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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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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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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连载

第一十九章

十四(上)

白露这天,他们起了个稍早。赵奎坐在车辕上赶着一辆大车。驾大车的牲口是头黑色的骡子。大车上坐着田柱子、李大胆和同盛兴商行的二掌柜。二掌柜身穿长袍,头戴礼帽,全然是一副商人的打扮。赵奎三人均是装扮成伙计模样。

清晨正是黄叶凝露成霜的时候。田野上一大片又一大片的苞谷、谷子和糜子含着露珠,放肆地铺展到远方的尽头。乡村一片安静,偶尔几声鸡鸣和几次狗吠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东方的太阳刚刚出来,尽管还是红艳艳的,但已经没有了夏日的温度,也只能是摆个样子。有风,轻风在苞谷地里穿过,摇曳着开始变黄的苞谷叶子发出一阵一阵的沙沙声。

这次,赵奎他们去古正县与同州接壤地区侦察胡宗南军队的布防情况,临行前徐国伟政委把古正县委派来协助的同志介绍给赵奎。赵奎一见来人,原来是同盛兴商行的二掌柜。虽然早就认识,但却不知道姓名。赵奎正想打问,徐国伟却告诫说:“不要问他的名字,你们称他为‘二掌柜’。他对古正县的地下党组织十分熟悉。你们要去侦察的那个地方也有咱们党的地下组织。”

太阳已经有一竿子高了,赵奎一行已经过了郑家乡。这次他们没翻西沟去县城,因为县城还驻有国民党部队的一个团,进城要受到严格的检查。他们四人虽然没带长武器,但每人腰中都藏有一把驳壳枪。他们赶着大车沿着西沟的沟岸南下去了窑镇。

窑镇处在一片丘陵沟壑之中,西边不远就是洛河。窑镇是渭北这一带有名的瓷乡,烧瓷器的窑口就有上百处。窑镇的黑釉粗瓷器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渭北各县和同州的民间数百年流传着一个谚语:“收秋不收秋,就看五月二十六,二十六滴一点,跑到窑镇买大碗”。传说五月二十六是糜谷的生日,当天只要下一滴雨,这一年的庄稼就会丰收,吃饭不愁了,人们赶快就去窑镇买大碗。这谚语既反映了人们对丰收的期盼,也道出了窑镇的瓷器名气之大

中午时分,他们到了窑镇,在一个窑口买了一些黑瓷盆盆罐罐,然后从窑镇翻过西沟来到古正县南通往同州的大道上。

赵奎他们要去的第一目的地是胡宗南的整编十七师的驻地──卫庄镇。古正县城到卫庄镇约六十华里,中途要翻越一道大沟。这道大沟名叫刺沟,很深,沟坡里到处长满酸枣刺丛,想来因此而得名。翻越这条大沟的道路上下要二十华里。翻过刺沟,前行七八里地就是卫庄镇了。下午,他们大车行到沟底。沟底有条细细的小溪,溪水上有座小石桥。大车刚过小石桥,二掌柜让车停下,他说上沟后沟岸上会有敌人四十八旅的检查站。于是,四人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把驳壳枪藏在大车底板下的夹层中,然后他们才向前赶路。刚上沟,果然有国民党军队设在公路的检查站。拒马杆后走上来几位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拦住了赵奎他们。一位士兵盘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二掌柜低头哈腰说:“老总,我们是给卫庄镇子里的昌盛杂货店送货的。”随即,二掌柜给领头的一位士兵手中偷偷地塞了一小卷钞票,压低声音说:“一点小意思,给老总们吃顿饭,望笑纳。”那位士兵对其他几个士兵递了个眼色,几个士兵会意地挥挥手说:“放行,放行。”

大车又前行了约七八里,太阳快落时,赵奎他们已经能遥遥地望见卫庄镇的城墙了。挥了几下鞭子,大车就飞快起来。不久,他们来到了卫庄镇前。

眼前的卫庄镇果然戒备森严。镇子外的城墙下环绕一条纵横交错的战壕网,战壕前铺着一道带刺的滚筒式铁丝网,战壕和一些地下掩体中,影影绰绰可以看见一些国民党的士兵。城墙上堆有沙袋,也有士兵守备。北城门左右各有一地堡,地堡外还有沙袋掩体。城门口有二十个持枪的士兵。赵奎赶着大车来到城门前,一名国民党军官高声喝喊:“停车检查!”二掌柜跳下车,走那军官前。这位军官肩上是少尉军衔,估计是位排长。二掌柜点头哈腰地说:“老总,沟岸的检查站已经检查过了。”那军官说:“啰嗦啥?检查过也得重新检查。”说完他手一挥,十多名国民党的兵一拥而上,端着枪包围住大车。田柱子还想争辩,赵奎按住了他。他们三人下了大车,几个士兵上前把他们从头到脚进行搜身,其他士兵则把大车的货齐齐检查了一遍。看来没有什么违禁物品,那个军官挥一下手才让放行。

