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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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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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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连载

第一十六章

十二(上)

田玉堂率领着残部从关口小村突围后,他并没有去茶壶山镇和旅部汇合。他知道旅部也遭到共军的包围,旅部是生是死还不得而知。他脱离了战场,带着六百余名人马,像一群惊弓之鸟一般顺着沟道向南慌乱地溜进了洛河川,然后沿着洛河川道向南逃去。

几天后,他和残部重新来到了洛河边的永富镇。到达永富镇后,他心里才稍镇静下来。他听从了田宏基的主意,只要上司不调动他的部队,他打算让部队长久在此驻扎下来。两次退到永富镇,他愈感到永富镇的重要。在这里既可以避开共军的锋芒,又有多条退路,何况永富镇还有着坚固的城墙呢。永富镇真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因为战乱,镇里的小学堂早已放假无人。田玉堂就将暂二团的团部驻扎在小学堂里。这个小学堂,一个大院子,前边有两间教室,后边有四孔窑洞。田玉堂只把少许人马驻扎在团部旁,其余人马则分散驻扎在四个城门口进行守卫。部队驻扎安稳后,他立即派出几名探子化妆成普通老百姓,骑马四处去打探消息。紧接着他做的另一件事就是派出卫队,将镇中的乡绅大户和商铺的头面人物都请到学堂来开会。要知道,他的部队仓惶逃跑,军队根本没带给养。逃跑的路线又是人烟稀少的洛河山沟川道里,部队到达永富镇已经疲惫饥饿不堪。本来,田宏基建议他放纵兵士一日。他拒绝了。因为他知道,放纵抢劫,横暴民间,会引起民怨。这样他的部队能不能在此地落住脚,就大有疑问。他要那些有钱有粮的大户们出些血,捐粮捐钱。

田玉堂开会的地点在学堂的一间教室里,课桌围成一个圈,两排条凳两边一放,算是会议室。镇中的乡绅大户和商铺掌柜被请来十多位。这些乡绅和商人并不傻,请去开会绝非好事。本不想来,可在那些荷枪实弹的军人面前又不敢不来。与其说他们被请来,还不如说他们是被兵士押来。乡绅和商人们坐在课桌后,一个个都苦愁着脸,不敢说话。

突然,听到门外卫兵大喊一声:“团长到──”

室内的人都慌忙站起来。田玉堂大步跨进教室,田宏基紧随其后,后面跟着两位挎着冲锋枪的卫兵。田玉堂面孔严肃、目不视人,大步向会议桌正前走去。田宏基对那些乡绅和商人笑着脸不断地点头打着招呼。田玉堂走到会议桌前,站定,抬起双臂两手向下一压,示意大家坐下。可是那些乡绅、商人一时慌乱不知所措。这时田宏基笑眯眯地开了腔:“诸位,诸位,别紧张,请坐!呵呵……”

这时,被请来的人才陆续坐下。田玉堂招了下手,门外又进来两位士兵。一位抱着一沓粗瓷大碗,一位提着一把冒着热气的铁壶。粗瓷碗一个个被摆在每个人的面前,滚热的开水也被倒在了碗里。白开水,连茶水都没有。那些乡绅和商人不由个个苦笑,平日他们喝的不是龙井,就是银针,最差的也是熬的安化砖茶,什么时候谁还喝过白开水?见大家都没动静,田玉堂自己端起大碗喝了两大口,然后放下说:“我知道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但战事紧张,供给困难,诸位就将就些。”说完,他就示意坐在身边的田宏基讲话。

田宏基故意咳嗽了两下,站起来说:“诸位,我们今天开会,主要是商议我军的粮草问题。前几天,我军和共匪在黄龙山下浴血奋战,流血流汗,诸位在这后方安逸享乐,是不是也应该资助我部些钱粮?”

听到这儿乡绅和商人个个脸白了。一位乡绅憋红了脸终于小声说了句话:“你们和共军打仗,与我们有何相干?”

“哼,哼”田宏基脸一沉,“谁说与在座的无干?共匪打土豪分田地,你们也是他们的敌人。我们流血打仗,不是在保卫你们?怎说与你们无干?”

乡绅和商人们见田宏基变了脸,便七嘴八舌地打圆场:

“长官息怒,息怒!“

“刚才失言。“

“一切好说!“

……

“好,既然一切好说,那每位就报个捐粮捐钱的数吧!”田宏基坐下,眼睛闭了起来。

底下一阵私语,过后一位乡绅说:“我捐八斗麦子。”

另一为也说:“我捐五斗。”

有人带了头,后边的人也不得不报个数,但多数都是一石下,总计下来,到场的人一共才捐出六石多粮,几十块大洋。

田玉堂脸色黑了起来。

田宏基把眯着的双眼一睁,瞪得大圆。他把桌子“啪”地重重拍了一下说:“你们这是在打发叫化子么?”

