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青城市区拦下出租车,到机场的一路上,他们喉头紧缩,没有说什么话,突然觉得要说的话都讲完了,没有讲完的,也没有时间再说清楚完整,眼望着窗外,横竖错杂的房屋、梧桐、街道,纷纷向后方快速的闪退、湮灭,身后这个城市所有带有文字的标识,都看不清楚,阳光闪烁地滑过云瑾严肃冷峻的脸,丝毫感受不到温暖,宁芳菲的眼睛盯着车窗的另一面,两唇紧闭,同样的严肃冷峻,寒风吹痛了他们脸庞,又乱了头发,他轻轻地摇上了车窗,同时抓紧了她同样冰冷的手心,车向远郊开的飞快,裸露的大片脊荒土堆上点缀些落败的野草,车尾腾起尘土,迷糊了城市原来的面貌,路上遇到的人和车越来越少,司机只管加大油门,到达机场比他们计划的时间早了许多。
在狭长老旧的大厅里,云瑾和宁芳菲还是呆立着面面相觑,不知道需要说什么,人群不断地从身边匆匆而过,最后宁芳菲嗫嚅唇齿告诉云瑾,要及早地报平安,要照顾好身体,他点头,云瑾让她静心等自己的消息,不许难过,宁芳菲流出了眼泪,还是点点头,他们桎梏了自己身体,拘谨得却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不能深吻,隔着半个人的距离站着,他们的眼神牵连着,云瑾鼓起勇气要去抱她一下,忽然他们的几个朋友随后进入大厅赶来送行,宁芳菲偷偷地擦了擦眼睛,挤出笑容迎过去同王思成、余兴胜和陈蔚说话,云瑾身体僵直的,在原地扶着箱子的推杆,朋友们一一都上前来和云瑾握手,他心脑里混乱不堪,笨拙地回复着祝福之类的话,云瑾情绪是紧张的且有点不知所措,像是站在水坝的边沿上,已经大声告诉同伴自己要跳下去了,但对高度有点发怵。
云瑾第一次坐飞机,并不了解乘机的步骤,说了一会话,看到别的旅客都拖着行李箱在一旁排长队,大家都认为是可以先寄存行李,后再回来继续站这里说话,云瑾被劝到随着队伍依次排队,进了安检门后,他方知道是不能再回到大厅了,云瑾慌了,很多分别应当交代的话都没有说完,连最终给宁芳菲的一个拥抱都没有,芳菲和大家此刻都只能在外围,向云瑾匆匆挥手,她开始掩面哭泣,朋友们连忙转头到一旁安慰,云瑾听不见他们的说的话,听不见悲戚的哭声,他却都知晓含义,云瑾拿着背包一步一回头,不停继续地挥手,直到扶梯上升的尽头,直到所有熟悉的面貌都隐遮无踪,他双腿有万顷的沉重,情绪跌落到了崖底,云瑾颓然坐在二楼角落的一条铁皮长椅上,他此刻才知道多么的无助和悲伤,已经完全占据了自己的胸腔,云瑾默默的闭上了眼睛,让时间一点一滴的如热油般在心头灼烧,云瑾看到最后的一眼,芳菲几乎要瘫软在地上,朋友们的神情慌张帮扶着,并向云瑾摇动手臂,云瑾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他双手捂住了脸。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候机厅内的广播突然呼叫他的姓名,指引云瑾到公共电话机前,接外部的来电,到第三遍时他才听得真切,他快步跑到电话机前,拿起电话,开口只唤了一声:“喂......”芳菲的哭声刹那时潮水一样,涌入云瑾的耳朵,她几乎是泣不成声,不停地说:“云瑾,我后悔了,你能不能回来?......”云瑾克制住悲伤至极的情绪,只能告诉她,自己很快就会回来,最快的话春节就能回来了,宁芳菲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云瑾听到陈蔚在尽力地劝解她,云瑾电话里叫她的名字多声后,对面出现了挂断音。云瑾蹒跚着脚步回到了长椅,身下冰冷的感觉侵入了深深的肌肤,顺着血脉冰冻到心脏部位,他保持着呆呆的姿态,一动也动不了,双眼盯着挂钟的指针颤动着,绕完一圈又一圈,他的大脑里开始缓慢冷却凝固下来,停止下一秒后的思考,也不敢尝试前一秒的追忆......
广播通知开始登机了,人群起身整理着并喧闹起来了,云瑾跟随着队伍从一扇窄窄的门进入了廊桥通道,最后回望一眼墙壁上悬挂的电话机,似乎那是一双流泪的眼睛与云瑾远远对视,“再见了,爱人!再见了,朋友们!再见了,故乡!再见,我拥有的往昔岁月!”
飞机的引擎声轰鸣着,载着庞大的客机在跑道上飞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甩掉负重,机身震颤且摇摆着,突然腾空而起,云瑾感觉自己像是抛在了没有任何着落的半空里,耳朵里被堵塞却听不到半点的风声,窗外的远处房屋和树木都迅速地坍塌被压缩,机场外的航站楼逐渐变成长方形的小盒子留置在那,他想要尖叫却紧闭着牙关,云瑾心里默默地念叨:“别了,别了......其实我也反悔了”云瑾潸然合上了眼睛,耳朵里再也听不清混杂的人声和任何地面上的声响,很长很长时间,他精力疲惫不自觉地进入一种浅睡状态,云瑾收缩身体在座椅里,偶尔从眼缝中看一眼安静灰暗的机舱,他充满着思绪,或有乘客在窃窃细语,多数是大家默默地想着心事呆望着窗外,飞机在云层里穿梭,伴随着单调的马达轰鸣声,云瑾继续合上了眼睑,距离终点还有很长的时间要消耗......
