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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末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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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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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的信鸽》连载

第二十九章 终章

自从云瑾2019年选择离开曙光公司之后,经济上陷入了更大的困境,投资的房产价格下行,无法脱手交易,所剩的一些股权只得低位兑现方可维持,低落和焦灼占据每一天,家庭争吵和埋怨成为日常,失去了好的睡眠,云瑾的脑袋里整日搅动的浑浑欲裂但不敢懈怠,云瑾分明感受到几次梦魇时心脏骤停过,在家人督促下继续求医过程里,医院的诊断却是匪夷所思都正常,但他每次惴惴不安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之时,觉得气短心慌,胸口十分憋闷,连一张薄被都感到有千钧的重压,万分疲惫至极,却不敢闭眼,醒着表示自己还能活着,闭上眼睛不保证还可以睁开,每每云瑾要靠顽强的意志力催醒自己,他乞望能有一刻可确切性命保证的休眠。

既然他这么简单的诉求都得不到,而且浑浑噩噩什么都做不对,就好好的和世界告别,云瑾偷偷用手里的笔将自己的遗言写下来,以防不测,他不想这样就隐入尘烟没有任何交代,一个最后机会中艰难的写作,记忆闸门打开,泪水和悔恨以及短促的欢愉,无时无刻不消耗燃烧着他不多的精力和体力,但是遗言写了又改,写了又补充,总是不能令自己满意,一个月的时间,写过的遗言渐渐变成了长长的人生独白书,对于发生的事和牵挂的所有人,云瑾需要真诚地袒露真相表达。他将这份特殊的遗嘱每次写好放置在抽屉上锁的里层。

眼前这一切多少年来之不易,云瑾不忍心拒绝生活中的存有的留念和责任,可如何坚持下去?能坚持多久?云瑾感到焦急和无助,不放弃又继续去不同的医院,见不同的医生,吃各种的药,做各种的仪器检查,但始终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诊断结论,云瑾还在一天一天消耗中日渐虚弱消瘦,有一晚云瑾感觉大限之日近在眼前,心脏跳得剧烈且不稳,呼吸短迟不足,还在凌晨时分,云瑾独自摇晃着走出小区,恍惚的意识里拦住一辆出租车去医院急诊科。

同样被做了一堆的检查,最后医生只是建议他新吃几种的药品,云瑾生气地大嚷大叫道:“都是一群庸医!你们什么都不懂,都不会,只能靠着仪器做检查!?” ,被骂的门诊医生始终没有还口,但且直愣愣看着云瑾宣泄着他积郁多日的情绪,突然云瑾身体瘫软坐到了冰冷的地上,值班护士和保安重新将云瑾搬到救治床上,再一次给他做一堆的各种仪器检查,云瑾未等待最后的结果(他不信有什么可靠的诊断),坚持在有体力的前提下回家,但现在真的有点费力,于是他决定在取药大厅的金属长椅(夜诊时停用这个中心药房)上躺一下,不知道什么原因云瑾感到从未有过的困倦,身体已经等不及他意识到模糊就已经睡着了,第一次云瑾竟然还听见了自己的鼾声,这一觉云瑾睡了足足的1个小时才被保安摇醒,他告诉云瑾这样睡会着凉,可以找医生读报告了,云瑾懊恼地想对他发火,但感觉自己身体和思想突然轻松了,火气也控制了,不出所料云瑾的诊治结果还是范围很模糊,但他仿佛自己找到了病症治疗的一副良方,至此以后,云瑾时常半夜里控制不住病症的发展,会来到医院的长椅上睡觉,并不需要去挂号看医生,急诊室仅仅距离他几十米远,万一有情况紧急,至少云瑾不至于死在交通拖延的路上,估算过时间,从发现自己在长椅上的异常,保安前来查看,喊话让护士从急救房推出担架到返回,最长不超过5分钟,他从百度知识了解,人的心跳终止5分钟内救活的成功率会很高。

长久以来高雅兰并没有发现云瑾半夜出门的那些事情,这个过程又经历了近一年,这一年疫情阻断了他想再一次走上工作岗位的愿望,云瑾折价变卖了其中一套投资的房产,足够能引起高雅兰在意的只是亏损的投资金额和疫情的发展,或许她繁忙中也发觉云瑾头发已经斑白脱落的很明显,网购几盒营养液嘱咐他记得喝,云瑾在生与死的临界线上左右徘徊,求生脱死,不仅是肉体一再承担痛苦,精神上也被持续打击的变得麻木悲观,云瑾思考过给这个消亡过程按下“快进键”,他开始按计划存储安眠药片。

