心情地疯。细女儿看不怪,说:

“娘老子哎,服了你啦,何必搞那么辛苦?花点钱请个钟点工来搞卫生,团年饭就去酒店订一间大厅,不就什么全解决啦,又不要你出钱。你晓不晓得呀,我们辛苦一年了,只想趁过年好好耍一耍。你偏使唤我们做这做那,比平时还忙。真搞不清我爷老子为什么能跟你这过一辈子。”

二妹子跟细女儿说话从来冒得好口气。说: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我们双峰老家几千年留下来的传统。团年,守岁必须在自己屋里,必须跟自己的长辈老人一起。这样过年才叫过年,我喜欢!”

“得,得。莫发火啊。反正我是你超生的,多余呢。一生下来你就不喜欢我。今天是过年呐,麻烦你喜欢我一天行不行,少讲几句行不行?”

二妹子懒得理她。一边看春晚,一边给两个女儿布置任务:

“你们都给我听着,趁我和你爷身体还好,还能帮上忙,早些把二胎给我生了。”

两个女儿女婿都不表态,二妹子不大欢喜了。细女儿更气人,嘻嘻哈哈地领头抗旨:

“政府只晓得鼓励我们生,却不晓得养一个崽要花多少银子。现在的房子这么贵,学费这么高,哪个生得起。”

二妹子说:“钱多有钱多的活法,钱少有钱少的活法。照你的讲法,那些钱少的夫妻,那些农民工就都不要细伢子啦?”

女儿说:“娘老子哎,我的青春我做主,你少替我们操心要得不?”

二妹子的两个女儿一人一个性格。大女儿路历来带乖,听话。二女儿路历来喜欢跟娘斗把,并因此赚了不少的咒,也嫌了不少的打。只要一讲起细女儿不听话,二妹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最让二妹子生气的是她找对象的事儿。二妹子的大女儿嫁出去以后,二女儿也开始交男朋友了。二妹子晓得细女儿脾气不好,担心她找不到能包容她的伢子。于是,又想像给大女儿找对象那样,如法炮制。便给钟同志打电话,要钟同志帮细女儿也找个当兵的,毕竟当兵的有组织管着,守纪律,负责任些,也放心些。钟同志也还是那个钟同志,以成人之美为快事。立马将从手头几只绩优股的资料都发了过来。

只是二妹子是个马大哈,全然不晓得她的细女儿得了她的遗传,懂事特早,早就有了意中人,是一个顺德本地伢子。那是细女儿初一下学期从娄底转学来到顺德的时候,听不懂广东话,老师安排那伢子跟二妹子的细女儿同桌,给她当翻译。从此,两人从初中到到高中,再到大学都是同班同学。毕业后双双回到顺德,那伢子继承祖业,管理厂子。两人确定关系后,二妹子又建议,以两人的名义创办了一个网商平台。也是在此期间,这对年轻人就遮遮掩掩地过起了两公婆一样的生活。所以,当二妹子将钟同志发来的那些兵伢子的信息发给细女儿之后,细女儿哭笑不得。对二妹子发脾气。说:

“娘老子哎,你怎么这么喜欢当兵的?是不是觉得自己当年想嫁个军人没嫁得成就一直不甘心,就要你的两个宝贝女儿去弥补?就要你的两个女儿都去做军用品?”

“给你两个耳巴子!”

二妹子有口难辩,将女儿一餐好咒。咒过之后,躲进洗手间流了一阵眼泪。女儿晓得自己嘴无遮拦,伤了娘的心,赶紧安抚,认错。

让二妹子生气的还有,女儿们不想生二胎的理由让她难以接受。大的说工作忙,压力大,没时间怀孕,这倒是实话。大女儿是一家世界五百强的部门经理,年收入达七位数。但收入与付出总是成正比,工作忙,节奏快,责任重。女儿想,我这个孕假一休,起码一年或半年不能上班。这样一来,我的那份工作哪个去做?我这个位子保得住还是保不住?有人就是因为休产假而把岗位丢了。对此,二妹子想的是,现如今哪个不忙,农民工就不忙啦,他们就冒得压力啦?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是天经地义大事儿呀。大女儿尽管不是很愿意生,但听话惯了的她最终还是想通了。反正要生的,迟生不如早生。故所以过了年没几天就去把个环取了。

