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南方的天气逐渐回升,但是北方仍然是冰天雪地,到处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王……二狗,你……今年要去……去老丈人……家吗?”
我俩穿着厚厚的棉袄,带着厚厚的手套,烤着火,还不断的发着抖。
“你说什么?”
“你去找黄娟不?”
“不去。我觉得我们两个可能没戏了。”
王二狗无奈的向我摊了摊手,继续说道: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联系她,但是她没有回我,电话也不接。”
“要不你去看看她吧!”
“嗯,好,反正没事情···怎么,你也想去看看?”
我们就起着自行车,冒着寒霜去找黄娟了。虽然已经过了春分,不知是什么原因,温度一直不高。在这种大雪天里,几乎没有任何生物的活动痕迹,就连出来觅食的鸟类,也只是发出几声无力的哀鸣,更不要说路上的行人了。
虽然全副武装,但寒冷的风就像是无处不入的刀子,从你身上的任何缝隙朝里钻,在你身上留下血红的一片。
“王二狗,该到了吧?我们都骑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了。”
“就要到了,马山就在前面,你快点。”
王二狗一边行驶一边催促着我,只好忍者寒冷继续向前。
“到了,你看,这就是她家。”
顺着王二狗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栋小楼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这是一栋三层的楼房,一字摆开,有四个门面。外面贴着蓝色的瓷砖,三个柱头是白色的圆柱,上面雕饰着各种花纹。房门紧闭,小院子的铁门还留有一条缝隙,显然没有锁。
“王二狗,给你女朋友打电话啊!叫她出来开门。”
王二狗拿出电话,拨了好几遍,没有打通。于是王二狗只好在外面叫,还好屋内答应了一声,黄叔不久下来了。
“哦~王进,你们来了。就你么两人?”
“对啊,我们来找黄娟的。”
我在一旁抢着说。
“快进屋,她在屋里面呢!”
跟着黄叔,我们来到了室内。果然豪华,整个地面全部贴上了地板砖,前墙上刷的雪白,装饰着各种小物件。
“你等一下,我去叫黄娟,她在睡觉呢!”
黄叔说完,朝我们尴尬一笑,走上楼去。
“王二狗,可以呀,你这个老丈人家里面装修的真好。”
我们一边观赏着他家的房子,一边等待着黄娟的出现。好一会儿,黄娟才下楼来。看见黄娟下来了,王二狗向她介绍起我来,我们打过招呼,坐了下来。这时我才仔细打量起这位兄弟媳妇来,黄娟染着一头黄发,身材高挑,瓜子脸,配上此时穿在身上的睡衣,给人一种贵妇的形象。黄娟站起来,走近王二狗。
“王进,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给你说。”
说着就朝旁边的屋里走去,王二狗也愣,对我嘿嘿一笑,指了指黄娟的背影,跟了过去。我坐在沙发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侧着耳朵仔细听他们两的谈话,但距离太远,没有任何收获,隐隐听见了王二狗高亢的声音,很快有安静了下来。
一个人坐在屋里实在是无聊,上楼的黄叔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来楼来,只好不断地嗑瓜子,时不时拿出手机玩几把俄罗斯方块。大概过了大半个小时,王二狗才跟着黄娟走进来。我连忙停下手机,继续坐好。
“明娃子,走吧!”
“哦哦!好!美女,我们走了。”
我站起身来,向黄娟道了个别,本来还想着向黄叔道别,但始终不见他的身影,只好离开了。黄娟对我们点了点头,但坐在沙发上的屁股都没有挪一下,也没有多余的客套话,我只好随着王二狗尴尬的离开了。虽然对此事有些不快,但看在王二狗的面子上,也不好说什么。在何况,年轻人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呢!
到了院子里,王二狗骑上车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也赶忙跟了上去。王二狗与我相比就是不一样,能够作为大锯二把手的存在,在蹬车轮的速度上都远胜我一大截,很快就把我甩得很远。
外面虽然没有再下雪,但是大风还是不断地吹,透过衣服,接触到我的身体,冻得我四肢僵硬,牙齿在嘴里不停地打着架。
相对于去的速度,回来时显然快了不少。回到家里,脱下帽子,我就忍不住地打了几个喷嚏,鼻涕也不住地往下流。
“哦~冷死我了,冻死我了,真要命。”
老爹还在屋里和一群人打着扑克,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他们的欢笑声。
“哟!你们回来了!怎么样了?那女子怎么样啊?老王啊,恭喜了,哈哈哈哈!”
