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初,工厂进入结业阶段,工人们再也不必打卡上班了,统一结算了工资后,厂里允许大家继续住在宿舍,可以找好工作再搬走,另外选出一批职工整理库存物料和拆卸厂里的设备并打包装箱(这部分劳动会计算天数,支付额外的费用),班组长和工程师都被留下,云瑾和胡依君两人商量说,她须得先回家等他的消息,云瑾一旦找了新工作就马上去接她出来,当然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胡依君不必同那些姐妹去厂外碰运气找事做,她留在宿舍,云瑾去办公楼工作完后便会下来找她,无论云瑾如何地安慰,胡依君始终都愁绪万千,担心前途,担心他们感情出现波折,云瑾仍旧沉浸在爱的缤纷气泡里,他对前途并不十分悲观,而是对今后的生活充满憧憬。
胡依君被云瑾拖着一路上踏着尘土,来到了时常驻足停留的石桥上,这是他们爱情的孕育之地,胡依君带着微喘,却充满了好奇的眼神,云瑾抑着情绪郑重地问她:“胡依君,你内心真的已经确定好今生和我在一起?你愿意随我去这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不后悔吗?”胡依君的态度坚决地回答:“我不后悔,我也不许你后悔!”说完激动中带着紧张,云瑾拉住胡依君的手,“我们发誓,你我相爱携手一生!”云瑾郑重说着誓言,脸上开始发烫,她也面红心跳,云瑾仍在笑,胡依君已经开始哭了,但是他们的情绪思想是一样的,因为爱,他们的命运紧紧地维系到一起。
云瑾的内心现在是如此地盈满安全,云瑾丧失了多次的正确抉择,无论给他曾爱过的人和爱他的人带来痛苦,云瑾在支离破碎的情感冲突中也是伤痕累累,心灰意冷,他感激最后她的到来挽救了自己,开启新的一段感情,云瑾百感交集,有惊喜和激动,是她将自己濒临崩溃的求生欲望点燃,促生了自己情感的复苏,云瑾希望能继续具有爱的能力,毕竟人生的道路凄凉而漫长,人的内心总时常是空荡而冷寂,天然需要和渴望被充盈入温暖和缤纷的色彩。
他爱着她的率真,他看到她眼里的热情和仰慕,她的决心和勇气,远远超出云瑾对于她美丽外表的吸引。年青的心在接受如诗如画的爱情时,都是程度不同忽视了责任的分量,日久天长,这些都成为了自己编织的牢笼,亲手剪断那样的联系,如同失血的脉络,让人经历一场生死,遭遇挫折和成熟之后,云瑾现在懂得了背后的责任和意义。
工厂日渐冷清了下来,多数人都已离开,胡依君收拾着自己的物品准备回家,虽然她充满了不舍与难过,短暂的分离这是要必然经历的,云瑾带着她去了一趟镇上,给胡依君挑选了一台打字学习机带回家,另外买了一个毛绒玩偶让她抱着,云瑾能够想到,胡依君孤单的日子一定不好受,会有无数个伤感的回忆填充着不眠的夜晚,最好的情况是云瑾在春节前可以找到新工作,那样他可以尽快地和她见面,在他们感情最浓厚的时候被迫分离,内心是极度的痛苦和无奈,云瑾的安慰和鼓励,暂时让胡依君收住了眼泪。
打包好行李的第二天早晨,云瑾亲自送胡依君回东安的家,路途遥远,情绪很落魄消沉,她的一路上晕车厉害,呕到脸色苍白,身疲力竭,中途还要转车,后半程几乎只能蜷在云瑾的腿上闭目养神才能坚持,无从谈起的话题,干脆都静默不语,云瑾沿途默默望着窗外,由于需要照顾她,云瑾原先的晕车毛病自动康复,他也十分地意外。城市的陌生场景,在车行中快速被拉近又消逝的无影无踪,看到的人群一会儿欢笑着,一会儿忧郁着,一会儿相聚在一起,一会儿都分散的开来,云瑾轻轻地叹气,望了望尘土弥漫的天空。
从上午到斜阳西垂,他们最后换乘了公交车,距离胡依君的家还有一公里,在市府广场下了车,这里是一个开阔的草坪,胡依君告诉云瑾说,这里曾是她摆摊过的地方,就是从这里思想开始想逃离,直到有一天遇到李宇母子,直到再遇见云瑾,她如今不得不又回到了原地,泛黄的日光洒落在这萧瑟景象的季节,满处的枯黄和清冷,他们都停留在这里一会,云瑾捋了捋依君憔悴的脸上垂落的头发,给了她紧紧地拥抱,耳边叮嘱说等自己的消息,在此地分别,云瑾站在原处,胡依君泪水涟涟,还是频频回头,不肯这样远离,他一遍一遍地对她挥手,直到那个万分忧愁的背影从视线中缓缓地消失。
黑夜中,乱眼的灯火从车窗前滑过,云瑾心揪成了一团,酸苦的滋味在喉头里鼓动,仿佛一天之中又成为了生活的弃儿,孤单且一无所有,只留下了记忆,在胡依君的面前,云瑾十分努力地维持着自信和勇敢,如今的自己,却是那么地胆怯与彷徨不安,他清楚自己的力量是那样的微小,自立尚且困难,在熙熙攘攘的世界里如秋风里的落叶,跌跌撞撞无终日的安定,然而由于他们爱情的憧憬和幸福生活的向往,让云瑾又咬紧了牙关,迎接四面的压迫,他躺在午夜的床上,睡意全无,他们此刻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着对方的名字。
云瑾继续留下,整日卸装厂房中的机器设备,这一步劳动的强度比较大,但丝毫没有减缓了云瑾思想上的消耗程度,更加重身体的疲惫和精神上沉重压力,他开始胡思乱想,按照之前的约定,一周后云瑾去给她打电话,但需要通过一个友邻家去传递讯息,云瑾对胡依君的家庭怀有很深的戒心,但是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可获得她的消息,电话接通后,却是位语气很和气的女士,云瑾说明来意之后,她连忙去胡依君的家里通知,云瑾焦急地等待着,听着话筒里细微的声音变化,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奔跑着过来,抓起了听筒,云瑾赶紧的说话:“喂,喂?”胡依君在那头大声地哭了起来,云瑾慌乱了,连忙问:“胡依君,怎么了?”,云瑾的脑海中这些日子常常担忧,她回家后受到了父亲的责骂,看来是猜对了,云瑾涌起的悲愤和心疼立刻充满了头脑,仿佛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他着急地劝解她不要哭,告诉自己真实的情况,胡依君的第一句完整的话是:“我就想你了,想得不得了......”