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上)
天黑了,又是一个朦胧的夜。
月瘦星稀,山风很大。
从界牌岭山坡上往下看,对面从茶壶山顶到山下公路边国民党的军队早已燃起了一排排篝火,不时有曳光弹划破夜空,偶尔还能听到重机枪的盲射声。奇怪地是,界牌岭山坡上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其实,老虎团已经下达了作战命令。第三营在丁飞参谋长直接带领下,全营的指战员爬在战壕里,已经进入了攻击位置。大部队一、二营和团部正在山上悄悄地疾速向西运动,然后从距茶壶山镇六七里的地方下了山。第一营穿插到茶壶山镇与茶壶山之间的地段,将茶壶山守敌与镇子里的敌军隔离开来。团部随二营则直扑茶壶山镇的西门,在西门外一块田地的埝畔下埋伏起来。这一切,镇子里的敌军丝毫没有任何觉察。
茶壶山镇的西门外,田野一片静寂,瘦月西下,夜色越发的深沉,大地显得更加模糊不清。
这时,茶壶山镇外的大路上,隐隐约约有辆大车朝镇子驰来,马车上的铃铛声和马车木轮的“吱吱”声在万籁俱寂的夜空显得格外响亮。这响声早早惊动了守在城墙上的敌人。“哗啦啦”一阵枪击上膛的声音,城上的守敌全部枪口都瞄准了远方模糊不清的马车。马车没有丝毫停的意思。马车上赵奎赶着马车,车上坐着苟才和李大胆。李大胆的机枪口紧紧顶着苟才的后背。原来,中午时团长陈勇得知茶壶山镇的西门是由民团把守,其余是由国民党军的新二团负责守卫,于是就决定利用苟才来骗开西门攻入镇中,然后和第一营里应外合攻打北门。三营则从界牌岭向下对茶壶山防线发动攻击,牵制那儿的敌军不能回防茶壶山镇。
马车徐缓地来到西门外停下,城墙上的沙袋工事后突然点亮了两个火把并传来严厉的喝声:“谁?停住,不然开枪啦!”
这时,李大胆用机枪把苟才的后背狠狠一顶,苟才忙向城墙上喊:“别开枪,别开枪呀!我是苟才。”
“哦,是苟副官呀!”城墙上的人显然松了口气,随后只见两位手持火把的民团团丁从工事后站立起来。李大胆用枪顶着苟才下了车,赵奎也暗暗从后腰把驳壳枪拔了出来。城墙上的团丁又传来问话:“苟副官,你咋回来这么晚?”
苟才对着城墙上的团丁大声说:“今天……广财少爷……少爷,让我帮助拾掇家,把人累日塌了!你们这群小子,还不开门让爷进去!”
城墙上有人问:“苟副官,你的声音怎么有点抖?”
“废话!”苟才说,“春寒……半夜,爷能不冷?快开门!”
“苟副官,你等一下,马上开,马上开!”城墙上传来回答声。
一会儿,城门洞里的两扇大门“吖”地开了,从城门洞走出来两位手持火把的团丁,他们拉开了城门前的拒马。赵奎示意苟才走在前面,苟才身后是李大胆,最后是赵奎牵着马车。他们三人走进了拒马口,两位团丁哈腰迎着。一位团丁发现苟才身后两人十分陌生,就问:“苟副官,后面两位兄弟咋面生得很?”
还没等苟才回答,赵奎抬枪就放倒了那两位团丁,迅速把马车赶进了城门洞。枪声惊动了城内的敌人,城门洞后冲出十数民团团丁。苟才见来了自己人,趁李大胆不注意,撒腿就向城内跑去,一边大声喊:“共军来啦!”李大胆端起机枪就扫,苟才和冲在前边的几个团丁立时被击毙倒地。其余团丁马上趴在地上向李大胆和赵奎射击。赵奎和李大胆躲在马车后还击。一时间,西城门洞下枪声大作。
这时,陈勇下达了开火的命令,老虎团的二营轻重火力一齐向城墙上敌军打去,到处都是枪弹的曳光,墙上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陈勇跳上埝畔,驳壳枪一挥大喊一声:“冲啊──”
二营长孙豹子一把拉住陈勇说:“团长,你得留在指挥所。”
陈勇一把摔开孙豹子的手说:“指挥所前移了!”
“那也论不上你冲锋。”孙豹子举起一把马刀喊,“二营的,跟我上!”
几百战士呐喊着冲向城门。有人倒下了,后面更多的人拥了上来。二营的战士终于冲进了城门,一部分战士冲上并占据了城墙,三颗信号弹从西门升上了天空。
看见三颗信号弹,老虎团第一营和第三营也分别向北门和茶壶山防线的敌人发起了猛烈进攻。到处是火光和爆炸声,枪声像炒豆一样密集,曳光弹把天空映得一片通红。
二营迅速攻占了西关。陈勇把指挥所扎在一间小商铺里。这间商铺的主人早在头天已经逃离了茶壶山镇。当警卫员刘小虎点亮了一盏马灯,黑洞洞的商铺顿时亮堂了起来。刘小虎把简易地图铺在柜台桌上时,北门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应当是二营配合一营里应外合攻下了北门。可是没多久,镇子东街口地段枪声猛然激烈起来,不时还有一阵阵的六〇迫击炮弹的剧烈爆炸声。陈勇眉头一拧,心里预感部队在那一地段攻击不顺利。想到这里,他头也没抬喊:“大彪!”特务连长王大彪应声走了进来。
陈勇说:“你们特务连,跟我去东街口。”
“团长,敌人就是屎扒牛支桌子──硬撑哩,一会儿二营就能攻下东街。你甭去,指挥所在这里。”
“啥时候了,还这么不正经。”陈勇脸一沉,“你是团长,还是我是团长?执行命令!”