飞机开始只是偶尔摇晃了一下,都没有在意,但是频率越来越高,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云瑾警觉性地清醒了,发现大家都不再是沉睡,统统在东张西望起来,一次令人不及防的突然下坠时的失重感,让人声惊呼出来,云瑾坐正了身体向窗外查看,团团的云雾纠缠在飞机四周,显现出像惊涛骇浪一样涌来,广播提示大家坐好,但是不安的情绪仍然在机舱里蔓延,云瑾迅速的想好,要在绝望的时候大声喊出的留言,又一次飞机的下坠感,点燃了恐怖的情绪,此时出现孩子的啼哭声,舱内的灯光燃亮,一张张的惊恐的表情里包括了云瑾,他等着乘务人员的出现和说明,广播再次响起,安慰大家不要站起来,只是遇上强气流,乘务员仍旧是语气沉稳的在重复说明,由于云瑾第一次乘飞机,故此十分紧张,绷紧肢体上的肌肉睁大着眼睛,一直努力得告解自己要沉着勇敢,飞机持续地大幅度摆动,他秉着呼吸煎熬着,盼望早点结束颠簸,迅速滑过窗外的云团,透露出阴森的容貌,云瑾默念道:“芳菲,我爱你!”云瑾清楚那个时刻果真到来,一定会是很短暂急促,自己只能喊出一句或两句,余下的话也不必去想了,坐云瑾的身旁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大叔,自上了飞机后云瑾就未曾仔细查看过一眼,此时云瑾在东张西望是视线落到他的脸上,此刻他的神情好过多数人,只是严肃地闭紧着嘴,前视着客机上方的某个落点上,云瑾目光恰好和他一瞬间交汇,他淡淡地显出依稀的微笑,云瑾稍微松了一点气,不觉得有点羞愧,他今天的思想上,本已经有了孤注一掷的决心,就不再纠结害怕失去什么,索性重新缩回到座椅内望向窗外,云瑾心想,如果出现了意外,换得一笔巨额的赔偿金,也算是能替自己补偿对亲人和爱人的奉献,自己也算心有慰籍。
飞机的前身方向光明了许多,不一会儿,阳光又从舷窗外透过玻璃透射进来,如航船冲出险滩回到了开阔的水面,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困顿和愁怨全部烟消云散,客舱内的交谈声热络起来,都需要好好平复着刚刚的心惊肉跳,邻座的大叔和善地问了云瑾一句:“是去新海出差的吗?”云瑾回答说:“不,我第一次去工作。”“喔......”他点了点头,接着自语道:“我去看望在新海的孩子的......非要打电话让我过去,呵呵,我今年刚好不是退休了嘛,所以有时间,去看看这个小子到底怎样,也就答应了......”他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云瑾说:“您是好福气呀。”他瞬时开朗的笑出声来,余下的旅程里,他们不时交谈,遣散了云瑾孤寂的情绪,他了解云瑾的行程目的后,不断鼓励云瑾说“像你这样的青春年纪,出去闯荡一番是很有勇气的,先不要顾忌怎样的结果,只要人平安,又能长见识,就算没白来,哪个父母都是这样惦念的,我儿子当初也是任性着去南方,我起初都不同意,他还是和同学偷跑的,哎,气得我够呛......不过这两年算稳定了,有点小成绩,才和我电话联系,以前都是和他妈妈通信,其实我早就不气他了,哎......也确实不易,你也会一样的,小伙子!”说着自顾自地陷入到了某些情绪,闭着嘴,望着机舱上的某个点位沉思着。云瑾和平了思想,再次望着窗外,绛红的晚霞余晖铺盖在地面上的山岳河流,边界模糊的光线在土地上蜿蜒,连接着一簇簇似星光点点的建筑群,余下大片的黑郁郁的区域,猜测应该是荒原或田地。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到达本次航班终点---新海,新海市我国第一批改革开放的......地面的温度是......”广播里响起了乘务员的声音,机舱里气氛热烈起来,大家都坐直了身板,热切的向窗口外观看,相互交谈着,飞机开始缓慢下降中,等了一会儿,从窗口中呈现出璀璨的亮光,连绵的城市建筑道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街道的轮廓清晰起来,汽车在繁忙地游动,七彩的霓虹灯不断变幻着,招引目光,耸入云天的高楼,犬牙交错地向天空伸长了臂膀,云瑾终于到了一个新的人生驿站,一个未知的鳞次栉比的新世界。
由于夜晚到达目的地,陌生感甚是浓重,云瑾拖着行李箱,穿着不合时节的厚重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出机场大厅,迎客出口处人头攒动,许多人手里拿着写有文字的纸牌摇晃着,声音嘈杂,齐刷刷的眼光向灯火一样照射过来,云瑾急忙躲闪开来,他知道不会有自己熟悉的任何一个身影,一瞥目光,云瑾加快了移动的脚步,从人群中伴着寂寞焦急走出,穿出了门,在橘黄色的路灯下,云瑾目光搜索着机场大巴的乘坐地点,云瑾与樊星最后一次通话里,他详细的告诉云瑾乘车方法和居住地点,他带着一些胆怯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向一位清洁员询问,此处到处都是晦涩难懂的广东话的交谈声,幸运是清洁员听懂了云瑾的问话,很快他道谢后,拖着箱子一路疾走着,赶上了停靠路边的客车,云瑾额头上开始出汗,天气绝非内地的秋天所能体验得到闷热,到车上坐定后,他在空调风口稍稍平息了一点焦躁不安情绪,等待一小会,车子启动出发了。
云瑾张望着车外,在广袤的灯光映照下,车子在平整宽阔的柏油公路上飞快的开动,沿途的建筑物仿佛是每一个窗户都是玻璃明亮的,道路每一束灯光下都有车子在流动,形成一条光河,云瑾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但仿佛置身在喧哗的广场一般,云瑾在心中默念道:“芳菲,我到达了一个陌生的新世界,再等等我......”过了一会儿,车子越上一条高架桥上,渐渐地灯火稀疏了,他们在一丛丛的小山群落中疾驰着,除了感受到的速度以外,连那些可以看见的建筑外貌,都是只有在山的罅隙中一闪而过,天空带着浅黄的弥散的光,他们经历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车子速度慢了下来,看到前方一个广阔面积的广场上停满了汽车,红色尾灯密密仄仄照的晃眼,一栋连排的建筑物截住了道路,灰白色墙体,上方是赭红色的琉璃瓦,反射在璀璨的光影中,建筑顶上正中一面庄严的国旗,在旗杆上高高飘摆,客车售票员立在过道里,提醒大家将身份证和边防证提前拿出来等待检查,他们车子刚缓缓停稳,前门开了,听着脚步上来两个身着草绿军服黄色肩章的战士模样的人,两人先是扫射一下车厢,目光冷峻威严,年龄在二十出头模样,戴着军帽,腰间紧扎着一条军带,上面别着军械,从每一个人跟前缓步经过,他们将乘客的证件和每人的面目仔细比对着审视一番,车厢内静的厉害,和车窗外部完全不同的氛围,云瑾坐在车厢尾部,他等待很久,手里早早拿着证件,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军警最终检查到云瑾,云瑾抬起头却不敢正视他,直觉到军警目光如炬正盯着自己的脸,云瑾面部肌肉凝固的像块石头一样,他下意识地低了一下头,军警提示让云瑾将头再抬起来,他紧张顺从地,仰起怯生生的面庞,这反而让云瑾的检查时间比预计更长久一点,后来有惊无险,他递给云瑾证件,云瑾发现自己本子上盖了一个红色的小戳。全部旅客检查完,除了有一个人跟着他们下车外,车上重新开动起来,穿过那栋建筑物腋下的过道,进入到了有城市模样的街道路段,此时开始涌入视线的,是浓郁特点的热带植物拥挤在道的两旁和雪亮的灯光,色泽鲜丽的花圃居于道路的中间,这比之前在沿途上的景象,更能让云瑾确信这里便是新海,因为他们的车辆已经融入到车流繁杂,人影绰绰,灯光变幻之中了,云瑾看了一下时间,晚上的八点,一个活力洋溢的城市另有一番的神秘的异域风采,最直观的第一感受是整齐,楼房和植物还有井然有序的车流,另外就是干净,绿色的叶片和一面面窗户都是本来的色调,云瑾尚且还不能安心自得欣赏这一切,时空和情感的转换过分的突然,云瑾只有对前程的安排感到焦灼和不安,他在高速上曾一度有些失望,而后是神伤一番,云瑾远离了亲人和爱人,却一直没有办法及时和她们报告平安,真希望芳菲的身边此刻有朋友相陪,苦于通信不便,只得等到了目的地再打电话了。