听到这句话,云瑾的精神松懈下来,他觉得很感动又好笑,云瑾问:“你确定告诉我,爸爸没有打过你?没有为难你吗?”“没有。”她老实地回答,“就是太想见到你,白天和晚上都没有一刻能停下,我吃不下,睡不着,打字也没有练习,全身都不想动弹......”,说着说着,又开始哽咽起来,这比云瑾想象的情况好许多,云瑾能够安下神找话语安慰她:“你可以写日记,把想对我说的话都写下来,我有了地址就寄给我,我也陪着你一起写日记,好不好?或许我在工厂里完工后,就再去看望你,还在广场和你见面。”她听得云瑾的许诺后,逐渐心胸开阔了,追问道:“真的吗?你们什么时候完工?”他们终于可以正常地交谈起来,“不知道,看进度好像还要两周吧,或者10天不一定,我来之前,会打电话和你约定时间,你想我,也要记得学习打字呀,可不能偷懒,至少得为我们将来做点准备,难道哭鼻子就能解决问题吗?我也跟着你哭好啰!”,胡依君终于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答应着,他们都互相通报着一些近况,继续交谈着。
工厂里的留滞人员现在都全部搬离出去了,只剩下他们有工作任务的这点人,大伙都没有新的工作等着去报道,故此都开始了“磨洋工”,心想着至少多领一天薪水,干部都撤离了,没有监工(厂长当了几日监工后,也呆在家里不来了)在厂里督促进度,明显慢了下来,加上最后剩下都是些水冷设备和钢架管道等,搬运拆卸都很困难,大家休息的次数增多,分两拨人轮替着来,可能唯独云瑾想早点完成任务后,还有时间到新海寻找新的工作,其他人晚上早早就收工,一起聚在康乐室里打麻将,半夜才出去喝酒,云瑾的孤独感漫上心头,他没有兴趣同他们一道放纵,除了写写日记看点书之外,就提前休息了,如此的生活,完全没有一点的踏实感和实在的意义,不过马上就快结束了。
毫无征兆的一个下午,保安(一个浓眉黑脸的一个河南籍中年汉子,自从“萧王”来后,刘宏成了两位的专职司机,他接替刘宏)楼下扯着嗓子叫云瑾名字,洪亮的声音,穿过一扇扇敞开的窗户,干脆利落就传送到云瑾的耳边,云瑾立刻去楼下查看,令他惊喜万分的是,胡依君正笑盈盈地站在院中,眼睛里的光,像是黑夜中的灯塔,一下子带来了希望和温暖,云瑾激动地叫道:“你怎么上次没告诉我?我去接你呀!”胡依君快乐地“呵呵”笑着,一直看着云瑾。
云瑾领着她去自己宿舍放行李包,“我带了许多吃的,等下你给大家吧!”,她这样说,云瑾让她喝了口水,就领着一道去楼上见李宇,车间里一群满脸油腻污秽的男人们停了工作,围过来纷纷表现出真挚的热情和他们说话,即便是善意的玩笑很俗气,揶揄很放肆,都让他们感到亲切感动,胡依君带了许多的零食(以前兄嫂在广场摆卖时进的余货)让大家尽情地一起分享美味,李宇问:“你不是偷跑的吧?你爸你妈知道你来这里吗?”问得她脸上通红,便说:“当然不是偷跑出来,你还把我当小孩看,我爸同意的。”“喔,那就好,就好,没想到你爸还是通情达理的,你俩终于可以放心了,我家老娘最近你见过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厂里的情况,没有找你问什么吧?”“没有,我回家后几乎没出过门,我要是回去后再去看望她。”李宇挥挥手说:“她不知道最好,等一段时间我就回去。”又继续说:“阿瑾,你就放心陪着小姑娘,你的活,大家替你干了,哎,年轻人就是好!我们外面累死了都没人过问,大家伙,吃完了接着干!”
她过两天再回家,云瑾抛下了工作,带着胡依君到处去闲逛,他们可以大方地在众人面前牵着手进出厂门,不再有什么扭捏避讳,袒露出纯真的笑意甜蜜,这些的同事都是他们爱情弥足珍贵的见证人,而且不久都将散去,不复相见了,他们与大家同时将生活过的通透和真挚,经过一段的别离和重逢,感情迅速的升温,更加地坚定心底的信念,沿街的喧闹,仿佛不在乎这处工厂和那群人发生了什么变故,声贝依旧响亮,新人换成旧人,来来往往,他们牵手在一条长长的街上,漫无目标的缓行着,擦身而过的是往日的记忆和嬉笑声,没有警惕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着某个熟悉的身影,少却了羞涩的努力去触碰对方的手指,他们可以十分自然地走在马路的中间,只要融入街市的繁华里,心头便少去某种烦扰和孤独。
胡依君清楚他们下一次的相逢,不知身在何地何时,也许是变成一种无法触碰的牵挂,长久地绊着内心,云瑾带了胡依君到街边的西饼店吃点东西,坐了一会儿,第一次她陪着云瑾在外面吃东西,以前约会出来,胡依君总是不乐意云瑾安排,执意回到厂里吃饭,或者最多是接受他买的饮料,云瑾好奇地问她为什么,现在她可以大方地坦言说:“我们没有正式交往前,我不能花费别人的钱。”多么幼稚和朴素的思想呀,云瑾敲着那个脑袋瓜取笑着,认为这和钱无关,她却在意别人的看法,也许在她的家庭里讨论最多的是花钱和挣钱的概念。
她偎依在他的肩头说:“许久以前,当时你还处在舆论的风暴中心,女工们每次谈论你的名字时,我还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和感受,不记得某一天,自己坐在测试工位上,抬望头顶的换新的《作业指导书》时,有一副的图例上画的是一只漂亮的手势,做着一个指导动作,骨骼清秀,指节修长,我盯着出神,而后猜测一定是你比对自己绘制的模样,我就思考着见到它实际是什么样?夜间加班时,趁着别人休息不在,忍不住偷偷地伸手去小心的触碰,好像从此心门如同被一把的钥匙所打开,我不理会那些的传言,并非我一点都不在乎,而我只要碰到那个手一下,就马上解除了所有的猜忌和埋怨,即便是这样,自己并了解它心电感应的背后真相到底是什么,直到有一天,你拉起我在黑夜里奔跑,手心热烈而有力,我被它牵引着逃离了恐惧和黑暗,自己彷徨的人生立刻抓住了希望,从此有了方向!”