王虎也在一旁听着,没等我回答王虎也随着笑出了声,随之整个屋子都爆发出了贺喜的声音。
“你们笑什么笑!恭喜个屁!打你们的牌吧!”
王二狗一声大喝,打破了这“欢快”的氛围,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留下了一群摸不着头脑的人疑惑地看着我。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众人的询问下,我只好如实的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众人都叹息了起来,我恍然明白,王二狗的爱情黄了。
王二狗很晚才回来,我们已经做好了饭等他,但是他说自己已经吃了,简单的洗漱后,爬上床就开始睡觉。白天一整天都是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晚上很早就睡下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随着温度的回升,外面的雪也渐渐的融化了,成为了一块块的冰。久违的太阳钻出了乌云,打破了这片被笼罩了好久的天空,投射下一缕灼热的光线,经过冰块的折射,照在四处亮堂堂的。
王二狗早早地起了床,坐在凳子上,不断地吸着烟,一根接着一根,地上已经留下了一大片烟头,桌子上也留下了几个烟盒。
“诶!王二狗,别抽了,你把你爹的烟都抽光了。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看见这样又该闹了。”
“明娃子,你说我到底值不值啊!这几年来,我一直把她挂在心上,恨不得每一天都陪在她的身边。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要想在一起好好过,我必须有足够的钱才行,所以我放弃了服装厂的安逸生活,来到了木材厂。但最后我还是没有留住她······”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述说,他说虽然木材厂干活是最累的,何况他是大锯的二把手,对于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说是很不容易的。虽然如此的累,但是想到以后会有甜美的生活。先苦后甜这是一个过程,而这段念想也是他的动力,所以他坚持了下来。而现在,希望破灭了。
“我这几天终于想通了,这样也好,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爱情就是我走了九十九步,她向前走一步,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但现在她退了一步,显然我们没有缘分了。”
“现在我要为自己而活!”
虽然他的话断断续续,毫无逻辑,但我还是能够勉强理解他的内心。善变是人之常情,那些天长地久、至死不渝的爱情之所以被歌颂,就是因为违反了自然的规律。因为难的,所以弥足珍惜。
我不由陷入了对白泽的思恋中。白泽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再见到了,虽然我把这份对她的思恋深深地埋进心底,但是随着时间迁移,这份思恋没有被丝毫磨损,而是如同深埋的白酒,更加醇香。此时的她又在哪里呢?她是否也在想着我呢?
王二狗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倒下,就像是风雨过后总会出现阳光,一心一意的干起活儿来。这一次,他是在为自己而奋斗,为自己将来而奋斗。我们就这样安稳的干起活儿来,自己积累的财富也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在第三个年头,我已经成为了老板的心腹,帮助发放工人的工资,管理工厂,迎接外来老板等,是名副其实的“厂长”了。
“小胡,你去给工人开一下支,账要算对知道吗?对给他们几块钱也没问题。”
这是在发工资前一天老板总会对我说的话,但是我从未顺利的执行过。记得第一次开发工资,为了给工人凑个整数,我擅自多给了几块钱。结果老板大怒:
“你还是高中毕业的,连个账都算不清,有什么用?”
“老板您不是说多给几块无所谓吗?”
“多给,我叫你多给就多给啊!他们怎么不少要这几块钱呢?”
我站在办公桌前,听着老板粗暴的教训。我知道,有的时候别人信口一说,是不值得信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说上一句“好的老板,我下次会注意的。这次发工资刚好有零钱,所以就没多发。”这一招你总会赢得老板无奈的目光,然后点点头,让你出去。
最为工厂的会计加财务,经手的每一笔账目都要明确的记录下来,不敢出现丝毫的错误。我终于体会到银行职员每天心惊胆战的日子了。
作为厂长,还要管理工厂的运行和合作老板的接待。
“小胡,我明天有事情,张老板要来,记得接待一下。”
老板说着就提着公文包,上了车离开。张老板是我们厂的几个合作人之一,出了他之外还有王老板、刘老板。他们各自有各自喜好和生活的习惯。比如,张老板每次来都会喝铁观音,其余的一概不喝。王老板要喝普洱茶,而且是冲过一遍的。只有刘老板,喝白开水,但是他目之所及一定是简洁干净的,不然心情会不好。
这些都是接待是特别要注意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有巨大的损失,轻则被老板骂上一顿,重则直接被炒鱿鱼。
老板班第二天果然来了,我刚打扫完办公室,泡好铁观音,外面就响起了一声车鸣声。我连忙出去迎接。首先下来的是他的司机兼秘书陈哥,下车打开后排车门后,张老板才下了车,抖了抖西服上的灰尘。
“张老板,里面请。茶已经泡好了。”
说着我就在前面引路,虽然整个厂的地形建筑他早已熟悉,但这群人可是不能得罪的,要好心对待。
“张老板,请坐。”
“嗯!你们老板回没回来?”