大车进了镇子,赵奎牵着骡子,二掌柜三人跟在大车后缓缓向南街而去。南街不足一里长,街巷还算宽畅,街道铺了一层烧过的灰色煤渣。两边高高低低一律的瓦房,一样的排板门,一色的青灰调。大车停到一间商铺前,赵奎抬头一看,铺子门一边挂着一个书有“昌盛杂货店”的招牌。店铺旁有一扇关着的大门,虽然看不见大门内的景象,但田柱子想来,这个大门肯定是通向后院的门。二掌柜走到店铺门前朗声问道:“黄老板可在吗?”随着一个应声,走出来一位穿着一件蓝布袍子面容精瘦的中年人来,两手抱拳说:“原来是二掌柜。”

二掌柜说:“黄老板,我给你送货来了。”

“有劳,有劳!快进去坐。” 黄老板两手抱拳道,随后喊了店中的一位伙计,打开了旁边的大门。

二掌柜示意赵奎、李大胆把大车赶到后院里去,让田柱子跟他进店。黄老板带着二掌柜和田柱子穿过店铺来到后院。后院东西走向,南边有一排厦房。黄老板和二掌柜走到了最后一间厦房前,田柱子知趣地站在院间。这时,二掌柜对赵奎招了下手,同时吩咐李大胆和田柱子把车上的盆盆罐罐卸下来堆在北墙下。二掌柜、赵奎随黄老板走进厦房。

二掌柜对黄老板介绍赵奎说:“老黄,这是咱解放军的赵排长。”

黄老板握住赵奎的手说:“同志,欢迎啊!”

赵奎小声道:“这次,上级派我们来侦察胡宗南军队在这一带的布防情况。”

黄老板听后,就把墙上一幅关公像的卷轴画取下,拧开卷轴把,从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小卷纸来。他把纸铺在桌子上说:

“这一带防务现在由国民党整编十七师担任。十七师的师部就在镇子西关。十二旅和所属的三十四团也驻扎在镇子里。十七师还派了三十六团去永富镇加强暂二团的防务。整个镇子的军力部署我们早就侦察好了,全部标在这张小图上。不过,十七师在这里的防线约二十华里长,其他的防线部署我们无法了解到。而且,原下一带,还有国民党整编三十八师纵深的二线防御阵地。”

赵奎把图纸折叠起来揣进内衣的衣兜里,这才问:“能出城么?我们趁天黑想到其他地方侦察一番。”

黄老板说:“日头已落,城门已经关闭,你们先住在这里,其余的事明天再说。”

这一夜,赵奎几人就住在杂货店里。

第二天,鸡刚打鸣,赵奎就喊醒了李大胆和田柱子。他们来到院子,看见黄老板和二掌柜住房的油灯早亮着。赵奎轻轻敲了一下黄老板住房的窗子,就听见门“吱”的一声开了,黄老板走了出来:“不急,太阳不出,城门不会开。天凉了,都进来吧!”

赵奎三人走进去,看见二掌柜正在炉子上烧茶水。

二掌柜说:“不急,先喝点水。”

茶水开了,房间弥漫着一种苦涩味。黄老板从小柜子里取出四个黑瓷碗,把茶水匀在四个碗里。黄老板又从吊在屋梁上的一只竹筐里取出四五条杠子蒸馍说:“先咥饱,好干活。”

赵奎四人大口喝着茶水,大口咬着蒸馍。风卷残云般地吃完早饭后,太阳已经从东方冒脸。他们走出房门,一起来到大车旁。这时,听见店铺外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守店铺的伙计急急跑进后院来:“老板,不好啦,外边有国民党的兵敲门。”

田柱子想从车厢底摸出驳壳枪,二掌柜摇了摇手,用头示意黄老板到前头去看看。一会儿,黄老板回来了,后面跟着一名国民党上尉军官和一名挎着汤姆逊冲锋枪的小个子士兵。那名上尉军官沉着脸走到大车前问:

“这是谁的大车?”