王大彪立正道:“报告团长,你是团长。不过,侦察排去北门接应政委去了。万一政委来到这里找不到咱们,咋办?”
一句话,把陈勇呛住了。按分工,政委是带着第一营穿插到北门外来攻打北门的。让政委找不到指挥所不妥,可前方战况不明他心中更着急。
陈勇斩钉截铁说:“留几位战士在这儿等候政委,告诉他指挥所前移到东街口。”
这时候,门外传来报告声。陈勇大喜,大声说:“赵奎,进来。”
赵奎进门来敬个礼,声音洪亮地说:“报告团长,侦察排任务完成,接到了政委。”
正说间,徐国伟走了进来。
“老徐,情况怎么样?”陈勇问。
“二营在敌人背后一打,敌人就乱了,咱们的第一营在外面一攻,敌人就从北门溃逃了。现在第一营向南关一带守敌攻击,二营向东关新二团的团部攻击。但新二团团部附近敌人并没有从东门溃逃,二营的攻击并不顺利,街面很窄,敌人火力很猛,敌人迫击炮对二营威胁很大。”徐国伟简单把情况介绍了一下。
陈勇说:“那咱们把指挥所前移到二营。”
徐国伟说:“赞成!”
陈勇和徐国伟带着特务连和侦察排一起来到东街口,这儿被六〇迫击炮弹炸成一片火海。在微弱的火光下,可见地面上有牺牲的战士,一些受伤的战士被安排在房屋的角落背后,卫生员正在给他们包扎伤口。陈勇皱起了眉头问:“你们营长在哪儿?”
一名伤员指了下前方:“在前边。”
陈勇大步向前走去,王大彪和特务连紧紧跟了上来。陈勇回头大喝一声:“你们别动!”
王大彪说:“团长,前边是火线……”
“执行命令!”陈勇打断王大彪的话,回头对警卫员刘小虎说,“走,我们上前看看。”
陈勇和刘小虎猫腰向前快跑。许多战士藏身在前面街道两边的墙旮旯角朝对面射击,最前面是夺回来的堆放在街道正中的一排沙袋掩体。二营长孙豹子背着把马刀,手持着一把MP18冲锋枪躲在沙袋后正朝对面阵地上的敌人开火,一边因为进攻受阻正在骂人。
“怎么又骂人?”孙豹子听到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陈勇团长上来了。
“团长,你怎么上来了?”孙豹子问。
陈勇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问:“情况怎么样?”
“敌人火力太猛了,攻不上去!”孙豹子回答。
陈勇从沙袋后抬起半个头向前观察。街道正对面最少还有两排沙袋掩体,可以看见沙袋后敌人的枪口不断喷着火舌。只有夺下这两道掩体才能到达新二团司令部的大门。新二团司令部旁边东门城墙上,最起码有一挺重机枪和和四挺轻机枪从高处在压制射击,新二团团部侧向也射来密集的子弹。敌人四处的交叉火力,把东街道封得死死的。这时候,敌人团部的院子里忽然打来两发迫击炮弹。听到空中的呼啸声,刘小虎一下子把陈勇压倒在地上。二营的阵地火光四起,到处是爆炸声。爆炸声后,有几名战士倒下。
孙豹子着急地喊:“团长,团长,你没事吧!”
陈勇一把将刘小虎掀开,拍拍头上的土:“嚎叫什么?老子没事。”
“把团长拉到安全地带。”孙豹子一挥手,两名战士就将陈勇架到旁边的一座房子里。这时政委徐国伟带着特务连也赶了上来。
“大彪!”陈勇大吼一声
“到!”
“传我命令,把一、二营的重机枪全部调来,给我把前边城墙上的火力点全部敲掉!狗日的,这田玉堂还真能打,仗着老子没炮,老虎没发威,被人当成了猫。”陈勇决定把预备队也顶上去。陈勇手中的预备队就只剩特务连了。这正是使用预备队的时候了。他当即命令特务连:“特务连,跟二营给我上!”
王大彪有点忧虑:“我们走了,团部就没有一点警卫力量了。”
陈勇眼睛一瞪:“我们在二营,还要什么警卫?”
“是,保证完成任务!”王大彪立正大声的回答。
徐国伟说:“老陈,硬打不行。听赵奎讲,他们排有个新战士知道有一条死巷子可以直通东街的一个院子。翻过院子就是敌人团司令部的后墙。我看可以出其不意地给田玉堂搞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