乡绅和商人一见田宏基动怒了,就纷纷叫苦连天,说什么这永富镇国军的军队过往不停,征过多次钱粮了,这次让他们出再多的钱粮,他们实在拿不出来。

田宏基眼睛又眯起来,嘿嘿一笑:“那总不能让我部的弟兄去喝西北风么?饥兵饿将,我和团长可能管束不住,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诸位们可不要找我们。”

虽然没有说纵兵抢劫,但这威胁话的意思人人都明白了。乡绅和商人慌了手脚,有的暗暗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纷纷说好商量。

这时候田玉堂站起来对田宏基说:“参谋长,你让他们报个数。报数你满意的,可以离去;不满意的,就在这儿继续想。”说完,田玉堂大步离开了教室,把田宏基和乡绅、商人留在了那里。

一顿饭功夫后,田宏基来到田玉堂的窑洞。

田玉堂问:“人走了?”

田宏基说:“都走了!”

“咋样?”

“就那样,搞到三十来石粮食,五百多块大洋。”田宏基有点不满意地说,“看来,不动硬手段,也轧不出更多的油水了。”

田玉堂示意田宏基坐下,说:“虽然不多,但也能应付一阵子了。长远看,还是要把咱们藏在田卓堡的三万斤军粮运出来。”

田宏基说:“田卓堡现在共匪手里,能运出来?”

田玉堂呵呵一笑:“让同盛兴商行运,没人知道那是咱的军粮。”

田宏基摇摇头,用怀疑的神色道:“同盛兴可能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你不要疑神疑鬼。”

“团长,你不想想,田卓堡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共匪?那儿并没有我们国军,共匪跑到田卓堡去干什么?说包围我部吧?关口村在田卓堡步枪的射程之外,共匪又不能下到沟下包围我们,这里大为可疑”。”

“是呵,共军跑到田卓堡去干什么?”田玉堂陷入了疑思。

田宏基说:“团长,共军一定是盯上了咱们那批粮食。”

“对,共军一定是盯上了咱们那批粮食。”田玉堂恍然大悟。

“团长,你再想想,这批粮食的底细只有你、我和同盛兴的掌柜王茂盛知道……”

“王茂盛是共党!”田玉堂不由惊出声来。

田宏基点点头不再出声,因为他知道王茂盛与田明轩的关系。

田玉堂不由恨从心生,恨恨地说:“我要抓住他,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傍晚时分,田玉堂派出的探子陆续回来,几天来四周的情况都打听到了。壶梯山一战宗松师的王牌八十二团一个小时被全歼;由于茶壶山失守,全师失去了依托,当日黄昏,宗松担心再遭沙家店厄运,率其师部及其主力沿公路向古正县方向南逃,解放军几个纵队乘胜追击;八月九日中午全师在郑公乡再次被分割包围;在解放军追击分割围歼中,宗松带少数随从侥幸逃脱,少将副师长战死,师参谋长被俘。整个战役宗松师损失近万人。目前解放军正乘胜向渭北各县出击,原来进击黄龙山区的国军整编三十八师、十七师和宗松师的残部已经全部撤退到附近同北镰山一带的卫庄镇和奇胡镇重新布防。奇怪的是解放军并没有继续向南进攻,占领了古正县城,两天后又放弃了,已经全部撤回到黄龙山麓一带休整。

听到解放军已经后撤,田玉堂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挥挥手,打发探子们出去。当得知古正县城当下正空虚,他就带了一队骑兵连夜奔袭古正县城。他要抓住王茂盛。天黑到县城后,发现同盛兴商行早已人去楼空,仓库也是空空如也。他不敢在县城停留太久,一把火烧了同盛兴商行,然后带着人马连夜又返回到永富镇。

第二天拂晓,永富镇城东门外飞骑奔来几位国民党的士兵。天还没大亮,永富镇的城门还紧关着,暂二团守城门的一位连长在城头上大声喝问:“你们哪部分的?来永富何干?”

城下的骑兵回答:“我们是十七师通讯排的,前来转达兵团司令部的电令。”

守城连长无法判断真假,就说:“城下的弟兄稍候片刻,我马上报告长官。”

东城门的电话打到团部,田宏基刚刚起床。他接到消息后就匆匆赶到东城门上。守城的连长见田宏基来了,就悄悄地问:“参谋长,兵团司令部为啥让十七师通知咱们?会不会有诈?”

