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苦笑一番,摇了摇头,长发垂在面前,云瑾更看不清她的神色,沉吟了一下她才开口,“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我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成为什么样一个人,但是可以肯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而且神情很严肃,像是受了误解的辩驳,云瑾诧异地看她,发出:“啊?!”她懊悔地抱怨一句:“没什么,我随便说说,我不知道我想说的什么......你们都挺好的,只是......都晚了......哦,我要回去了。”云瑾没能缓过神,很不舍她离去,天色并不晚,刚刚云瑾认为他们可以进一步深入说话了,他似乎刚有点理解她刚才的表达含义(辛月答应和王庆林约会确实太随意,云瑾心里有过轻视她的涵义,可从来没有同人谈论过)仿佛快要敞开心扉信任对方,倾诉或解释什么,但她突然改变了心意,辛月执意要走,云瑾性格里对情感表达的懦弱,他的缺乏主动,畏首畏尾的行为,都似乎在无意中推动着故事向悲剧发展,云瑾说:“照片你都带上吧。”辛月在挑了自己的单人照时,心里难过的突然想落泪,克制住自己诀别的悲哀情绪,将他们的合影都留在桌上,说以后如有机会再来取,云瑾送她到门口,辛月忽然停止在院中看了一眼,她刚才坐的位置对着窗户,云瑾则靠着窗边的椅子上同她说话,包括那个逗她好笑的故事,她的眼睛一会儿探出窗外,一会儿停留在另一双眼睛上,屋内的光线很暗,刚走出来时有种天明的幻觉,云瑾以为她会对他的生活和环境重新勾起兴趣,可惜辛月只留恋一瞬间,便头也不回、心事重重向院门方向继续慢慢得走去,云瑾跟送辛月到院门口,他带着疑虑和失落靠着门廊送走她烟云一般消失的背影和渐渐淡去的味道。
云瑾返回坐辛月刚做过的地方,依然还有她遗落的芳泽余香让他留恋。拿起合影照片认真地端详,她的美变得有些渴望而不可及,到底是什么含义?辛月刚才说过的话?云瑾一时没能感悟到这几乎是绝别的留言,不然当时云瑾会马上告诉辛月说,自己信任她的过往并憧憬着续写将来,而且自己马上就开始盼望再时时见到她,计划两个人的约会。
之后的绵长日子里,云瑾暗自后悔,不断地悄然打听辛月的消息,却已是杳无声息,春天是美丽但也短促的,他还没有准备好盛情迎接她的到来,就眼见着花瓣飘落一地。有次徐莉莉终于带来一点消息,说辛月在家里看小说,打算放弃了高考,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情况,眼看在校的时间不多,云瑾渴望再能见上她一面问问她留下的话什么含义,或者干脆说他理解了那句话的含义但其实自己并未在意那些过往,感觉辛月故意不再给云瑾这个机会,他除了沮丧也不知如何,宋辉有一天莫名其妙地郑重嘱托云瑾好好备考,云瑾十分怀疑他是受人带话,但他绝口否认。
毕业前夕留在学校的最后几周,云瑾同宁芳菲说了话,宁芳菲与云瑾刚入初中时同届但不同班,但是初二云瑾休学一年,相同的原因他们才被分到了一个班级,自此之后从初中到高中考入同一所学校仍旧是同班,也就是五年的相伴于一个教室,但没有单独说过一句话,他们人生轨迹看似数轴上两条平行线无限同时的延长,宁芳菲是内在踏实、勤于学习的一类人,她外在形象显得十分朴素且不关心周围事务,平时让人容易忽略有什么印记,但在老师的眼里她是优秀的学生,时光一样在流淌,四季一样在更迭,但从来没有同时在云瑾和宁芳菲眼前刻意提醒展示过什么,他们与对方的了解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云瑾对于过去关于她所有的记忆是模糊的,宁芳菲对云瑾的印象也同样如此。
高中第一天报到时,云瑾同宁芳菲意外在一个班级再次相遇,却只多看了一下,并没有惊喜到打个招呼,宁芳菲总坐教室的前排,云瑾总坐后排,而且她总会很早就来到教室,云瑾见到她的只是背影,耳朵听到的细嗓音是面对英语老师的提问作答,她仍旧还是个子娇小,声不高,话不多,衣装不显目,一成不变的发式,高中几年云瑾不再从她那里有过任何无意之举的发现,倒是在宿舍里男生们一起的胡聊中,偶然会跳出她的名字,余兴胜比较钟情宁芳菲,但是羞于言表,大家嘲弄一番也没有谁认可真有这回事,毕竟三年都毫无进展,云瑾虽然同宁芳菲认识最久也没有什么交往,自然对余兴胜也帮不来忙。
毕业前,有一日云瑾中午吃完饭,从食堂往外走,宁芳菲迎面走过来,手里提着饭盒,恰好打个照面,她红着脸,竟然要云瑾给她一张小照贴留言册,云瑾都几乎不记得宁芳菲传递给自己留言册的印象,更不记得写了些什么,班级里许多留言册都是相互传递,不一定是当面呈交,他当时猝不及防大吃一惊,没有想到此时她胆大了许多,云瑾口齿不清且忙不迭地同意她的请求,此时宁芳菲已经很难为情了,脸红到耳朵,快要在他面前低下头,云瑾在她逃离似转身那一刻,追问一句:“你也给我一张,有吗?”宁芳菲涨红着脸愉快地点了点头,云瑾望她快步奔进了食堂,喃喃自语道:“这可是你五年来第一次和我说话,难道是为同窗之谊作个告别?就再有神奇的事,今后也不会再重新做同班同学了,他日注定是天各一方。”