二掌柜哈腰说:“是鄙人。”

“是给我送货的。” 黄老板忙解释,同时指着北墙底下垒了一堆的盆盆罐罐说,“就是一些粗瓷器,大路货。”

上尉军官说:“这辆大车国军征用了。”

田柱子心中一惊,大车下还藏着他们的枪呢。

“老总,征用了我们的大车,回去后我们无法给东家交代。” 二掌柜从口袋掏出两块银元偷偷塞到上尉军官手里。

上尉军官拿起一块银元用力吹了口气,然后放到耳边听到一丝“噌噌”的声音,满意地点了下头。

二掌柜试探地问:“老总,那我们的车……”

上尉军官蛮横地说:“钱照收,车也照征。”

黄老板说:“老总,你这不是要断了我的货源嘛!以后谁还敢给我送货。”

上尉军官不理会,而是大声问:“你们谁是车把式?”

赵奎回答:“我是。”

上尉军官指着赵奎、李大胆和田柱子说:“你们三个,被征召服劳役啦!”

听到这话,赵奎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一动,一瞬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我也跟他们去。”二掌柜说。

“去去去,你长袍马褂的,一看就不是干活的。”上尉军官不耐烦地说,“滚到一边去!”

赵奎见状,就对二掌柜说:“掌柜的,放心,过两天我们就会回来。你先回去给东家报个平安。”

二掌柜会意道:“那好,你们忙完后,上窑镇我们买瓷器的那个窑口找我。”

上尉军官将赵奎三人和大车带走,黄老板望着他们的背影,显露出一副十分焦虑的表情。

二掌柜小声说:“老黄,没关系。”

黄老板说:“他们赤手空拳进入敌人营地,是进了虎穴。”

二掌柜说:“有枪哩,他们都是侦察员,有经验。”

“枪,”黄老板惊奇地问:“枪在哪?”

 “在大车底下的夹层里。”

“不晓得他们哪一天才能安全回来。”

二掌柜告诉黄老板,他现在最担心地却是这个联络点,劝告黄老板跟他一起去窑镇。黄老板问为什么?二掌柜分析说,解放军来是为了侦察敌人在这一带的防御阵地的,一定会搞出些动静,敌人一查就会查到杂货店来。说完,他们立即返回屋内收拾行装。离店前,黄老板叮嘱守店铺的伙计这几天关门歇业,他要到县城去进一批货。


上尉军官将赵奎三人带到国民党十二旅的仓库。原来征调他们和大车的是军需处的人。上尉军官指挥赵奎三人把二十袋面粉和十麻袋大米装到大车上,让李大胆和田柱子用一根长麻绳将大车捆好,多余的绳子也盘在大车上。

赵奎问去哪儿?

上尉军官说了一声:“去马庄,给三十五团送给养。”

田柱子问:“马庄在那儿?“

上尉军官十分不耐烦:“少嚷嚷,只管跟老子走。“

小个子士兵开腔了:“马庄在卫庄镇东边,不远,就五六里路。”

大车出了旅部,上尉军官和小个子士兵押在大车后边。大车咯咯吱吱地响个不停。

上尉军官厌烦地说:“啥破车呀,能快点么?”

“老总,你让装了这么多的粮,少说也有两千斤吧,车压得能不响?”话是这么说,赵奎还是扬鞭对黑骡子抽打了一下,喊了一声:“驾──”

骡子小步开跑,没几十米又慢下来。赵奎回过头对上尉军官摊下手,表示没有办法。大车终于来到东门口了。守在城门口的士兵似乎认识押车的上尉军官,没有盘查就予以放行。

东门外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没个人影。路边是一片白地。走了两里来路,扑面而来的却是望不到头的高粱。密密麻麻的高粱摇曳着丰满的穗头,衰黄了的叶片却给田野染上了凋敝的颜色。在高粱地里隐约露出一座废弃的烧砖窑窑顶。赵奎给田柱子使了个眼色,田柱子马上抱着肚子喊疼,一边叫起来:

“老总,我要拉屎去!”

“你小子想借机逃跑吧?”上尉军官气势汹汹地道,一边指着小个子士兵命令说,“你跟着他去。”

“谢老总了!”田柱子对军官鞠了个躬,就搂着肚子跑进高粱地里去。那名小个子士兵端着枪紧跟在后面。

田柱子一口气跑到高粱地深处,解开裤带蹲在地上,一边“吭哧”地挣着拉屎,一边偷偷地在地上摸起一块坚硬的土疙瘩。小个子士兵守在不远处监视着。十分钟过去了,田柱子还没起来。小个子士兵大声问:“小子,拉完了么?”