客车的终点站,在最繁华的主干道的中段,他们在一座雄伟的航空大厦前落车,云瑾带着行李,随着人群蜂拥而出,他确认了随身的东西没有遗落,现在须得转乘一趟小巴车到樊星住处,在云瑾的城市仍然叫做公交车的习惯,这里要换一种尚不理解的称谓,云瑾拖着行李箱,行走一段干净又陌生的街区,想尝试着先后向两位年纪稍长的行人打听路线,他们竟然都表现出乎云瑾意料的热诚,稍带着他不熟悉的口音,原本云瑾近乎落魄的心态,有了一丝的温暖,自卑感稍稍减轻了,继续向前的步伐变得自信有力起来,他顺利登上了狭窄拥挤的小巴车,一时没有办法坐,云瑾抓住窗顶的扶手,一路上开始观察夜色中的物景,绿植茂密的道路,行色匆匆的路人,和空气里弥漫的某种香气,合着燥热的风,迎面灌入云瑾的口鼻,他一时没有办法脱去外套,汗水在后背上痒痒地缓慢滑动,黏黏的粘接住衣服和皮肤,车子走走停停,人群或上或下,售票员大声地报站,如果没有响应,司机便大力踩着油门呼啸从站台而过,云瑾发现一个有趣的规律,这里下车,每个人必要唤声“幺乐”,每人的吐音都有些差别,正确的发音云瑾就没法确定了,大致说的都是一个词语,他不解其中含义,心里一路上琢磨着,应该怎样发声才对,云瑾到达的那个地点,只是这趟车中途的某一个站点而已,云瑾需要在售票员报站时及时的喊出哪一个信号“幺乐”,否则就要过站了,车子继续在穿行中,经过无数的小道,记不清转过多少的弯,拐过多少街角,云瑾终于听到了售票员报出他的站名,云瑾喊了一句奇怪的语言词汇,车子居然应声停靠到了路边,等云瑾慌忙一落地,就马上一溜烟地消失在远方的灯光里。
云瑾站在一条不宽的街道旁,沿街的商铺大门敞开着,有照相馆、饭馆、五金店、理发店等,不可谓不齐全,比起家乡的闭塞和安宁完全不同,空气里始终弥漫着浓郁的香气,云瑾沿途都是站在车窗边,就已经留意观察过道路的两旁,茂盛的开满粉红花朵的树,全部都是枝蔓低重,叶缘圆润似两颗重叠的心型或者像肺叶一般形状,几乎每一颗叶根都镶嵌着一朵粉红色的花朵,少数也有白色的,花朵翻卷着,更貌似大号的牵牛花,花瓣较牵牛花翻卷的幅度更加开放,均为五瓣星型展开,一路上花枝有时会探头到车的窗口,仿佛少女的柔情弯曲的手臂,热情而单纯,云瑾从北国赶来,一身的秋意萧索,很快将被温暖融解,云瑾轻嗅着芳香在昏黄中辨识着方向,对面不远处有一排六层高的大楼,沿街面方向可见一个个阳台,间隔点亮着一串的灯,阳台上不时有人进出,或手里端着面盆晾晒衣服,或者几个人依靠在护栏上吸着纸烟,兴奋着说话,云瑾大胆的确定樊星和自己交代的住址就是这里了。
在大楼下,云瑾和门卫再次确认了这是某工业区的职工宿舍地,便提上行李箱一口气爬上顶楼,穿过潮湿肮脏的通道,按照门上的号码停在一扇门前,敲门之后,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子开了门,从开口说话的第一句,那熟悉的乡音就可以断定,这是樊星的新婚妻子,云瑾高兴地和她互相打招呼并被迎进了门,她早已家中等候云瑾很久了,表嫂老家也在自己的镇上,只是他们从未相识,表嫂短发瘦脸,显得个子很高,忙着给云瑾端来一盆洗脸水,让他清洗一下满脸的汗,一边告诉云瑾说表哥还在公司未归,也许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她的语速很快很热烈,生怕云瑾显得生份不自在,所以一直忙前忙后地给他找换穿的鞋子和倒茶水,行动话语都很利落,云瑾稍早之前的一点孤寂落魄的心情开始放松了,云瑾知道今后会给他们带来一些麻烦,故此连连劝说表嫂不要太客气了,自己会很过意不去之类的话,劝着表嫂休息一下,她很不在乎地摇摇手,又转去厨房查看炉火上焖烧的食物,云瑾趁机将厚重的外套都脱下来,坐在厅里的一个旧沙发上吹着风扇,这是一个两房一厅的屋子,樊星她们夫妻住的一间屋,另外一间据说是公司的一个中年男子单住,大家公用一个小的客厅和阳台,客厅对着门口,连接一条狭小的通道伸向沿街的阳台,所谓的厨房就是,在阳台的靠墙边角上支撑起来的一个铁架子,铁架的下方放着燃气瓶,上方铺展着很长的一块瓷砖台面,燃气灶和酱料瓶都挤挤的摆放着,一口陶罐上正冒着热气,云瑾移步到阳台和表嫂继续寒暄,攀谈一些关于家乡的话题,她问云瑾饿了没有,说着又想着要先找些糖果给云瑾,他阻止她别再繁忙一番推说自己不饿,可以等等在说,云瑾现在身体凉爽下来便有了一些精神,说要先下楼打个电话回家再上来,其实云瑾确很急切要和父母亲以及等待自己的女友通话。
从楼道再走出到街道上,繁忙的各种声响和辉煌的灯光塞满云瑾的感官,他在街道边搜索写有公用电话的文字招牌,还好没有走出去多远,在一个商店门口找到了,听见家里的电话那头声音鸣响了三声之后,云瑾的爸爸的声音急切的传来,云瑾到显得平静,他告诉家人已经平安到达了樊星的住处,一切都顺利,请父母不要担心,等过了几天会再打电话和父母汇报情况,云瑾的话没有说完,听筒里传来了他母亲悲戚的声音,叮嘱云瑾要爱惜身体,注意人身安全,太辛苦就再点回家等等,接着又忍不住哽咽起来,于是云瑾听见父亲和母亲的对话,父亲让她别再说让人悲观的话,云瑾只能终止谈话,等着电话那头还有什么要交代,父亲又在电话里说了句:“你早点休息吧,凡事和樊星多商量,过几天打电话回来吧。”云瑾“嗯”了一声,父亲挂断了线。店主查看电话记录后,说出云瑾应支付的钱额,云瑾说等下,他还要打个电话,他先抽了一支烟,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被母亲的啼哭再次搅得凌乱,给宁芳菲的电话照常打到了学院宿舍的门岗处,那里每天都会有人在旁边等候回电(传呼机复电或者对方需要较长传达时间便先挂断电话等候对方复电),所以电话铃一响,马上就有人接通了,“喂,是***吗?”“喂,是医护学院吗?”双方同时发问,“喔,不是哇,这里是医护学院,你是找谁?”“请问你认识宁芳菲吗?96届五班的,我这里是新海长途啊,麻烦你通知一下好吗?”云瑾请求道,于是云瑾听见有清脆的女生大声的对着楼道中喊宁芳菲的名字,他道谢后继续等待一会,焦虑和伤感纷纭交错,久久盘在云瑾心口不能消散,机场的那一幕像是一团的浓雾遮住了他们容貌,云瑾不知道现在和芳菲如何开口对自己说的第一句,“咚咚咚”接连听见跑步声传过来,宁芳菲气喘着拉起话筒,激动地发出呼唤声音:“喂,喂,云瑾你到了吗......”“芳菲,我刚到,正着急给你回电话,不要担心,我很好,你现在怎么样?