留在学校的最后时光,云瑾依然在等待辛月的身影,终究是空空一场的孤独盼望,绝望之际,云瑾有一次站在河堤上,隔着河道对着教职宿舍区,大声喊出一声“辛月”的名字,他的勇气仅限于到达这等极限,还没有等出现奇迹,云瑾转身逃离了大堤。真正的残忍,并非是别人的绝情,而是自己对一个再也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始终保持虚妄的信心,仅有态度不能塑造结果,他应该再接着呼唤几声,声波刚刚已经从辛月家敞开的窗户前飘过,只是太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留意。
云瑾与宁芳菲交换相片的地点,仍旧发生在食堂门口,几乎是同样的时间,她依然害羞的面红耳赤,但是有了她的照片,她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算渐渐清晰起来,不少的零碎记忆也能复原变得完整,女孩不算漂亮但很端正,全身上下保持清爽整洁,体型娇小得也匀称,包括五官,也许是营养不良,脸色有点暗淡,所以宿舍男生都亲切称呼其为(一款广告宣传度高的牙膏品牌):“黑妹”,“黑妹”学习刻苦,无论寒暑雨晴都是晚自习最后走的人,不见得她和任何一个男同学交流,显得在人情世故上孤情寡欲,云瑾时常记得课堂上宁芳菲站前排回答提问的背影,仅仅观察到那个一成不变的马尾辫,其他都是模糊的,而此时宁芳菲对云瑾的固有印象,几个词语就概括了:“一成不变的卷发、文艺、高挑”至于云瑾当初恶作剧般上课迟到的作为,确是加深了她的印象,当时宁芳菲对云瑾个性发生的浮躁变化是不理解的,甚至感到矛盾和轻视。
高中末期,男女同学之间的交往变得密切也从容许多,方志中与林雅算是关系比较和睦的一对,他俩本就是同班,直到高三最后一年才得以走到一起,毕业后云瑾思索良久,记起来许多他们间形影不离的不少场面。
始于高三的上学期,彼此要好的同学们,每逢周末会结队去其中一个同学家做客,主要是认门(怕今后找不到彼此家门)加上游玩这样的目的,时常一群同学各自一辆自行车,一路上谈笑风生,疾驰在乡间小道上,披着阳光,流淌着汗水,却甚是畅快,搅动着平静的乡村气氛,溪涧田头劳作的乡亲都要驻足,向孩子们投以善意的笑脸和羡慕,年轻人们声音洪亮,意气风发,感染着天地陡然生机,所见的一切都是光彩照人。
第一次云瑾领着同学们去自己家乡,一同赏看青平湖,大堤的最东方如舌型突出的是大圩,远远地深入到青平湖的中央,高耸的堤坝下,波浪拍打着护坡的岩石上,激起冒着白沫的水花,簇拥在岸边,如天空的云朵,随风起舞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回响,三两只雀鸟适景地在头顶鸣叫,瞻之在前,忽然而后,堤坝的另一边则是浓墨重彩的田园风貌,在碧绿如盘的水平面下,斑驳的红点或黑点是农舍的屋顶,忽隐忽现在田间劳动的农民,如绿色拼格里的移动的水滴,大坝上芳草依依,野花烂漫,舒适的风吹过他们敞开的胸膛,大家或仰面躺在草甸之上,或指点着远方的山丘,或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畅望这晴空多么惬意和自由,每当回忆起当时的印记,云瑾不禁油然在体内翻腾起一股沸水般热流行至全身。
云瑾与王思成的家乡都在港口河流淌经过的两岸,云瑾在下游,王思成在上游,中间位置是他们的学校,同学们这次的汇集远行,是选定了去王思成的家乡--水满乡,王思成给大家规划出行的方式有特别地安排:他们先坐客船去到永乐镇,再上岸骑车至他家,同学们鲜有坐船的经历,甚为满意这样的安排;一大早聚集到船运码头登船,说是客船,实际外型只有一个低矮的 “水上小仓房”,大部分船体是敞空无遮拦的,主要方便乘船的乡邻随带的农具或农产品的堆放,机动船好似行进水中的小车,一群人将自行车停在船头的大仓里,站在前排,谈笑声声,响亮的马达声打破水面的宁静,但湖面上淡淡的薄雾却无所谓地等待着,笼罩过来,两岸高高的黄土坡上长满是树木,坝上时断时续地建了农户的房屋,鸡鸭和家畜在坡下林地里觅食,屋顶凸出的烟囱里冒着烟,有年青人骑车从大堤上摇着响铃飞快奔驰,水乡的风景莫不都有相似之处,只是他们一众同学愉悦的情绪下和敏锐的眼睛里都会发现很多的乐事。船行到有一段里程,有个同学手指一处说:“你们看,林雅家就住那里!”,眼见在浓密的树林间一座红砖黑瓦的普通农居,遥望着门前没有人;越往前河道越是变窄,到永乐镇后,河道的宽度已是原先的1/4了,他们下了船后,遇到一条正在新建的铁轨,很是好奇,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大家顺着铁路,踩在枕木上推车走,一边喧闹着,最后一段是乡村小道。
王思成家有一座油坊,父亲带着初中辍学的弟弟操持着家里的油坊营生,主要业务是收购周边农户的油菜籽后,再压榨出油脂售卖;农户也可以将收获的油菜籽折换成相应斤两的油脂在厂里存放着,可随时取用。榨油坊里香气浓郁,一走进村镇就能闻见。