积攒了体力后他们又继续携手闲逛,恰好气候宜人,一路上他们走到民居群落范围,这里十分的安静,道路开始弯曲迂回,但少有人走动,唯有偶遇几处露出院墙的花草还有一点生气,任何大一点的声音都与环境格格不入,交谈的话语不自觉的减少,更多是安静陪伴中经历弥足珍贵的时光,狭窄的街道绵绵长长,仿佛没有尽头,每一次的转角,又续上似曾走过的模样场景,饶有兴致绕过了十几道弯后,到了一块面积广阔的田地,其实是居民的集体菜地,几座矮山脚下同房屋中间,一条敞阔的区域,刚刚接近了黄昏时分,田间仍旧有不少的人还在劳作,说着彼此能懂的地方方言,云瑾和胡依君站到土路边上,与人们保持不相干的距离,他指着许多的农作物蔬果,问她是否认得,当年外婆就是这样孜孜不倦在后院里,栽种过各种的蔬菜,云瑾常常跟随着她一起劳动,所以具备很丰富的培植的认知能力,胡依君几乎回答不出问题,只有听云瑾在一边详细的介绍。
胡依君具有天生的红唇皓齿,吹来清凉的晚风,她恬适着细眯着眼睛,撩着头发,观察着每一幅随时幻灭的远景,微弱的光线带有抖动,在空中传播,所有的景致包括移动的人群都显得朦胧不清,云瑾看着胡依君时,要凝视一会儿才罢休,他需要更多存留下她的形象在心里,侧影的五官,就是一副的画面感十足的艺术雕塑,仿佛他中学住在长堤时,那屋的西窗上贴的剪影,他曾幻想着她的面目形象,如今就在自己的面前,但是心有不甘的分离,始终是他们心中挥之不去的怅惘无奈,纵然云瑾的热情和决心不敢一丝的懈怠,可是前途就像这黄昏里的景象一般,若即若离,时刻变幻不定,胡依君挽着云瑾的手臂,他顷刻就在她的面颊上轻吻了一下,意识回到了眼前,她问:“你在想什么?”云瑾絮絮地答道:“我们的未来。”她忧郁地将脑袋倚在云瑾的肩膀上,夜幕如同一条厚实的毛毯,将他们相伴相依地披覆着。
街道上,已经是路灯辉亮,商店将彩灯琳琅满目得装饰着门庭和橱窗,回到热闹的车流人群里,他们一齐感受些节日里的短暂欢愉气氛,小镇的夜市繁华,还有部分的步行街,两旁都在路边挂起了衣装鞋帽,大声得呼唤着行人前来选购,云瑾一直想给胡依君买点漂亮的衣服,她却坚持着不要,难免总是拉着云瑾的手要走,云瑾说:“你一直这样生分,我可不高兴了,你在我的心目中就是最好的,还担心我有什么其他的看法?”胡依君淘气地反问道:“你会不会以前对别人也说过同样的话?”云瑾狠狠地捏了她的手,“你爱信不信,小心眼加顽固!”云瑾其实不敢再斗嘴下去,只想往前看,“好,我信!”她没有继续纠缠下去,“我不常出门,好看的衣服也穿不着,你要是有这个心,就常常给我打电话吧,或者写信也行,那样我就不会成天胡思乱想了。”云瑾爽快地答应一定做到。
在现在这样孤寂的岁月里,互相的倾诉和企盼,即将成为生活继续的源泉之水,可以滋养生命得以存活下去,她的不成熟,恰恰使他肩上的分量变得更加沉重,除非云瑾再一次的选择逃离,云瑾体会过那种的深刻的教训,绝不会重复过去所犯的错误,云瑾幸而遇见了她,在他坠入深渊的悬崖边,她将手递给自己,云瑾从悲恸之中,感受来自她柔软的温度和善良的关爱,可是她绝不是天使,能够自由的天地间飞舞,却是羽翼未丰的云雀,在崖壁上张望,云瑾爱惜这段感情的相聚,决心共同逃离这样的险境,构筑自己的温暖家园。坐在安静的河流旁,他们交谈的言语浸润着,安慰着彼此的焦虑的心头,明天云瑾就要送胡依君回去了,珍惜当下的每一分钟相伴的机会,回到了工厂宿舍(工厂里已经没有一个女工还留下,两天都只得在他们的宿舍里过夜,其他的同事都去别的宿舍挤一挤),翻来覆去,胡依君在上铺上久久不能入睡,半夜里李宇等人还在康乐室里打麻将,一群人的喧闹声持续干扰着这份屋中的宁静,其实他们的心中的胡思乱想,比外部的喧闹更加的让心神不安,半夜后,她让他陪送去了外部的厕所,黑暗像沉淀的墨一般浓厚,所有人都睡熟了,回来后她没有爬到上铺,却要挤在他的温柔的臂弯里,纵使安宁从此不再有了,而身心俱疲,万籁俱静,他们只想共存最后的一段温暖。
回家的路上,她没再流眼泪,只是脸色不好,即便是言语不多,但心事笃定,他们严守彼此的承诺,广场分别时,他们抱了又抱,胡依君说:“我等你的消息。”“嗯,我一定早点来!”目送依君走入回家的小道,倒是在云瑾转身之后鼻子一酸,随即脚底下的阴郁和茕茕孑立的孤独,漫到了脖颈上方,但她已经将自己的全部托付在他的一声誓言中,云瑾至今却没有一个明确的未来去兑现,心中隐匿的怯懦,像令人羞耻的符号此时浮现在额头上,但是他躲在黑暗的车厢里,车子穿过了宽宽仄仄的道路,繁华和萧条,都在快速的向后闪去了,压力和紧张的情绪,却是云瑾无法躲去,浓厚的黑浸染着,凄冷的季节令身体僵直,包括了精神,不是很久以前,他所呈现的满足感让别人企羡不已,很快自己沦落的连普通人的境遇都不如,如同一个孤独走向终点的老人,更像热闹过后的市场里,最后被清扫出来的弃物一般,任由着接下去随便哪种方式的消亡,云瑾随着车辆停定的震动和刹那的灯光启亮,不由得一个激灵,唤醒了肢体和行动能力,他出来车站的院墙后,决定走路回去,虽然已近半夜,云瑾需要驱动着身体开始发挥作用,不能再懈怠,即便是多么的不情愿。
悉数装箱的设备,已经堆满在厂区中心广场以及宿舍长廊中,而厂房楼层中央已经空空荡荡,他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所得的最后一笔报酬,已经发放到每一个人的手中,去财务处的每一个人,不仅领到一个信封,还有站在财务背后厂长的一声:“谢谢,辛苦了!”晚上大家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物品,夜里都聚在康乐室,打最后的一个通宵的麻将,云瑾象征性地陪着玩了一会儿,就让给其他人,反正赌桌上不缺人着急参与进来,云瑾独自去了一趟,他们常常约会的那座不起眼的石桥上,发了一个小时的呆,有心到德胜桥的江边,坐一个小时,云瑾就要和过去的一切告别了,曾经云瑾风光中来到这里,他胸中丰盈着情感和理想,如今云瑾落寞地离去,空有挂念和失落。遗落在这条长街上的欢笑和满足再不复存在,只有无声息来到他身边,又匆匆穿过深夜的冷风,石桥还是那么的残破和冷清,或许不久的一天,自己都会垮塌,等不到别人的重新修缮,德胜桥旁的电话机,寂静在冬日的深夜里一声不吭,江下的流水,却从没有一刻的停留,始终头也不回地向前涌去,无论寒暑,无论昼夜,也无论这经流过的小镇,发生过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分分合合,喜怒哀怨和情短苦长。