细女儿不想生二胎的理由居然说是养不起,这分明是哄鬼的。细女儿的家公是干实业的,还是邓小平视察顺德那阵起就是厂长兼总经理。虽说是乡镇企业,但产品质和销量还有效益却是许多国营大厂望尘莫及,而且产品主要是出口欧美。细女儿一扯结婚证,公爹就将一间为高铁生产精密紧固件的分厂交由小俩口打理,由其儿子担任独立法人。每年纯利润不在三百万之下。可即便这样优越的条件,麻烦他们生二胎也还是不乐意。亲家公和亲家母拿她冒得一点办法,只好来跟二妹子讲好话。所以才有了年三十晚上开家庭会,搞宏观调控这个桥段。

一直以来,二妹子连她自已都搞不清款,都是从自已的肚子里出来的,两个女儿的性格脾气为甚么迥然不同?人有钱以后,为甚么志向变换不定?大女儿跟那些顺德人一样,脚踏实地做事创业,不声不吭发家致富。大女儿的偶像是任正非、曹德旺、董明珠。作为技术部门负责人,她立志要将自主研发的产品打造成像华为系列和福耀玻璃以及格力空调那样,让中国人骄傲,让美国人眼红的民族品牌。她带领的团队两年内就获得了五项行业世界专利。这让二妹子倍感骄傲。

细女和细女婿的偶像是柳传志和马云。小两口都觉得任正非拼搏一生,一路艰辛,不抵。他们喜欢来个不费力也能赚大钱活法。小两口正打算抓住国家批准成立粤港澳大湾区的机遇,将公司搬到横琴半岛去。像他们的师爷们那样,先开一家科技公司充门面,站稳脚根再去弄付金融牌照,然后卖菜放贷。二妹子最不喜欢细女儿两口子这种活法,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山望见那山高。尤其是小两口半斤对八两,把那点儿小聪明都用在投机取巧上。因为女婿是别人的儿子,她不想对他讲重话。所以只对女儿发泄。她没好气地对细女儿说:

“你们的眼珠子不要只盯着中国老百姓手上那几个养老钱。尤其麻烦你们放过那些农村考出去的大学生,他们和他们的父母活得要多累就有多累。你们要有点良心,他们手上的几个钱都是血汗钱。有本事你们就去向美国鬼子和小日本放贷,去赚他们的钱。早晓得你会变成这样,当初我就不该去山东躲计划生育。当初就应该拿个脚盆打盆水把你浸死算了!”

大概感觉岳母娘话说重了,也心疼妻子被岳母娘没完没了的数落。细女婿就出来打抱不平了:

“妈咪呀,你收声啦。时代不同啦,你不要老是拿你们的观念来要求我们。要不,怎么会有前人载树,后人乘凉这句话呢?邓小平都说不管白猫黑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我们放贷是领了金融牌照的,是法律允许的。是双方各有所需,你情我愿的,怎么说我们没良心呢。”

“你们放出去的贷利息那么高。别以为我不晓得。万一到期不能按时还清,你们用的那些追债手段都是没良心的人想出来的,把借钱的人往死路上逼,比打劫还打劫。”

“妈咪哎,我不会逼他来借的,贷款协议都好几页纸的,让你看了同意了才签字的,大家都这么玩儿。再个,你根本就不晓得做金融有多嫌钱呢。那个断头贷赚起钱来真他妈痛快。等将来钱赚大了,就去美国捐款买房投资,给您外孙弄张绿卡,世世代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好吗?”