这一天,天气很好,大气洁净,湛蓝的天空竟觉得不真实,城市因为处在区域街道的封控中,到处都很安宁,阳光透过树荫在地面上编织很迷惑古怪的一张张大网,云瑾一路慢慢走来,他在网的牵绊当中失去了微渺的活下去的气力和渴望,云瑾独自来到海边公园,空荡荡的海岸线,蓝色的波涛在岩石上温柔地回转缠绵,这仿佛是世界留给云瑾最后的视觉宽慰,他带齐了所有的药片,并自己权衡揣摩着,应该给他的这副打捞上岸后的尸身贴上一个什么样的标签:云瑾陡然有一点的失落和担心,朋友、亲友或那些仍心埋怨恨的牵挂者们一定会曲解他坎坷罔死的人生,将他的真实一面按照不同的立场理解并肆意描绘,那么留下并被纪念的不再是云瑾他自己,是另外的一个人罢了!为了“客观公正”------此时强调客观公正有点可笑也十分的悲哀,但云瑾需要坦诚的表达自己,有权利以正视听,这样的努力是否还有意义,他不敢肯定,只是觉得必要罢了,更多时候他觉得是被这个世界人类辜负误解了。

一定是这样!他坐在岩石上,心绪难平,日光穿透了他的衣服、肌肤和肉体血管,但是却被挡在了心门之外,唯有那里还是很阴暗冰冷,今天的确是个好天气!海鸥在山海间自由逡巡飞翔,可惜他的肋下不能生出一对羽翼,带着这副病体回归到家乡,不然可以随便选个什么地方,他更愿意深埋在青平湖畔爷爷开垦的田地泥土里,从此不再想孤独地流浪。

云瑾最终没有选择一死了之,只是给王思成打了一个电话,隔着时空的屏障,他们讨论了不相关的宏观经济环境和世界疫情事件的话题。思成对云瑾的人格设定还停留在数十年前的基础上,他不了解现在的云瑾,而他也没办法让王思成了解现在的自己,所以生死嘱托的庄重话题完全没有办法切入,王思成天然形成的质朴真诚的迟钝,间接挽救了云瑾。生命诞生的伊始,上帝设定了求生的十八般技能,却没有是一项求死的,所以困难重重。

云瑾发现最重要的启示:恰是疫情惊扰到上帝计算糊涂(新冠病毒未必认识上帝,它已经主导了人世,随着亡魂进入了天庭),给自己敞开一个额外的时间窗口,松开手让他完成认为必要完成的任务:留下一生完整的遗书!

记录自己的生前经历和交代生后嘱托变得进度紧迫,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扇窗口会关闭,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客观完整地回忆出过去发生的事,坚持病中写作,随着笔触的深入挖掘,深夜里恍惚中云瑾感受到自己从肉体之中分离了深藏其内的灵魂,他确实看见了,肉体躯壳和灵魂有时能无互相牵绊地独自房间里行动,灵魂享受到了自由的乐趣,每天晚上都跳脱出来活动,但是有时会和躯壳意见相左发生争吵后,倏然而逝却不知所踪,像孙悟空逃出五指山,厚重的躯壳不堪寂寞和虚乏,追随着掌握全部信息的灵魂配合,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云瑾笔下的文字记载的真实性,让灵魂倍感到道义和善恶衡量的压力,开始时它释放出的信息都是避重就轻和轻描淡写,时有在真相和谎言中躲藏,时有遏制不住的愤怒,时而悲伤不止,云瑾耐心安抚着自己的灵魂,可以慢慢接受,不强求每一天文字记录都有许多进展,错误的信息留在纸张上也不整篇划掉,只要能继续。