白天到来后,他们这十几人,离去了一大半,没有着急走的人,是不甘心赌桌上损失,而并非是情谊难舍,赌局还在继续。云瑾是一个特例,只是想多呆在厂里一天而已(有一个安定的床铺),到了深夜里,云瑾从一个短觉里醒来,起身出门上一趟厕所,遇见那个大胡子的保安老郑,近一个月的劳动和朝夕相处,彼此拉近了距离,老郑白天有半天参加他们的劳动,晚上值班守门,还有一个保安负责白天的守门工作,这半天是他主动争取来,多挣点钱的机会,他们都知道老郑的家境困难,本身他的体质也不错,是个退伍兵,于是他们打牌赌钱都不会让他参与,老郑刚好巡视一圈,走到云瑾跟前时和他打声招呼,云瑾此刻恰好没有瞌睡,请他陪着抽了烟,坐在过道的木箱上闲聊几句,问起他的打算时,老郑面露难色,大家走后几天内,会有物流的车进厂,将这些的物资运回台湾,他也就失业了,今年没有存多少的钱带回家,需要还钱给乡邻亲友,因其老家建房所欠下的债还差很多,云瑾和他还不熟悉的时候,老郑常常地脸上挂着憨实的笑容,露着一口的白牙,但是熟悉后,此时他才展现出忧愁的一面,云瑾宽慰他几句,续上手里的烟,他的眼里都是感激和尊敬,说:“我没有遇到过你这样谦虚、友善的高水平的人,从来都不发脾气,不摆架子,对任何人都客气有礼,我除了敬佩,都不知道该怎样说,你应该不会多久,就找到工作单位,我们这些人只有回家,过完年后,再出来碰运气了。”云瑾说:“你也不要这样高看别人,大家都出生于贫困的乡镇,不然都离家千里出来打工是为何?我们本应该互相理解和尊重的,你比我更不容易。”云瑾接着说:“如果我们厂没有解散的话,或许我还有机会能帮助你做些什么,都得要重新打算了,明天我就走了。”老郑嗫嚅着想说什么,等云瑾抽完烟后,预备要回去接着睡觉的时候,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声音极低,但充满了恐惧,问:“我想请你帮一个忙......”云瑾重新坐下了,带着疑问看着他,“这样的,听说以前你不是有自己的电脑嘛,现在还要吗?你要的话,我给你弄一台怎么样?”云瑾惊诧着关注老郑的表情,变得很诡异难测,“什么意思?”,老郑稳了稳神态,决心一定不能放过最后的一线机会,他用手轻轻拍了拍他们坐在屁股下的木箱,云瑾突然就明白了,都是他们亲自装箱的,云瑾知道每个箱内都是什么物品和数量,云瑾没有说话,假装是听不懂,但是老郑决心壮着胆,一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看出阿瑾在装傻),细声怂恿:“我负责弄出去,你看着给我一点钱......”,云瑾还是没有说话,他犹豫着,若是对于当前的境遇和这个企业,他没有满意过和感激过,更可能是许多负面的评价,所以他自然产生的是犹豫而不是拒绝,其实云瑾有些动心了,随口问:“你怎么弄出去?门岗前有监控,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可别得不偿失,白天我走的时候要开箱的,盛慧可在当班!就算没让我开箱,今后倒查监控我就有嫌疑了,还是别冒险,我不会对别人说这个事,你放心!”,老郑彻底放下了戒备心,眼光里热烈的射出贪婪又可怜的光,两道浓眉像阴郁的丛林。
云瑾沉默着走回了自己房间,他迟疑着跟随在云瑾身后进入房间,他急不可耐地商量说:“你给我四百五百都可以,我想好了,夜里我将东西从围墙垂吊到马路上,可以避开监控和其他人,东西我先存放到维修码头的堆场油布下面,明天你出厂后再去取,你看东西没有问题,就将钱放在油布下,我也相信你!”,云瑾看出老郑已经早有了计划,他终于定了心绪,他全部暴露了自己的阴谋,却等着云瑾不确定的答案,坐在旁边,手止不住一直在膝盖上搓揉,云瑾不认为他有多么品德堕落,反而是贫穷和疾苦在脸上留下熟悉印记,更让他同情,云瑾点点头说:“你要小心,如果时机不好不要乱来,毕竟你还有家人等你平安回家,你只管弄一个电脑主机,是个铁皮方盒的模样,其他的都不要。”云瑾独自点燃一支烟,喷出浓浓的烟雾,心里想,自己的形象一定也超出他的料想,他竟然愿意成为了共犯,和一个愚钝的保安。
李宇等人快要天明才从赌桌上下来,只睡了几个小时,就起来收拾东西然后又去康乐室接着赌博,也许今天他们下午才离厂,也许是明天,谁都不知道,大概过了9点钟,云瑾拖着半空的行李箱(丢弃了大部分无必要的物品)到了大门口,盛慧照常值班,她很热情,带着不舍的与云瑾寒暄道别,云瑾坚持着按规矩打开了行李箱让她检查,并高声地和牌桌上的同事告别,这些人暂停了牌局,全都跑出门,大家一一的握手,从手里的力度可以感受是那样真诚和不舍,李宇这几日赢面很多,所以一直不能尽早脱身,回新海或者是东安,他们约定会再见面,至于何有俊,已经早早回自己家乡办理签证手续去了,文中科在工厂最后时期,与一个互有好感的姑娘确定了恋爱关系,一同进入另外一家工厂,临行时,他们宿舍四人吃了一顿的告别晚餐,如今其他几人都交往不深,但彼此印象不错,今后是不会再见了,这段难得的情谊只会到此结束了。盛慧早已经检查完,站在寒暄的人群中间,云瑾收拾好敞开的箱子后,向大家挥手走出大门,很快身后重新陷入了平静,每个人都缩进屋中,云瑾抽一支烟,借机观察一下,没有任何的异样,他按照约定的地点找到码头堆场,掀开一个看着稀松平常的绿色旧雨布,藏着一个电脑的主机呈露出来,云瑾将电脑赶紧地放入到行李箱,他站起来,左右再次确认环境是安全的,于是将六百元(比之前允诺的多,也是他这半个月高强度劳动的全部所得)放置雨布下。
云瑾抱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坐在搭乘的摩托车的后座上去往车站,穿梭于车流和狭窄巷道,身体在疾速中摇摆,风从他的脸上滑过,在耳边吹起幽怨的哨音,云瑾闭上眼睛,躲过了树荫下泄露碎光的追逐,从两旁斑驳的青砖灰墙里、脑海里,搜索着往日的记忆,整理起来就如同收拾最后的行李一样,一件一件、慢慢的折叠整齐,再堆积在小小的空间中,从此他远行不再会归来,湮没在浩渺的人海中。
遥远的青城再次迎来了寒冷的风雪,宁芳菲从来没有这一次感到彻骨透心的冰冷,她早已控制住了不在人前落泪,要落也只落在自己的心里,此时凝结成雪花,她落座在风雨亭下,刚才留在亭外的脚印已经模糊了轮廓,夜变得更加寂冷了,那样静谧孤寒,堤岸上的枝杈交错在偌大的灰幕下,刻画出繁杂的线条,湖亭廊桥呆立在天地混沌的际缝之间,失去灵活的生命力。恐怕再也等不见那个人来到月桥了,她不是不想和云瑾再次通话,只是最后的那句话像是带回刺的利叉举在她的眼前,令她不寒而栗和绝望,她成为他驱逐的对象,云瑾以前也说过伤人的话,但这次不一样,这句话等于宣布他们的关系彻底终结,除非它不是真实的表达,宁芳菲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熟悉的云瑾会变心!难道距离就一定造成情侣决裂吗?还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云瑾离开新海时写信告诉过宁芳菲,这样做是为了维护云瑾和宁芳菲的爱情,离开他口中的那个柳真,难道距离就一定造成思想决裂吗?他却反悔选择了柳真!她击打着自己昏乱的脑袋,没有一条真理适用于爱情!