王思成平日性格都很内向,此时却也面色饱满,豪情溢彩,他兴致勃勃地和同学们介绍油坊生产加工的各种技术和工序,同学们跟随他的指引,仔细参观工厂里的生产:古法榨油术历史悠久,工艺源远流长,据说早在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就有记载。第一步,要将原材料中的杂质和颗粒不饱满的去除,保留颗粒饱满、色泽光亮的的油菜籽,使用的筛选工具是“呼呼”转着不停的鼓风机,厂房顶部出风口对着外面,发出持续噪声和灰尘。第二步,将筛选出来的油菜籽放入翻砂桶中炒制,圆桶缓缓地如水车一样滚动着,炒油菜籽主要是去除多余的水分,炒制油菜籽是非常重要的工艺,如果炒制火候不够,菜籽夹生,出油少,炒制时间太长过熟,也出油少。第三步,油菜籽炒好后,用电机带动的石磨把油菜籽磨细, 油菜籽磨细后,放在碾房里,用石磙碾成粉末,油菜籽此时碾成像泥巴一样有粘性。第四步,碾好后的油菜籽放进竹制桶子里面蒸, 像蒸饭一样,蒸2到3个小时,厂房里充满了烟气,从房顶上瓦缝、墙壁的窗户一齐向着外界飘散,同学们一走进村镇闻到的香气,就是从这个车间发散的。第五步,将稻草垫在圆铁箍上,将炒好的油菜籽粉末,倒入垫在箍内的无底小木盆里。工人们也是亲戚,大家用手铺平压实,盖上稻草,用力压实,包饼工序的速度必须快, 不然蒸的油菜籽完全冷了,就榨不出油了。第六步,将包好的油饼塞进木制榨樑内,然后插上木栓。第七步,众人齐力控制着榨柱,一次次撞击木栓挤压油饼,此刻黄亮、醇香的油菜籽油便从油饼里一滴滴溢出。第八步,最后将初榨的油菜籽油撇去浮沫,进行简单滤网过滤,即可装进仓库一整排油桶。大家热闹讨论着,并带着新奇的眼光学习这些不为所知的见解。
再去王思成家的地点,在一片的田地中央,那是个独院独户,有宽大平坦的前庭和后院。在与农田的分界处,两排数丈高的大叶杨上耸垒着几个喜鹊窝,喜鹊正“喳喳”叫响,由于提前得到消息,王思成的父亲、母亲在家里忙着为同学们准备餐食,当一群人涌进家门,甚为热闹,大人的热情和同学们的放肆,席间大家都喝了酒,云瑾喝的甚至有些醉,大家饭后再打牌聊天,还有自助的卡拉OK机,同学们点播率最高是一曲张学友的新歌《吻别》,模仿学唱一番,这需要略带港台的腔调就更神气了;看见屋后的房梁下垂着一副吊环,大家也都试了一番,云瑾可以双臂合力,同时上撑固定,完成“十字撑”也有模有样,云瑾身体素质此时非常好,彻底摆脱了初中时的颓丧虚弱,他的社交自信来源这些变化。
午后他们出发回学校,商量着就不花钱乘船了,骑行要绕行很远,所以早点出发,刚出家门不远,云瑾骑在车上开始一路领先奋力踩踏,如同脚踩风火轮,没有注意路中间在一团凸起的土疙瘩,随着一声闷响,“嘭!”云瑾从车把上方翻飞了出去,“啊哟!”摔得好结实,他一身灰头土脸,裤子也破了,也许是醉酒加上少年的无所谓精神,云瑾很快爬了起来,并不觉得疼痛,在大家的关怀和揶揄之中,拍了尘土又继续上路;沿着河岸半小时骑行后,途中经过一座年代长远的石拱桥,横跨在一条支流的上方,宽度很窄,却连个护栏都没有,也许以前有,反正破损处很多,桥面比新的大堤低许多,下坡时,大家都下了车推着通过,桥头其中的一户,据熟悉环境的同学介绍说这是宁芳菲的家,门是敞开的,屋内黑洞洞,静静地没有人影出现,他们想着不方便去叨扰,便径直门前悉数通过,这里的地名叫“迴龙桥”,得名于门前的这座桥吧。
连续骑行了两个钟头,大家都开始半伏在车头上缓慢了速度,谁也不想争先,酒意散去后,异常的口渴,恰恰途径了林雅家附近,一众同学嚷嚷着提议方志中带头上门讨口水喝,果真他就壮着胆去了,林雅原本是个性格柔弱害羞的女孩,在同届的女生中一直相貌出众,云瑾第一次见她,发觉有点像是《雪山飞狐》里的演员米雪,当时这部武侠剧甚是轰动,当天林雅在家见到一群同学,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面孔贸然出现面前的场景很是惊讶慌张,惊魂落定后便连忙招呼大家坐在凳子上,旋即准备茶水,当林雅再次出现云瑾观察的视线中时,模糊的印象变得清晰:长长睫毛映衬的大眼睛,乌黑的长发,清瘦瓜子型脸庞,一说话就脸红,眼光闪烁着,时时低垂躲避别人的直视,林雅的母亲打了声招呼就回到里屋,方便同学们讲话,方志中是早有心仪的想法,同学们都知道,自然有意无意大家说话都主动与他配合着好显得方志中风趣幽默加上思想睿智,他俩一直同班,于是方志中逐个给林雅介绍前来的其他同学,云瑾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如何认识她很久,因为当介绍到云瑾的时候林雅却主动说以前就已经认识了,后来林雅一直都敬重称呼云瑾“云哥”,云瑾思忖大脑中一定是遗失了某个时光碎片了,他怕伤了她自尊,一直没敢开口问缘由(也没有通过方志中查问)。
自从这个不情之请的见面以后,方志中和林雅逐步有些交往,然后是相互了解,相知相恋。方志中说话有些口吃的毛病,并且家境不好,幼年成长中有些自卑但又有点倔犟,活得比较疲累,一有机会云瑾和王思成都会帮助他一点,比如他们三人租住在一起,云瑾同王思成轮换着交租,现在他过得很满足,精神层面超越了他们,时常满脸堆笑着同大家说话,语言能力得到训练也不再口吃严重,只激动时才显露,王思成打趣说是:“天上掉下了个林妹妹”,云瑾觉得王思成说的好,一语双关,就以“林妹妹”在说话中借代林雅的称谓了。方志中不定时领着林雅时常会光顾他们住址的小屋,云瑾能自如应对正常的交往,王思成是个无趣的人,每每见了女生就要躲,这一次云瑾故意抓住王思成胳膊不让他逃走,王思成害怕这时纠缠更加丢脸,旋即蹲下腰假装系鞋带,小声哀求云瑾放过他,云瑾则大笑着当场戳穿他的伎俩,“林妹妹”跟着云瑾一起笑的前仰后合,唯独王思成尴尬到想找地缝钻,待到几个人很熟悉的地步,林雅也开始拿给王思成介绍女友之类语言挑逗他紧张的神经,几次充当我们大家取乐对象之后,此刻王思成不再那么被动慌张了,反问“林妹妹”什么时候将所说女孩一起带过来?