田宏基说:“应当不会。我们团没有电台,十七师又在咱东边十多里地的卫庄镇。”

“那我去开城门。”

“别,”田宏基制止住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本人就在城墙上询问他们几句。”

田宏基走到女儿墙边,向下喊话:“我是暂二团的参谋长,有什么电令你们直接讲。”

城下的传令兵大声说:“胡长官要到同州召开军事会议,兵团司令部通知贵部团长立即去同州报到开会。”

这个命令让田宏基心中一惊,这么高层次会为什么要一个团长参加?但他还是不露表情的回答:“晓得啦,回去谢谢你们师长。”

传达完命令,城下的几位骑兵扬鞭催马,一溜烟地向来的方向奔去。

田宏基回到团部,田玉堂还没有起床。田宏基不敢叫醒他,因为他知道田玉堂是后半夜才回到永富镇的。他悄悄交代守在门口卫兵,团长醒来就赶快报告他。

“谁在外边?是参谋长吗?”看来还是惊动了田玉堂。

田宏基只好大声答道:“团长,是卑职。兵团司令部来命令了……”

“稍等片刻!”窑洞内传出了声音。一会儿,门开了,田玉堂披着一件单军衣走了出来。

田玉堂说:“进来吧!”

随后田宏基跟着田玉堂走进窑洞里。卫兵打来了洗脸水,田宏基看着田玉堂洗漱完毕才说:“十七师转来兵团司令部的电报要团长报到参加军事会议。”

田玉堂问:“什么会议?”

“传令兵没说,”田宏基道,“说是胡长官亲自召开的军事会议。”

“哦──”田玉堂立即重视起来,“我当参加。什么时候开会?”

“命令立即动身。”

“卫兵!”田玉堂对外喊了一声,“通知卫队,跟我去同州!”

“切慢──”田宏基说,“团长,你不觉得这次会议大有蹊跷吗?”

“此话怎讲?”田玉堂示意田宏基坐下说,然后他们分别在方桌两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田宏基说:“以往,兵团司令部开会都没有我们的份。这次胡长官召开军事会为啥会通知团长去?”

“为啥?”

田宏基眼珠子转了一圈:“这次,咱们师兵败茶壶山,恐怕是胡长官要拿人开刀的。团长前去,怕不会有啥好事。”

一句惊醒了田玉堂,但他面有难色道:“不去,有违军令。”

“我替团长去!”田宏基拍拍自己胖胖的胸膛,“我向上峰说,团长带领部分人马前去偷袭古正县北的小股共匪未归。”

田宏基这番话有一种愿为知己者死的感觉。田玉堂大为感动地抱拳作揖:“叔,玉堂谢谢你!”

一句“叔”的感谢话,倒是让田宏基有些赧颜,因为这时田玉堂第一次喊他“叔”。

田宏基带领着几名卫兵,骑马离开了永富镇。他们先来到整编十七师的驻地卫庄镇探了一下风声,然后换乘十七师的汽车去同州城。不久,他们就下了渭北原,来到原下的汉家村,这儿已经是同州的地界了。半小时后,他们的汽车就到了同州城。进城时,田宏基看见城门口重兵层层,通过城内街巷时,见到城内大街小巷,都是荷枪实弹的卫兵,通衢大道,行人绝迹。军事会议的地点设在同州中学的大礼堂。及到同州中学附近,看见该校周围警戒森严,如临大敌。学校门口停放汽车数辆,更使人触目惊心的是还停着一辆囚车。看到囚车,田宏基不由肚子咕唧了一阵子。进入会场后,看到的都是驻渭北各师、旅以上的军官,唯独二十八旅的几个团长被通知到了会场。田宏基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宗松没见到田玉堂,就问田宏基:“你们团长呢?”

“报告长官,”田宏基慌忙敬了个礼说,“团长带部分人马去古正县北追击共匪残部未归,所以由卑职代替开会。”

宗松问:“你们团还有多少兵力?”

