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暴风雨频发,云瑾工厂所在的地区,被台风光顾了几次,每一次台风来临后,厂区低洼的地方都积水严重,形成内涝态势,一楼的宿舍里悉数都进水,大家都不停地向门外舀水忙碌,用沙包筑起阻水线,忙到一夜不能休息两三小时。当时云瑾的工厂赶货也常见,情形一直延续到九月,他们几乎难得休息一次,全厂临时封闭化管理,不让员工随意请假和外出,大家都在厂里加班加点,云瑾写了信,没有时间及时到街上去邮寄,日子长了这样就积攒到一起,包括写给柳真和宁芳菲的信,云瑾很信任刘宏,就让他代自己抽空出去邮寄,但是他忽略了自己笼统不分的细节考虑,不久关于云瑾的传言再次流到他的耳中,女生当中有议论说:“阿瑾已经在老家有未婚妻,却在新海包养别的女人......”或者另外的一个版本说:“阿瑾在老家有女朋友,但是他隐瞒了女朋友,其实他被新海的一个富婆包养的事实......”无论怎样的版本说法,云瑾在大家的眼中,已经是形象折损得面目全非了,即便是这样的谣言都不严谨,经不起推敲,但是大家不在乎事实的本来面目,都是枯燥的生活里的闲谈产物而已,事实上云瑾当初的荣光已经消散,况且现在懂电脑设计的人,也不止阿瑾一人了。
在这群的不甘寂寞,又喜欢盲从崇拜的女性舆论圈中,有一个人始终是不相信她们这些津津乐道的谣传,也从不参与讨论推测这些无聊的话题,她是新来公司的李宇的表妹。李宇在入职后不久,大概九月初,就将他的这个表妹从带到工厂来做事,听说李宇的妈妈以及表妹的全家都在附近的一个城市东安,女孩第一天入职的傍晚,李宇带工程部几人晚饭后,在厂区门前抽烟聊天时,女孩与宿舍里的一个矮个子同伴女孩从前面的街市回来,手里提拿着一个塑料面盆和其他的生活用品,她近到跟前穿过时,便含笑着打了声招呼:“表哥。”李宇家长做派地应一声,并用手一指道:“她,也是山南的!”云瑾将目光转视到她,她的面目还没看清时,中等身材模样留长发的女孩,低着头含羞着弯身,匆匆穿过了厂门而入。
只有每月的发薪日,是固定不用加班的,工友们领了钱,三五成群的去街上,买购喜爱和需要的商品,尤其是厂中的女孩,仿佛是共赴一场的舞会,她们都换上了自己漂亮的衣裙,说笑着结伴出门而去,明天恰逢周末,李宇连夜去了新海,云瑾留着厂中,云瑾一个人独自去附近的田野外闲走,这个地名叫“沙鱼洲”,实则一个江口的冲积带,三面环绕有河道的孤地,对外的交通都是由窄窄的几座桥梁连接,因而又是个偏僻和人员稀少的小地方,主要为港口和航运维修为主的经济结构,虽有些的空地,高低不平也不适合庄稼种植,更主要没有干净的水源提供,于是村民就胡乱地栽种一点的香蕉和蔬菜仅此而已,荒草长了有半人高,所有河道中,黑色的污水经年累月泛着污秽的气味缓慢流淌,野外除了夏天的蚊虫多,倒是适合清心寡欲的好去处,云瑾早有了散步的习惯,不忙的时候他要散步很晚才回厂里来,没有胃口就在晚饭前出门,待到饥饿感疲劳感都伴随着,从归来的路途当中,选了一家街边的小饭店吃些米粉等,李宇来工厂之前就有的习惯,只是后来云瑾周围的人多起来,共处说话的机会多,才渐渐荒废了这个内心自修时机。
不自觉今天又走在荒蛮的野地里,云瑾苦恼如何从情感的纠结矛盾中,找一条正确的道路(既要负起责任也不违背良知,知道不可能),不知不觉身处在艾艾蓑草的中央,血色的黄昏将浮动的草茎搅动得,成了湮没的一片红海,茫茫然给云瑾剧烈的视线触动和紧迫感,于是云瑾在风中,开始向芳菲忏悔,向柳真祈求,希望她们的宽容,能带给悸动的灵魂一丝的安宁,但是矛盾的思潮始终是无法和解的,最多是让他耗费更多的时间,继续忏悔和求得理解宽恕,后来的晚风挤在黑暗中,驱逐出他的身体,云瑾到了一座旧敝的石桥上,扶着石栏看汩汩的细流从下方经过,带走那些污秽,他希望终有洁净的一天可以看到,但是流水始终带来的还是新的污秽和失望,云瑾对夏天的蚊虫叮咬显然十分宽容,只是对心中的污秽感染没有一点的宽容麻木,云瑾痛苦在于洗涤不尽,始终隐晦不明又不能放弃的绝望。