而真实的一面最终会慢慢厘清浮现,云瑾知道这不再是一封可以合规、广泛展示的遗书,没有时间在乎什么规范的边际,书写过程也有身体支撑不住数次地中断,他好转后继续写作记载(不能公开写作,耽搁许多时间),没有想到过程持续了数年,虽然云瑾感到实在的焦急,药片维持那颗脆弱敏感的灵魂又可能断断续续地配合着,中间一段时期,他被高雅兰强迫进入安宁医院治疗,云瑾没有办法自由写作,最终还是坚持退出住院治疗;再有一次在行车途中,云瑾感觉胸闷神浑,视野模糊,伴随手脚酸软控制不住汽车,重重撞在了行道树上,为此云瑾断了两根肋骨而住院,再次中断了写作,直到第三年的岁末,完成了漫长的文字记载,正值飞雪的隆冬,松散即将为尘的躯壳顺着云瑾灵魂的视线,同步望向了窗外,他们都只看见了遥远的、混沌的世界。

当前的新冠疫情肆虐在全球,现实世界已经失序,社会大面积封控,经济几乎停顿,人心日日夜夜挥不去门窗之外的惶恐。唯有无线电波还可以在天地和山海间自由游走,穿过空旷的街道和安静城市,越过葱郁山川和寂寞的郊野,往返传递信号两端宽慰的讯息或悲戚的讣告。

陈蔚电话打过来,通知云瑾要留意接收一个包裹,几天之后,他从收寄点找到一个纸盒,打开后,云瑾震惊地发现是他曾经送给宁芳菲的玉观音吊坠,另外有她的一份短信:“云瑾,你已经离开了二十五年了,那是去的多么远的地方呀?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呢?你不会是忘记我吧,玉坠我没丢,我本想亲手还给你,看来只能托陈蔚寄还你了,再见,永远的”。

“不......我没有忘记你,我多少次想见你,可我找不到归路......”云瑾痛哭零涕地和她隔空诀别,云瑾有想见的人,永远不可能重逢,另有想告别的人,在荒世间也查无踪迹,该是他放下一切执着的时候。他灵魂终于等到羽化成蝶,清晨里闪动着翅膀,遗下口罩和躯壳,化解孤独飞越曾经固然遥远的山海,到另个别样的世界去。

这个世上还有许多的人,但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人?其实有许多人,他们都不能成为真正的人,他们只是长着人的外形,混在人群中滥竽充数罢了,互相恩怨相报罢了,人在这个星球里是最复杂的,也是已知伦理中最高级的物种,不会成日围绕这样的低端生存需求,繁衍需求,日渐虚弱。束缚失去支配的自由都哪里去了?那上帝的创造性还有什么意义?日月星辰、山海草木、飞禽走兽,风雨雷电,春秋轮转,男欢女爱......正是这些千千万万的不能称之为人的人无法开智,拉低了整体人类体现的价值意义!上帝的怜悯、慈悲、自豪、热忱都大大减低了。

市民靳先生熬到了退休,却刚刚赶上疫情,计划中的退休旅行也随之泡汤了,他后悔的不是这件事,他后悔早晨出门前不该吃自己煎糊的鸡蛋,不然也不会在锻炼的红花山到处找地方拉屎,原来在观景台有个公共厕所,不过疫情期间都被水马封上了,虽然目前社区现在允许在核酸绿码登记后出门,但是防控措施还是很严格,山上几乎没有其他人,山道旁有个不高的缓坡,长满了榆树和樟树,底下是繁杂种类的草坪,他从中间穿过,站半坡上可以见到坡道背面露出一座建筑的房顶,靳先生猜测那是个市政设施用房,或许和山火消防有关,想着应该有厕所可借用,于是他加紧几步翻过山坡。