宁芳菲回到宿舍后,偷偷地还是写了一封信给云瑾,直言问道:“云瑾,我只要求知道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便不再打扰你。你要明确告诉我,这句话你不会不记得!切记!”半个月之后,她的信被邮政退回,她惊愕地再去打一个电话,那个号码和那个认识的人都成了不被识别的空号。
云瑾回到了曾经熟悉的城市,云瑾嗅到了温暖的味道,带着一丝的潮湿,见到了明亮的街道和楼宇,阔别许久,他仍旧是第一个感受是温暖,不过持续得很短暂就消失了,继而是沉甸甸的忧郁,眼中的光线开始暗淡起来,笼住了原先的模样,涌来了经年不息的喧闹,云瑾没有遗忘,只是如今他又被迫回来了,也许是候鸟的天性使然。
云瑾落脚在樊星的家里,至少是行李可以存放下来,樊星重新租住的一个狭小的单房,已经被物品堆满,云瑾是没有办法再挤在里面了,白天云瑾穿行在街道和人才市场寻觅机会,就在十元店住一晚,将近到了年底,天气变化多端,常有阴雨的侵袭的寒流到来,这如同云瑾遭遇到寥寥无几的面试结果,常常云瑾暂避在各个证券交易营业厅里,等待天气好转,有长有短地,听上了年纪的股民讨论着个股和大盘的见解,这一年对于股民来说,可是经历腥风血雨一般的股市动荡,特别是香港的金融风暴事件,虽然云瑾身无几个钱,还是充满了好奇,两周的时间,云瑾发送出大量的简历,几乎一天不落地进市场,还是没有下文,他不由地担心,手里的积蓄不多,夜里常常他不能入睡,眼睛盯着屋顶,最后给自己一个艰难的决定,云瑾不得不接受去关外的企业上班,因为大部分的制造型企业都在关外,云瑾所需的职位,基本上很难从关内有什么机会获得,只是一开始,他不接受那里的环境差,薪水低的条件,现在只能妥协了。
关外的企业招聘方式比较简单,就是将人员的职位与要求张贴在厂区大门外的围墙上,云瑾从出关的区域开始,用脚步去一处一处的探寻有用的信息,第二日,再接着前一天截止的地方开始,云瑾清楚一点是,只要有面试的机会,就可以脱离他目前的困境,所以云瑾不能遗漏每一处的厂门,从第三天开始,果然陆续有企业向云瑾开放了大门,他经过面试和机试,也有企业同意录用,但是薪水的确少的很,或者是劳动时间过长,都没有当场定下,其后又有一些录用的机会,同样是这个问题,通过和单位人资交谈后,渐渐云瑾就明白了道理,低职位的岗位才会在厂门前公告,所有高级的岗位都被职介所代理了,原来云瑾采取的方法,是无法令自己达成目标的,立刻换了方向,云瑾进入需要缴费的职介所碰运气,马上运气就来了,甚至一天之内,就谈成了两家的企业,找到了契机出路,云瑾倒是不着急做决定,至多是贴上几十元的介绍费,他还在挑选一家满意的公司,已经是放弃了关内的初衷,再不能放弃这仅存的一点要求,云瑾偶尔去樊星住处和他见面,并听些参考建议,但是运气不是一直都在那里不动,放弃了几家后,突然又沉寂了一周没有动静了,云瑾开始慌了起来,因为很快就要春节,多数的公司也许不紧急情况下,会在假期之后再有人员增添的需求,可是云瑾等不了一个漫长的假期,于是后悔,给放弃过的几家企业人事主管打电话,问是否招聘人员到位?是否可以考虑自己前来入职?收到的回复出奇一致,都是回绝,前期的盲目自信消耗掉云瑾储蓄的大半,他心里再次弥漫着慌张与后悔。
新海的关外几乎都尝试了寻找一遍,再耽搁一周是不可能接受的,正是这样恐惧痛苦的心境之下,云瑾离开了新海,匆匆地去面试确定了一家在庙山位置偏远的企业,庙山距离新海有一百公里,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浓浓的烟尘当中,当地以瓷器石材加上有色金属冶炼为产业,枝头叶片和房屋都蒙上厚厚的尘,水泥路和灰色建筑都透着垂死的茫然神色,“只有过完年再做打算吧”,云瑾这样安慰着自己。
准备要长久离开新海,他今后也许不再容易回来了,但是新海这里有熟悉的环境和记忆,自然地勾起他的回忆。云瑾断绝了柳真联系已经许久,心境只有在如此低沉的时候,才分外的敏感(当初她的选择或许是对的),云瑾坐车进关以后,原本要去樊星处整理行李,结果不自觉却在海珠城下了车并转了弯,独自去了附近的红花山,他离开几个月,各自的人生都发生许多的改变,唯独是这座荒山野岭,还维持着一成不变的模样,云瑾走完一遍曾经走过的曲曲折折的道路,出口在生活区的道旁有一个电话机,云瑾身体脱离了精神的指挥,径直地走过去拨通一串号码。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见面,想说什么,只是想弥补上那一天他们没有当面说过“再见”,这个理由或许是云瑾打电话时的推动力,但云瑾等电话的时候,却又不知足地增添了一条,他想当面对着她诚恳地说:“我也已经找了自己的另一半,所以我们之间不再有怨恨和内疚,我们可以彼此真心的祝福对方,你很好,我也好,再见......”,电话机声清脆急促地响起,打断了他的默念,云瑾接在手里,“喂?”“喂,云瑾,是你吗?!”,“柳真,是我。”“你都躲哪里去了?现在新海什么地方?......我联系你许久了!电话总是打不通,我以为你就此失踪了......怎么要和我绝交呀?!”柳真电话里,虽然还以嘲弄的语气质问,但是语句断续之间,听出分明有试探和犹豫,没有过去的那样大胆和自信,云瑾满不在乎地装作无辜:“我干嘛要躲你?只是你不知道,我有多少事整日的忙......嗯......你有空吗?”“有啊,我在西洲,你来,到车站我过来接你!”“好,我现在就过去,你不用接我,我还记得地方,还是老地方对吗?”柳真语气出现了迟缓,“呃,我们换了地方了,到了打我传呼吧,等着我去接你好了。”通话结束后,云瑾循着道去公交站,距离没有多远就到达了西洲,恍若隔世一般,对此地又熟悉又陌生,云瑾怔怔地等在路口,看着不熟悉的人群,蜂拥着身前来回穿梭,眼睛在晃动的头顶中,寻找着熟悉的一丝印象,杂声喧闹并没能干扰的他的注意力,云瑾内心的激动和焦灼,已经将那些因素都排除在外。
终于,云瑾搜寻到了柳真的身影,从远处忽隐忽现,隔了两百多米的距离,云瑾确定就是她,云瑾迈开了脚步,迎着方向加入了人群,到100米,50米,柳真也发现了云瑾的视线与她相连上,他们彼此都堆满了笑容,加快了脚步,近在跟前,她说:“终于见面了!可有时间好好地聊一聊,我先带你先去吃饭吧,你这些日都跑哪去了?!”她眼睛在云瑾的上下打量,带着假意的生气,却十分的欣喜,“走吧,我也好想和你说说话,你怎么脸这么红?喝酒了?”云瑾答,“嗯,我爸来了,刚在外面吃饭,我带你一起去!”她热情地过来,牵着云瑾衣袖说,云瑾马上有些的沮丧,或者是没预料到的不适,可是他没有表现出内心的犹豫之情,毕竟他们终于见面了,跟着柳真走了一截的路段,反正周围的噪声和来往的人群都在干扰他们好好的谈话,索性就只顾着走路,闭上了嘴巴。