二妹子晓得自己讲不过他,就懒得搭理他。转向女儿说:“好啦,公司里的事儿我不懂,也不管。我就要个准信,你的二胎到底甚么时候生?我们四个老人一个态度:生二胎这个问题冒得商量的余地。因为生不生二胎不光是你们两公婆的事儿,而是关系到两个家族的兴旺问题。”

女婿赶忙表白说:“我们两个都没有讲不生啊,只不过是讲等等先啦。”

见娘老子来真了,女儿也退了一步:“就是啊,生是肯定要生的。只不过是要先生钱后生崽。娘老子呀,你不晓得,如今养孩子比不得我们细时候啦。呶,为了培养我家老大的音乐细包,我们买一架钢琴就花了二十八万。请人来家里上一节钢琴课,一个半小时就要二千。还有美术课、舞蹈课也少不到哪儿去。最便宜的英语课每一节也要六百。保姆费每个月一万六,你算算,我们一个月的花销有多大?”

“好啦,好啦。全天底下就你家最穷。你比当年我们李家湾的晓婶婶家还穷!这二胎生不生由你,老娘我眼不见鱼在!(眼不见鱼在,双峰土话,鱼在水底,虽然看不见,但鱼就在水下面。此处的意思是你离我远点儿,我眼不见心不烦。)”

后来细女儿终究拗不过娘老子。加上家爷家娘跟她串通一气给他们施压。小俩口只好重新规划人生轨迹,风快就驮上了。怀孕第二个月,取了几滴血拖人拿去香港做了个检测,鉴定是个伢子,把二妹子和亲家公亲家母欢喜死了。再然后呢,就屁颠屁颠地抛下男人去横琴半岛女儿的新公司那边打探女儿去了。

俗话讲得好,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大女儿那么早就把环取了,却迟迟未孕。细女儿虽然好晚才架式却马到功成。眨眼便是二年多过去了,眼看细女儿的第二个崽都晓得咒娘了,而大女儿的肚子却还是凹瘪的。怪女婿不发狠吧又实在讲不过去,不晓得到底是甚么原因。

“唉,解不透,都是命吧。” 二妹子这么想。

这些年到处都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入人心。今日,李家湾上了年岁的人无不怀念那满山的红叶,那遍野的杜鹃,那漫天的星斗,那鱼跃荷香的池塘,还有那棵被砍伐了的几百年的大樟树。人们为那些祖先留下的人文风物毁在自己手里而懊悔不已,开始重新收拾山河。十八大后,由洪山殿镇出资雇了一部勾机,对三口塘进行清淤改造,挖深扩容,并对塘底进行硬化。由娄底市出资从十里之外的泉水山引水进村,家家户户用上了水质不错的自来水,人们再也不用去塅中间担水吃了。娄底市的公共汽车开到村。全村近半数的人家买了包车子(包车子,双峰土话,小轿车)。讲出来你也不一定信,一直到包产到户那阵子,双峰县委和县政府加起来也只有三部嘎斯吉普,包车子要地区的领导才有得坐。前不久,我老家的侄儿起新屋请我回去吃酒。儿时的伙伴们跟我讲,现在他们去娄底永丰耍,要不是几个人缴伙喊一只车子,要不就是儿孙开车接送,哪里还像当年应五那样赶天光早行路去,行路回。

随着自来水进家,二哥他们几个老党员动议,村民集资修了两条硬化路进村,车子可以箭直开到各家门口。经过持之以恒的封山育林,如今山上树木葱茏,各种野物不晓得又从哪里拱了出来。几十年不见了的凫子又成双成对对儿的在青山翠岭中出没。改造一新的三只池塘绿水如镜,静影沉壁。荷花映日,百鸟啁啾。引得那些原来出去吃了国家粮的人都想回来养老。应五家的老屋场由村两委安排给永清姑姑的孙子办农家乐。那伢子会做人,特外安排一间大房供村中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打煨胡子(煟胡子,双峰话,字牌)。还将晒谷坪用水泥重新结了一遍,安了一套音响,让那些吃饱了冒事做的骚堂客们去跳广场舞。

现如今,故乡农民种田不仅不用交公粮不用交税,而且国家还倒贴。农民辛辛苦苦从春忙到冬,到头来仍吃不饱穿不暖甚至饿死人的现象成为天方夜谭。农民都有医保,年纪大的老农民有社保,老党员有特殊津贴。