走的时候我好担心你,一路上都不安心,对不起,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不要这样说,我现在好多了,陈蔚他们送我回来的,我们说了很久的话,我现在已经不那样了,我会安心等你的消息,你要多保重,不要担心了,毕竟我还有这么多的好朋友在身边,你可要好好的,那么远的距离又是你一个人在外,我很不安心,千万要注意保重身体......”宁芳菲果然已经平和了许多,“我听见你这样说话,便放心了,我会记住你的话。”“要常常给我写信,不管是顺利还是不顺利,我想知道你每一天都经历了什么,都思考和看到的什么,一定要答应让我们一起分担,行吗?”“嗯,我答应你,每天给你写信,等有了通信的地址我会马上告诉你,不过你一定要坚强,我方能安心......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找陈蔚,他会帮你的,有空就多和舍友一起出门散心,这样时间就会快一些......芳菲,开心一点,我们正走在通往自由的路上......忘了告诉你,我的家人们现在都是支持我们在一起的!”云瑾的心胸集聚的乌云已经散去,他顺着道路,放松着身心向回走去时,终于可以用愉快新奇的目光关注着沿路上的风景,这片工业园建立在一座黑郁郁的山体延缓的坡地上,大致呈北高南低,不十分突出地势的不平,往远处坡下道路看去,有些镜头里的景深感,繁花和绿叶遮掩着街道的全貌,他心里一笑,想着今后会慢慢熟悉这里的一切景象,毕竟他已经是一个陌生的闯入者了。
云瑾回到了宿舍时,樊星表哥已经倚在门边等着自己,他们虽然未曾见过面,但是多次通话后已感觉非常的熟悉了,樊星是一个方脸,浓黑的眉毛和头发,身体显得健壮,皮肤黝黑,但是开口说话又却是十分的谦和,他在云瑾走近时,热情地拍了一下云瑾的肩膀说:“很帅气的呀,我听说过你,和我想象的几乎一样......”拉着云瑾在厅里坐下了,“我刚刚和家里通了电话,我爹妈都很放心,恐怕今后要麻烦表哥表嫂了。”云瑾诚实答谢道,“不要客气,我们都是亲戚,年纪也差不多,今后不要说客气的话,大家都自在,是不是?”樊星还是爽快的笑了,表嫂端着热菜过来是也附和道:“是呀,你表哥喜欢和你聊天,一直等你早点过来,现在都一起吃饭吧,你一定饿了。”云瑾经历了一天的跌宕波折,及时遇到了温暖的关怀,倍感庆幸和感动。晚饭后,樊星带着云瑾去了他们另外的一间集体宿舍,进门有两列的高架床放置着,上下各一层,和五六个工友分别都打了招呼,樊星着重介绍一个下铺的矮个子却精神气很足的小伙说:“这是小陆,我们的老乡,你就在他的上铺睡,他是山南的......”小陆坐在床沿上这时站了起来,笑呵呵地面对着云瑾问樊星说:“你表弟吧,肯定没有问题!”一边掏出一把钥匙说:“我早都给你准备了,只要你不怕吵闹,住多久都没问题的,还有大家抽烟在屋里,有点呛,别在意呀!”云瑾连忙接话说:“我原来住过集体宿舍,都差不多,哦,我也抽烟,来......”云瑾连忙从兜里将一包烟拿出来分发给大家,“那就好,那就好!”小陆接上云瑾递上来的火,樊星也是一个老烟枪,云瑾才注意到他的门牙都有了烟渍,小陆打趣着解释云瑾的疑惑:“你表哥不在家里抽,总跑到这里抽烟,怕老婆的很哩,哈哈......”众工友都一起跟着哄笑,屋里的气氛很好,云瑾倍感亲切,他们坐在屋里闲谈一会儿便出门到街上,购买一下生活用品了,樊星这时边走边告诉云瑾这一带的环境:“这里距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主要是连片的工业园区,都是以港资和台资企业为主的小电气和服装加工为多,还有珠宝首饰和玩具一些,这个区距离口岸比较近,所以优先发展的不错,到这里工作的都是来自各省的年青人,很好相处,没有家乡的那些俗套和麻烦,你尽管自在一点,后天就是周末,我会再陪你好好转转。”云瑾感激地望着这个和善的亲友后背,安定了自己内心。他其实只有二十五岁,但是进入社会已经有七年时间,磨炼出十分老练的阅历和为人处世之道,樊星十分的好学,云瑾先后了解到他从普工做起,自学考了电工证并自学电脑,悟性好,性情厚朴,如今在企业很受老板的赏识,他从事生技工作兼顾少许的工程设计,云瑾进门就见到他的屋里有一台电脑和一叠的书籍,摆放在一个桌子上,没有想到,云瑾的求职之路最后会和这台陈旧的电脑息息相关。
之后云瑾每日赶早出门,奔赴同一个地点:“人才大市场”,这还是南方独创的一个劳动力交易市场模式,从前内地都叫做“职业介绍所”,唯独南方把劳动力作为一种资源来“自由买卖”,这个“自由买卖”的地点位于一处荒莽的仓储区域,部分地面还裸露着泥土,只有一幢五层高新建的大楼还很崭新,早晨的九点钟开门,交易厅就在五楼,入场的票可以八点钟开售,于是为了争取多的机会,求职的人都早早来到这里,买了门票和当天的一份《新海报》,在当日招聘信息里查找适合自己投递和面试的企业和岗位,做好标记,熟记他们的档位标号,人群都拥挤在大门口,时间一到,蜂拥着到了电梯口(硕大的货运电梯),如果是没能赶上电梯,便一刻不犹豫地顺着楼道跑动着,向上攀爬直至顶层,这情形使云瑾想起初中时,拿着饭碗向食堂里冲刺的场景,即便云瑾已经较当年成熟了许多,但是不擅长此技巧,他只得在招聘处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外踌躇着急,不仅如此,在不当的拥挤过程中,云瑾的钱还被偷走了一次,裤兜中一张五十元的大钞不见了,他充满了沮丧的情绪和自怜自怨的懊恼,上午各个企业大多已经收集到足够多的求职者的资料,下午就不再来了,而下午还继续招聘的都是不那么热门的职位或者入职门槛高,要求有比如:“懂电脑,擅长操作***,会白话,有**年经验......”云瑾对此只能望而却步,所谓“白话”和云瑾之前理解的不一样,云瑾只当是普通白话文,其实这里特指了广东话,就是粤语系交流的语言,这点云瑾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企及要求,但电脑看来要马上学习,樊星也帮云瑾分析了形势,觉得先教云瑾一些基础的操作技能,从开机关机学,然后是磁盘的格式化和拷贝方法,虽然云瑾在学校有一点的接触,都是不触及皮毛的了解,云瑾每天从外面回来,就到表哥的那台旧电脑前,自学自练习他教授过给自己的知识要点,下午云瑾只在人才大市场楼下吃点粗陋的饭食,就去街道和各个工业区里转悠(再进市场需要重新买票,所以有意义留在市场内就得不出去吃饭,直到投递完成任务后才离开),通常微小型公司的人员招聘信息都是张贴到街道的公告栏,或者在自己公司门口的墙壁上,云瑾的目光一直都在街头搜寻这样的张贴纸张模样,燥热的空气和惶恐的意识交织一起,填塞着内心都沉甸甸的。
过去了一周的时间,云瑾除去傍晚学习一下电脑和表兄闲谈一会儿,晚上就坐在宿舍上一层的床架上给芳菲写信,从每一处的细节记录着自己当天的经历和思想,此刻才不觉得孤独,仿佛那个少女的面容就显露在他的面前,浮想联翩着他们如同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絮絮叨叨说着舒缓的语言,疲劳感被每一日的焦虑所掩盖,与日俱增的压力迫使云瑾,将活动的范围一再扩大到周围更广的行政区,然而几个小时步行,付出体力支出并没有带来任何的希望,仿佛每一个招聘的岗位都一群人在争抢,云瑾从学校所学的一点理论知识没有当面讲述的机会,一条条的工作实践技能要求,将云瑾挡在门外,他隐约的有些灰心,但极力将它压制住,不要泛起到表面,照常在一早守候在人才交易市场的大门前,照常蜂拥进场挤到一个个标记号码的摊位前,照常盲目在这个城市努力搜寻着机会。