路过她曾经住过的巷口,继续往前去,柳真扭回头问:“你记得我们住过这里不?”,“记得,怎能忘了?你们现在住哪了?”她往前指了指,“前面十字路口右边,转弯就快到了。”他们继续行走了一段路,经过了一家的小饭店,拉开玻璃门,一股的酒气和热气扑面而来,柳真领着云瑾上二楼包间,楼道当中说:“江晓薇他们都在,你可不要推辞说不喝酒,多少喝一点热闹一下。”还没有听到云瑾回答,前面引领着,就推开了一扇门,他们走进去时,一张的圆桌周围坐满了人,云瑾见到了江晓薇,张长青,洪勇还有一位老者,应该就是柳真的爸爸了,大家齐声地招呼云瑾赶快落座,云瑾连忙应声,先和她父亲称呼道:“叔叔你好!大家好,好巧啊,今天!”,江晓薇快嘴说:“云瑾,你不够意思!好久都没来看望我们,要罚你酒,快来这边坐!”张长青一拉她的胳膊说:“就你会说,来的是客人,哪有上来就罚这、罚那?来坐,先吃点菜。”“江晓薇,你这个人就是要人管,不然一桌菜,都堵不住你的嘴!”柳真说笑着坐到她旁边,留了一个空位在张长青与洪勇中间,柳真的爸爸笑呵呵地说:“快坐,快坐,我们都吃了,你先吃点暖暖。”云瑾不推辞就坐下了,洪勇殷勤得马上将云瑾的面前酒杯斟满一杯酒,堆笑着说:“要不先喝一杯,热乎一下?我再添些热菜,你回头看看喜欢什么菜?”云瑾只得端起酒杯站起来,“谢谢各位热情,我晚来一步,叨扰了,给大家赔罪。”接在一饮而尽,浓烈的气味,从鼻腔里逃窜出来,熏得云瑾头颅一抖,柳真原本正要来阻止云瑾喝完,其实她已经站起来,但也来不及,只能换一句话,说让云瑾赶紧吃口菜压一压,酒桌上他们大家互相地问询了一点的近况,云瑾没有太多的隐瞒,告诉大家自己原先工厂撤资的事,以及来新海找工作的大体过程,这样说也是解答众人的心头疑问,以免再说他如何的不仗义,其实云瑾反倒是觉得自己,才是被辜负受屈的人,云瑾黑瘦的脸上不一会就开始发烧,房间里的空气十分的闷热,他吃了几口就说已经饱了,虽然柳真给云瑾争取一个,每次喝半杯酒的特权,即便如此照顾,云瑾还是不胜酒力,后面只能推辞说不喝了,烘托着情绪,陪着大家继续又说了十几分钟的话,实在有些坐不住,柳真可能早已经看出云瑾内心里的焦躁还有疲惫,问道:“我爸由他们陪着再坐一会,我先带你去住处休息一下吧?你都跑了一天了!”柳爸爸也附和着说,让云瑾先回去,于是借机云瑾站起来和大家暂别。
出了饭店,清凉的晚风令云瑾终于透过一口气,他想点上一支烟,并问她要不要,她伸手接着,但没有点着,他们前后拐进了一个小巷,灯光幽暗狭长的通道比较潮湿,柳真叮嘱云瑾两次脚下稳当一点,云瑾小声但语气坚定辩称自己并未喝醉,走了一百多米后,停在一个环境比较雅静的院门前,柳真领着他上了最高的一层楼,掏出钥匙,打开门,旋开了灯,云瑾发觉这是一个两房两厅的套房,屋子布置的很有生活气息,厨房也有常使用的迹象,她引导云瑾去客厅的长条沙发坐,自己坐到云瑾对面,目光专注,十分的柔和与关切,“你好像瘦了,和刚我们认识的时候差不多,不过那时你很害羞的样子,也是这个时间吧?”“是哦,师父真好记性。”云瑾干巴着,刻意笑了笑,她心里不平静,站了起来去厨房,准备一点茶水端过来,云瑾坐着时扭头看看,然后去了洗手间,出来时发现柳真从一个房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袋子,云瑾瞥了一眼,房间的一张书桌上放置一台的电脑,云瑾问:“你自己置备了不少物品呀,电脑是学习还是打游戏?”柳真突然十分地紧张,反手想去带上房间的门柄,但是云瑾已经发现一张双人床上整齐并列着两个枕头,他的眼光立刻收住!转向了屋外墙上的一幅素雅的山水画,柳真默默地、缓慢关上房门,他们几秒钟的尴尬中走回了沙发。
她早已倒好的一杯水,放在茶几上,“你先喝水,要不再换上一双拖鞋。”“不用,你别忙了,搬到这里多久了?”“没多久,差不多两三个月吧,嗯,你多久去报到?我可以请假陪你到处再看看。”“不用,真的不用,柳真,你......别和我生分了,我想再看看你,不是刚刚说的顺道或是什么,哦,就是关心一下,以前可能都有一点误会,你不要放在心上,看你现在挺好的。有一些改变,不过也很好,嗯......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她柔和的目光开始冷却、躲闪,“喔......快了吧?那么,你今年回家吗?”“不回去了,这个样子怎么回?哎,我其实也不想回家,太远了,麻烦的很......”,柳真不知该怎样说,怎么介绍现在的生活,停顿一下,她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刚才的嫉妒心,令云瑾自己有些理智不清,他枯坐独自喝了几口水,心里方才安定了一点,他想此刻也不早了,是不是早点离开,云瑾并非希望再同回来的那些人,花太多精力去寒暄,云瑾看到和了解的讯息,已经满足了内心里之前的好奇,这或许是个错误的时机和地点,搅乱了他们的正常的谈话心境,过了一会儿,柳真从洗手间回来,重新来到面前,问:“今天可以不走吗?”云瑾一惊,她是如何知道云瑾将要开口说的话,他变得很被动,难以开口,继而还是笃定了心思,说:“我等一下喝完水就回去了,坐车去东门还要不短时间,今天收拾完,明天就去新单位报到,可能还有机会见面,不过要春节以后了。”“你休要再唬我!......”云瑾注意到她的眼睛刚刚是潮湿的,又有一丝的亮点在晃动,云瑾扭了一下头,没再注视她,从她拆开的零食袋里,抽出几个薯片放在嘴里细嚼,柳真沉吟一下,再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柳真,你要相信我说的话,我们现在都不应该彼此猜测,大家都生活的很好,谁不这样希望呢?柳爸爸他们等一下回来,你解释一下,春节后,挑个好天气我约你,再去一趟红花山,今天我从那里走了一趟,和原来还是一模一样。”她问:“真的?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打过许多次电话!”,失望的情绪开始弥散到外表,“那应该在我走一两个月之后才打的吧!柳真,你是个很干脆利落的人,要做回自己,始终要相信我说过的话,我祝福你,我真的要回去了,谢谢你陪着我......”云瑾无法再熟视无睹,时间早就改变了一切!他站起身,从沙发上抓起了自己的包将要向大门走去,大门先开了,柳爸爸等人脚步纷乱着进了屋,他们一路上一定还在讨论着什么,故此洪勇和张长青还在门口喋喋不休,柳爸爸第一个进门,江晓薇跟在后面,柳真赶紧过去给爸爸找好拖鞋放脚前,抱怨地说:“云瑾刚准备回去,我劝了不听!”江晓薇马上炸了毛一般,大声说:“可别听他的,我有很多话还说呢,不行,必须陪我们好好的聊聊!”屋外的两个男人也停止了争论,进了门,各自换上自己的鞋,走到客厅,柳爸爸说:“太晚了,明天你早点回也一样,喝了酒这样大家都不放心......”大家的规劝再次让云瑾陷入了道义制衡之下,云瑾错过了最初的自主,柳真见状夺下他手中的包,云瑾只得答应留下来,大家都松了口气,各自排位去厕所,或者更换外衣,他重新坐回了沙发,只是换了一个背对房间的方向。
柳爸爸似乎很懂得人情,他喝着热茶,一边和气地找云瑾谈话:“柳真很早就和我说起过你,你老家是青城的,我们离得不算远,我常去青城的,今年还回去吗?”“不回去,叔叔。”耳后传来一阵阵江晓薇与张长青为琐事争执,发出的娇嗲的声音,还有柳真的笑骂声,云瑾轻轻皱一下眉头,“喔,去年你应该也没回去吧?时间久了,该回家看看,爸妈会想念了。”云瑾心里泛了一阵酸,等着安静后,才缓缓地回答道:“我新去一个单位,不方便请假,也未必能买到票,春季之后再看情况安排吧,听柳真说,你每年都带学生来南海公司的?你和秦阿姨很熟对吧?”“我和她老公熟,严总当年是铁道兵,我们一个系统的,呵呵,加上是同乡嘛,不过他的这个老婆有点厉害,家庭背景好,脾气大!呵呵,听她自己说是,柳真交给她手里放心,但柳真可不这样说,这丫头意见大得很哩,说过要回家,不留恋这,问了,说受了委屈,其他的也不和我说清楚,哎,我也知道你们也都很照顾她,喔,你是哪个大学的?”“青城工大,叔叔,你可以放心,柳真性格很好,单位的同事都喜欢她,工作上的磕磕绊绊总会有,她能处理好,以前她是我的师父,吆,拽的很!指挥我去干这干那,哈哈......”云瑾学会和年长的人聊天,得益于和外婆的相处,柳爸爸跟着开心地笑,脸上酒后的红晕还没消尽,泛着光透出了兴致,说:“你的文化素养好,柳真没那样懂事,别和她计较,终究还是单纯善良的孩子。”“没计较,叔叔,就是说笑的,我还要谢谢她,在我刚入厂那会儿,很尽心尽力带我,只是我喜欢瞎折腾,到处乱跑,也没有搞出什么名堂。”老人忽然收了脸上的笑容,端起水杯,嘴巴离杯口一寸未喝水的一刹那,低声叹道:“洪勇就是一个只懂胡闹的小子,没一点上进!”云瑾听得很仔细,他也不看云瑾,接着喝了好几口水,云瑾懂了他的心思,看来云瑾同柳真的事情,柳爸爸是清楚了解的。云瑾的脸上又开始发烫,他害怕旁人知道自己此刻内心里的尴尬处境,但显然这个屋中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各自的顾忌和怀疑不显露出来罢了。云瑾站起来说:“叔叔,我去外面抽根烟。”柳爸爸立刻提高了嗓音:“柳真,柳真!”她匆忙从江晓薇的屋里出来,云瑾一边快速的通过房门,去大门方向,一边口中解释道:“我出去抽支烟再回来。”脚步没有放慢,柳真马上跟随到门前,迅速地换了鞋,带上了大门后,她没有说话,拉了云瑾一下,她们没有向楼下去,而是往楼顶上走,一个矮小的防火门用力推开,便上了天台。
