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下)
七月天的渭北高原,酷暑难耐,但黄龙山上,天气却非常凉爽。蓝天白云,满山葱绿。
陈勇的老虎团打下茶壶山镇后,不久随纵队出击西府,七月初又返回到黄龙山顶的界首庙。这一天,赵奎接到命令前去团部。团部的院子,还是原来沟沿边的那个小院子。院子门口还长着那棵大柳树。大柳树翠绿的枝条被山风吹得婆娑起舞。看到了大柳树,赵奎想起了田柱子要求参军时的情景。田柱子一枪从大柳树上打下来个老鸹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一晃,都几个月了,他一阵感慨。赵奎走进团部院子,迎面碰见参谋长丁飞,丁飞告诉他是政委找他。赵奎来到政委徐国伟住的窑洞前,喊了声报告,就听见政委喊他进去的声音。
赵奎进了窑洞,意外发现江静也在里面。
“来,坐,”徐国伟招呼赵奎坐下,并用一个缸子倒了开水递到赵奎面前,然后笑着说,“江书记,你们应该认识吧?!”
赵奎点点头。
“找你来,是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要执行。”徐国伟摘下眼睛,面孔变得严肃起来,“国民党军四个整编师已经压进渭北高原,根据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我们西北野战军要拖住胡宗南的主力,不让他们东出潼关进入中原。野司准备在黄龙山一带歼灭胡宗南的主力师。部队粮食困难,现在粮食是关键。地方党组织正在动员组织群众支前,可黄龙山区人烟稀少,不是产粮区。古正县的地下党组织已经为我们秘密地筹集到几万斤小麦,你要负责尽快将这批粮食从古正县城接运到山上来。”
赵奎一听,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从敌人窝子里把粮食运出来,这任务是相当艰巨的。
徐国伟继续说:“这次任务你只能带一个人进县城,和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具体情况,由江静同志给你讲。”
这时,江静开了口:“你也不用过分担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这批粮食是以同盛兴商行的名义运送到田卓堡的。你进城后与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粮食出城后有游击队沿途护送。粮食一到茶壶山镇后不去田卓堡,直接运送到山上来。”说完,江静把具体联络地址和联络暗号一一交代给赵奎。
“你打算带谁去?”徐国伟问。
赵奎想了一下回答说:“政委,你看田柱子行不?”
江静听了笑了:“就是上次在田卓堡打了人的那个愣小子?”
赵奎说:“是,不过这小子打仗勇敢,这两个月又经过西府战役,思想觉悟提高得很快,已经要求入党了。”
徐国伟点点头:“我看可以。这小子去过县城,和同盛兴商行掌柜也不生疏。”
“那好吧,”江静表示同意,“同盛兴的王掌柜知道柱子是咱队伍上的人。不过,有关地下党组织的事只能你一人知道。对柱子只讲,这是我们和同盛兴的生意。”
徐国伟最后叮咛:“你们走后的几天,我会安排侦察排在茶壶山下接应你们。”
第二天清晨,天一丝淡云,太阳倒很红亮。
赵奎一身薄布长袍,一副生意人的打扮。田柱子黑粗布裤子,上身着白粗布短褂,头上戴顶破草帽,像一位土里土气的山民。两人赶着一头黑毛驴。毛驴背上搭着个捎马子,捎马子的两个口袋装满了野兔皮。毛驴的背上还驮着一大捆山羊皮。两人,一驴,他们走在了下山的路上。
从界首庙到古正县城大约有百里路程,下了黄龙山,要走两道大塬,过两条大沟。因为驮着山货,他们走得并不快,头一天走了约七十华里,晚上歇在郑公乡的一家车马店。第二天中午,他们到了西沟。
西沟的东岸就是古正县城。西沟的东西两坡有一条曲曲弯弯的车道,路上人极少。他们快上到东坡的沟头时,发现一处僻静的沟弯,赵奎停下了毛驴。他抬头看见路边的一个小埝上长着一棵老榆树,再前后看看,坡路上也没有一个人,于是他给田柱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就爬到小埝上。赵奎掏出自己的驳壳枪,从褂子兜拿出一小块油布,把枪放在油布中。田柱子也掏出他的小手枪,把枪也放在油布上。赵奎迅速用油布把两把枪包好,示意把枪埋在榆树下。田柱子马上在榆树下找了一个地方蹲下,从身上抽出一把短匕首在地上挖了个坑,然后把枪和匕首都埋好,最后在地上放了一块石头作为标记。这时候,田柱子抬起腰,拍拍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赶着毛驴又上路了。一袋烟的功夫,他们就走上了沟头,迎面就是古正县的西城门。西门口有二十多名国民党军士兵把守着,两个沙袋围成的掩体后有机枪和重机枪正对着西沟上来的道路,两排拒马挡在城门洞前。赵奎和田柱子把毛驴赶到城门下,立即有几名持枪的士兵拦住他们盘问并搜身,另外有两名士兵把毛驴背上的捎马子和那捆羊皮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可疑的东西,这才拉开拒马将二人放行。