12月初,这里的阳光充足而热烈,满街的红花绿叶,草青天蓝,车马喧哗,鳞次栉比的大楼中间,云瑾满面通红的挎着一个包,衣服和鞋面上堆积一层的尘土从这条路的起点到终点,接着那条路的起点到终点,经过一个个红绿灯,一面面告示栏,没有人和云瑾说话,更没有人问他去哪里,云瑾成为一个揣着梦想的流浪者,被这个城市接纳,他并没有多么明确的目的地,云瑾几乎放弃了坐车的便利,步行是让自己感到稳妥安心的出行方式,云瑾在多日的游走过程里寡言沉默,渐渐会忘记时间和有任何的规划性,第一周,云瑾还记得在四点多钟往回去的方向转向,留下一些学习的时间以及和亲友吃完饭闲谈,后来便不能守时出现在樊星他们面前了,云瑾离去太远或者太累,而坐在某个公园的阴凉下,任由着思想放空休息很久,云瑾见识过这里的朝晖和晚霞,城市高拔的建筑和葱郁的林木,唯独没有听到与自己相关的通告信息。
晚风是唯一城市中遇到最温和地对待云瑾,市中心有一个面积很广的公园,荔枝林和椰子树遮挡住中午以后的强光,一潭湖水从枝叶下的视线里蜿蜒着,系绕在园林中,像云瑾一样背着一个包的年轻身影,散布在公园的各个阴凉的角落里,暂时和城市的繁华和高级文明分隔了一段距离,云瑾半卧半坐在一颗椰树根下,开始这一天的体力回补,脑力放松,身旁会有一些原本陌生的青年人渐渐开始交谈起来,云瑾有当无地听到他们谈论的一些内容,比如当天找工过程中一些疑惑或感慨的事,再就是关于哪里的人和一些地方风俗的交谈,云瑾从来都不插话,这里可以自由插话加入交谈,一般是四川籍的爱说在城市中的趣闻经历,湖南籍的喜欢说家乡的风土人情这样的话题,云瑾听着各个口音的谈话,大致是听懂的,但所有的心思都是在思念和焦虑里,且对外界比较迟钝,或者是没办法聚焦注意力,云瑾的钱花费了很多,昨晚刚仔细整理了所余的数目,只有400多元了,如果必须预留回家的车票200元(一直夹在箱底的笔记本中),剩下则只有十天的时间能够支撑,关键是每日重复的努力没有起色,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云瑾从他们坐在一起攀谈中学习了一点技巧,比如,别人问你会不会时,会的就说:“精通!”不会就说:“了解!”等混进厂里,都有师傅帮带,再努力去学就行了,再比如,每周都换一个工种试试,免得一棵树上吊死,这些的谈论话的人有些已经成功的找到工作了,剩下的只是这些经验之谈还在草地上流传,一波一波的年轻人聚了又散了,又重新聚集了一群,人们像是来自远方飘来的雨点,最后都降落汇聚在同一座城市的海洋之中。
云瑾悄悄记下,并按照方法将简历投给原本没有标记的公司和岗位,出乎他意料,果真有了几次的电话通知他去面试,甚至云瑾在出发到指定的地点前,是不知道自己应聘的什么岗位,反正是毫无经验可谈,只有临场应变,云瑾给自己约定了十天后就打道回府了,云瑾将这个思想都写信告诉了芳菲,她尽然十分期待云瑾铩羽而归,不曾多一句鼓励云瑾斗志的话,他此时理解这样的处境没有太多选择,云瑾只是还没向表兄嫂和家人坦白,羞愧的思想让他开不了口,这不比同自己的情侣敞露心扉那么自然。
云瑾一次去很远的地方面试,坐上公交车需要换乘两次,到了新港。企业位于海边的一栋金色玻璃面墙的恢弘大厦里,不出意外,接待他的人员用了十分钟左右时间,就很客气地将云瑾送出门,说句“等待通知”便结束了云瑾这趟长途的访问,不过他并没有特别失望,生平第一次,云瑾见到了大海,出了大楼100米就是沙滩,海浪在滩头上翻卷着熠熠生辉,午后时分太阳正尽情释放光芒,风也热烈繁忙着,催赶波涛发出经久不息的轰响,表面的一层沙子被炙烤的干燥,并泛着晶亮的光晕,云瑾眼睛里流露着欣喜,被面前的景象吸引着,一步步移动到沙地上,海面起伏涌动着一层层的白浪,深蓝色海水同天空交相呼应,再向远处眺望,辽阔海水的另一端,是孤悬在大陆陆地外的连绵的青山,劲风吹拂云瑾的面颊,带来一股咸湿的腥味,他舔了舔常常紧闭的嘴唇,“啊,啊......”云瑾小声地欢呼道,释放多久以来抑制的不畅情绪,沙滩上没有几个人还在若无其事的游玩,云瑾完全不会引起她们的注意,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在水边追逐着海浪,发出快乐的欢笑,一对情侣一边手牵着,另外手里提着鞋子沿着浅水线,蹚在翻腾的水里慢慢地散步,舞动翅膀的鸥鸟贴着海浪在逡巡,在碧空里穿梭,云瑾眯着眼睛,望见在正中水中坐落着一尊雕像,妖身人形的一个女子,托举一块巨石,到云瑾走近一些才看清楚是个神话人物的造型,汉白玉质地的雕像身躯,发散着圣神的光芒,海涛拱拥着基石,溅起一簇簇水花,一条两旁林立的椰树石径道路延伸到水边,栈道旁有石凳,坐下来可以轻松放眼四周,云瑾逐渐猜想到,对面应该就是香港了!他对这个名字烂熟于胸,可第一次未见其真面目,青山遮住了视野的边际,但是他一样激动,海蓝色遮盖了他的烦躁,浪涛声宽慰他的情绪,云瑾手拾一把细软温和的沙子,从指缝里缓缓流走,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大海如一个久违的朋友端坐在自己的身边,听着他慢慢诉说着心声,感受到善意陪伴的依恋,那个年轻的妈妈陪着幼稚的孩童,追逐上涌的潮水的欢笑声再次传来,云瑾微笑着观察这美好的一天,一连串机器的马达声,引来一条渔船从远处的水上滑过,自左向右拖着长长的水迹,淘气的鸥鸟,跟随着飞行到久远的天际,云瑾由远及近收回了目光,关注到右边的海岸线,一座狭长的小山突出到海水中间,松翠林密的植被严实地遮住了砂石的外貌,像盛在盘中的一块抹茶蛋糕,让人心田涌出一股甜蜜愉悦的情感,山腰上点缀着类似一扇贝壳造型的白色建筑,五六层高,每层渐次更贴近山体,顶层就掩映到了林树中间了,云瑾猜想是一间十分有格调风情的酒店,沿岸高大的椰树笔直地耸立一圈沙地旁,修长的叶片撑起大块的阴凉,不时有客人在树下的长椅上落座闲谈,或手里端着冷饮自在怡然,云瑾的左边视野不受阻隔,海面辽阔,但在岸旁停靠的一艘巨型的舰船,白色的涂装,舰首上鲜红的文字显现两个字:“四海”,粗壮的锚链牵拉着舰船,稳稳地固定在原地不动,高大的甲板上有三层的塔楼,无数的小窗口闪着太阳的反光,彩旗在风中猎猎摇动,铮亮的栏杆护卫着突出的平台,这是云瑾第一次见到如此宏伟的海上舰船,他企羡这样庞然大物在海外航行的自信和自由,“如果有一天我能登上它,依靠着围栏,领略一次星辰大海辽阔,是多么美好的愿望呀!”云瑾暗自里想到,可是这样的愿望太遥远了,云瑾目前还如同一颗尘埃,存留在这座陌生之地,阴暗的一块云彩慢慢爬上他的心坎,不知道什么时候,海滩上已经不见了母子和情侣的踪迹,白色的海浪唯一躺在沙滩上叹息,云瑾长长叹息一声,也拍了拍身上尘土,拾起背包,悄然消失在马路上喧嚣的声浪中。