“老板昨天刚走,您喝茶,这是上好的铁观音。”
“嗯!不简单啊!二十多岁就成了厂长了,要不你以后跟我混吧!”
“哈哈!谢谢您的赏识,但我已经答应为在这里,就要信守承诺呀!不然张老板也会看不起我吧!”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作为这里的木材老板,一般情况下都是福建人,甚至就是当地相隔不远的人,要是轻易答应了,你在这一行业就等于是失业了。
“嗯嗯,不错不错,继续发展。”
张老板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评价着。一般来说,这些老板差不多每隔一周时间就会来工厂看看,主要是调查他们原木的加工进度,加工质量,有的时候也是为了改变一下加工的规格等等。
“小胡,今天晚上我组了个局。咋们到时候去KTV玩玩吧!”
“好的,没问题,到时候准来。”
这样的娱乐场所是每个人都愿意去的,但是也要看是什么人。和这群老板一起去对我来说是很痛苦的,但这是避不开的。老板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组这么一个场子,把自己的合作伙伴拉到一起,在歌厅里面好好的聚一聚,联络一下自己的感情。或者是有什么事情要人帮忙,这个时候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参加这种聚会一般会带上自己的忠实下属,一方面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有挡酒的作用,而我被叫去的目的常常就是这些。
夜幕降临,手机滴滴的响了起来,我知道该出发了。
“小胡,我们在XX了,快要到了,你走了没。”
“好的,马上来了。”
这是张老板的秘书陈哥的电话,这几个老板的下属玩得都比较好,有什么事情一般情况下都会相互帮助。而且我们几个都是差不多的学历,年纪相仿,所以比较投的来。
骑上自行车,穿梭在夜色中,两旁的路灯不断向后闪过,呼呼的风吹起层层飞沙。很快,繁华的市中区到了,虽然是黑夜,但是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如同白昼。道路两旁停满了各色的车辆,三三两两的人结对走进各个娱乐场所。我也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目的地。
远远地就看见陈哥在对我招手,我沿着人行道开了一段,终于到了。
“小胡,快快快,差你了。”
“李哥,今天晚上到底是什么事情啊?我们老板也没有来。”
“哎,就是为了一宗生意。但是这个老板不容易对付,这不就把我们几个都叫来了嘛。”
“哦~这个老板什么来头啊?”
“我怎么知道,不过气质不错。到时候遇到什么事情你就看眼色行事,争取把这桩生意谈下来。”
“好吧!”
我有些无奈,对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来再多的人也是白搭的。但还是随着陈哥上了楼。
“小胡,过来,这是黄老板。”
张老板对我招了招手,向我介绍起来。果然,黄老板是一位有品位的人,言行举止都充满了独特的气质。他身材高大,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给人一副文质彬彬的感觉。与黄老板打过招呼后,挨着陈哥坐了下来。
“作为一个工厂的负责人一定要有点知识,一定要好学,多看书······”
黄老板与一群老板聊起天来,忽然就说到了这里。
“是啊是啊!我当老板也有不少的年头了,但一直是虚心向人学习啊,有空的时候还会看看书的。”
张老板在一边自豪的说着,其他的人也都点头同意。这个场景就像是一个老师在教导一群孩子一样。
“哦~不知道张老板最喜欢谁的作品呢?”
上一刻还在得意的张老板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半晌说不出话了。作为下属的陈哥连忙前去救急。
“黄老板,要是我的话,我就最喜欢李白了。‘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是多大的气势啊,想象多么丰富,真不愧是谪仙人啊。”
陈哥说完,立刻就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张老板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那你知道‘谪仙人’是怎么来的吗?”
我真的怀疑这个老板是一位教师,而且是大学老师,竟然问了这种问题。整个包间又陷入了沉寂之中。我知道,或许该我出场了。
“‘谪仙人’是贺知章说的。话说朝官贺知章看完李白的诗文之后,称他是‘谪仙人’,就是苍天上掉下来的仙人。不知道黄老板喜欢看哪些书呢?”