日出日落,天地间每天发生着悲喜故事,自己的苦难别人不能替代,自己的生活永远活不成别人的生活,只能自己咬牙自己克服,把苦难当作是一种经历去回忆,而不敢沉溺于其中。
几个月后云瑾依然内心痛苦着,辛月心里同样不好受,宋辉告诉过她云瑾现在的状况,以为都结束了,老天带一丝怜悯意外安排给他们一个最后见一面的机会,回家的前一日,云瑾坐在街道旁的“好再来”理发店里,等待着瘸脚师傅打理完前面一个理发的青年后轮到自己,玻璃镜子刚好对着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在镜前一一闪过,云瑾漫不经心地望着场景,瘸脚理发师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帅气青年,家住在镇子上,传言曾经是个横行霸道的混子,他的腿就是被人砍断了肌腱才残废的,如今已不问江湖事,安心在镇子靠近学校租一间门面做生意,他自主学习剪发的发式通常很合应潮流,所以顾客都是年轻人,他的声名和理发部在青年学生当中包括混世的流氓当中几乎都是时常光顾的不二选择。
突然间,镜前一个久违熟悉的身影闪现了一下,没有错!云瑾真切地认出那个人就是辛月,她骑辆男式车,前横杆上似乎斜坐着一个小男孩从门前通过,辛月送弟弟去她们的母亲和朋友承包下来新装修好的旅店玩,因为今天正式隆重营业,云瑾连忙跳起来三步变两步赶到门口,仅远远地见她的白色运动套装的身影几秒钟内消失在下一条街道,他已经来不及呼唤或是追赶上去了,仅仅留下懊恼弥散在空气里,云瑾只得悻悻地坐回理发店里仍满怀期待地等待她快些回来,这一次一定拦下辛月,他反复琢磨着自己开口的第一句话应该如何能让她马上听得懂,入得心,云瑾这些日子是非常牵挂她的,只是不知道辛月如何,是否一样记挂着自己,所以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必须有一个机会明确表达当下思想,时间到了要分别的关头,云瑾不能放弃,见面比如说:“嗨,你忘了还有照片没取走!我快要离开那住处了。”或者“为什么不来学校,你是害怕见到谁吗?”又或者“我已经懂得你那句话的意思了,其实一点都不晚!”只要辛月愿意听云瑾说话,他就有把握留住这个美丽的邂逅不变成遗憾......可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再没等来辛月踪迹,云瑾守在街道理发店的门前,此时辛月冷静坐在一扇推开后,对着一座青石板桥的崭新油漆窗户前,长长的巷道锁住了他们视线向更远处延伸,向上窄窄的长空上,没有一丝云彩,水洗一般的湛蓝令人空虚无落,云瑾长长地叹了口气,揉着胸口积郁难舒,只能怏怏地回去,带着数不尽的遗憾和不甘,带着自己受了挫伤的心灵,打点完行李很快回到了家乡。
辛月果真放弃了高考,也未答应她的死党“黄毛”一起做生意,只是闲赋在家里不愿意出门,她现在相信了“黄毛”的话,她同云瑾毕竟不是同一类人,现实里没有武侠小说中仗剑天涯的潇洒和不羁,她再也没有在云瑾的世界真实出现过。
高考的日子如期而至,这在酷热的季节里,炎炎烈日挂在当空,夏虫行动躲起来暂歇,草木无可奈何,貌似垂睡,但尘土萦混着热浪喧嚣着,弥漫半空,催灌进人的咽喉口腔里,神情紧张的考生们端坐考场里,个个挥汗如雨,奋笔疾书或艰苦思索,云瑾脖上也搭着一条毛巾,连停一下笔,擦拭汗水的恰当时机都少,只有当汗水浸入眼睑,才赶忙去擦抹一下,时钟指针跳跃得飞快,还有大片的空白卷面等着他作答,内心焦虑不堪,气顶住在胸口,云瑾强迫着乞求着自己心脑冷静下来,逐行审题-草稿验证-涂填答题卡-继续下一道问答题,总共高考有七门功课,连续两天半时间才考完,每次走出考场时云瑾都是大脑一片空白,胸口堵的像块铅铁一般坠重,虽然没有从事体力,却感到四肢麻木酥软。即便如此,他们仍要利用珍贵的间隙时间,寻一块校园角落,抓紧复习下一场考试的知识点,纸上的文字像一千只蚂蚁般爬进了眼睛和心里,啃噬着让人觉得疼痛和惊慌,能在嘈杂的环境里只听得见自己心脏在咚咚作响,刚考完的一场好几题自己是有印象的,但就是缺乏肯定的正确答案,此时突然跳出来困扰着,云瑾很难真正静下心来。
一天三门考试,结束后在回去旅舍的路上,身体仿佛抽了丝般地绵软,只想着回去洗澡,然后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也想不起什么了,当然有的同学考的不错,自然兴致很高,一路上又是大声地向别人交流着某题的解题思路和自以为是的正确答案,一边煞有介事地安抚着其他一脸寥落的同学,街市上的小贩不肯错过这几天的好生意,忍着酷热天气不停地向过往同学兜售商品,他们可不在乎什么考题在心头的困扰,乱糟糟的各种声响都交错着一起,冲击到耳朵里如同身体处在一个闷罐里一样含糊不清又挥之不去的梦中呓语,走在路面两旁一排排的法国梧桐树下,云瑾遇见了宁芳菲和三两个女同学经过,她大方地回头和云瑾打招呼,走近了都停下了脚步歇息一下,宁芳菲问云瑾考得如何,他不免语气夸张地自嘲一番自己,顺带地恭维说,她的成绩好机会大一点,她连忙摆手说自己没考好,这种学来的寒暄很生涩,但说说笑笑就又同行了一段路程,彼此挥手分别,云瑾主观加客观地感受到一份真挚的同学情谊和关怀,有点小小的宽慰,他们许多年就相识并相伴一间教室,从来却不相交相知,恰在这最后的一年,双方确信最终离别之时,才送出自己的祝福而稍感到宽慰和理解,他们从来都不是孤立地生活在世上,对身旁的人懂得珍惜和表达自己的感受,让他们感受到这样的真诚是多么及时和必要,他们后知后觉开始反思,充满了遗憾。