近十年八年来,举全国之力治贫,经过无数驻村书记们的前赴后继,我们让将近一亿的农民兄弟脱贫。十四亿多中国人全面实现小康。在台海,在南海,在东海,在太空,在海底,我们用东风和北斗传话给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我们中国人不吃他们那一套。这些,过去任何一个王朝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在我们中国共产党人手里实现了。应五九泉若有知,一定泪飞顿作倾盆雨。

故乡蝶变,禾伢子又想起爷老子的临终嘱托来。早几年他就提起过,因为大姐反对而未推进。如今禾伢子自已也退休了,姐姐们年事渐老不能再拖了,就跟两个姐姐视频。大妹子起先还是不同意,禾伢子口水都讲干了,硬是讲不进油盐。二妹子恼火了,嚼起筋来比哪个都狠。那一年在东莞跟城管理论依法治国,对方四个人硬是被她呛得不好做声。看到弟弟左讲右讲姐姐就是不接受,二妹子的脾气又上来了。管你三七二十一,得失就得失,话讲得好硬扎:

“姐啊,听我讲几句吧。娘死之前要求葬回李家坟山,你当面应承得好好的,背后却还是只依自已的。当时我和禾伢子看你哭得好伤心才依你的。现在我们都老啦,不能再拖啦。爷娘迁坟合葬的钱由我出,要是出了甚么事呢,由我和禾伢子负责。你同意的话,一好,不同意呢,二好,反正是少数服从多数。”

二妹子来这么一通硬的把姐姐给镇住了。只听见镜头外火车司机咒大妹子: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疵毛(双峰话,带刺),这样带厌(双峰话,讨厌),挖眼寻蛇打(双峰话,没事找事做),不合大套(双峰话,不合群)。娘老子临终交咐的事儿你当面也应承了,怎么能反悔呢?”

大妹子自知理亏,向妹妹和弟弟说:

“你们姐夫都同意了我也不好再讲么子了,同意就是啦。不过话要讲明,既然娘是公家娘,钱就不能由哪个一个人出,三一三十一,一个出一股。”

禾伢子和马上表态:“要得。听大姐的。”

就在武汉爆发疫情的前一年,由大妹子由他儿子开车来李家湾,代表三姐弟请找二哥他们帮忙协调筹备相关事宜。二哥跟永清姑姑的大崽作主,不让镇上晓得,去李家坟山给应五两公婆选了个好位子。根据本族长老意见,应五两公婆的遗骨先在已重建好的李家祠堂停放一夜,烧点钱纸香烛,表示远方的游子回来认祖归宗。

上山的日子选在清明节这一天,三姐弟三部车子都扎上黑布白花。禾伢子的车载着他的华容堂客和儿子走在最前,车头保险扛上立着应五两公婆的照片。照片是电脑合成的,因为他们在生时未拍过合照。车队从塅中间,由索子丘田埂拓宽改造而成的进村大道缓缓开上来,在应五老屋场边的晒谷坪停下。永清姑姑的孙伢子早已在那儿摆好了贡桌和三牲酒品及钱纸香烛。由二哥当司仪,举行了一个简短的祭拜仪式,由禾伢子宣读自已写的祭文。当他读到:

“爷啊,娘啊,好好看看吧!这里就是我们曾经的家!”

这时,三姐弟撕心裂肺嚎啕大哭,观者无不动容。

全村46户人家一户不落,纷纷来到沿途,点燃爆竹钱纸,以最高的礼仪迎接两位好乡亲的归来。为表谢意,当天中午,由三姐弟缴伙做东,买一只猪杀了,又在林家大塘网了二十条六七斤重的大草鱼,在永清姑姑孙伢子的农家乐招抚全村大大细细一餐酒饭。

综合以上情况,根据我的建议,湖南省双峰县三十五都清靖乡乐头庙李氏宗祠八修族谱对应五做如下表述:

应五。字贵升。华堂养子。1951年11月加入中共。1998年8月卒于华容抗洪一线。原籍、原姓、原名、出生年月,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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