云瑾与所处的环境确有些不合,虽然周围都是表面上友善的客套面孔,白开水一样的日子,匆匆地在他的眼前流逝,无法排解寂寞和不安,云瑾仍旧时时感到孤独,想着快有一天离开这个地方,而现在云瑾已经具备了这样的自信和能力。
实习大学生田军买了一辆自行车,常常云瑾借来骑出厂,沿着江边的河岸兜风,也不必关心哪个方向,只要跟着岸堤走向继续骑,最终还是能绕上一圈回到他们工厂所在地,一些的路段水泥已经损毁没有修缮好,崎岖颠簸,路灯覆盖的光线也时断时续,唯有一路上十分幽静,若是排除了治安的问题,倒是符合云瑾的偏好,但是现实里治安的现状确让人不可掉以轻心,云瑾会在十点前回到公司,疲劳的晚上再洗个澡更有利于云瑾的入睡,不去花费多余的精力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
某一天,云瑾如往常完成一圈的江边环游回来,进厂门后就发现胡民翰和质检的徐志等人,坐在小广场石阶上聊天,车间刚发完一批货,早早熄了灯,不必加班了,于是工友们聚在楼下,一起聊天或宿舍中高声说笑或在康乐室看电视,云瑾先洗完澡还湿着头发,也到广场坐一会,他手中捧着搪瓷茶杯,一群人还没散,胡民翰热情地招呼邀云瑾加入闲谈,他天生一副黑黝黝的庄稼汉的模样,但是很健谈,稍有一点点的新鲜事,都是睁大了眼睛表示很有兴致,态度也十分谦和,所以和产线的工友们早早就打成一片,他喜欢用近乎夸张的词语,赞赏周围每一个人,声音洪亮,收获了很好的人缘和人气,无论男生和女生都愿意同他说话。
云瑾刚坐定,便被他一顿地无死角的全面奉承,云瑾了解他的秉性,也不找话去否定他的说法,云瑾慢慢喝着水,等胡民翰完成全套的流程一般的滔滔话语按摩,他无非还是说云瑾的人气高,技术强,仪表堂堂等等,根据胡民翰的汇报情况,云瑾的偶像值仍旧很争气,在榜首的位置没有动摇,虽然有哪些让云瑾丧气的谣言的侵扰,而序列在下面几个人都有些变化,看似云瑾一直都轻视这些无聊的话题,实质上他是很在意既有的情势会有变化,内心深处一点兴奋后,云瑾便无聊地追问:“既然你这样了解全厂舆情,能不能告诉我,咱们厂的女生的排名是什么状况?”胡民翰高兴云瑾愿意和他讨论这样的话题,瞬间拉近了他们的心理上的距离,他接着介绍说:“你肯定不知道,女生榜的榜首,也是我们的老乡喔,胡依君呀!看来我是又激动又惭愧了,有你们这样优秀的老乡,我面子太有光了......”“不要灰心,你也有我们厂的一个第一,第一黑汉呀!”徐志一旁煞有介事地插话道,云瑾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徐志有一种特质,从来都是一本正经地说笑话,幽默感是天生具有的,来自江西,厂里目前只有他一个江西籍的员工,他干瘦的体魄,个子也不高,台风天,他们在厂里忙着排水抢险,都担心徐志在门口被风吹倒,但这个人整日里精神奕奕,同样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因此人群之中突出了他的一点影响力。
之前排队冲凉洗衣服的一群的女工,现在陆陆续续都到康乐室来看电视或接开水,云瑾跳下石阶准备去门口抽烟,这时,胡民翰对着灯光明亮的地点,忽然叫道:“胡依君!胡依君!”他们看过去,穿着裙子、披着头发的女孩转头向这里也张望着,胡民翰连连向她招手:“过来聊天嘛,我们老乡也在这!”女孩犹豫着原本想去看电视,最后还是端着手里的水杯走过来,站在一群人面前时,笑着说:“你们怎么不看电视,在聊什么呢?”“我在说,我们的几个老乡都是俊男美女,要不就是技术大佬,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是山南的......