空气里十分的潮湿,半夜时,气温已经下降到寒冷的程度,嘴里呼出的可见的白气,走上开阔的平台中央,云瑾点着了烟,这一次没有问她,柳真却径自从云瑾放入的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只,从云瑾的手里拿过去烟头,自顾点燃,吸了第一口,就咳嗽起来,云瑾说:“还是喜欢逞能,不要抽了,没啥好处。”她轻声的咳嗽,却摇摇手,缓慢地向围栏处镀步,云瑾此时心绪与她爸爸交流之后,变得宽容、谨慎和同情,来到身边,一同将视线投往虚无的黑夜,星星点点的灯光,从一个个温暖的窗口中,闪烁着不同的含义,云瑾轻声道:“你爸爸好像知道许多我的事,他还说要理解你,我当然是能理解,他还是担心我们以前的关系,影响你和洪勇现在的关系,呵呵,我不好辩解!你放下不好的心绪,认真生活,好好工作,我也看到你现在的生活,只是变得谦虚和谨慎了很多,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大家也有许多改变,变得顺从天意,对吧?当然我们的友情未改变,对和错都已不重要,我希望你每一天都是充实快乐的!”“你走后,希望再见到你,是我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石头,我很后悔不应该在那件事上,没有和你提前沟通好,我只是理解了你当时的难处,不想再继续破坏纯洁无瑕的共同经历,还有属于你原本就有的爱恋,我终究还是犯了大错!!----即便最后,不见得我们意见都一样,我愿意选择自己的宿命,得不到你的祝福,也不至于得到你的怨恨!?我没有预料到后面发生好多事,哎,你还能来看我,我心里十分感动,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我一生里最自由快乐的时候,我难过的是,我们真真切切错过了-----爸爸现在已经同意了我和洪勇的关系,我十分挂念你,今后如何打算?我可以为你做什么?”云瑾沉默着不说话,他早已经不再需要她对自己的忏悔,只反倒增加云瑾的压力,再见一面的目的,只想释放各自的内心纠结后,重新出发,但是看来没有那样容易,完美的结束是奢望不上,只有落寞的诀别还可以选择,“我现在没有你所说的怨恨,最多也就是嫉妒吧,我找你就是来和解的,并已经接受你的全部,说实话我已经自动失去了评判你选择幸福的权利,坦白说-----我也已经有了女朋友了,早也就心无旁骛,我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如果你爸爸不是和我说担忧的话,我不准备告诉你这些,毕竟他卫护女儿的戒心很强烈,对我的动机不明白。”柳真表情表现出很惊讶,确认道:“不是我不信,你太能藏事了吧?什么时候的事?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她越是焦急地催促,云瑾越是不太愿意拿出来,凭什么他要如此失智和坦诚?云瑾看不懂自己的表现,处在一个情感分裂的状况,柳真如果确定了这个消息,一定是释放不小她的内心压力,这难道不是他起初的希望吗?他倒是担忧,从此各自烟消云散再无牵绊了!
柳真的注意力全部在云瑾一举一动,等着答案,他依旧不紧不慢地抽完一支烟后,说:“也好,让你看看也无妨,反正话都说出去了,不然还怀疑我吹牛。”云瑾开始在怀里掏,“行啊,你!处处留情呀?”柳真一旁笑着酸酸地打趣,“好像这怨不得我吧?!”云瑾带着情绪回怼她一句。柳真拿到手里的照片,在微光下仔细地查看一会儿,说:“这女孩很漂亮,好像年纪很小,是做什么的?”云瑾从她的手里抽回来,说:“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人,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我们是在厂子快要倒闭前,才确定了关系,患难见真心嘛!”云瑾知道自己的话字字都会让她戳心,但方觉得特别释然,她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天台上,可以在别人所不知的情况下,一扇扇的窗口中,呈现不同的生活被他们所了解,刷牙的声音,洗脸的声音,锅碗瓢盆的声音,爽朗的笑声、委屈的哭声、悠闲的歌声、生疏的乐声、热情的掌声、还有冰裂的心声,甚至无声,人影晃动,仿佛是人间剧目的一次总汇演,也是自己的预演,他们各自都更加的沉默,后悔不该去揭开旧的伤疤,其实还是时机、场景不对,或者是见面不必要,只要相信时间,自然能抹去一切起因和结果,心底早就有了答案,不想面对才一次次地和对方确认,云瑾淡淡地说:“一起都回去吧”。
晚上云瑾同柳爸爸在客厅留宿,老人睡沙发上,再搭一个椅凳拼凑的简易的铺,云瑾睡在上面,另外的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各分睡一个房间(善意的虚伪也是必要的),墙壁上留下一个萤火夜灯,所有都熄灭了光亮,云瑾和柳爸爸睡前细语几句后,他便沉沉睡去,鼾声开始时算轻柔,之后就无所顾忌地酣畅淋漓,搅动云瑾的精神无法凝定,床铺底下太硬,云瑾只有仰面躺着才舒适,盯着房屋顶上复杂造型的灯罩线条发呆,最后的见面是这样的糟糕体验,丧失了人生经历后存留下的美感,世俗的表现让人泛呕(不排除酒精的因素),云瑾死气沉沉地,不甘心闭上了眼睛,在震耳欲馈的鼾声里细数着钟秒时分,过了许久,男人的房间里同样传出了鼾声,这代表着深夜的正式宣告,云瑾可能身体忘记了该停下紧张的工作,没有什么再值得警惕和反馈,自己安抚着,渐渐有了效果,思想开始迷蒙起来。
有一条细弱的光线从眼皮上扫过,云瑾马上张开了眼睑,可没有搜寻有那道光线的踪迹,还在他疑惑自己的错觉中,云瑾感受到头顶处,有轻微脚步接近,柳真蹑着脚走,出现到他跟前,她缓慢蹲着床榻旁,两个人的目光连接到一起,她问:“还没睡呀,冷不冷?”云瑾盯着那双黑亮晃动的晶状体,缓慢摇摇头,心中莫名涌起一丝的悲伤,他们在黑夜里陪伴过无数次,从未如此地胆怯忧愁,一切都变了,“明天早晨我不打你招呼了,你好好睡一觉,下午我请假,我们在红花山见面!”柳真渴望的眼神,传递出星点的光辉,“别犯傻气,别让人误会,我不会去,以后你自己好好保重吧。”云瑾违心的抗拒,这样真挚的同样也是自己内心期盼的提议,柳真意外受到了冷落,俩人黑暗中沉默,突然柳真的泪水簌簌而下,用手掩住口鼻,道:“我要是不犯傻就好了,你一定要比我幸福哇?”她充满了委屈和伤心,声音颤抖,即便是压抑住,也从指缝里逃出几个高音,幸有柳爸爸的鼾声,马上掩盖住,云瑾不忍见她如此痛苦,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一下她的泪脸,柳真抓住他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期望多停留下,不许收走,他的温度陪伴过她,度过一个孤独的凛冬,手中的力量牵引着她,进入一个芳香满溢的世界,他那拘谨的笑容和诚恳的话语,抚慰过她全部的折痕......