赵奎二人赶着毛驴进了城,拐了两条街来到端正街口。端正街是县城的一条主要商业街,大约只有百米来许。街道两边是百货店铺,饭馆,当铺,小药店,作坊。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有卖香烟的、卖菜的、卖针线杂货的,有剃头担子,还有卖泥人和拉洋片子的。虽然街道上的店铺都开着门,街两边的摊贩你高我低地在叫卖,但逢战乱之际,街市上人并不多。
田柱子指了指街正中一家店铺小声说:“那就是同盛兴商行。”
赵奎点点头,示意走过去。田柱子把草帽拉低到头额下,拉着毛驴的缰绳缓缓地走,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机警地打量着两边的行人。赵奎从容地跟在毛驴后边,大大方方地迈着方步。他们来到同盛行商行前停下。田柱子左手抓着驴辔头,右手在驴脖子上轻轻抚摸着。毛驴温顺地晃着头。赵奎抬头向四处巡视了一下,然后就大步朝同盛兴商行里走了进去。
“这位先生,要买啥货?”一位伙计满面春风迎了上来。
赵奎说:“不买货。问一下贵行可收山货?”
“收,收,”伙计忙点头,“先生稍候。”说完,伙计进了后院。一会儿,伙计领着一个人出来,介绍说:“这是二掌柜。”
二掌柜双手抱拳算是礼,然后问:“先生从何处来?”
赵奎说:“北山上。”
“山上可有皮货么?”
“有!”
“我们商行收购皮子。”
“收什么皮子?”
“兔皮、狼皮、野猪皮。”
赵奎说:“有,有,还有金钱豹皮。”
“请进后院。”二掌柜听到这里,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对伙计小声说道,“去,帮牵毛驴的那位兄弟把货卸到后院。”
二掌柜把赵奎领进后院,他先匆匆进了正房左边的一个房间。片刻后,二掌柜和一位老教书先生样的人走了出来。那老教书先生一头浓密而灰白的短发,大方脸上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他布袍一撩,大步走上前牵住赵奎的手,说了句“进去谈”,然后就拉着赵奎进了他刚才出来的那个房间。
进屋后,二掌柜对赵奎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商行的掌柜,也是我们古正县地下党组织负责人王茂盛同志。”
赵奎忙用双手紧握住王茂盛的手:“同志,我叫赵奎,是西北野战军老虎团和黄龙山麓区委派来的。”
王茂盛说:“欢迎,欢迎,你的来意我们都知道了。”也许是见到解放军的同志,倍感亲切,他握手良久,这才松开,两个人相对而坐。王茂盛回头对二掌柜道:“我看牵驴的好像是柱子。当今县城驻扎的是田玉堂的部队,不少人认识他,就让他待在后院,不要外出。”
二掌柜回答道:“好,我去安排,你们谈。”说完,他退了出去,从外面将房门带紧。
王茂盛给赵奎倒下一杯茶水,接着把情况一一告知。原来夏收以后,古正县地下党组织从四乡社一带为解放军筹集到几万斤粮食,都以同盛兴商行收购的名义已经秘密运送到商行的仓库里,下来就是要设方把这些粮食运到山上去。
“怎样运法?”赵奎微微皱起眉头。
王茂盛说:“原打算以商行的名义将粮食运出去。运粮的大车已经在县城附近几个乡动员了二十辆,赶车的都是我们的基本群众。可巧,田玉堂却让我为他们暂编二团收购军粮,并让提前将大部分军粮运也送到田卓堡。看来国民党的军队马上要进犯黄龙山了。所以,事不宜迟,马上我就安排人通知,这些大车明早进城集中,把粮食运出去,游击队在西沟底下接应。”
听到王茂盛介绍的这些情况,赵奎才放下心来。
突然,院子中一阵吵闹声。王茂盛和赵奎机警地离开座椅来到前窗。王茂盛将窗扇打开一个小缝,透过这一小缝隙向院内看去。只见一队国民党士兵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院里,二掌柜怎么拦也拦不住。后面走上来一位趾高气扬的国民党军官,进院就喊,谁是掌柜的?田柱子见状,就挺身挡在他的前面,但被两个当兵的狠狠地推到一边去。赵奎一惊,就问王茂盛:
“有枪么?给我一把。”
“别紧张!”王茂盛拍拍赵奎的肩膀,指了下后窗。赵奎见机打开窗扇跳了出去。原来正房后与后墙间有一条窄窄的死走道,走道的一头后墙上有个小门。这是一条紧急的逃生道。王茂盛把后窗关上,然后才镇静地走了出去。
王茂盛对领头的国民党军官不卑不亢地问:“鄙人姓王,是这家商行的掌柜,长官前来,不知何为?”