完全显露在眼前是一栋平房,顺着山势地形有400平方的占地面积,样式简朴,呈灰绿斑驳的墙面十分陈旧低矮,根部向上布满了爬墙的藤条,房顶上也生长大片的莎草,靳先生顺着墙根缓慢转了一圈查找,因为害怕膝盖高的草丛里躲藏的蛇,建筑物没有窗户但找到有个上了锁的铁门,看来是没有人可以求助了,他翻了翻口袋,糟糕!没有纸!靳先生的心里又开始后悔起来,这一次抱怨他的那个唠叨的老婆,早晨说他想逞能,不然他也不会赌气吃下那个鸡蛋,他现在简单观察一番,决定到丛林里找合适的阔叶植物替代手纸,反正他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设施房下方是丛林密集的下坡路,其实也不是什么真正的路,从房底下伸出两根腰粗的铁管不知道延伸到什么地方去,铁管本来应该埋在土里的,倾斜面沙土容易流失,现在露出了一些脊背,黑黢黢地带上陈旧的锈迹,他小心踩着铁管往下走,这里都是茂密松树林,见不到什么阔叶植物,他失望了,但马上灵光一动,老松树的树皮是容易掰下来使用的,靳先生终于在今天第一次出现了满意的想法,来到几十米开外的林间平坦地,开始解裤带,仍旧过程里左右巡视是否有来人,其实是多虑了,哪里会有什么人?靳先生集中精力发泄臭气熏天的粪便和腹气,享受到了惬意的时间,闲余眼睛在丛林绿意里自由漂浮,耳朵听见了动听的鸟鸣声和风声穿过枝叶的安宁晨曲,这里的地势在半坡上,有一块平整的砂石坪,突出部和下面的山坡有个明显的断落高度,所以身旁的几颗松树获得了更多光照的高度优势,枝干更为粗壮,枝叶更为繁盛,从这里望去,视野范围放松的更远,他见到几十米远有个新绿更浓的茅草堆。

靳先生轻松掰下几块复杂纵横纹理的,虚贴在主干上,用得来的松树皮清洁了排泄口,开始有了兴致要完成今天的晨练计划,现在他身体格外轻松,所以就多走些步子到顶着一簇簇黄花的茅草堆处看看,这一看不要紧,茅草下松散的沙土里出现了一截疑似人腿脚的肢体!一股奇怪的气味差一点将他熏得马上晕倒,猛地身体抖动起来,他用双手再捂住口罩赶紧跑开。

南门公安局的刑事科的干警接到市民的报案,迅速到达了现场勘验、挖掘、拍照取证,并仔细耐心听取了目击者靳先生的描述和关键点问答,靳先生受了惊吓,言语颠倒重复的一句话:“我真后悔,后悔不该......”。

从法医的尸检报告,包括现场勘验记录,结合死者的遗物以及家属询问,干警们梳理着一个月来案情的侦查结果,初步确定这是一起自杀事件,死者为男性,48岁,四个月前离婚独居,死因分析为窒息,体内未发现有毒物质或药物成分,但检测出感染的新冠病毒,遗物中留有厚厚的一叠书稿,两张机票,显示为新海与青城的往返信息,发现时被死者压在身下,机票日期为四个月以前,并用两层的塑料袋包裹着,估计是希望完整保存后被人能够看到,唯一令人难理解的事,死者是如何实现将自己掩埋的?

南门公安局档案科警员张芹在办理卷宗登记时发现,案件死者可能自己认识,她将这样的信息告知案件组的领导,进一步案情疑问有了细节上的补充,张芹与死者生前曾经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同事,据她介绍说,死者生前为机构工程师同时也是某个事业部的领导,这一信息合理地解释事发现场发现的土堆内部情形,应该死者用树枝在山体上天然的一处壕沟底部,给自己搭建了一个类似捕鸟房的木制机构,并用一张可能提前准备的塑料雨布铺覆在木架上方,用现场发现的一把汽车工兵铲,将土方厚厚得堆积到一定的高度,最后死者主动平直躺在了撑起的木架底部,应该是利用脚部踢掉设计的活门支棍,造成机构坍塌,计算好的土方重量加上塑料布,很快会造成人窒息死亡,一切都像是按照他的生前愿望彻底实现了的。张芹是在刚参加工作的两年中多次接触过死者,她后来考取公务员才离职,记得她十五年前所在的部门曾经邀请过死者,一起参加总工办准备的年会舞蹈节目排练,那时的他还是风度翩翩。

春天漫山遍野的山坡上开满了火红杜鹃和野百合,山脊上冰清玉洁的几颗雪樱也竞相开放,白衣素锦的少年轻松跨上天蓝色山地车,疾行经过一段乡野公路后,便静静地坐到远郊湖岸边的斜坡上写诗,十里湖水清澈透底,成群结对的天鹅在湖面上悠然浮游,如一朵朵的白云悬挂在蓝天上,山光水色融入为永恒的一体。

2023年世卫宣布新冠大流行结束,全球共有2000万人染病死亡,许多个完整家庭从此消逝不见。千万的企业倒闭,包括南海和曙光公司。

极乐极苦的人类世界重新开启,有些人还在伫立缅怀,有些人已经踏上新的遥远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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