忽然柳真在云瑾的脸上一个深吻,她最后倾注了积攒无数个日日夜夜,接受过的全部的爱,一并交还给了他,她不忍心归还得那样彻底,但别无选择,心头剧痛得难以割舍,云瑾吃了一惊,魂魄险些被带走,他抽回自己的手,望着她,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多么熟悉的人,却不能再亲近,更不可以再搂着她的温软身体,听她耳边绵绵地说话,柳真泪眼茫茫,凝望着云瑾,他并不清楚此刻她想着什么,两人静止地保持沉默着,忽然那种久违的真挚情感,从视线连接中廻流到了胸腔,但是那样的遥远,仿佛是冥王星发出的讯号,从夏季开始穿越,徘徊到冬季到达,他们最后的一线纠葛,在这一吻中被画上了休止符,耗尽了全部能量,云瑾所等待的告别正式落幕!柳真会留在自己正在进行的生活里,应该已有一个理由了,云瑾将会回到恋人的身旁。曾经他们俩人,如同一个人般的存在过,如今分别带着自己的一部分离开,此后不复相见,是无奈更是必然,云瑾见了她,方才知道她内心负重的可怜,如若让柳真走出悲伤,只有担下她所背负的怨责,也许,恨是解决爱而不得最有效的方法,那么让现在的撕裂感,更加锥心刻骨或者能感到悲观绝望,那将怎样?一个关乎品格玷污的拷问让云瑾犹豫,他凌然决定是让她失望和嫉恨,没有一丝的心存怀念和感动,在柳真欲罢不能的消沉时,云瑾说话了:“我需要你帮忙。”她马上聚集了注意力听云瑾说话:“你目前手里还有现金没有?我很快还你。”“有,需要多少?不够明天中午我去取,你等我在邮政局门口。”柳真松了口气,险些要窒息,仿佛找了解开脖颈上枷锁的一把钥匙,云瑾说:“你有多少就多少吧,我新到一个单位等发薪水至少是一个月后,所以......有两三百就可以了,我还有些剩余。”云瑾谨慎控制住气息和情绪,依旧看起来是不急不躁的低语道,“你等我一下。”她激动着立刻起身去屋内,云瑾在她脚步离去时,悄悄地喟叹了口气,想起柳爸爸说的话“终究还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几分钟之后,柳真又蹑着脚回到云瑾的身旁,蹲下去靠近云瑾小声说:“只有三百,明天我再给你多些,刚去一个新地方,花费不能少,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一边将钱塞进云瑾的手里,同时问云瑾的意见,泪痕未净的脸上,终于漾起了笑容,云瑾定了点头说:“够用了,我等你吃饭,你放心去睡吧。”她带着满足,终于安心的离去进了房间。云瑾藏了秘密和负担也在疲惫中恍惚着睡去。
第二天的微亮里,上班早起的人,一阵的小声骚动后,轻手脚带上大门下楼,云瑾半睡半醒中拖延了很久没有起身,柳爸爸先起床了,早收拾完,坐下云瑾对面的沙发上喝水,见云瑾的眼睛已经张开,笑着关切地问:“昨晚睡好了吗?有没有吵到你呀?”云瑾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答:“没有,叔叔。”云瑾收拾被褥叠好,将椅凳都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后,洗了脸回来,说:“叔叔早晨想吃什么?我下楼去买。”他笑呵呵地直摆手,说:“等一下我要去市里,下楼后随便吃点,柳真她们上班去了,不便和你打招呼。”“哦,没事的,都那么熟不必客套,叔叔,我这就要走了,去东门还要很久时间......”此时,柳真房间的门打开了,他们都看过去,洪勇方才起床,柳爸爸问:“洪勇,你几点上班?”他打着哈欠答道:“爸,我晚一点才去单位,我等下给你买早点去!”“哦,那你就再去睡会吧,小云要回去了,你要不送一下?”云瑾连忙摇手并站起来拒绝,“不用了,我记得这里的路,洪勇,你记得代我和柳真打声招呼啊,我走了,谢谢你们的招待......”云瑾提起包走到门口返回身,“柳叔叔,再见!”他站起身在沙发边,远远地和云瑾微笑着挥手点头。
来到楼下,云瑾回头再看一眼安静中的小楼庭院,轻声地自语:“再见,柳真,我们真的永远不会再相见,各自保重!爱你!”西洲的街头热闹的场面依然如故,云瑾感到孤独和冷清,走过了长长的一条街。
《最后的告别》
做完人生里最后一次告别,
我真不知道,
能否会有下一辈子?
如有下一辈子,
我们也不会相见?
可能要好几辈子!
即便好几辈子,
我们也许只是在杜鹃山游人里,
互相不经意察看了一眼......
心未变,缘已散。
我从现在就须得开始淡忘你,
因为思念需要很久,
很久的过程去消弭,
消弭我们一起的经历
经历人世间的爱情记忆。
记忆已经扎根在泥土里,
树增的年轮里,结的果实里,
或者我还在风雨岁月里撰写,
撰写完我们阅历的沉厚书页里。
现在却要大笔地清空,
清空这些引起伤痛的印记。
后来的人可以发现在泥土里,
树增的年轮里,结的果实里,
或者偶在某个风雨岁月里阅读,
阅读在尘封的一叠厚重书页里。
经历的人世间爱情记忆!
确信最后一次的告别,
我想留下给你的遗容,
一句含在嘴里的话语:
即使时间无情无义,
你却是我最深刻的美好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