经历高考,云瑾根据考题的答案估分后,自我的感觉不好,有些科目比如英语应该很糟糕,不少的题目以前好像都练习过,但是掌握不熟,许多的答案都是凭直觉作答,但愿是正确的吧,教英语的李老头云瑾很不喜欢他的做派形象,他总是发音伴随着跳芭蕾一样脚尖一踮一踮,嘟着上下唇,如两条正贴住皮肤上吸血的水蛭,很做作,同时李老头不喜欢男生,所有的教学关注点都在前排女生身上。化学考的同样不理想,原因恰好相反,给云瑾上课的老师又是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他说话斯条慢理,虽然面颊上布满了络腮胡,但性格极其温和,鼻子上架着厚厚的玻璃片的老式眼镜,讲课一点生机都没有,到了提问环节,他总将目光先扫到云瑾的身上,只要是他第一次谨慎开口邀请问道:“有哪位同学回答请举手?”,没能得到回应,便自然而然接着就点名让云瑾回答,云瑾初入学那会儿,课堂上很羞于说“不会”,但他确实答不上来,于是便将感受的羞愤之情迁怒于他的这个亲戚老师,当然就不喜欢上他的化学课(主要是怕丢脸),最终造成的结果是学得就不好,云瑾到了高年级时学会了逃课,逃的最多就是他的课,兴许是这位亲戚的脾气好,还有一点社交厌倦特质,从来不批评纠正云瑾的行为或和云瑾的亲属反馈,现在云瑾想来有些后悔但是晚了,好在还有一些科目发挥正常,云瑾等待结果公布是唯一的自我解压选择。
结束了考试,突然无所事事,感觉环境也不那么压抑了,风也清爽了许多,和但凡认识的本校同学相遇都热情地交谈几句,有顺路的同学就相邀一起去汽车站坐车回家,随身带的复习书和练习册都雪片一般破碎地散落在沿途中,一群不成熟的孩子将大街上糟蹋地一片狼藉,他们的少年求学生涯在这一天姑且就算结束了,他们中多数的落榜生,将会身份转变成小贩或农民或底层的劳动力,生活能给予他们的不仅仅是相同的青春成长,还有今后完全不同的人生阅历,时光和人事的莫测变幻与沉浮组成了他们完整的生命长度。
云瑾猝不及防经历懵懂的情感纠葛,连同朋友们的同窗之谊,在匆匆岁月的推搡下草草落幕,连一个像样一点的正式告别仪式都没有,印烫在心里的,无论是悸动、惆怅都是一笔勾销,生活还是要继续,日出日落一天都没落下,寒暑冬夏一次都没缺席,花开花落或者人聚人散在身旁变幻,都视作是如常如昔,偶然定睛凝望只是物是人非了。
经历一个暑期隐秘不畅的单相思,靠着手里借来的几本武侠小说度日,到了金秋时节,云瑾在家人的陪伴下到达一所大学报到。
首次跨进那扇,发着神圣光辉的门,云瑾即被所见的一切景象所吸引,宽阔的前庭花坛,早已是花枝蔓簇,姹紫嫣红,乳白漆包裹的金属低围栏,给这招摇艳丽的颜色,加上纯洁的边框,高耸的赭红色教学大楼,在繁花锦道正前方光彩熠熠,透着庄严和高尚,葱茏的松柏环绕着楼体边侧,左右各一座稍矮的建筑,墙体也掩映在绿色的帷帐中,散步的同学或夹着书本从楼体进出的学生都神采斐然,他们提着行李,在曲折的道路上边走边张望,转过苏式建筑教学区,进入到有一方湖泊边的小径,并列成行的高大的雪松,枝蔓宝塔造型覆盖到头顶,从湖边吹来凉习的风,经过松叶梳理变得轻柔友爱,云瑾好奇向湖边张望,宽阔的水面上,蜿蜒曲折浮着石板小桥和连廊,水中一个龟背小岛,同样是更加绿意昂昂,忽隐忽现有几对的男女同学,手拿着书本镀着碎步闲谈,也有水沿边石凳上阅读的女生,倒影拖长在泛着涟漪的波光中,湖中残存的一点荷叶和莲蓬,在水上展现风姿,映衬着那份宁静的氛围,岛的中央露出金黄琉璃瓦的风雨亭,光滑的瓦片泛着煦热的阳光,透过树枝射中云瑾的眼睛,更远的地方传来重重的击球声和阵阵的喝彩与掌声,应该是操场方向,父亲前面提着行李,催他跟上脚步,这里今后就是云瑾生活学习的地方,学生宿舍区道路上总是人来人往,喧哗不止,有群同学手里端着面盆,散落的湿漉漉的头发,穿着便装和拖鞋从不远处的澡堂里走来,一路上谈笑风生,即便是下午时分,身上依然可见冒着蒸汽,她们或者他们的笑声是那样地恣意和轻松,透露那么自信,身体的曲线都张扬且富有光彩活力,是的,这就是当代大学生的风姿和年青人榜样,云瑾今后也要学习同他们一样,抛却了曾经的深灰色彩。
进入到大城市,云瑾从之前的惊叹惊喜,到之后是孤独和羡慕,当思绪由激烈到平静之后,对往事的追忆,常常会令其辗转难眠,在灯火阑珊处,陷入无尽的空虚和寂寞,所有这些惊喜纷呈的情绪并无人分享,衣饰穿着的变化可以修描云瑾的外表,可不能填实日渐空旷的内心,最后还是不争气开始对家和旧时光的思念。
云瑾幼年,成长在孤岛一般的偏僻村庄,抹一把吃完早饭的嘴,便可一口气跑到他的小学,几年后,然后需行走一小时,到一个有集市的乡政府所在地---平川初中部继续学业,再后来,骑车一小时方能到达“繁华”的清溪镇完成了高中,如今需要坐一个小时的汽车到达青城念书,那么,现在需要重新定义“繁华”,那时的云瑾脚步没有行走的很远,包括眼光;当在夜晚可以有路灯,下雨天不用换雨靴,早晨有油煎的饺子,随时可以去一趟书店,并能买到最流行的音乐磁带,这样的地方就是繁华之地;现在云瑾定义的“繁华”之地却是:自己不能随时回一趟老家,不能骑着车子就能见到自己曾经的朋友,而这里却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人,许许多多别人的家。
云瑾会想起村里的父辈们,黝黑的面庞和长长的青平湖岸堤,儿时的夏天,光着腚在水边嬉戏,或哭泣着手提着破碎的木制玩具向家门走去,或拄着自制的高跷在泥泞的门前路上走家串巷。儿时一个夏日的午后,云瑾竟然昏睡在结满灯笼果(龙葵)和野草莓的荒野里,误了归家的时辰,母亲焦虑的呼唤声,贯穿回荡在方圆两里的村庄每个角落,父亲赤脚趟进前后村里全部的水塘,找寻云瑾失踪的人影,在无望的悲怆的嘶喊之音里,云瑾踉踉跄跄地揉着眼从原野走出,迷离未知状况的目光里,陡然发现父亲像一团的火焰一样冲将过来,不由分说地一通结实爆打,云瑾哭天抢地地惨叫,也不能丝毫遏止父亲的怒火和巴掌;懵懂与成熟之间,他长大去了平川中学,学校里一颗上百年的皂角树,庞大的枝蔓,占据着大约直径50米的天空,树干要他们四个同学才环抱过来,在像一堵墙似的,树干上密密麻麻是他们刻上自己的名字,另有颗银杏树,有两个人抱过来,可是从没结过果实,却是枝叶茂盛,每当秋天,金黄的银杏叶铺天盖地得飘在风里,犹如一场暴雨般肆虐,铺满校园内的地面,另外躲藏在小树林中的女厕所,十分地神秘,但常常是校园恶作剧的舞台,当你好端端地准备上男厕时,突然之间会窜出一个同学,猛然将你推向女厕方向,躲闪不及或是身体单薄的男生,会在女厕门口摔出一个跟头,厕所的两头爆发哄堂大笑,跌倒的同学连忙爬起来,头也不回地羞愤逃窜而去。
