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回家的消息早早地就传到了家里,为了更好地与家里面联系,我还拿出自己的工资,买了一个手机。在回乡的路途中,不断向老妈报告我的位置。等我们到村的时候,老妈已经背着背篓来接我们了。
我们一路上诉说着自己的外出经历,讲述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回到了家。
“明娃子,你想过什么时候结婚啊?”
老妈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我不由地一愣。
“别人猪二娃都已经有好多人上门来提亲了,人家不比你大几个月,你还不着急?”
原来,自从猪二娃学到砌砖手艺后,四处干活,赚了不少钱。在不断地劳作中,变得更加的成熟和强壮,已经被不少的人定为了女婿了。在农村,都是讲究先订婚,后结婚,只要订了婚,过上几年结婚都是可以的。作为十里八乡的俊后生猪二娃,陷入了婚姻的漩涡中。
“没事,我还早呢?”
“你要考虑清楚了,这一段时间有不少的人给你说媒呢!姑娘都不错,要是你愿意,咋们要不先把婚定下来。”
“妈,你搞什么?我又不是娶不着嘛!这个事情急不来,看缘分。你看看别人王二狗,在外面不一样有对象了吗!”
“哦?谁家的姑娘啊?”
“老黄家的。”
“老黄?谁啊?”
“老黄啊!那可是东北的人呢!别人以后娶的是东北姑娘。”
“哦!那姑娘你看见过没?好看吗?叫什么名字?”
“叫黄娟,不过我还真的没见过呢!”
确实没有见过黄娟,王二狗说黄娟还在那家服装厂里面工作,但是对于别的事情一概不说,每当我要深入了解的时候,王二狗总会岔开话题。显然,这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当然,我也拿这件事情问过王虎,但是王虎也只是说只见过照片,没有见过本人,一方面是两地相隔太远,另一方面就是没有时间。
回家收拾好东西,我和王二狗就跑去找猪二娃了。猪二娃现在是全村的知名人物了,向他提亲的人数不胜数,在我们的一番戏弄后,拉着他出了门。
“猪二娃,你最近相亲怎么样了?”
“哎,别说了,我没一个喜欢的。”
“怎么可能啊,听说好多家姑娘呢!”
“我看都没看见过,再说了现在还小嘛。倒是你,听你爹说你要结婚了?”
“怎么会呢!”
“黄娟啊,我们全村都知道,东北的,恭喜啊!”
“哎,别说这个事情了。你的砌砖干的怎么样了。”
“就那样啊,一直有活儿,天天干都行,这些年修房子的人太多了。”
“为什么要在家里修房子,到外面买不行吗?”
“你们两个不知道,在外面买还真不行。就算你行,你家里人也不同意,主要原因是没有地。土地是农民的根本,没有土地就是没有生活的来源,而且对于我们这种没有固定工资的人来说,你来了怎么办,吃什么?”
猪二娃几句话就点出了问题的关键。老一辈的人一辈子都与土地联系在一起,土地就是一切,要想让他们搬出世世代代生存的地方,是一个长久的思想改造过程。
我们沿着山路溜达了一圈,还没有到家,远远就遇到了村里面的杨三婶儿。杨三婶儿可是全村有名的媒婆,只要她看上的一对人,就一定会成一对,被村里人称为“活月老”。“活月老”看见我们三个人,远远地就朝我们打招呼,迈着两条小短腿,快速地向我们走来。猪二娃看见这个仗势,急忙要走,但是被王二狗拉着挣脱不了。
“猪二娃子,你看见我来了就要走?”
“没有!没有!杨三婶儿,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还不是为你而来,在你们家等了大半天都没见到你会来,这里可让我找到了。我上次给你说的姑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那姑娘又聪明又漂亮又能干,而且家里面还有钱呢!简直是门当户对······”
“得了,杨三婶儿,您别说了,上次给我介绍那个我还真去看了,你也是这么说,我就想问满脸斑点还算美吗?”