那军官见掌柜出来,就放缓了口气:“王掌柜,本人奉命前来传达田玉堂团长的命令:军情紧急,令你们商行明日急速将所购的我部军粮押送至田卓堡。”说着,就将一份牛皮纸封好的信件递给王茂盛道:“这是团长给你的。”
王茂盛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原来是田宏基给看家人写的信。王茂盛摊开两手说:“这位长官可能有所不知,本商行为贵部征购的粮食还在四乡没有运回来,明日怕很难启程。”
军官说:“团长还说了,先用你们的粮食顶着,运粮必须明日启程。我们有四个便衣随你们粮队同行。”
“这……”王茂盛有点无奈。
“这是命令,你看着办!”军官脸一沉,然后挥下手喊了一声“收队”,就带着那队士兵一哄而出去了。
原来虚惊一场。王茂盛回到房间,把后窗打开,看见赵奎正躲在窗台下,就对赵奎点点头。赵奎知道没事了,一翻身跳回房间里来。王茂盛这才把刚才的情形讲了一遍,告诉赵奎情况有变,明日的粮食不能上山,必须运往田卓堡。他同时叮咛赵奎,粮食到田卓堡后,让部队找个机会劫了这部分粮食。他还得安排人通知游击队,不要在西沟底接应,因为明天的粮队里有暂编二团的便衣。
第二天,太阳刚冒花,几个乡的二十辆大车早早来到了县城南城门前。城门还没有开。城门楼上的守兵看见城门前的车辆,就大声喝问:“是运粮的车吗?”
城门下有人回答:“是呀!”
一会儿,城门轰隆隆地开了,出来几名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士兵。他们头天晚上已经接到命令,所以对车辆也没有检查,挥挥手就予以放行。这些车辆大部分是牲口牵拉的木轮大车,还有少量的铁轱辘车,于是一行车辆就“吱吱咛咛”地进了城。
车辆来到同盛兴商行门前停下,排成了一行队,车队整整占满了端正街的街道。王茂盛赶忙指挥着店内的伙计和赶车人将仓库内装有小麦的口袋一个个搬到车上码好。二十辆大车装完了三万斤粮。随后,二掌柜把一竹笼蒸馍也搬到车上,算作途中的干粮。每位赶车的人都带有装水的葫芦以备路途喝水。这趟粮食,王茂盛亲自押送,留二掌柜在商行看柜。
王茂盛对二掌柜再三小声叮咛:“我走后,你要把替暂编二团筹购的粮食尽快收入商行的仓库,明晚我们回来,后天这批粮食必须运到山上去。”
二掌柜低声回答:“掌柜的,你放心。”
这时,赵奎把牵着黑毛驴的田柱子拉到一边,小声说:“出了城,你找个借口离开一下运粮队,把咱们埋的枪起出来。”
田柱子点点头,没说话。
终于,暂编二团的四个便衣来了。这四人一副赶车人的装扮,从外表上看,和真正赶车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人能够认出他们是当兵的,但只要仔细留意,就会发现他四人腰间鼓鼓囊囊,衣服下边肯定带着家伙。王茂盛见暂编二团派来的人到了,就对车队喊了一声:“走啰──”排在车队前的田柱子把草帽压低到眉前,对毛驴“驾”地吆喝了一声,然后牵着缰绳迈开了步子。王茂盛紧跟在田柱子身后,赵奎则押队在尾。
一会儿,车队来到西城门。城门口的拒马只拉开一车宽的道,有两队国民党士兵持枪排列在城门洞两边。田柱子牵着毛驴正准备出城门,忽听见后面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并传来喊声:“站住──!”城门口的士兵见状立即堵住城门,并把枪举起对准了运粮车队。赵奎回头一看,一队骑兵从西街飞驰过来。王茂盛认出来那是田玉堂的卫队,骑在头一匹马上的正是手持马鞭、脚蹬黑皮靴的田玉堂。眨眼间,田玉堂和卫队来到运粮车队后。
王茂盛大大方方走回到运粮车队尾,镇静地来到田玉堂面前,对着马上的田玉堂拱手行礼,问:“少爷,可是前来送行?”
