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下)
大车出了村子北口,赵奎和田柱子坐到车上,上了一条去奇胡镇的路。这里距奇胡镇约十多里路程。大车前行了两里多,又看见敌人三十五团在一片白地里的一条战壕防线,守备的敌人见他们穿着自己人的军装,又是从村子里出来的,所以就没有做任何盘问予以放行。大车又行了三里,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田柱子猜想,朝西,可能是通向古正县到卫庄镇的大道,向东的路必定是去奇胡镇。田柱子正想把自己的判断说给李大胆听,却见李大胆已经将大车吆喝到去奇胡镇的路上了。
大车慢慢地行走,道路两边田地长满了苞谷。赵奎三人仔细地观察着两边的田地。都过了抽一锅烟的工夫了,可还没看见一个敌人。田柱子小声叫了起来:
“排长,咋没一个敌人?”
“停──”赵奎抬了一下手,李大胆就将骡子拽住。赵奎对李大胆说:“你看好大车,我和柱子去两边看看。”说着,赵奎给田柱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跳下大车,一人朝一边的苞谷地里搜索而去。一会儿,两人从苞谷地里出来。
赵奎问田柱子:“发现啥情况么?”
田柱子摇摇头。
李大胆说:“三四里地都没敌人
赵奎说:“敌人十二旅和四十八旅的防御阵地在这段地方是个空档,咱们得记住这个地方。想来前边不远应该就有敌人四十八旅的防御阵地了,咱们得谨慎从事。”
出了这片苞谷地,眼前是好大的一片留做秋分种小麦的白地。果然,一眼可以看见一里路外有一条战壕, 好像后面还有纵深的工事。战壕前边是一道看不到头的铁丝网,战壕里多处搭有暗堡和掩体,有重机枪阵地。战壕中有许多走动的国民党士兵。这是奇胡镇四十八旅的外围防线。看见路上驶来了一辆大车,立即拥出二十几个国民党士兵。一位留着小胡子的国民党军官举手示意大车停下来。赵奎让大车停下,他和田柱子跳下大车走上前去。
国民党军官问:“哪部分的?到奇胡镇干啥?”
赵奎没有回答,伸手朝怀中摸去。立即十几个国民党的士兵举起枪来,枪口对着赵奎和田柱子,并大声嚷嚷:
“别动!”
“别动!”
“快回答我们马连长的问话!”
……
“弟兄们,自己人。”赵奎坦然说道,手从怀中慢慢地摸出来的东西却是一个特别通行证,“鄙人是十二旅军需处的。”
马连长一把夺过通行证看了两眼,疑惑地问:“你们十二旅军需处的,跑到我们四十八旅的防地干啥来?”
赵奎解释说:“兄弟,我们是给马庄送完给养,顺路过来到贵部军需处协商军部给我们两个旅的装备分配问题。”
“俺就是马庄人。”马连长将通行证塞给赵奎,恨恨地说,“你们十二旅是军长的亲娃,俺四十八旅是后妈养的。为啥每次分给养都是你们多?”
赵奎呵呵笑了:“所以,这不是来协商嘛!”
“兄弟,刚才得罪了!”马连长说,“嫑怪我们查得严,我们处在防线的最前沿,上峰有令放过一个嫌疑人要军法从事。奇胡镇那儿查得更严哩。”
“理解,理解。”赵奎点点头,随后转过身子,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一眨眼间,李大胆将大车赶了过来。三人通过了这条防线,又在前方的树林子后面发现一个炮兵阵地。这个炮兵阵地隐藏得很好。通过稀疏的树木,可见林子里开出了一块平整的场地,有山炮和迫击炮,只是数目不祥。他们停住大车,赵奎和田柱子从车上下来,想把炮兵阵地仔细地观察一番,没想到从树林子里钻出五名拿着冲锋枪的士兵赶他们走。赵奎拿出特别通行证,说自己是十二旅的。一名士兵说:“十二旅的通行证在本旅防区内无效,再不走,我们就开枪了。”赵奎只好示意李大胆赶着大车继续前行。不久,他们来到了奇胡镇前。敌四十八旅的司令部驻扎在镇里。镇口检查得很严,不是镇子里的人,外边的百姓一般是不允许进村里的。赵奎三人经过镇口的检查站严格地盘查后终于进了镇子。
奇胡镇没有卫庄镇大,但还有东西南北四条小街道,街道上有村民来往,不时还可以看到军队的巡逻队。他们从西门来到街道中心的十字路口,看见仅有几家杂货铺而已。再向东走,却发现有个饭馆。
田柱子小声说:“排长,肚子饿了。”
李大胆说:“我们是不是过去看看?。”
赵奎抬头看看天上,太阳已过中午,于是他点点头。
李大胆将大车赶到饭馆前停下,赵奎带着田柱子走进饭馆去。饭馆里都是士兵,人声鼎沸,而超越人声的则是伙计震耳欲聋的吆喝声。一名伙计看见赵奎进了饭馆,赶忙跑上前点头哈腰地说:“长官,实在对不起,老总们把座位都占完了。要不,您过会儿再来?”