“三分之二!”田宏基故意大声回答。他明白,在这种场合必须虚报一下存留的部队人数。

果然,田宏基的回答赢得了在座许多军官的赞许目光。谁都知道,茶壶山战役中宗松的王牌整编师被歼灭了近万人,暂二团尚能保持三分之二的兵力,实属不易。更难能可贵地是,在当前全军溃败的情势下,竟敢率少数人马去追击共军。

“胡长官到!”门外的卫兵突然大喊了一声。会场顿时全体起立,鸦雀无声。个子低矮的胡宗南,横着眉沉着脸走进了会场,兵团司令、绥靖公署参谋长和副参谋长紧跟其后。胡宗南入座后,目光扫了一遍会场,一种阴森的气氛笼罩了所有人。

胡宗南一开口就明确,这次军事会议是茶壶山战役的检讨会。他先让二十八旅旅长李圭报告茶壶山战役的过程。胡宗南的语气听似平淡,却透着一股让人呼吸加重的杀气。李圭报告完毕后,胡宗南立即气势汹汹地拍着桌子,破口大骂说:“二十八旅旅长李圭,图谋不轨,既不能固守茶壶山的主阵地,又不听从命令,关闭电台,擅自将部队撤退,在该师前线战斗紧急的情况下,不派部队增援出击,以致该师遭受重大损失,影响整个战局,这些事实,绝对不能令人容忍。将李圭逮捕交军法会审”。话音未落,李圭背后的武装执法队士兵就把李圭两个膀子架起,把其临时监押在旁边一间教室内。随后,八十二团团长董文也被胡宗南抓了起来。接着,绥靖公署副参谋长报告了茶壶山战役中宗松整编师的作战经过。他说明茶壶山阵地的重要性后,即指责宗松对绥靖公署一再指示全力加强茶壶山阵地的命令不注意的错误,以及第二十八旅闻风逃窜和宗松整编师主力不但不及时恢复阵地坚守待援,反而甫战即逃,致遭受极大损伤,破坏了全盘计划。

副参谋长的话还没说完,宗松就愤愤地站起来反驳说:“茶壶山战役失败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大本营对情况判断错误。当整编三十八师在邻县喊叫共军的主力在他们的当面时,我们当面早已发现了很多共军,而大本营硬说根据情况判断共军主力在三十八师的当面,我师当面只是少数牵制部队,于是三令五申地要我师主力集结茶壶山镇以东,准备策应第三十八师作战。其实共军声东击西,以少数兵力把三十八师吸引住,而以大兵团秘密运动到我师方面,所以当茶壶山战斗一开始,就遭到数倍于我的共军攻击,此时主力又被截成数段,除分别突围外,只有全军覆灭。可是大本营把失败的责任推到第一线指挥官身上,如何令人心服……”

胡宗南几次阻止宗松说话,宗松始终没理。气得胡宗南把桌子一拍说:“你宗松能干,我胡宗南不好,但是我就不要你干……”钟松还要说,坐在旁边的兵团司令官拉他坐下,才忍住了。胡宗南的脸气青了,当场下令将宗松撤职管押。胡宗南气得回到休息室,把桌子一推,全部茶具摔坏了,会也不开了。大家都三五成群地坐在树荫下抽闷烟。还是兵团司令官找了几个人去劝说,同时整编第三十八师把情报扩大的责任推到师参谋长身上,算是认了错,这才重新开会。胡宗南在讲话时宣布了宗松革职留任,第二十八旅旅长李圭、团长董文撤职管押。军事会议就此草草结束。

田宏基回到永富镇,告知了会议所有情况。当时,田玉堂就被这个消息惊出了一身冷汗,过了片刻心情才勉强平复下来,喃喃地道:“这次兵败茶壶山,胡长官怎样处置也不为过。玉堂这次真地感谢你,让我躲过一次大祸。”

“你也不必谢我,如今我们坐在一条船中。”田宏基说,“我部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需要补充兵源、弹药和军饷。”

田玉堂问:“你没和师长报告这方面的事情?”

田宏基道:“宗长官现在本身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好在兵团司令部看在我部英勇奋战的份上,让十七师为我们补充些弹药,军饷倒没提。可是没有军饷,粮食就是个问题。我们筹的粮食仅够弟兄们半个月的口粮。”

田玉堂没有说话,可是心中焦急之情,却是溢于言表。想到现在全团尴尬的境地,他有点哭笑不得。

田宏基说:“事到如今,紧急时刻,我的意思让士兵放开手脚,去挨家挨户地去搜。”

“不行!”田玉堂摇摇头,“那样官逼民反,会失得其所。我们国军败就败在这方面了。”

田宏基闭上眼,不再言语,左手轻轻地摸着自己稀稀的眉毛,像在沉思。

田玉堂只好说:“我们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继续向师部……不,直接给兵团司令部报告。”

田宏基这时睁开了眼,说:“团长,要不这样,我去趟省城,直接向绥靖公署要军饷。”

“这……能成吗?”田玉堂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田宏基说:“我认识省党部一位大人物,他是中统的,他给绥靖公署能说上话。”

田玉堂叹了口气:“也罢,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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