再到后来清溪中学的阶段,偶尔早起后,冒着晨雾去校外的大堤上跑步,如果口袋里有钱,回来时,会买上两个油炸的点心路上吃,这通常是从家里领了生活费的几天,才有的奢侈消费,镇上传统的早餐点心是油饺,据说有清朝时的典故,云瑾不是冲着文化去购买,而是冲着点心丰富的油水,油饺制作方法全镇老幼都知道:以籼米磨粉后炒熟,然后加入开水,揉成面团,手工分捏成一个个乒乓球大小的“剂子”,通常店主使用刀面拍压,得到圆型饺皮;饺馅有猪五花肉、白米虾、豆腐干,再加上适当的盐、酱油等搅制的生料,待饺皮包上馅,便成为一个半月型的模样,经过菜籽油沸滚后,放入油炸三五分钟,点心捞出来静置沥油,个个色泽金黄,吃起来外皮酥脆,馅味鲜美。学生们晚自习后,去老师家的小食堂始终是令人畅快的事(可以用饭菜票抵用),水煎包在平底锅里“滋滋”作响,浓郁的面香引得众人饥肠辘辘的肚子里肠鸣一唱一和,由于云瑾饭量大增,每月的饭菜粮票都不足以支撑得住,于是时常有和同学靠猜拳打赌的方式补充营养,进入12月,山南已是寒风凛冽了,云瑾和余兴胜、方志中两个同学又开始与其他班级的黎名流打赌,他们为了一锅的包子赌局,竟然跳进港口河中游泳十分钟,勇敢者的游戏规则是,决不能反悔和逃跑!除非他们放弃高贵的品格名声和输掉的饭票,他们应邀并在一群的围观者的注视下,脱掉了厚重外衣,两臂抱紧着前胸,抵御着河岸边的寒风抽打,决然不顾扑到水中,云瑾全身是一阵地抽搐和肌肉收缩,在水里奋力将全身的每一块能够活动的关节,都摇动起来,回击刺骨的冰冷,他们每一秒不停地挣扎以产生热能,三人互相鼓励在水里的十分钟渐渐可以应对,但是在上岸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裸露的皮肤像是被寒风揭掉了一层,疼痛加上身体会像筛糠一般不能自制,上下牙齿不住叩响,不能说出完整一句话,伴着喉嗓发出一阵一阵地凄厉的笑声,旁人听着很是阴森恐怖,他们需要岸上同伴的帮忙,才能穿上衣服和鞋子,狼狈只是一时的,但接下来的餐会自是热烈非常了。胜出的赌局收获的还有名声事迹,自有得到过包子封赏的围观同学,会将云瑾他们的英雄壮举流传一段时日。
高中好像每日都是感到饥饿, 92年的冬天,云瑾还租住在高埂上,天黑成一团,外面刮着风,云瑾写完作业,屋里写写画画,消磨时间,一群的同学敲门进来,有明洲、思成、兴胜等四五个,进屋就说饿,说下点面条吃,不巧,云瑾基本是月底没有存粮了,除了一点的盐油,就是一口空锅,那咋办?不能坐以待毙呀,一起想办法!于是大家便想到了偷菜,云瑾屋后就有,房主虽然不住这里,可屋下的菜地可一直没有荒废,种满时兴的蔬菜,天黑前还过来浇过肥,云瑾便同房东打了一次招呼;这边的菜地对着他朝西的窗,春天云瑾看得葱绿的叶菜,夏天是枝藤蔓延的瓜果,秋天是椒茄,冬日之剩下了卷心菜,云瑾只是偶尔摘点葱叶,从来没动过其他,房东可能心中有数,非常满意,如果少了菜,自然与云瑾脱不了干系,但这群的饿鬼才不管不顾,撒腿就奔了菜地,肆无忌惮地拔了一堆回来,由于懒惰,只是简单冲了一点水就下锅里煮,云瑾心里一阵窃笑,不露声色还张罗一起忙乎,由于一口小小的煤油炉,星点大的火苗很不热烈,等了半天感觉是熟了,大家都忙乎着找筷子或两根水彩笔杆往自己嘴里夹,没有工具的,急地用指尖钳住食物一角也不甘落后,唯有云瑾身体没动,也没吃,大家抢完最后一片叶子后,和平地坐下再回味一番,纷纷感谢云瑾的高风亮节,“即要对盗窃事件担责,也不强行过来分一杯羹。”云瑾听着他们轮番的赞美,终究是表情出卖了隐藏的秘密,他大笑着告诉他们,房东今天刚浇灌过大粪水呢!众人脸色突变,开始有人干呕,一群人传染起来,纷纷都跑到门口呕吐。
天气更冷的时候,就想搞点肉吃,于是有了主意(灵感来自农村生活的见闻),准备套一条狗,这不是那么容易,还有点危险性,云瑾居住的地方常有野狗经过,道路就一条,还必然是经过潘安西的屋墙之下,水井所在的盥洗区是没有房顶的空院地,隔着围墙就是那条小道,云瑾从房东的杂物房找到一截麻绳,将绳索打了个活扣,再搬来桌子,云瑾站在桌上探出头,将绳索的扣丢在路中央,但是缺少诱饵,这样就降低了成功率,可能只套住狗的腿而不是脖子,于是分工另外同学余兴胜和方志中各持一根棍子埋伏在傍边的树杈上,夜色很好,月朗星稀可以透视很远的路,坡下的河水拖一条月光长长的影子,覆着一层薄雾,静止的树上残留少许的叶子,依稀望见两个人形一高一低地伏着不动,草丛里的虫子也都已钻进土里蛰伏地等待着春光,静谧的夜晚,他们设好了圈套,除了饥肠辘辘,应该不会再听到什么异常响动,等待的一个小时,大家身体冰凉也都已十分疲乏,终于远远路口有了影子晃动,云瑾精神一震,听了声音发觉是行人通过,云瑾缩下脖子躲在围墙后等他过去,突然,来人发出尖叫,一阵的零碎脚步在奔跑,两个同学冲进屋里,拉上了闩,嘴里喘着粗气,屋外响起中年男子的气颤叫骂声:“大半夜,装鬼吓唬人,都缺德冒烟呐!”他们止住窃笑,不敢还嘴,更不敢出门与他解释,躲着等着他气消了自行散去。
少年时,男孩们常有偷窃瓜果行为,也是那个年代的常态,大人们发现就是骂一下吓唬吓唬了事,没有谁真的那么在意这件事,就是因为贪嘴一个理由,可是偷窃物品的性质就不同了,贫穷可以教会人坚韧的品质,也会怂恿人铤而走险。