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胡民翰指着云瑾对她问,她有点发窘,在一群人的注视下,“我们见过。”云瑾接话说,胡依君慢慢靠到高高的石阶旁,避开这个瞩目的位置,才开口同云瑾说第一句话:“你老家是哪里的?”“山南的。”云瑾旋即回答,她笑的很突然,说:“我知道是山南的,我是说山南哪里的?”“在青城附近,一个叫清溪镇的地方,你肯定又不知道的!”“青城我知道,很久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喔,那也不算很久,现在你不是还是很小的时候吗?”云瑾开了她一个玩笑,这让胡依君此刻变得很放松,也跟着大家一起笑着,她学着男孩的模样,想背撑弹跳起来坐到背后石阶上方,但是没有把握,跃跃欲试没有下定决心,徐志谦让出距地低矮的一段位置,她轻喝一声,果真跳起来,稳稳地坐在石阶上,脸上堆满了惬意的笑容,“听李宇说你家人都在东安,很久没回山南吧,你家是在哪里?”“永泉县。”她乖顺地回答道,云瑾思索着永泉县到底是在省内什么方位,好像没有印象,她见状补充说:“靠近徐州。”云瑾点了点头,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田军接话说:“我知道永泉县,我班就有那里的人,感觉是,只吃面食不吃米饭的......”“胡依君,你今天吃了晚饭没有?可别饿死,要多喝水,我们厂都是天天吃大米的!”徐志故意调侃,大家笑起来,氛围现在被烘托地十分热烈的程度,胡依君顽皮着,端着自己水杯大口喝了两下,说:“你提醒对了,我还要去接点水!”她跳到地面上,见到云瑾摆在石阶上敞口的搪瓷杯也是空空的,就说:“我帮你也带一点吧?”“那好吧!”云瑾尚未伸手,她就主动拿起来,握住柄快步地去了康乐室,等重新回到这里时,其他的人也要佯装着让她去接水,胡依君却不肯了,说:“我只给老乡跑腿,你们自己不知道水箱在哪里呀?”云瑾带着感谢也帮助她解围,“不要欺负她一个小孩,你们都多大了!?”众人不再起哄了,胡依君仿佛受了保护,壮了气,依在石阶上旁,愤愤地故意说:“改天将你们欺负我的这些事,告诉我表哥,看他找不找你们算账!”徐志立刻面露惊骇的神情,乞求说自己没有参与,滑稽相将女孩惹得哈哈大笑,云瑾调侃徐志:“耍滑头!就是你挑头起哄,还说没有......?”
过了一会,云瑾去门前抽烟回来,胡依君好奇地睁大一双稚气通透的眼神问:“抽烟有什么特别的好?”云瑾冷静的想了想:“你看,但凡像到我一样年岁的人,都拖家带口的,有生活压力的男人几人不抽烟或喝酒消愁?你少不经事,不会懂得!”她俏丽的脸上出现了理解困惑神色,云瑾仿佛认得这张面孔,但是想不哪里见过,高挺的额头和鼻梁,端庄的圆脸稍稍有一点方的叠影,红润的唇色凸显白净的脸色,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却是唇线有点长,两侧脸颊颌骨突出一点,减了两分的阴柔,多了点英气爽快。
李宇有次带他们工程部的出去餐馆吃饭,也顺便叫上了胡依君,坐在一张大圆桌的包间,自从那天一起聊天之后,他们没机会再一起说过话,主要是云瑾晒伤皮肤之后少有露面,可陌生感早就不存在了,李宇席间忽然问:“你们看,小姑娘长得像谁?”云瑾心中早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说:“像刘晓庆。”“对!”李宇一拍手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晚上云瑾带着疑问问李宇:“胡依君真的是你亲戚吗,我觉得你们不像都熟悉呀?”