云瑾最近常有夜深不想回去的念头,一方面是云瑾的情绪低沉,不愿多说话,一方面是避开熟人的询问,以免自己很尴尬;记得一次云瑾决定在公园里露宿,傍晚时分,云瑾在水塘边一块僻静的草地上,仰面朝天躺着,幻想着本周末将和表哥表嫂就要坦白回家的说辞,以及回到家乡面对处处的窘迫场面,云瑾宁可忍着饥饿感一阵阵漫上了大脑,对于当时复杂的心情,需要有一种感觉时时干扰阻断自己,不然就会陷入到无限的黑洞中不能自拔,云瑾微闭着着双眼,减低精神上最少的能量损失,这样可以维持着他大致的平静。黑暗慢慢的渗进空气里,他稍稍清醒了一点,发觉不远的地方,多了一个年轻人的背影,佝偻着腰低垂着脑袋,形态和自己大致相仿,只是更加瘦弱,云瑾不时的偷偷地斜视他的背部,他独自面对着水面,一个可怜的朴素的剪影,搔痛着云瑾的情感,他感同身受着。只有当云瑾抽了一支烟之后,他才回过头,淡漠的望了云瑾一眼,云瑾向他实时投去一个善意的浅笑,他先是疑惑了一下,紧接着回应一个浅笑,继续着盯着湖水发呆,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开始谈话了,简单的没有情绪起伏的交流中,了解他来自江西云瑾不熟悉的一个地方,他来的时间当然比云瑾长久,一个月左右,略会一些电工知识,起初还能够在市场附近,每晚花费一张床铺的钱在十元旅馆里住宿,后来不得不和人合租一张床铺上挤着睡,但是合住的人一直都在变化中,一个房间住上十几个人,相互的面容都没记清楚就又换了,某一天清晨起来,合伙的人包括枕头下的钱包一起都消失了,这样的店投宿不需要任何的登记,交钱就住,所以找不到消失的人和钱之后,他每天只得在公园里常住,唯一幸运的是气候尚不寒冷,也不曾有坏天气,他脸上不曾显露出伤感和太多的不满,絮絮叨叨的低声和云瑾诉说着一切,他虽然不算健谈,过程中,时有思维停顿,可是应该很久没有与人长时间交流,或者叫倾诉,看出来这个机会他十分重视似的,不理会云瑾能否有同情或兴趣听,他只管说,云瑾只管做个带耳朵的听众就可以了,如果云瑾离开这块草地去了另外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但云瑾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这里不需要付出情感代价去宽慰别人,兴许明天他们都会遗忘这份相识的经历,云瑾只在最后谈话的结尾部分,象征性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云瑾肯定是在绝望之时提前回到自己的家乡。
深夜,小伙子像是吃下一副解药,安静的睡去了,没有月光的天空,被昏黄的光笼罩着,沉重的乡愁和肢体的不适打扰云瑾一样睡去,平行的林木远处投射来一些路灯的照明,云瑾坐起来,就着光线,俯着身给芳菲写信:“疲惫时常让我的专注力松懈,我行走在大街上,但不知道方向在哪里,我同样喘息着空气,沐浴着阳光,越过尘土飞扬的一个一个路口,却没有清晰的思维,我虽然被迫和许许多多高傲的面孔,谦卑介绍着自己,眼睛里尽然看不到一丝的同情回应,我现在证实了自己的平凡,至少在千百个聚集在求职大厅里的人群中,我尽最大的胆量修饰自己的履历,突出自己的品格能力,日复一日得接受拒绝,我现在在公园里给你写信,这本应该是睡眠的时刻,我却万分思恋你的一切,想放弃这样每天无效的努力,当你收到我的信时,如果我还没有出现在你的面前,请你不必说出“回来吧”的语言,今天是我十分消沉的一天,大概是迷失到了最深邃的宇宙裂隙里,这里的城市确实很漂亮,高楼林立,花香叶茂,仿佛正是如此美丽与我原本毫无关联,我却不辞千里之遥与你分离,是个错误的冲动唯愿讲给你听,才可以理解,只因给我们的未来带来希望,但是现实并不很如意,今天,请接受我表现的如此无力和软弱可怜,我箱底里只剩下了回家的车资,这是自己最后的选择,在天明之后,我会做出怎样的安排?而现在我所想到的,只有无尽的回忆和深沉的怀念......”那个孤单的身躯翻了一个身,面部朝向云瑾,云瑾望了一眼他憔悴的面容,悲愤地继续在纸上写道:“深夜里的城市并非是安宁的,只有光线变得稍许柔和,而噪声却仍在恣扰着我疲倦的大脑......”云瑾突然中断了悠长的思绪,怎么寻不见了?他收住了笔,怔怔地坐着良久,不知所措,不知如何继续。
天空微亮,树梢和高大的大楼顶部都抹上一层浅白色,清脆的鸟鸣将每个角落里的昏睡的流浪者,驱赶到了城市的另一个形形色色的位置,云瑾清晨出现到了工友宿舍,小陆是在昨天晚班后发现云瑾没有归宿,见到了满是关切的询问他的情况,云瑾找好了说辞敷衍他说是去远途回来晚了,加上迷路耽搁了时间,就在旅店住了一晚,小陆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重新睡去了,云瑾坐在床头将箱底最后的钱拿了出来,却是仿佛见到了一张羞愤的表情对着自己凝望,云瑾犹豫着,不知道决心都消失到何处,云瑾咬着下唇,清早沿途回来的路上,自己已经安排了今天去买车票的打算,钱抓在云瑾的手里,却在大声质问着他,为何不赶快行动起来,云瑾浑身震颤了一下,畏惧着心跳的厉害,到底自己是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了罢?还是他始终都没有跳出内心多年圈养的牢笼?莫非云瑾就像那只信鸽一边渴望自由,一边却等待着谷物的投喂,最终将命运交给了别人!不!云瑾板直起腰杆,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放弃难得的自由,包括身体和精神,还有幻想的自由!
云瑾折叠着两张纸钞放到口袋里,让它离开那口黑暗的箱子,到阳光里陪自己一起去战斗,云瑾忽然胸口填满了热流在滚动,他不顾后果地滞留在这个城市中心。云瑾将昨天写好的信和今天重新写好的信,一并寄给了远方的爱侣。
在这个城市中还有云瑾的几个同学,他想到或许有点办法,帮助自己跳出这样的困境,同学魏巍和刘志祥早已先于他到达了新海,现在中环的电子市场中,云瑾只有他们宿舍的地址,故此找完一天的工作后,径直来到位于中环南路的一座公寓的楼下,等待他们出现,时间过了很久,天色刚刚黑,两位同学结伴着回来,另外同行的还有一个云瑾不认识的年青女孩,他们一路上兴奋的在交谈着,完全没有留意到楼梯口云瑾的模样,直到云瑾大声地呼唤出他们的名字。久别重逢之后,同学们异常地高兴,没有想到在远隔家乡千里之外还有机会这里相见,他们从老师的交谈中,隐约知道云瑾可能来到新海,但是这么久也没有寻找来,一度是怀疑只是猜测而已,他们在学校曾一起学习生活过,个性上是非常投机且无话不谈,云瑾喝了一些的酒,留在他们的宿舍中一夜未归,魏巍尤其地关心云瑾的工作安排,答应第二天去问一下老板是否还有人员的需求,目前他和刘志祥分别在中环的两个电子商厦,负责着一个装机的柜台,由于业务还不熟练,魏巍跟学在一个师傅的后面,刘志祥与那个同行的女孩则在另外的柜台只负责接单,云瑾感激魏巍的热心帮忙,也说了不在意能否真有机会,他想到了曾经也是他热心介绍云瑾同夏青相识,如今再一次被这样关照,心里感到十分的惭愧,但是从目前的处境来说,这样的一个机会对于云瑾是多么的珍贵啊!他们三人彻夜长谈了许多的往事,第二天云瑾早饭后和同学告别,偷偷地嘱托魏巍说,不要将他今日的尴尬处境透露给夏青。
云瑾没能等到魏巍告诉自己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他其实是不抱有太多的期望,故此并没有表现很失望,他愿意继续自己的苦旅。
在云瑾来到新海的第27天,他终于被海珠工业园的一家企业录用了,这既是意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云瑾降低了内心要求,按照技术工人的身份入职到这家生产PCB的中型公司,云瑾差一点就要资金中断了,樊星安慰云瑾说,先工作一段时间再图其他打算,他认同这样的情感疏解,将消息告诉了家人和芳菲,但是云瑾隐藏了从事工人岗位这点情况,包括了在中环从事电脑业务的两位同学,他之后放松心神,用一天时间和樊星夫妻一道去公园里,以游客的身份休闲地照相,欣赏尚未凋零的各种花卉园景。