赵奎摸摸自己的口袋,口袋空空如也,分文钱都没有。他原来想赊账弄点吃的,现在看来连这个可能性都没有。于是,他回身不语,反身出了饭馆。田柱子忍不住舔了下嘴唇,咽了下口水,不太情愿地跟在后面。
他们来到旁边的一家杂货铺前。走进杂货铺,但见空无一人。赵奎敲敲柜台,问有人么?话音未落,只见柜台后伸出来一个小小的脑袋,人也慢慢地站立起来,原来是一名相公娃。相公娃胆怯地看着眼前的国民党军官,口里不敢回话。赵奎让弄些喝的水来。相公娃点了点头,只见他麻利地从店铺后提来一个冒着热气的铜壶,另一只手拎着三个瓷碗。他把铜壶和瓷碗放到柜台上,还是没有说话,又悄悄地躲回柜台后去了。田柱子上前,把三个瓷碗摆好后倒上开水,然后三人就喝起水来。田柱子一口气喝完了一碗水,咕咕叫的肚子不再作响。三人喝完水后,赵奎让李大胆在这里守着大车,他和田柱子到镇里四处转转。几袋烟的工夫后,赵奎和田柱子回来了。虽然他俩都穿着国民党的军装,但好多防御阵地还是不让他们靠近。李大胆用眼神问怎么办?
赵奎轻轻说了一句:“回!另想办法。”
赵奎和田柱子怏怏地上了大车。李大胆跳上车辕,轻轻扬鞭,大车就缓缓地向镇外驶去。镇口检查站对他们没有再做检查。到了马连长的防御阵地时, 他们却被马连长带着一群士兵拦了下来。赵奎跳下车,同时对李大胆和田柱子使了个眼色,二人明白要做闯关的准备。马连长走到赵奎前,手勾在赵奎的肩膀上,把赵奎拉到一边,然后拿出一包烟,点燃一根后递到赵奎手上小声说:
“兄弟,交个朋友。”
赵奎微笑说:“好。”
“我是马庄人,”马连长说着,“你们旅的三十五团驻防在马庄,我有个老娘和一个弟弟还在马庄,还望兄弟您多关照点。”
赵奎虚与委蛇:“好说,好说。”
马连长把手中的那包香烟和火柴一并塞到赵奎手上,声音更低了:“下次到马庄送给养,能不能给我家老娘捎袋面粉?”
“没问题!”
马连长拍拍赵奎的肩膀:“真是好兄弟!”
赵奎小声问起马连长家的详细地址。马连长一一回答,同时告诉了自己弟弟的名字。赵奎点点头,表示记在了心里。马连长感激地拍拍胸膛,说有事要帮忙可以来找他,这一连的兵都是他自己多年的弟兄。赵奎连连说一定、一定,然后双手打拱告辞。国民党士兵让开了道路,让赵奎三人和大车过去。看着赵奎和大车远去,马连长还挥手大声喊:“兄弟──下次再来啊!”
大车行到来时无人的苞谷地边,赵奎让大车停了下来。李大胆从大车下取出所藏的四把短枪,将两只枪插进自己腰里,将另外两只分别交给赵奎和田柱子。他们三个人商议下边该怎么办?肯定是不能回卫庄镇了。天黑时,敌人十二旅发现军需处送给养的人失踪了,很容易查到昌盛杂货店。回窑镇吧,敌人四十八旅的防御阵地没有摸清楚,任务还没完成。他们一时伤了脑筋,不知下来如何行动。
赵奎指着苞谷地里快要成熟的棒子说:“不想了,先啃两个生棒子,填饱肚子再说。”
赵奎和李大胆走进苞谷地里,田柱子守在骡子车边了望放哨。赵奎先给田柱子扔来两个苞谷棒子。这时候的苞谷粒已经老了,很难吃,可肚子饿呀!田柱子正费力地啃着生苞谷棒,突然他发现,远处西边的来路上,出现了两匹马。骑在头马上的好似是一名国民党军官,后边马上是背着冲锋枪的卫兵。
田柱子紧张地的声向地里喊:“排长──有敌人!”