这时,李宇才承认,他们不是亲戚,只是两家在东安住在斜对门,胡依君本名也不叫这个名字,她父亲姓高,还有一个哥哥和妹妹,以前在山南老家开办过武术学校,一度十分风光,听说父子两人都精通武术,几岁的小妹妹也身手不凡,他见过丽丽能够在草坪上连续地后空翻,惹得一起纳凉的人群叫好声一片,剩下的话是李宇母亲转述的内容:胡依君的爸爸听信一个红颜知己的话,转让了武校,带上全部的家产到东安来开酒店生意,结果发觉都是谎话,其实是那个女人诓骗来做传销的,眼见没了退路,就真的陷入传销的行业了,遇上国家的整治风暴过后,家产散尽,债主不知所踪,于是带着一家老小留滞在东安了,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几个孩子曾经在一个工厂做工,不久又全部失业在家。
李宇的母亲也是来搞传销的,于是两家便认识,介于李宇的母亲在老家亲友处欠了钱,暂时也不得不留着当地,李宇来沙坪镇工作前,先到了母亲处探望,那天巧好在市府广场的草坪上,遇见胡依君和她兄嫂带着妹妹这里卖水,陆续着来这里前来游玩的工人很多,胡依君尚未成家的嫂子颇有点经济眼光,故此就想到摆个小摊,售卖一点零食和瓶装水,赚些钱补贴家里的开支,当日胡依君和李宇母子见了面叫声:“阿姨”打招呼,有闲时,乖巧坐着她阿姨的身边,李宇的妈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问:“闺女呀,想不想去工厂里打工?”,她满口答应着。
李宇的普通话经过练习,已经说得很娴熟,加上他在厂里应有的地位,变得不再那样寡言内向,他时常和“萧王”两个经理加上厂长以及主管工程师等,出门去吃饭喝酒,云瑾并不乐意参加这些酒局,偶尔会去,有个周末大家都在厂里,又邀约着去喝酒,云瑾退却了没有现身,自己宁可去江边骑车,他晚上按照固定的时间才回到厂里,云瑾洗完澡在厂门口抽烟,此时见到吃饭归来的一帮人从外面回来,远远可知个个都是酒话连篇,醉意满满的模样,“萧王”经理和李宇走在团队前面,最先见到云瑾,王经理见面就逼问道:“就差你一个,为什么不一起去喝酒?连李宇的表妹都去喝酒了,我要罚你......”云瑾连忙地赔笑谎称道:“我今天胃疼,改天去我认罚!”李宇正陪着左经理说话,借空档给云瑾做了一个证明,于是王经理才作罢,团队后面跟着工程部的和两个生产主管,他们打了照面说了一两句,都各自回去清洗,最后面走的是胡依君,她有点沮丧的神态,面色通红,她见得云瑾便走近了问:“阿瑾,你怎么没去?我当是工程部都去了才答应去的,哎,这酒喝得我......”“我是故意不去的,骗他们说胃痛,其实我天生不能喝酒,大家都知道的,每个月都有这样的酒局,我不去其实大家都不意外,王经理只不过觉得我没给面子,才来质问的,以往几次他们回来路上没碰到我,也就过去了,哪来的兴师问罪之说?”云瑾坦白解释给她听,胡依君恍然若悟地应声道:“喔,我知道了,好尴尬今天!”,她转身准备离去时,云瑾问:“听说你会武功?”她扭过头憋住神秘的笑,用力点了点脑袋,说:“差不多。”闪身进了厂区大门。
宁芳菲一个暑假没有电话或书信给云瑾,终究是大家熬过了最难的时期后,情感依赖性和敏锐程度,也随之淡漠了许多,他们进入了一个诡异的静默等待周期中,可以正常的生活、学习、工作,互不干涉,或者是刻意互不关心,只偶尔会想起曾经的难舍难分,面对这样的情形,或许宁芳菲已经不再为没能到广东和云瑾见面而懊恼吧,近一段时期,云瑾是十分期待宁芳菲突然过来,给他们日渐淡薄的感情修复一个紧要的机会,毕竟云瑾还没有放弃对芳菲爱的渴望,分别整整一年,云瑾心境发生很大的改变,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她既然能够放下情丝万缕的牵绊,云瑾放心大胆地可以谈离合的请求,另外,他离开新海已经很久,云瑾心虚不敢再去,他不能再面对她忧郁的眼神,柳真也同样在焦虑等待着云瑾的最后决定,他回避不了要迎来这个艰难的时刻。