田柱子喘着气说:“老总,我跑肚,还没完。”

这时,从进来的方向轻轻地有了一阵簌簌的响声。田柱子偷偷一看,见赵奎排长和李大胆绑着那名上尉军官走进地来。小个子士兵见状,先是一惊,随后撒腿就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田柱子把手中的土疙瘩“嗖”地扔过去,正好打在小个子士兵的后脑勺上。小个子士兵一下子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赵奎走上前来,捡起小个子士兵的冲锋枪扔给田柱子说:“快,把他们都押进烧砖窑里去。”

李大胆示意田柱子押着军官,他把驳壳枪向腰间一插,双手把小个子士兵向自己背上一甩,背着这个家伙就走。进了烧砖窑后,赵奎用枪柄在上尉军官头上一击,上尉军官昏了过去,然后搜出他身上的特别通行证。

赵奎说:“快,换上他们的衣服。”

三人忙剥下上尉军官和小个子士兵的衣服,把二人紧紧捆在一起,撕掉他们一块内衣,将二人的口塞得严严实实。赵奎换上了军官的衣服,把那军官的盒子枪斜身一挂。小个子士兵军服太小,只好由田柱子换上。田柱子不太喜欢短枪,现在挎上了冲锋枪,高兴得嘴都合不起来。他把小个子的弹匣袋在胸前一挂,得意地挺起胸膛。赵奎说快走,三人匆匆出了烧砖窑。窑口外边还有一堆土砖坯,他们就用砖坯把窑口封了起来。走出高粱地,大车还在原处,于是他们把带来的短枪重新藏在大车底下的夹层。李大胆扮作车夫赶着大车,田柱子挎着冲锋枪和赵奎跟在大车后朝马庄而去。

行了约三华里路,前边看见了一个小村庄,村口处守着一群国民党士兵。不用猜,这就是马庄了。马庄四周除白地外,苞谷和谷子已经提前被割倒,留下约百米的开阔地,能看见村子外围开挖有战壕。赵奎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到村口,有士兵盘查问他们是干什么的?赵奎回答:“旅部军需处的,给你们团送给养。”

大车顺利地进了村。李大胆牵着骡子,故意走得很慢。三人仔细地打量着村中三十五团的一个个防御工事并记在心里。他们终于来到村中一个大院子的门前,门边挂着三十五团的牌子。赵奎让李大胆和大车停在外边,自己带着田柱子向院子里闯去。门口的卫兵拦住赵奎,问他们是干什么的。赵奎一个耳光打在卫兵脸上:“你瞎眼了!旅部的,给你们来送给养。”卫兵慌忙赔不是,转身进去禀报。一会儿,走出来一位身穿黄呢子军服腆着大肚子的中校军官。这位军官先把赵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怀疑地问:

“我是三十五团的副团长,你是何人?为何在军需处从来没见过你?”

赵奎立即立正敬礼:“报告长官,鄙职从四十八旅刚调来十二旅不久。”

副团长瞥了一眼大车抱怨说:“咋送来这点粮食?才够三十五团弟兄两天吃的。”

 “报告长官,后天我们还会再来送。”赵奎回答。

“你们后勤处不是有汽车么?拉一次就够了。”

赵奎解释道:“长官,如今汽油紧缺,汽车只运送武器弹药。再说,贵团距师部也不甚远。”

副团长无奈地说:“回去告诉你们处长,下次多派几辆马车来。”

赵奎回过头对李大胆说:“还愣着干啥?卸车!”

李大胆开始解绑车的绳子。副团长喊来几名士兵将面粉和大米向院内搬运。赵奎给李大胆使了个眼色,李大胆会意地扛起两袋面粉和士兵一块走进了院子。约莫一袋烟的功夫,大车上的粮食全部搬运完了。当李大胆拍打着肩上沾的面粉走出院门时,赵奎问了句怎么样?李大胆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他们离开了团部,来到一条没人的巷子,田柱子问赵奎:

“排长,现在咱们去哪?”

“去奇胡镇,”赵奎小声说,“敌人四十八旅驻扎那儿,处于敌人整编十七师防御阵线的最前端,是我军的拦路虎。”

这时,前边一个小院子出来一位驼背老汉。驼背老汉看见赵奎三人朝自己走来,想躲回院子里去。不过,赵奎大声叫住他。老汉胆怯地靠在院墙边,不敢抬头看走近的赵奎三人。

“老乡,去奇胡镇咋走?”赵奎小声问。

听见叫自己“老乡”,驼背老乡稍稍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国民党军官。

“老哥,路咋走?”李大胆又问了一句。

老汉迟疑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村子北口的方向。

李大胆说了句道谢的话,就赶着大车向村子北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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