田玉堂疑惑地向车队前望了一眼,说:“咦,前边那个牵驴的,我看那人背影咋有点眼熟?”
赵奎一听,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清楚田玉堂认识田柱子,于是握紧拳头,缓缓地走到王茂盛背后。如果田玉堂真地认出了田柱子,这支粮车队就危险了,那时他就不得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田玉堂拉下马,控制住这个国民党团长为人质来要挟强行出城。可一想,如果把田玉堂挟为人质,粮车能否出城还是未知数,同盛兴商行的地下党组织肯定会暴露并遭到严重损失,这个代价也是巨大的。一时,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只见王茂盛朗声笑了:“少爷,那是本商行的伙计,你可能见过。那头毛驴是鄙人的脚力。”
“哦,”田玉堂把田柱子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田柱子戴着个大草帽,看不清脸面。田玉堂觉得此人背影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此人是谁。听王茂盛这一解释,也没有继续追问,于是把目光收回,从马上跳了下来。
赵奎见此,焦虑的心情才勉强平复下来,握紧的拳头也悄悄地松开。
田玉堂对王茂盛说:“王掌柜,这一趟粮食算是你们同盛兴的。你们下一趟再运本团的军粮。”
“少爷昨天不是传话……”
王茂盛话没说完,就让田玉堂抬手制止住:“本团长主意已定,不必多言。”
突然的变故让王茂盛和赵奎警惕起来。其实,这次变故起因全在田宏基身上。头天晚,田玉堂在团部和田宏基商议此事。田宏基摸摸他的眉毛,突然眼珠子一转,说咱头次运粮干脆就运同盛兴的粮。田玉堂问,为啥?田宏基道:“虽然共匪说要保护工商业,可谁也没真见过。头次运送同盛兴的粮,算是试探行动。”田玉堂听后有点不太高兴,因为同盛兴的粮食是自己父亲的粮食,可再想想,他也不敢拿军粮来冒险,看来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这批粮食真的出现了意外,他只好对不起父亲了。
王茂盛见田玉堂不再说话,就侧视了一下赵奎。赵奎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于是,王茂盛对田玉堂说:“好,那鄙人就听从少爷的安排。”
田玉堂把自己派的那四个便衣召回来,然后大手一挥让放行。城门口的士兵就放下枪来让出了一条路。田柱子低着头,连忙牵着毛驴快速地通过城门。运粮车队也很快地出了城。
下坡了,又来到了那个僻静的沟弯。赵奎对王茂盛低低说了句话,他们赶到车队前。赵奎没说话,给田柱子使了个眼色。田柱子立即会意,回头就把毛驴的缰绳交给王茂盛。赵奎和田柱子停下来,眼看到运粮的车队消逝在沟弯头,这才飞快跳上路边的小埝,在那棵老榆树下把两把短枪和一把匕首起了出来。他们赶上车队时,车队刚刚到了沟底。
因为头一天给游击队传去了消息,结果出城时又发生了意外的变化,这趟运输没有了游击队护送。因此,保护这批粮食的重任就落实在赵奎和田柱子身上。好在沿途并没碰上国民党的残兵散勇,也没遇见土匪。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运粮车队到了茶壶山镇外。车队没有西去田卓堡,却直接沿大路北上。在茶壶山下,他们碰到了接应的侦察排。于是,王茂盛和赵奎安排粮食车队连夜上了山。
两天后,一队运粮车队在太阳快落时分进了田卓堡村。
七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因为国民党的军队撤到了县城,田卓堡的黄昏,村里又恢复了少有的热闹。男人们都在村巷道的树荫下歇凉、谝闲传,女人们坐在门前的门墩上一边纳着鞋底子一边互相幽幽地说着话,家家户户房顶上的烟囱都冒着袅袅的炊烟,大巷小巷一群又一群孩童嬉笑追逐,还不时能听到狗吠和牛叫声……