宁芳菲现在进入最后一年紧张忙碌的临床实习,她计划好今年的春节要去广东陪云瑾一起度过,顺便商定两人就业安排到一个城市的决定,目前绝大部分同学都在争取想留在实习医院就业,唯有她还没有想好,家人建议她希望劝云瑾回青城,可是宁芳菲却没有太大把握,他们之间现在争吵的次数多起来,她极力想避免这样,准备抽时间写封信表达自己冷静的想法。
云瑾焦灼几个月后下决心给宁芳菲写信,将自己同柳真在新海的相识交往的缘由过程都一一如实说明了,包括出轨的那个生日之吻,只说到云瑾为了避免继续违背誓言而离开新海去容城为止,云瑾相信宁芳菲得知这些事,应该已经对他失望透顶,所以云瑾不再坦白后面发生的事情,极力避免去摧毁她的精神,云瑾承认了自己的背叛和贪欲,让他们的感情纯洁性蒙羞,不得不选择走向爱情终结,云瑾将这些赤裸裸的刺眼文字,铺写在纸面上时,胸中如热油在翻滚着,恐惧和内疚以及撕扯的疼痛感,让自己几次想放弃,云瑾坚持将这件事做完,信件邮寄到宁芳菲的学校,信筒前,云瑾还是曾在犹豫中,最后绝情地塞进了深邃的黑暗中,云瑾却又连忙伸手要抓住一个角,来不及了,他守在跟前抽烟许久,这是无能为力的自我安慰,云瑾精神涣散着往工厂的方向路上走去,他揪着自己的头发,低着脑袋,在尘土飞扬的水泥小道上,躲避着日光直射到心底,宁可让浮尘遮蔽着他的心境,一周多时间,云瑾在焦虑和无精打采的几日里,内心藏着慌乱,每当夜色降临时,云瑾都要独自去野地里呼号一场,要不然就沿着江水行走许久,不出意外的话,宁芳菲便能看到信,如果老天有安排,信件遗失了,云瑾也绝不会告诉她信的内容,江水裹挟着浮草,盲目地顺着河道催赶而去,到底去大海还是另一条的暗渠水沟?云瑾仿佛就是那些浮草,既停止不下来,也不知何处去,即使多么留恋岸上的柳,枝上的藤,究竟是不得不要面对自己命运的抉择。
终于,云瑾还是收到宁芳菲的来信,云瑾知道,不再寄希望老天的安排了,他需要独自面对,云瑾等在去了厂外无人的地方,才撕开封口,不敢相信宁芳菲没有口诛笔伐地一味责问,字里行间文字都还是很理性,费解的理性,却让云瑾感到寒意阵阵,她坦言他们之间已经存在的忠诚性问题,宁芳菲内心难以接受,但是不同意分手,重要缘由是念及他们曾经的真心付出和誓言,宁芳菲警告云瑾,与柳真必须断绝一切的联系,限定一周时间,让云瑾去处理好,留的是一周后的一个日期,再和他约定了时间通电话,当夜里,云瑾彻夜不眠,脑海中反复着宁芳菲所说的话,持续到几日困苦不堪,他后悔当初不该写信,云瑾坦白陈述的话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直逼着云瑾硬下心肠当机立断,他清楚自己做不到两全的结果,只能跟随着直觉,保全其中一个人,但是无论如何抉择,都是心如刀割,心惊胆寒,云瑾一次次地给出答案,又被自己收回,摧残着自己意志和良心的纠缠。
到云瑾按约去往电话亭的路上,他也没有答案,云瑾的精神有些的恍惚,穿过长长的街道,到达沙鱼洲的江边一座桥梁边,这里有间重要的大超市,门前有磁卡电话机可以用,同时距离的关系,可以避开可能出现同事过来使用,但是电话机前,仍旧还有几个人在轮候,云瑾于是先远远等靠在江边栏杆上吸烟,设想宁芳菲此时会是什么心情,设想柳真此刻又是什么心态,云瑾整理昏乱的思绪,其实根本就理不出头绪,只是为自己积蓄一些勇气罢了,浑浊的江水翻滚搅动着,云瑾的胃里也泛起一阵阵的恶心,想吐,压了压,只涌出一股酸腐的气息,他难受得挤出眼泪,原定通话的时刻过去了很久之后,超级市场已经结束一天的营业,卷拉门缓缓降下,门前人群都散去了,马上暗了夜色,熄了灯火,云瑾心中也与此同时熄灭了那盏灯火。