我和王二狗听到这话,笑得伸不直腰。一手拍了拍猪二娃的肩膀,向他比了一个“牛”的手势。
“上次···上次那是意外,这次不会了。你要知道,杨三婶儿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了,上次那个是我没看仔细。不过这次我是仔细看了,上下打量了,百分百的好,我打包票,你要相信我。”
看着这对“活宝”的有趣对话,我和王二狗笑得简直是前仰后附,笑出了眼泪。
“诶,王二狗,你的对象呢?给我说说,我看看你们合不合八字。不然要我给你说一个吗?明娃子,别笑了,你也是这么大了,我是看着你们三个长大的,为你们找到媳妇儿是我义不容辞的。尤其是你明娃子,我给你要找个能生男娃子的媳妇儿······”
我们彻底败下阵来,拉着猪二娃朝着远处逃命似的离去。
随着年龄的变大,越发觉得过年也没有什么,过年和日常生活的区别就是这一天的规矩特别多,烦不胜烦。年少时你很容易被满足,世间处处充满快乐,但是长大后,这种快乐远远离你而去,留给你的是风雨兼程,冷淡和孤寂。
这总感觉随着我年龄的增加,体会更加的深刻。常常会站立在山头,直等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才落寞离场。但是,我们很清醒,此时的自己并没有叹息的权力,这样的生活只有高龄人才能享受。
自此,我和王二狗两人不再四处闲逛,开始帮助着家里干活打发时间,也渐渐地融入到了这样的生活之中。早起、农活儿、午归、农活儿、晚归,这就是农村人的一天。扛着锄头,背着背篓,行走在蜿蜒的田埂上,观察着自家的农作物,你总会发现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你。
老一辈的人常说:农村人是没有空闲的。的确,如此广阔的土地需要花费多大的精力才能够管理过来啊!而朴实勤劳的农村人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了无数代人,把荒地改造成良田,靠的就是这股子勤奋的劲儿。
正月初一,万物伊始,这一天我们三人又聚在一起,无心于家中的琐事,上了山。远远就望见一股炊烟升起,我们连忙加快了脚步。一群小孩子正忙碌的东奔西跑,端水拾柴,显然他们是在野炊。这也是我们最爱的,小时候的经历一一浮现在眼前,这座山的每一个地方我们都生过火。我和王二狗还因此引起过火灾。
他们见到我们的到来并没有慌张,而是热情的邀请我们加入一起,这正是我们想要的。帮着一起打洞、拾柴、生火,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你们几个小屁孩儿知道吗?我们当年在这片山每一个地方都生过火,说不定你们还找得到我们留下来的痕迹呢?”
王二狗哈哈大笑,对着一旁正在忙碌的小孩子说。
“我知道,你们就是我爷爷所说的‘四大天王’吧!全村子出了名的。”
“哈哈哈,不错,那是,我们当年在这片天地卷起过多少腥风血雨啊!”
“但是,你们怎么只有三个人啊?”
前一刻还在得意的我们顿时沉默了下来,想了一下,说道:
“就算是三个也够了。”
“那是。”
“小孩儿,你知道我们这座山的传说吗?”
我岔开话题,得意的问着这群孩子。
“我知道,你知道我们村为什么叫板凳村吗?”
还没有等我回答,一个孩子争着回答道:
“因为我们整座山形状就像是一个板凳。你们知道为什么那个山包叫马匹包吗?”
“因为我们这座山上面有一匹白马,我爷爷说当年专业队的人来勘测,见到了这匹马,然后又在前面的山上发现了灵芝草,于是就用灵芝草去吸引这马儿,马儿上当了就被捉住了。而且说马儿还能变化呢!能大能小。”
我打断他们问道:
“能大能小是怎么被抓住的?”
“别人人多啊!拦住了它就抓住了。”
“那这马儿可以变大把人人撞飞啊,或是向悬崖跳啊!”
“额···这我就不知道的。还有你知道为什么对面山拗里的田叫骡子坟大田吗?”
我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那个地方埋了一匹骡子。”
“你们知道那匹骡子的来历吗?”
“我知道,传说那匹骡子有一个主人,因为驼的东西太多了,就把它给累死了。那个人把骡子埋在了那里。”
我又打断了他,问道:
“那为什么不吃了它呢?那时候有一顿肉吃是很不容易的啊!”
“额···这我就不知道了。听我说完嘛!那个骡子的主人拖着行李到了对面的白山上面,开始数山。原来他是一个术士,为了出来选建皇宫,他数啊数的,数了周边九十九座山,但唯独没有发现自己坐的那一座山。最后做法完毕后才发现,术士感叹说:‘我真的是没用了,确实该死了。’然后他走到山腰就死了,所以那个地方有一个寺庙,就是我们现在说的白山寺,祭拜的就是这个术士。”
王二狗听到这里,问了句:
“这个术士是怎么知道他自己会死的?”
“他会法术啊!”
“会法术的人为什么会死?”
“额···这我就不知道了。”
迎来了短暂的快乐,这天下午,我们就这样一直进行着对话,一群孩子说,我们反驳,他们总是那句“额···这我就不知道了”作结,我们忘情地欢笑,知道天渐渐黑了。
后面也越来越无趣了,我们干脆就待在家里。正月初六转眼就到了,我们感慨时间飞快,转眼就要外出了,老妈也忙着炖骨头,说我们走了留在家没人吃。腊骨头的芳香顺着蒸汽不断往外扑,整个房间都充满着这股香味。我也在厨房帮忙,不断加柴。
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引起了我的注意,老妈也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没事似的忙起来。
“妈,你说谁会这么早去给人拜年啊?”
在农村,流行这样的习俗,只要是正月走访亲戚好友家,有会给人放鞭炮,预示着红红火火。
“管他的,拜晚年也很正常嘛!”
厨房又陷入了忙碌之中,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老妈好奇的走了出去,没几分钟就进来了。
“怎么了,他们在说些什么?”