云瑾大部分的同学都在县城的几所中学复读,距离半小时车程,云瑾准备找时间去探望,但是信里了解他们的学习十分紧张,王思成、陈蔚、李明洲、余兴胜、方志中都集中在一所学校,这是一个私立的复读中心---大地中学,校舍在上水河的堤坝下,周边环境很一般,都是农舍和农田包围的,这恰是云瑾参加高考的考点地,低矮的建筑,密密匝匝无序地挤兑在一起,泥土和少量零星石块构成的路面,若是雨天定然是一地泥泞不堪,王思成的回信都是在做模拟试卷的间隙里回复的寥寥数语,云瑾不知道拜访会不会耽误他们课程,所以提前一起确定了日期。
初冬的清晨,草丛积着薄霜,云瑾乘车到达县城的郊外公路,他沿着河道的堤坝步行一定的距离,河面一层清雾,被来回的货船搅动地忽聚忽散,漂浮的一团团的油污,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对岸是旧城区,烟气缭绕,人头欢动,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招牌,忽隐忽现在人声嘈杂中,与河道这边鲜明地不同,这里集中的农田沟垅明晰,作物种类一致,长势整齐,包括叶上的霜都是一样的,都是静止的景象,云瑾在坝上,逆着晨光行走,长长的影子逐列得扫过油菜田,空气清冽湿润,填满松弛的胸腔。
今天是周末,学校不上新课,但是仍然有安排老师辅导的自修,同学多数是到校内去,他们是租住在千百农舍群中的一所,信中只得约定在学校,云瑾在薄霜散尽的时刻才到,思成和兴胜已经在等待他,几个月的分别再重聚,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云瑾在学校以及周边,还见到许多的熟悉的面庞,他俩领着云瑾去住处,方志中和陈蔚今天都决定休息,三人穿过弯曲的小巷,路过众多的简易商店和冒着油烟的早点摊档,各类的塑料袋包装纸散落一地,在都模样近似的某个低矮平房前,王思成大声吆喝一声:“几个都哪去了,人我接回来了!”门洞冲出了方志中和陈蔚,好一顿的嬉笑怒骂,身体靠挤成一圈,大家的精神都延续云瑾记忆里,上高中时一贯有的印象。
居住地周围的娱乐配套很多,每个场所都聚集许多学生模样的,他们结伴打桌球,吃饭,玩纸牌,疲惫到傍晚还要到街上游荡,热烈的功放喇叭声将他们引入一家录像厅,大街小巷都密布许多家的录像厅,港台片是绝对的主流题材,从厚重的门帘缝隙泄露的,处处都是江湖险恶,恩怨情仇,海报上红色字迹上书“江湖救急”,“武林争霸”等等血腥的招引广告,录像大家都不是第一次看过,所以清楚什么时间段会有什么样的影片题材,无论是影片的类型和质量,一元的票价,是固定收费,三部看完继续轮放,等待到11点以后会有特殊类型,这时老板此时会守到门口,见敲门再开门收费,虽然屋外的功放里还是一片的古惑仔的打斗声,可内部窜入眼帘的是屏布上腥骚奇特的色情画面,大伙默默在黑暗中端坐,抑住心跳脸臊得盯着前方,满脑子的新奇和尴尬,仍旧不肯转身离去。
夜归的路上,大家相互开着玩笑,一路前行,初冬的夜晚,月光皎洁明亮,空气纯净,白透的流体,放纵地穿过光湫湫的树枝,水银洒地般透着晶亮,他们走过街道,石桥,河堤,田埂,从不觉路途的远,心情畅快,年轻的欢笑是生命怒放的音律和节奏,这一晚大家都集会在余兴胜的屋内,准备彻夜不眠,话题都无根无据地蔓延开始,随意地开玩笑,话题中,云瑾得知到余兴胜的暗恋对象宁芳菲也是在县城复读,不过在另外一个学校--上水一中,这么长的时间,余兴胜还是不敢向对方吐露半字,他们讨论余兴胜的问题是行动太保守,估计是要泡汤,一群人的起哄将余兴胜激动地够呛,并要发誓明天就去主动探视......。很快第二天的清晨就到了,大家都疲乏地不愿起床,即便是多人挤在一个床上,不舒适也不想动,昏昏沉沉着躺着,静悄悄一直到中午,方才在饥肠辘辘的催促下爬了起来,外面的大排档许多,方便且便宜是学生最适宜的选择,大家带云瑾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帐篷下狼吞虎咽,余兴胜抢先结了帐,大家想起昨晚的约定,原本他们不打算一同前去,也是无聊的很,怕余兴胜在行动力方面糊弄他们,加上他个人的苦苦请求,众人便看在这顿饭的情分上陪余兴胜一同去了。
一中是县里的重点中学,略有些历史的校园,布局有几分雅致,幽深的园林,耸挺的松柏,蜿蜒狭长的荷塘,梧桐掩映的行道,完全有别于兄弟们现在的大地中学,等打听好女生的宿舍区,他们一众陪同人员不愿意再前去,只在众目睽睽之下,余兴胜独自鼓足了勇气循着道路去了,其他人在校园内闲逛,不知不觉逛到了大门,正欲离去时,正面迎来两个女同学进门,恰好都是他们昔日同学,宁芳菲和黄蓓蓓,两人是闺蜜好友,总是结伴来往,几乎是大家同时发现了对方,两女同学吓了一跳,愣愣地站在眼前,黄蓓蓓问:“你们怎么来了?”,大家笑着冷不丁接不上话,这时反倒是女生笑起来:“你们真有意思,咋都这样矜持了呢?”目光移到云瑾脸上,说:“我们可知道,你本不该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嘛?”云瑾也急促不能找到合适的答复,更不能坦白说明来意,应声说:“相约不如偶遇,老同学叙叙旧好嘛?”“好哇,你们等一下,我们先回去放了东西到操场找你们......”两人不由分说,一路带着欢笑小跑着去宿舍,大家面面相觑,犹豫着,去操场吧!众人路上就看见余兴胜靠着一棵树,呆立在那里,估计是在想着编一套谎话来对付他们的查问,果然,见到他们,李明洲问起什么情况时,无耻的余兴胜用准备的说辞,描绘自己如何独闯女宿舍的英勇传奇经历,众人气愤到对他共同失去同情心,果断地将余兴胜的谎言揭穿并批判,他颜面扫地悻悻着跟着大队到操场。