他用力地掐灭了烟头,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磁卡,拿起话筒,插入磁片,逐键按下那一串的数字,电话挂通,响起了回铃声,“是医护学院吗,我找宁芳菲......”云瑾低沉的声音问道,她没有等在传达室中,往常她都按约早早守在那里,也许是来了又回了,云瑾不去思考,请求同学帮忙叫一声,云瑾等待的一会儿,手里举着话筒有些酸软发抖,她这次回应的也缓慢,终于等到了宁芳菲在另外一端的声音出现,“喂,是我......你现在怎样了?都解决了吗?......”“我,我不曾想到现在会这样的,可是我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云瑾嗫嚅地低声回答,宁芳菲沉默,“我曾有过努力,不过要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宁芳菲惊恐地截断了云瑾的忏悔,“你别说话!求你别说话了”电话里她已经开始哽咽了,压抑着情绪,缓了缓,说:“云瑾,我信里告诉过你,我不同意,不是说说而已,我愿意妥协,只要你当断则断,给我时间我会忘记这些不好的事,很快我们就会重逢,一年时间,只剩下一年......难道这样不行啊?”云瑾喉咙里像是卡了刺,“我忘不了,对不起,我真的很想忘记关于她的一切,但我做不到了,如果我没有给你写的那封信,我还能再试一次,都晚了,你也都放弃了吧,芳菲,我们终究不能再回到以前了......”云瑾痛苦落下眼泪乞求道,宁芳菲再也控制不住恸哭声,他们无法交谈下去了,惊动了其他的同学闻讯赶来,云瑾听见了她的好友王丽华的声音,在询问怎么回事,宁芳菲只顾了哭泣,并未理睬她,王丽华拿起了话筒问:“怎么回事啊?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啊?”云瑾露了怯,但不得不接话说:“王丽华,是我......我同宁芳菲刚才争吵了。”“喔,这样,可是我从未没见她这样难过的样子呀?你是说错什么话了吧?你主动认个错,也不那么难吧!......哎,我现在带芳菲回去休息,你要珍惜她,不要辜负她对你的感情。”“我......”云瑾哑口对答不上来,“他刚刚和我提分手,呜呜......”宁芳菲却此时挑明了事故缘由,“啊!?怎么能是这样?云瑾,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我们大家都一向很看重你的,芳菲也从来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你要说这样重的话?你好好说清楚,为什么?!”云瑾被劈头的责问,戳破了所有的底气,他选择沉默,宁芳菲抢回了话筒,不肯跟随着舍友离去,她悲泣着哀求道:“我知道我错了,我小心眼了,云瑾,我求你收回说过的话,我不再任性惹你生气了,好不好?我马上就去你那里找你,我什么都不管了,呜呜......”云瑾痛苦地见到宁芳菲如此放低了尊严,当众来一声声的乞求,忽然涌起的悲悯和慌张,令云瑾一刻都不能忍受内心啮噬之痛,他好像眼前马上就要见到,她匆匆赶来的幻象,云瑾严厉地说:“你不要来了!我的话都说清楚了,绝不可能再回头,你自己保重吧,我已经同柳真同居了!”“啊!!”她惨沥大叫一声,接着是“咚!咚!咚!”几声传来,仿佛是额头连续撞在桌面的声音,云瑾跺脚大声地后悔疾呼:“芳菲,宁芳菲!我骗了你,听我说......”最后话筒里听见了王丽华的惊呼声和慌乱的桌椅挪动的声音,突然话筒被人扣上了,留下一长串的“嘟嘟嘟”的忙音,云瑾瘫坐在地上,身体感到无法支撑,歪斜在墙壁上,云瑾的意志力再也坚持下去了,他嚎啕着哭着,捶着自己,痛恨自己已经不能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了,今后有何底气,再去维护所谓的仁义道德样貌和良知羞耻?他真正的自责到悲彻心扉,眼前都是浮云散漫,一切美好都成为泡影,云瑾哭到喘气呻吟,一边吐出白沫,在臭气肮脏的黑暗角落里,他单人身处魑魅魍魉的异乡,胸膛发出绝望悲鸣,既是为宁芳菲也为自己,不断沉沦在无边无际的伤感情绪中......