赵奎和李大胆听到田柱子的报警,忙从苞谷地里钻出来到路上。赵奎望见飞驰而来的两骑,眼睛一亮,心中马上有了主意说:“大胆,把车横在路中,挡住那两匹马,抓活的。”李大胆忙牵着黑骡子,把大车横亘在路中。三人装着在修理大车,却暗暗地把枪都拿在了手上。瞬间,两骑飞驰而来,看见大车挡住了去路,骑在马上的那名少校军官骂道:“瞎眼啦?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快让路!”话音没落完,大车边的三人一回身,军官看见两只驳壳枪和一只冲锋枪对着自己和卫兵。赵奎摆了一下驳壳枪,示意他们下马。那名少校军官和卫兵只好跳下马来。李大胆上前一把夺过卫兵的冲锋枪和军官的勃朗宁手枪。
赵奎低声一连串地发问:“哪个部队的?从哪里来?干啥的?”
少校军官瞥了赵奎一眼,见是个上尉,不由哼了一声:“想造反?见了长官还不敬礼?”
李大胆说:“我们是解放军。”
一听说是解放军,少校军官和卫兵都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说,部队番号,干啥的?”赵奎又问了一句。
少校军官低下头,就是不说话。
田柱子将冲锋枪口抵着那名卫兵的脑袋:“他不说,你说!不说,就打死你!”
卫兵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是四十八旅的,从卫庄镇来……那位长官……是旅司令部的作战参谋。”
少校军官恶狠狠瞪了卫兵一眼。赵奎听抓了个作战参谋,心中不由一喜,把这个舌头抓回去,敌人四十八旅的兵力和防御部署不就一清二楚了嘛。赵奎示意李大胆和田柱子将俘虏押进苞谷地里去。一进苞谷地,赵奎就问俘虏去卫庄镇干什么?卫兵怯生生地看了少校军官一眼,喃喃地说是去师部取作战计划。赵奎追问作战计划在何处?卫兵低下头,不敢回答,但他眼睛的余光却偷偷地瞅了一眼少校军官身上背着的那个牛皮公文包。这时,少校军官突然一把推倒田柱子,撒腿就向苞谷地外跑去,一边大声喊:
“有共军,有共军──”
见田柱子要开枪,赵奎制止说:“不能开枪,大胆,追!柱子看住那个俘虏。”
少校军官跑出苞谷地,撒腿向奇胡镇方向跑去,一边还在大声喊叫着。赵奎和李大胆紧追不舍。一会儿,眼看少校军官快跑过这片苞谷地了,前边一里地就是马连长的防御阵地。少校军官的喊声已经惊动了前边的敌人。赵奎只好咬牙开了一枪。这一枪打在少校军官左臂上,他一手捂着胳膊,一边狂奔,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
“有共军,有共军──”
李大胆抬手一梭子子弹,将前边少校军官打倒在地上。
赵奎说:“一定得把那公文包抢回来。”
赵奎二人跑到少校军官尸体前,远处几十名敌人已经从战壕中冲了出来,不时还打着乱枪。李大胆用冲锋枪还击,几名敌人应声倒地。对面,敌人的重机枪响了,打得李大胆面前的土地“噗噗”只冒土尘。这时,赵奎已经从少校军官身上解下了公文包,他回头对李大胆说:“撤!”二人撤到大车旁时,马连长已经带着几十名士兵追了过来。赵奎和李大胆撤进苞谷地与田柱子汇合后,押着另一个俘虏向苞谷地的更深处钻去。
马连长带着他的士兵来到大车旁,士兵问:“还追不追?”
“追个球?共军在暗处,咱在明处,想吃子弹啊?”马连长骂骂咧咧,回头摸摸黑骡子的脖子,“啥十二旅的军需官?原来是共军。来人,把这大车、骡子和两匹马都给老子牵回去。”
“回去咋分呀?”一个士兵问。
“分个球!”马连长说,“大车和骡子分了能用吗?大车和骡子归本连长了,我会给弟兄们发赏钱。本连长啥时候让弟兄们吃过亏?”
“也是,也是,要不弟兄们为啥死心塌地跟着连长你呢!”那个士兵点头哈腰,随后问,“连长,那能不能把那两匹马杀了,分给弟兄们吃肉?弟兄们好长时间都没见过腥了。”
马连长说:“至于那两匹马嘛……还是要上交旅部。咱们要是把旅部的马私分了,那不是找死呀!”
正在马连长想收兵回营之际,奇胡镇方向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一会儿,三辆汽车冒着尘土从东边开了过来,车上载满了士兵。汽车开到马连长前停住,车上的士兵纷纷跳下。从头一辆汽车的驾驶室里跳下了一名军官。马连长一看,是他们团长。团长挥着手枪喊:“包围这片地。通信兵,马上去师部报告,请求十二旅派兵从西边围堵共军的侦察兵。”
很快,一百多名国民党的士兵“一”字线散开,把这片苞谷地三面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