这队运粮车队进村后,立即引起了村人的关注。这支车队有整整二十辆大马车,看样子装载着约三万斤粮食。这么大阵仗的车队进入田卓堡,近十年村人都没见过这种景况了。
一位穿着粗布长袍的先生,牵着一头毛驴走在车队最前面。不少人认出,那人是同盛兴商行的掌柜王茂盛。王茂盛在田卓堡村里认识不少人,碰见熟人,他不断地点头打着招呼。人们明白,买这么多粮食的人是肯定是村西头的田明轩。车队绕过祠堂很快到了村中间,正当人们预料车队会朝西拐时,车队却向东而去。这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于是就有一些人远远地跟在车队后面,看粮食会卸到何处。
车队终于到了村东头“七寸子”田宏基的庄园前停住,赶车的伙计开始卸车,把一袋一袋的粮食朝田宏基侧院里搬。于是,远处跟在车队后的村人才恍然大悟,这是同盛兴商行给田宏基家运粮食。
杏花和她娘听到外面动静也走出院门来。看到田宏基家门前的情景,杏花娘疑惑起来,田明轩不是从来不和“七寸子”来往么?怎么他家的商行会给“七寸子”运粮?杏花对运粮车队投去鄙视的目光:“娘,这有啥奇怪的,有钱人从来都是一个鼻子窟窿出气!”
这天傍晚,田明轩在自家院中躺在躺椅上纳凉。他一手轻轻晃动着扇子,另一只手操握着一把小小的宜兴壶品着茶水。突然,赵翼匆匆进来,小声在田明轩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田明轩惊讶蓦地站了起来:“真的么?你没看错?”
“老爷”赵翼说,“千真万确,村里好多人都在那里围观呢!”
田明轩心里十分生气,但面部看不见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你把王掌柜给我请来。”
赵翼匆匆而去,一会儿又匆匆回来。赵翼的后面跟着王茂盛。赵翼引着王茂盛进了田明轩的书房,田明轩早坐在那儿等候着。
“茂盛,你回来了!”田明轩站起迎了上来,然后示意赵翼上茶。
二人坐定后,茶水也上来了。田明轩微微地摆了一下手,赵翼知趣地退了出去。
田明轩问:“啥时候回来,咋不回家来?”
王茂盛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才回来,把粮食卸后准备来见东家。”
“运粮到村里来了?我咋事先不知道?”田明轩好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王茂盛呵呵地笑了:“东家,你让为弟全权负责商行的生意,过去你从没过问生意的事。”
田明轩还是不动神色地说:“在外边做生意是一码事,把粮食运进田卓堡是另外一码事。外边的事我不过问,可粮食进田卓堡你最起码事先该给我打个招呼。”
王茂盛看出田明轩生气了,就说:“东家,下次一定事先知会你。”
田明轩站起来,端起茶壶给王茂盛的杯子添上茶水:“茂盛,不是为兄说你,自己商行做生意,和谁做都行,就是不能和田宏基做生意。你知道,七里八乡的人为啥把他叫‘七寸子’?就是这人忒毒太狠,乡行(乡里的德行)不好。我是从来不和这个人打交道的。你和他做生意,在别人眼里,我就是和田宏基同流合污了。”
王茂盛见田明轩把话说到这份上,只得道出了实情:“东家,这粮食不是咱商行的,也不是田宏基的,是少爷的军粮。”
“哦,”田明轩感到有点意外,“粮食不存在自家的仓库,为啥偏要存入田宏基家中的仓库?”
王茂盛说:“东家,胡宗南的七八万大军已开赴渭北几个县,少爷让我火速把军粮解押到田卓堡,难道你看不出国民党和共产党在黄龙山下的大战迫在眉睫么?在这个时候,你还敢把胡宗南军队的军粮放在自己家么?”
“老朽糊涂了,老朽糊涂了!” 田明轩猛拍了两下自己的脑门,“茂盛,你做得对。今晚你在家里好好歇息,其余车夫我让赵翼去安顿。”
王茂盛说:“不啦,我们得连夜返回县城,车队中有少爷派的便衣,少爷等着我去回话。现在时局随时会有大变,我放心不下县城咱家的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