云瑾忽然战栗地赶紧从地上赶紧爬起来,给青城他唯一能想到的朋友陈蔚打电话,陈蔚在睡意当中接通,他刚要寒暄,云瑾马上告诉他,自己同宁芳菲分手了,请求他务必现在去一趟医护学院,否则今天晚上可能发生大事了,陈蔚愕然沉默了,接着说:“我一定去,只是你们之间的事,是我无法调和和面对的,我尽力吧。”现在已经是10点多了,云瑾来不及和他说明解释,催促陈蔚在她们校门关上前赶紧去,他会一直守在电话机前等他的回音。
云瑾现在满脑子都是心惊胆寒概括了哀伤,风筝离开了牵引的线,未必才是苦苦追求的真的自由,他焦急守在黑夜里,忍着心中牵掣的绞痛,悔恨的泪水一次一次的涌出,又被寒风吹干,桥边有个码头,石阶逐次深入到水底,他不安地走到水波旁,云瑾同宁芳菲坎坷的爱情,这一回真的走到了终点,是毫无生机的诀别,如同坠楼后折断的颈骨一样,立刻血肉模糊宣告无救,云瑾望着涌动的江水思忖:如果她今晚有事发生,自己便在这里也沉没了自己,了却此后的汹涌而来的悲痛和自责,云瑾的眼前,满满都是现在涕泗滂沱的那张泪脸在晃动,向他追问,乞怜,控诉,他理应当作是作恶的刽子手,受到众人的谴责,也受到自己内心里的谴责,任由着漫天的唾弃和围拢过来一双双怒目圆睁,云瑾唯有低下头去诚实认罪,他生无可恋到了极点,只想等来陈蔚带来一个平安的讯息,时间仿佛钢锉,在肆无忌惮地来回顿挫着云瑾的伤口,久久不歇,他只剩下了苟延残喘的力气,森冷幽渺的对岸,像一盏盏鬼眼窥觊,准备分食他腐臭的残躯,唯有的一星点陪护云瑾的灯光,却也露着鄙夷的眼光看待,从树荫和砖屋窄巷投射的冷黄的亮点,云瑾心碎成了一把的黄沙,在风里无法再将它聚拢起来,定睛在荒滩上,意识空濛凝固,不敢再回忆每一声曾经燕语呢喃,如同是一只只的箭,正中了胸膛。
“叮铃铃。”深夜一声惊悚的铃声,骤然响起,云瑾如同死囚听到了枪声,全身一震,云瑾知道有消息传来了,他仓仓惶惶地跑上码头上方,电话里的确是陈蔚的声音,他一阵接一阵的叹息道:“我刚刚从医护学院出门,就到处找电话通知你,宁芳菲现在一直都有同学看护着,我到宿舍见到她时,她哭得当然很伤心,我宽慰她好久,才能说话,她一遍遍告诉我说:“我不相信云瑾最后背叛我,因为他不会是那样的人,可是那些话,他是亲口告诉我的呀......,这叫我如何不相信,我还能相信什么?我一直都在数着日子等他,等到了这样的结果,我该怎么办?”接着她再次伏在枕头上,蒙脸哭,我也没有办法去劝,我只得告诉她说:“我保证将你的现在情况都告诉云瑾,既然他通知我过来,就说明他不是完全那样绝情,我会尽力劝他回来一趟,有问题你们都当面说明清楚......”我再问宁芳菲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她只摇头,太晚了,我也不能多耽搁就走了,你怎么打算?能回来吗?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具体什么情况,但我劝你还是要三思而定呀!”云瑾羞愧交加,再次悲戚的腔调道:“是我辜负她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云瑾将自己禁锢在这一个孤岛,断绝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躲在了地理偏僻的角落里,慢慢疗伤,生活里除了上班时间以外,都去荒原中长久地呆坐,望着秋风里的荒芜和黑夜中的寥落星辰,经历了情绪失控的哀鸣到长长的叹息,再后来却是无声无息的沉默,如今他的境遇比如心死般的麻木,像茫茫的大海上一只许愿的漂流瓶,云瑾沉静地检视一遍自己,一年来到底如何地同宁芳菲渐行渐远,除去了时空的距离,这是一个客观的原因外,还有应该是双方性格上的谦让和软弱造成的,自离开新海到容城之前,云瑾是努力过回避一段不应发生的新的恋情,他担心不能自持得陷落,结果当他们有了距离,孤独的灵魂同时面对两张思恋的面孔,变得加倍强烈,变得那样计较,芳菲并不知道,她时刻也在被无情地对比,结果慢慢她和他之间,失去了修复情感的时机,另外柳真恰好给予云瑾渴望的关怀和欢乐,他承认自己的贪心不足,往事不可追忆,因为信任而放纵,因为放纵而背叛。