临近地点,就感受到了喧闹,操场是一群挥洒汗水的少年们驰骋的战场,每一帧的运动的身影,伴随的阵阵掌声和欢呼,氛围热烈,这个地方确实是个能让人打开心扉的见面所在。没有几分钟,宁芳菲和黄蓓蓓匆匆跑来,一副很熟络待客的轻松模样,其实在清溪中学几年,他们大家都谈不上交情,只有平淡的同窗之谊罢了,除了毕业前夕,云瑾和宁芳菲的几次短暂的交谈之外,完全是相互隔离的,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拉远,却将记忆深刻许多,大家感受到久违的亲切,只有经历过了寂寞和沉思之后,他们仿佛才能懂得,过去日常积累的情谊,要适时地用语言表达出来,并用情绪感染到对方,这一次的会面,同学都交谈的很快意,顺着操场围转着一圈一圈,竟然不知道,原来同学之间每一件曾经发生的趣事,大家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包括一些细节,他们几个在学校的恶作剧的经历,首次聚会,在舒缓愉悦的气氛下结束,男生们不便打扰太久,就在校园里挥手道别。
这趟的远游,云瑾收获满满,也有消息让云瑾感到遗憾,王思成怕云瑾公众场合发问,提前告诉他说,方志中和“林妹妹”已经分手了,据说不是平静地分手,双方有过几次激烈的争吵,云瑾诧异那个如此性格柔弱的女孩因何性情大变,这些疑问云瑾不能去过问,他们几天内,大伙都回避了这个话题,云瑾仅仅知道“林妹妹”和王思成在一个班级,只是对提及她的名称时,该变回了林雅,云瑾对于能否做调解,是心存忌惮,王思成也觉得不好把握,只能作罢,云瑾此时恍然记得,自己同林雅认识始于入团的时期,他们几个进步的同学一同在团支部短暂的学习期相识,这要追溯到高一下半年,他们的入团申请书,是相互参照着抄写后编辑,云瑾借给林雅抄写过,云瑾当时还是怕羞的模样,没敢细看她的长相,所以路过她家时,林雅才说他们早就认识,而云瑾自己却不明白。
宁芳菲为何落榜,令人不解,李明洲其实可以上一般的大学,但身为“学霸”的他,不愿将就着选择,继续复读是为了重新证明自己,而他的女友徐莉莉在青城自费上的经济学院,与云瑾他们两校,分别是城东和城西,临别时,李明洲不知有意无意,托云瑾多多关照她,兴许是兄弟之托之重,或是云瑾还想通过徐莉莉打听一些辛月的消息,以后云瑾果真与徐莉莉常常来往走动,包括书信也趋密切,她帮云瑾了解到的信息是:辛月在她母亲经营的一个旅馆做收账工作,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其实她俩也不是闺中密友,徐莉莉告诉了云瑾那个旅社的位置,便不愿介入了(云瑾用了很久的时间,解读辛月最后想说的话,一年后,忽然有了一个认为最合理的解释:她约会前并不知道有王庆林这个人存在,她应该是以为是云瑾写的信,就是那个“诚挚的朋友”了,云瑾的笔迹在校园内的板报上随便可见,或者说她不陌生,但是他们双方都在约会那天误会了)。
面对陌生的城市,云瑾同徐莉莉两个人多少有些共同感受吧,见面是云瑾主动提出的,骑车穿行于城市的数个街道,她的学校女生占绝对多数,校园不大,位置在城郊药厂附近,校门外总是人影稀疏,女生们晚上只敢几人结伴才会出门,其实开始这些年,社会的治安是不错的,云瑾常作为夜行人是体会到这一点,徐莉莉学校男生少见,他的出现就变得显目许多,云瑾不能选择她们周末一同逛街的时间来找,只能选在晚自习后见面,如此一来,云瑾回校后至少是11点钟,云瑾学校在深夜只留门卫室旁的一扇小门可以出入,免不了会被询问一番。
徐莉莉的女生宿舍无论何时都不许男生进出,一个干练的中年妇女常驻在楼道中,风雨无阻且日复一日,云瑾没可能找到间隙,规矩是:但凡需要找人,都是在楼下呼唤。这点有些让人难为情,云瑾天生地嗓音不佳,声调起的越高越是跑调,他自惭形秽,所以云瑾只叫一声,接下来就是坐在楼梯口附近花坛矮栏杆上,等徐莉莉响应,长时间没有响应定是外出了,云瑾观察着人群,期待是楼下偶遇,这个方法不灵,但是不好意思搭讪其他女生去带话,于是有等待的时间超过1个小时,云瑾想着放弃但不甘心这样远的路程骑车过来,索性大声呼唤起来:“徐莉莉,徐莉莉,有人找......”临道旁的窗前占满一个个脑袋,画面让云瑾窘迫不已,云瑾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不敢逃走,需假装气定神闲的状态,才不至于别人的哄笑,云瑾再次呼唤一遍,一个大概是徐莉莉的同舍女生窗口里搭话说:“徐莉莉不在,她请假回家了”,云瑾听清楚之后,答了谢,赶紧离去,初次的到访不遇,他心生不悦,因为云瑾是信中按约来访,“丫头,你记得今天的事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云瑾思忖着,果然第二天就收到她的回信,但似乎早了点,云瑾细看邮戳的日期是前天,云瑾顿时怨气全消,徐莉莉在信中告诉云瑾说她家里的急事要回,没有办法通知马上到他,如果是寻来未见,也请见谅云云。
时间进入了隆冬,今年的初雪,选择在圣诞节前纷纷扬扬地落下,恰逢同学们从礼堂看完影视剧后走出来,既有节日的气氛烘托,又有当下场景的映衬,大家几乎倾巢出动,都结伴融入浪漫的风雪里,空气还不甚寒冷,初雪在刚落下地表的一刻,就融化了,只有松柏针叶或枯黄的草坪上,堆积少许晶莹的白色,据说这个时候的祝福容易实现,同学里相互都随俗,许下良好的愿景,再有几日就跨入新年,对即将过去的一年里发生的点点滴滴是感触良多,云瑾体内的执念也此时悄然解绑。日子始终要向前进行下去,云瑾用初冬的这场雪埋葬忧伤,并昂首走进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