入职的这是一家国资控股的企业,位置在风景如画的海珠城片区,从中央大道下车,站台处就是闻名全国的一家大型企业基地,云瑾从一条曲折通幽的小道上走着,这里紫荆树更是繁多浓密,时至繁盛的花季,沿途满眼都是粉红色的景象,空气浸泡着浓郁的芳香,叶间传来多种鸟鸣声,云瑾心情很激动,他幻想着今后可以在下班后,随便找一颗树下的石阶上给芳菲写信,告诉她这里的美景和充满希望的一天,新公司在绿道深处多个转弯后才到达,工作时段以后,沿途路上的行人踪迹十分寥落,车辆也稀少,只是位置在十分偏僻的一偶,四下里密布的茂盛的芒果枝叶,掩盖着厂区外部的建筑,如果不是走进了围墙,很难一窥全貌究竟,云瑾第一天报到,他亦步亦趋认真听着班长领着他,走访了一圈并介绍些公司情况和岗位职责,车间里十分的繁忙,他们的班组里总共有7人,起初在一楼的生产车间见到过两个比云瑾年轻的小伙子,非常巧合是,他俩和云瑾都来自一个省份,碍于机器轰鸣声,他们简单的寒暄了几句。
位于二楼的工作间,是只有30平方的小屋,摆放几张桌子,班长带云瑾进来的第一句介绍的话是:“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大学生......”这句话给云瑾带来久违的自信心,大家停了手里的工作和云瑾一一介绍,班长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矮胖的女人,态度十分的和善,始终在说话前,先堆着一脸的笑容,只是她普通话说的不好,云瑾热情地回应她的每一个问话,每一次的眼神和微笑。她戴着一副厚厚镜片的眼镜,可眼球白比较突出,上层嘴唇较厚,不笑的时候看着像赌气模样,脸上不施粉黛,颜色带些淡黄,云瑾相信她也是从一个十分朴素的家庭出身,后来才知道班长十几岁就出来打工,在这个公司工作十年有余,凭着一份朴实和勤劳,才有了今天的职位。
云瑾被分配的班组,是负责制作一种名叫“针床”的测试工装,外观看起来是用几层的透明板材支撑出主架,每层的板材上密密麻麻的分布着大小的孔,主架放在一张桌面嵌着磨砂玻璃,底下透着灯光的台面上,他看着工人将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金属探针,从顶端蜿蜒着角度穿透每层的小孔到底部,所有的探针在底部形成矩阵分布,顶层板面则是呈现各样图形,此时靠里的一张台前,一个黑瘦的男子很礼貌的站起来,和云瑾说话招呼,他名字叫杨联贵,看着年纪比云瑾大,头发稀少的前额,被天花灯光照得光亮,他笑起来两边眼角皱起一层细细的纹,但是笑容很真挚,他同样来自广东地区,普通话比班长略微标准一些,她们之间的交流还是习惯用饶舌的客家话,另外靠着门前侧的一个台子上,端坐着一个女孩,体态呈现健康活力的微胖,她皮肤白净,虽然没有化妆,但是散透着一股青春气息和神色,脑后扎着一根粗辫,她侧过身在高脚凳上,转了一个与云瑾面对的角度,和所有人一样,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工装上衣,首先映入云瑾眼睛的,是她的下巴上有一颗小痣,微微前翘着,接近一张圆脸,圆润的颧骨隐含在饱满的面部肌肤以下,睁着大大的一双眼睛,闪着黑亮的光泽,鬓发和刘海随意地垂落着,她言语里带着不羁地风格,晒笑说:“来了一个靓仔喔!”云瑾反倒是有点害羞,笑容里应对着,有一点的脸上发烧的感觉,“柳真,这就是你的徒弟呐,看得出来你比较满意,对吧?”班长一旁插话,“以后请您多多指教。”云瑾说了一句不走心的常用客气话,惹得几个人更加取笑,云瑾自己也觉得说这样的场面话太好笑,但是没有想出更好的替代语言,可以给自己解脱,只能红着脸一起陪笑,另外今天云瑾为了体现正式见面,出门穿了件西装,和如此宽松粗犷的场合还有些做作的尴尬。柳真露出浅浅的酒窝,眯着两个眼睛笑,下眼睑嘟嘟的,两条弧线毫不含蓄的盯着云瑾的面部打量,露出的牙齿洁白整齐。班长还自豪地连忙补充道:“这可是我从几个班长手里抢来的,好不容易的,柳真,以后要好好看住,不然她们还要过来要人。”“我认定就在这个班里了,大家都很好,我为什么要去别的班?”云瑾好不容易找了一句话,来给自己解除窘迫的处境,“放心,班长,我一定给你带好,还要让他高高兴兴地喜欢留在我们班组,另外今后,不要用“您”这个词称呼我,会将我叫老了喔......”柳真从椅子上跳下来,仿佛是当班长面表决心一样回答,“那么,我就带他熟悉一下这里工作环境?”她带着疑问望着班长,“不过我已......行!你就顺势休息一下吧,别骗我了,靓女!”班长假装惩罚式拍了一下柳真的肩膀说,“车间已经转过了,你带他到测试车间看看,还有老化室......”柳真已经出了门,云瑾紧跟着后面,班长后面的话从背后房间里传来。
他们出了工作间进到一个大厅堂里,里边都是一排排的带灯的工作台,每张台子上,架设着一个放大镜,一个个女工带着白手套和工作帽,手里拿着绿色线路板,通过放大镜视窗在仔细检查,十分安静且有序的场面,柳真轻脚步走到通道旁,小声地唤一个人的名字,云瑾见了一个瘦小的女孩的脸抬起来,向这边看,柳真和她招一招手,她点点头,小心将手里的线路板放在桌上,脱下手套和帽子一起工整在桌上,女孩同样轻脚步离开岗位,向他们走来,她俩个人的笑容已经堆满了年轻的面庞,欢愉的嘴巴咧开着,但是声响却压抑在喉咙不发出来,模样十分淘气而好笑,柳真也不顾及云瑾,似乎遗忘了云瑾,和小个子瘦黄肤色的女孩前后蹑脚走出大厅外,云瑾默默保持一定的距离跟随着,公共过道里,俩个人才亲热地拉着手说笑一番,此刻才想起云瑾似的,柳真叫云瑾来认识这个名叫江晓薇的好友,女孩一开口,就是嗲声嗲气的港台腔调,短头发黄焦焦地覆盖着尖脸脑袋上,似乎是正常的发育过程,在她的身上戛然而止的半成品,但是她精神很亢奋,摇头晃脑着一直笑着止不住,云瑾陪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出多余的引人发笑的场面话,柳真像中奖似地炫耀的说:“这是我徒弟,以后大家要照应一下,怎样?不错吧,嘻嘻......”云瑾对今天的处境感到既温暖也尴尬。他挺直了,装出一副淡定无碍的神态陪着她们边走边谈(只有她们在交谈,未理睬他),到了二楼向西的一个露台上,建筑物的外围一条很深的沟渠,流淌着不清澈的水流,岸边都用水泥加固了侧边河道,栽种的小叶榕树和一些开着红艳色花的紫荆树,此时阳光弱了一些烈度,经过十分钟左右,瘦小个女孩忽然警醒似地说:“我得回去了,班长今天中午有点火大,下班后吃饭时我再叫你啊......”路过云瑾身边,和云瑾潇洒地挥挥手说:“待回见,拜拜。”柳真似乎意犹未尽,说:“她是我死党,有点疯疯癫癫的,今后你小心她整蛊搞事情......我们这里,她是个无厘头的搞怪王!”“那又能怎样?”云瑾轻蔑的语气答道,心里没有将这个小个子放在眼里,关键是她一口模仿的港台腔调让云瑾很不屑。