“我看的书就多了,中国古今都有,世界名著也有。就比如说列夫·托尔斯泰的就很喜欢,又比如说海明威、司汤达、巴尔扎克等人,国内的······”
听着黄老板把自己所看过的书一一说了出来,众人都惊呆了。作为一个大老板,还能够在闲暇之余看如此多的书籍,简直是不容易啊。同时,也不由担心起这场买卖的难度起来。但已经是这样了,只有尽力挽回了。
“哦~俄国的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三部长篇小说《复活》《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琳娜》不知黄老板读了那些呢?”
其实此时心里已经很害怕了,遇到这样的一个人,我只有一下子拿出三篇最长的小说出来,希望能压一下他,毕竟这三本书我也只是看了《复活》,连《安娜·卡列琳娜》都没有看多少。
“哦!你看过他的作品?不过我只看了《复活》,你觉得涅赫柳多夫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知道这是在考验我,这是最简单的问题,只要看过的人都有自己的判断。他这样说的目的一定是在怀疑我,是否真的读过。
“他就是本书的主人翁,一号男嘉宾啊。如果他是老板的话,他的工人一定会为他拼命。”
黄老板听到我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趣,连周边的几个老板也都侧着耳朵听着。
“怎么说?”
“你想啊,他是一个贵族,他有无数的财产和庄园。在当时那个国家,贵族奴役着下层人民,下面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就不死人。但是涅赫柳多夫能够把自己的土地分给农奴,博得了下面人的喜爱。如果他有什么事情,下面的人也一定会为他拼命啊!”
“不错不错!”
“农奴解放是历史的必然,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只是提前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他能够良心发现,一心认定马斯洛娃是自己亏欠的人,并且为了这事情反复替马斯洛娃减罪,我认为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人的一大进步。”
黄老板认真的思索着,认头的点点头。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想,涅赫柳多夫对马斯洛娃更多的不是爱,而是愧疚。他这样子去帮助她,要是让别人爱上了他,到头来自己发现对她只有愧疚,没有爱。那岂不是第二次伤害了别人,所以说,最后他也有可能变成一个‘渣男’。”
我的分析引得一片欢笑,黄老板也笑着点了点头。
“黄老板,读了这些外国的书籍,我不知道你发现一个问题没有,遇到这类不可解决,或是很难解决的问题,他们的结尾都是一样的······”
“走向了信仰宗教。”
“嗯嗯,我们的文学中为什么与此不太一样呢?”
黄老板低头想了想,才说出来自己的想法,或许这不是他的想法,因为我也听人说过。
“你想说的是我们没有信仰吗?其实我看不是。我们是信的东西太多了,我们是实用主义。你看,在我们的一些寺庙里面,你会看到弥勒佛、观音、罗汉等,这些是佛教的东西。但是你也会看到王母、玉帝、龙神等,这些是道教的。佛教怎么可以和道教放在一起呢?这更多的表现的是一种实用主义,也就是谁对我有用,我就拜谁,没有我们就不管他。所以都放在一起,一起来拜。”
“好!说得好!黄老板,敬你。”
在他解释完了后,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整个包间又欢腾了起来。当然,合同也顺利的签了下来。
我才到办公室没多久。张老板又来了,带着陈哥一起。我忙着出去迎接,张老板摆了摆手,自个进了去。我也跟进去,为他泡茶,他坐在沙发上,哼着曲儿,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
“小胡,我昨晚让你去简直是太正确了。这个大合同终于签好了。”
张老板眉飞色舞地说着,我和陈哥坐在一旁,听着他自顾自地说着这个合同的作用。
“······所以,我决定要给你奖励。”
说着,他拿出沓钞票出来,放在桌子上,推向了我。看着两沓崭新的钞票,我猜测应该是两万块。在陈哥的示意下,我收下了。
张老板给了我钱后就离开了,送走他们,我高兴地数了一遍,确实是两万块。晚上,特意买了好吃的回家庆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爹一行人,大家都很吃惊。但是对我我把钱收下的行为很满意。第二天,又邀请了陈哥等人吃了一顿饭。
一切都好似走上了正轨,一切都好似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随着环境的整顿,木材厂的活儿渐渐地不行了。每一次环保检查都要老板亲自签字,所以我这个“厂长”也顺理成章地下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