“刘家老爷子死了,刚刚放鞭炮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刘家老爷子就是刘仁的父亲,刘东的爷爷,竟然就这么没有了。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身材干瘦高挑,但精神抖擞的老人。
“刘老爷子多少岁了?”
“多少了?你都二十了,你说呢?在你出生的时候他就办了个六十大寿,今年就八十了。人啊,一混就没有了······”
是啊,万物有诞生就会有终结。人生百年,也就三万多天,但很多人都没有活够三万天。虽然我们的生命长度被限制了,但是却可以活出无限的宽度,为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奉献出自己的力量。
刘老爷子的丧事定在了十一,作为邻居,我们家自然被请去帮忙了。我上去时,刘老爷子已经穿上了寿衣,听老一辈的人说,人死了就会换上这样的衣服。寿衣是丝织品,上面绘着各色的图案,穿在身上自然显示出一股富贵的气息。而刘老爷子的脸则是被一沓火纸盖住,被平放在正屋的中央,脚前面点着一盏香油灯。这盏灯被称为“脚灯”。
老一辈人说,人死后灵魂会到另一个地方去,这盏灯可以让亡人看见脚下的路,以免迷失方向。同时还要亲人守在旁边,以免灯熄灭。晚上就把尸体装进刷得血红的棺材里面。
当天下午,刘仁家就请来一群巫师做法事,做灵房子等等,这群人一直忙到了初九才做好各种准备工作。我们到他家去时,一座座纸质的房子就做好了,绿色的房顶,红色的柱子,还带有一个花园,简直就是一栋别墅。
“诶!明娃子,刘东回来没?”
王二狗东张西望,不断在人群中搜寻。
“还没有,明天才回家,我听刘叔说的。”
刘东在初时一早就回来了,背着双肩背包,提着一个旅行箱,带着黑色的鸭舌帽,一身灰白色的打扮。当然,这是我听老爹说的。
刘东还没有走到家,刘仁就迎了上去,直接给了他一顿揍。老爹给我讲这个事情的时候我都有一点点的不相信,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我们四个人中,只有刘东没挨过揍,最多就是被刘仁骂几句。想不到都已经上大学了,刘东还被打了。
老爹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一边向我模仿当时的场景。
“刘东提着个黑色的小箱子,背着书包,带着黑帽子,缓缓走来。我还以为是他们家的客人,连忙叫刘仁去看看。果然刘仁穿着孝服,快步走了出来。此时刘东已经快要到地坝了,刘仁一见,窝着一心窝子火,上去就打了他两巴掌,还踹了他一脚。”
“为什么要打他呢?”
“他该打,要是我儿子我直接砍死他算了。”
看到老爹愤怒的神情,我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可原谅的,一定要引以为戒。
“首先,过年都不回家,这是什么理儿?俗话说‘乞丐年三十都有一个家’,还是一个重点大学的人,连这一点也不知道?其次就是他爷爷病重了也不回家,刘仁说了多少回了,就是不会来,死了几天了才回家。你说,这样的后人留着有什么用?”
“那要是他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
“耽搁?什么样的大事情比这更重要?”
我被老爹的话问得哑口无言,确实如此,找不出一个理由为他申辩了。我洗漱完成后,吃完饭也到了他家里,王二狗和猪二娃此时也在一旁忙着收拾桌椅。留下刘东一个人在一旁,无所事事的。
此时的刘东穿着白布孝服,头上绑着麻绳,带着一副眼镜,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而且王二狗和猪二娃在一边忙碌着各自的事情,有意的疏远刘东。刘东几次想要上前搭话,都被他俩巧妙的避开了。相对于上一次相见,现在的刘东确实长高了一大截,而且变得更加的成熟了。但此时的他确实什么也干不了,陷入了尴尬的地步。
“刘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再三犹豫,还是决定问候一句。
“哦···哦···明···胡明,你来了,快坐,我是刚回来不久,这几天真的是辛苦你们了。”
王二狗和猪二娃也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瞪了我一眼。
“哈哈!我没事啊,你看,这主要是他俩忙,我时不时过来看看就行,要谢就去谢他们两个。”
说着,我转向了王二狗的方向。刘东走到王二狗他俩身边:
“谢谢你们了,以前……”
“行了,怎么就哭了呢!什么以前以前,你快点去把屋里面的板凳搬出来,我们还没有刷呢!”
刘东这才反应过来,快步朝着屋里走去。
“王二狗,你不是说你不理他吗?”
“猪二娃,你没看见他都向我们服软了吗?邻里乡亲要相互帮助啊!”
猪二娃被王二狗的话堵得不能再说什么了,对着王二狗的屁股狠狠地踢了王二狗一脚,疼得王二狗蒙着屁股直叫,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刘仁家的事情忙完后,我们在第二天也离开了。本来说和刘东好好玩几天,但奈何时间不够,匆匆的道别后,又踏上了打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