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拂晓,东方刚有一丝晨曦。
五人,五马,在初冬的原野上奔驰。人和马快如风,只能看到这支小小的马队后留下的一长溜子尘烟。
陈勇骑在头匹马上,后面紧跟着警卫员刘小虎和田柱子及两名战士。他们纵马向北方的黄龙山麓奔去。
永富战役歼灭胡宗南军队二万五千人马,老虎团受到表彰,田柱子因作战勇敢被评为战斗英雄。纵队党委通知陈勇做为代表出席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第一次党代表会议。党代会在黄龙山下仓圣庙召开。仓圣庙距离永富镇有近百华里,沿途是新解放区,为了路途安全,住在古正县医疗所养伤的政委徐国伟专门给团里捎来话,让侦察排长田柱子带两名战士和团长的警卫员刘小虎一并前去。
陈勇赶到西北野战军总部所在地仓圣庙东邻的武庄村时,天上竟纷纷扬扬开始飘起了雪花。雪很小,零零落落,不远处的黄龙山开始变得隐隐约约,地面上一层白。
陈勇报完到,安排好随行的警卫人员后,把田柱子叫到面前问:“柱子,想回家去看看么?”
田柱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
“离天黑还有段时间,”陈勇说,“这里距田卓堡不远,批准你探家,明早归队。”
田柱子喜出望外,给团长敬了个礼,兴匆匆地骑着马向田卓堡奔去。
田柱子回到田卓堡,天色已黑。一进家门,竟意外地见到了父亲田老二。田老二看到儿子回来,心里非常高兴。赶忙扑打掉儿子身上的积雪,然后把他拉进窑洞里。
田柱子惊奇地问:“大,你回来啦?我还寻思着去玉娴家找你。”
“冬至过后,老爷和夫人去了县城,张罗同盛兴商行重新开业的事,玉娴也在县政府文教科上了班,家中只有赵翼两口子看守着院子。冬里农活不多,我就暂时搬回家里来住。”田老二说完又问,“吃了么?”
田柱子摇摇头。
田老二急忙给儿子煮了一老碗的面条。然后,他又抱来一大抱子柴禾,把儿子窑洞的炕烧得热乎乎的。一会儿,杏花、何老汉和何大林听到消息先来到田柱子的家。紧跟着,赵翼两口子提着一小篮子鸡蛋也来了。赵翼一把抓住田柱子的手,两眼噙着泪花说不出一句话。田柱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赵翼。他从上衣袋拿出自己获得的战斗奖章,拉住赵翼的手,把它放到赵翼的手心上说:“叔,连长才是战斗英雄……”话没说完,腊梅就在旁边抽搭起来。
何老汉说:“嫑哭,赵连长是大英雄,是咱村的光荣啊!”
田柱子问:“春儿姐呢?”
何老汉说:“她从永富镇回来后一直待在家,不愿意出门。”
这时,田柱子告诉父亲,母亲的仇他已经报了,他还在“七寸子”的尸体上狠狠地踢了好几脚。
田老二闻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田柱子明白,父亲这十多年来默默不语,不知道有多少冤屈和痛苦都埋在心里,这时全倾泻出来。父亲哭罢,用袖子抹掉眼泪对田柱子说:“儿啊,你妈这才可以瞑目了。今晚,给你妈烧点纸,说给她,仇报了。”
这时候,村里一帮子和田柱子年纪不差上下的年轻人拥进了窑洞,这个问长,那个问短;这个询问解放军部队上的事,那个又让田柱子讲攻打永富镇的经过。面对众人,田柱子一时有点招架不住。
田老二对何老汉说:“走,到我窑里去,让他们这些小年轻闹去。赵翼、腊梅,你们也到我那边坐坐。”
田柱子窑洞里的那伙年轻人,一直闹腾到半夜。人离去以后,依父命,田柱子在院子里给母亲烧了纸钱,禀告大仇已报。
这一夜,睡得好香。田柱子醒来时,公鸡正好打第三道鸣。他穿上军衣,坐在炕沿上正在打绑腿,窑门“吖”地被推开了,原来父亲走了进来。田老二手中端着一个粗瓷老碗,老碗上冒着热气。田老二说:“柱子,趁热把这几个荷包蛋吃了。”田柱子心头一热,原来父亲早早起来给自己做吃的了。他打好绑腿、穿上棉鞋,走到父亲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碗荷包蛋,把它放在桌子上。田柱子坐下,从桌子上的筷子筒抽出一双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田老二从后腰拔出杆烟袋蹲在炕沿上,用火捻子点燃了烟袋锅里的旱烟,一边“吧哒吧哒”地抽着烟,一边美滋滋地看着儿子吃饭。
五个鸡蛋被田柱子一口气吃完,连汤也喝了个干净。他用袖子抹抹嘴,说:“大,我该走了。”
田老二说:“马在院子里,我已经喂过料了。”
田柱子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没有说话。
父子二人出了窑门,但见杏花、春儿和何大林站在院中雪地里等候。
雪,不知什么时候早停了,天上没有一丝的云。村北的北山已经变成了耀眼的白山。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色,沿地平线的天是淡黄的,微带一点红,像抹上了一点儿油彩。头顶的天空却是深蓝色,跟蓝宝石一样美丽。地面上覆盖着皑皑的白雪,晨曦下闪耀着晶莹的光。
“春儿姐,你们咋来啦?”田柱子问。他看见春儿的脖子上挂着那个带血的并蒂莲荷包,头上还缠着一条白布带子。他明白,她还在为赵奎守孝。
何大林说:“送送你!”
田柱子道:“甭麻烦你们了。”
这时,田老二开了口:“谢承你们啦!我看,就让杏花一个人去送送。”
春儿和何大林互相看了一眼,会意地点点头。
田柱子和父亲告了别,又对春儿和何大林说了几句贴心的话,然后回过头给杏儿递了个眼色,就牵着马缓步走出了自己的院门。杏儿紧跟在马后面。
一路上,田柱子和杏花一直默默地走着,只有马蹄在雪地里的踢踏声。雪地上很快清晰地印下一排子脚印和马蹄印。
都走到村堡南城门洞口了,田柱子停下来,回头拉住杏花儿的双手说:“杏花儿,我走了,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杏花羞涩地点点头。
这时,田柱子走到马前,一跃跨上了马,一声“驾——”,马儿嘶鸣了一声,然后放纵开四蹄奔跑了起来。杏花追出城门洞,对着向西远去的田柱子大声喊:
“柱子哥——我等你回来!”
只见远方的田柱子在马上回过身,招着手回答:“我会回来的!”
2022年6月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