柳真带着云瑾返回了共同通道,进入到另一个大的厅堂车间里,地面上涂覆着绿色的塑料油脂,光溜溜的,鞋子踩上去脚底发出“吱吱吱”的声响,云瑾忍着刺耳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回头笑着询问:“声音听得心脏打颤是不是?以前我也一样,渐渐就习惯了。”云瑾获得理解的点点头,问:“师父,你是哪里的人?”“我河南的,这里还有很多的同学,我们是从学校统一招工来的,等一下介绍几个你认识,你刚到公司,见到前台那个靓女没有?她也是我们同学......”他们说着话,到达测试车间,里面分布着十多台高大的机器,主轴上下运动着,发出长长的吹气、泄气的哨音,操作工人站立在机器前,一遍一遍重复着上板、卸板跟随着上下运动的机械臂,十分地融合统一,他们走进了其中一台机器前,柳真指着机器平台上安放的一个针床说:“这些都是我们完成的,他们有时催要的急,我们要加班通宵都有可能,这个工作要细致,中间要是插错了探针,还要返工就麻烦了,另外影响了他们的测试进度,还会投诉我们的。”他们说着话移步出了车间后,恰好碰到了测试班长,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女子,清瘦的比较高挑身材,袖口高卷着,走路一阵风,说话声音十分的嘶哑,但是一点都不拖沓软绵,简单几句寒暄话后,柳真再领着云瑾到一个油印的车间,这里净空高度有四五米,推开门,涌来的气味十分的刺鼻难闻,还有一点刺眼的感觉,好几个大口径的风机“呼呼”的吹着空气,噪声隆隆,云瑾疑惑一下还是跟进来了,她只告诉云瑾这里是从事什么工序,就径直走上一副靠一面墙的铁梯子上,梯子的上方有架空层的一排小屋,梯口延伸到了门前,“咚咚咚。”她领着云瑾一通碎步登上去,柳真一把推开紧闭的小门,刚要说话,发觉屋内空无一人,纳闷着转身向楼下观望,嘟啷着自语道:“都不在,哪儿去了?”他们在扶栏前向下看,她发现下面空间一个男生可能认识,大声的问道:“**,洪勇去哪了?”男生仰头停留片刻,大声回答说:“应该在北一楼的机加工车间,下午回来拿过一次工具又走了......找他吗?要不我打个分机电话问下?”“好,说找他有事。”男生进了底层的一间屋里,柳真和云瑾就在架空的屋里坐下等,云瑾不知道她为何执着得要见这个人,等了一会儿,听见外面的铁梯有发出更加雄厚的“咚咚咚”声响,他们起身站起来,柳真走到门前,一个身材魁梧,短发方脸的黑壮青年出现在门洞前,身高体阔,几乎遮住了门口的光线,青年满脸是汗渍,笑得很灿烂,直接问柳真:“你找我?来多久了?”这时瞥见了云瑾,止住他还要说的话,“这是我今天新来的徒弟,是个大学生!这是我的哥们,也是本班的同学,洪勇,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他俩同时说了一句:“你好。”洪勇脸上的喜色早消退到黑皮肤里,搓着一双油手犹豫着让他们入座,他们在屋里坐了一会,都是柳真和洪勇在说话,他们用难懂麻利的家乡口音交流,云瑾端着柳真递给自己的一杯水,静静地等候着,洪勇对待云瑾有些冷淡,即便是刚才听到介绍云瑾是一个大学生,更显得冷漠回应,一会儿,洪勇开始在工具箱里翻找着东西,云瑾未留意他们说句什么,柳真便站起来同云瑾先离开阁楼。
他们重新又转到了云瑾两个老乡的车间,两人的家是和云瑾临近的一个县,他们高兴地说起家乡的一点习俗和都能了解的地名,机床在调试后自动地在工件盘上忙碌加工,一个硕大的悬臂电脑显示屏上,数列字串不停地变化着,云瑾指着屏幕说:“这些计算机代码,我在学校学习过,也能编写一点。”他俩发出善意真诚的惊叹声,云瑾注意到他师父的眼睛里也闪亮一道光来,云瑾受到了一些鼓舞,将自己的求学经历大概地描述了一下,谈话很兴奋时,他俩接着说:“老乡你很厉害。”同时表达依稀惋惜之情,建议云瑾应该找一些高级的岗位才公平,他顿时语塞尴尬了,不知如何回应,柳真见状却给云瑾解围说:“没有关系呀,师父也有许多本事,只要虚心学,定有成就,到时学成才放你出山!”大家都笑了。
他们溜达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最后柳真领着云瑾到三楼的办公区,找到宿舍管理员,便独自回去了,管理员打开表单,并安排云瑾到一个有空余铺位的房间,云瑾等待他下班后领自己一起去现场落实。
下班铃敲响后,云瑾同管理员(一个戴眼镜斯文的小伙)走过了厂房林立的曲折道路,还有处处根须阻拦的低矮的荔枝树下,然后到达一条横贯的新修的公路,路面部分已经有了砂浆路基,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裸露着红色泥土的地基,他们再沿着这条路行走了很远,才拐到路对面的一处完整的厂房区入口,路的两旁是高大的树冠,阔厚叶片的大榕树,遮天蔽日将头顶覆盖,走过通道进入一座宿舍楼房,楼房里呈现“回”字的连廊,中间是天井,一个个房间里都点上了灯,采光不是很好,不过天色已近黄昏了,他们进入二楼的一间屋,靠着门边的一张桌上放置一台电视,大尺寸屏幕播放着粤语播映的本港电台节目,一群的年青人坐着床沿上或是看电视,或是聊天,声音都很大,情绪十分激动,但是吵吵闹闹听不清在说什么,他们进来也不能中断这种噪音,管理员同一个络腮胡子,浓厚眉毛的高个青年说话,大概意思是介绍云瑾住进这间屋,需要整理出一个空的铺位来,男子皱了皱眉头,和管理员又说了几句话,眉头锁的更紧了,回头看了云瑾一眼,沉吟几秒钟,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大声对一堆人说:“我们宿舍来新人了,靠里面那个上铺,”手指着靠着阳台门洞边的铁架床,“谁的箱子,袋子,被子都收拾出来,放别的地方,垃圾记得丢走,今天晚上就收好,明天我要是看见还有东西,直接我会扔出去!”众人只是停顿了几秒,看了看,没有一个人接话,又继续刚才的嘈杂讨论了,甚至云瑾进来后,几乎没有人多看几眼,他被完全忽视了,当然云瑾还是十分感谢这个大胡子的安排,云瑾说明天一早他将行李带来,然后同管理员离开了房间,管理员说:“这周围你自己慢慢熟悉吧,要注意团结,多做一点清洁的劳动,他们都是江西同一个学校的,自然有点排外,不过时间久了就好了。”云瑾唯唯应诺着,他离去后,云瑾在楼下顺着公寓建筑转了一圈,这里四周到十分的安静,建筑的外围背面是一脉笔直的山坡,左侧是地势高出的另外的某个厂区,互相没有途径,右侧则是另一个厂区,很大的机器声和明亮的灯光从玻璃窗泄露出来,但是被周围的茂密的榕树枝叶阻隔了大部份,公寓的前方是一块草地,并不平整,或者是长满草的荒地,公寓里进进出出,人流不断,楼下有个食堂,二楼的靠近楼梯处两端各一个商店,其余并没有什么吸引云瑾注意力的地方,云瑾站在楼下的微风里,到是很清爽放松,后面的山坡陡峭,看样子是不能登上去,沿边的草木繁盛,枝叶摇动,晚霞的最后一抹光刚好落在上面,绚丽的色彩吸引着,如同云瑾目光投在电影院的幕布上,很可惜再也靠近不了,晚风更劲,自然的光照淡去了,路灯的光亮替换着天空里的颜色,云瑾从唯一的一个通道,按照来时的路径离开这里,又回到那个宽阔的马路上,虽然路灯还没有,但是由于视野开阔,便融进了周围的微光,看得见脚下,云瑾沿着路走了一段,便看见前方横贯着一条灯火辉煌的另一主干道,那便是中央大道了,云瑾这样想着,步行到那里可乘坐公交车,到借住的宿舍整理自己的行李,云瑾忽略了方向,迎着灯光的指引阔步前进,敞开了上衣几个扣子,自由的在马路中央边走边哼着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