半个月后,云瑾接到小宋等待给他的一个留言,电话是打到办公室的总机处,一个女生找云瑾并留言说,他新海的一个朋友现在意外受伤等着回电话,小宋十分重视,一直等到云瑾很晚从厂外散心回来,马上告诉了他,云瑾听到“新海”“受伤”两个词汇时心中一惊,立刻想到宁芳菲是向柳真打电话责骂报复了,云瑾竟然感到依稀庆幸,芳菲能够将情绪找到出口发泄,至少他认为是很正常的反应,之前柳真在云瑾的身后作为这个事件的另外当事一方,受些委屈是不过分的。
云瑾也没有耽搁,去街上回电,想着会安慰柳真几句就罢了,令他十分意外的是江晓薇来复机,这开始让云瑾紧张,她语速很快地告诉云瑾说:“柳真摔伤了腿,去了医院,拍了片说小腿骨折......”云瑾急问怎么回事,江晓薇说:“那天早上,她出门晚了,扛着自行车下楼时一不小心踩空,连人带车都摔下来,不巧我当天是上大夜班没有回来,她动弹不得,就大声喊着巷口小店的老板来,帮忙打电话给我,我当时吓得腿都发软,跑不动了,好在洪勇还在公司上夜班,叫上后就一起赶了回去,将柳真送医院了,不然的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哪来力气背她上出租车?”云瑾问现在的情况,江晓薇说:“已经住了一个星期的院,柳真不让我通知你,说是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能马上回得来,这两天,柳真已经可以回家休养了,她腿上打着石膏,可以勉强下床了,她的传呼机现在我这里,有什么问题我会告诉你,但是你要早点过来呀!虽然柳真没这样说,我自作主张通知你,另外我有点担心......好了,你快点来就知道了!”,“她不该瞒着我这么久,可要谢谢你,江晓薇,多亏有你在。”又是一件悲询传来,云瑾想,这或许就是某种的因果相报吧,但是最该承受的对象是自己才对,为什么让两个女人遭受?而且云瑾都是不在身边的时候,还有两天云瑾才能脱身回新海,每天江晓薇和云瑾通报一次电话,她纠正了之前的说法,不是骨折是骨裂,她抱歉给他造成太多的担心,云瑾想至少柳真的痛苦减轻了一点,他瑾稍有宽慰,云瑾消沉了许久,才有意识到还有未尽的另一责任去完成。
周五云瑾请了假,连夜就出发了去新海,没有直达的客车,就转乘几次,耽搁了一点时间,云瑾心急如火终于在十点钟才到达楼下,径自拿出钥匙扭开紧闭的大门,房间的客厅里是黑的,只见内屋的一盏床头灯亮着,柳真正斜支着脑袋望着进来的一个身影,想必是她盼望已久了,她带着哭腔叫着云瑾的名字,云瑾连忙跑着过去,拉住柳真的手,怜惜得想落泪,他理了理她垂下的乱发,柳真的左腿上缠裹着很粗的石膏纱布,直直地平放在床沿上,云瑾还是涌出泪,在她的额上亲吻了一下,找好了枕头扶着柳真坐好,“我来晚了,该死,让你一个人受苦了。”云瑾挨着她床头坐在地板上,“你不要自责了,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你看,你的脸色很不好。”柳真握了握云瑾的手说,“我不知道怎么了,一路上晕车的厉害,以前没有过,可能着急了,柳真,你不应该一直瞒着我,再大的事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喔,你吃饭了没有?冰箱还有速冻水饺,你吃吗?”“我不饿,看着你就安心了,带的水果我洗一个拿给你。”“你别动了,坐一会吧。”她劝阻云瑾说:“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其实云瑾也有很多话要对柳真讲了,这段日子他太心累。
“咚咚咚,咚咚咚”突然响起很大的敲门声,他们面面相觑猜不到是谁,门外接着响起了粗暴的捶门声,“警察,快开门!不开门要想好了后果!”他们明白了来的什么人,“来了!来了!”云瑾起身去开门,打开门一看,站在面前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云瑾愕然愣住了,“检查证件,请你配合一下!”云瑾心一沉,又是一件麻烦事接踵而来,警察顺势挤迫了进来,问:“屋里还有人吗?”柳真已经挣扎着单腿跳着,拄着一根长柄雨伞到客厅里,警察的眼里一阵的狐疑神色,说:“你,坐好坐好,你,先将暂住证拿来!”他指着云瑾说,柳真挨着桌边坐下,柳真说:“警官,喝水吗?”“不喝!”他却一直眼睛盯住云瑾,云瑾将身上带的身份证和边防证都掏出来给警察,说:“我是她朋友,刚从容城过来,你看这上面有进关的验章。”他们对话的空隙,柳真也找了证件递给了警察,他看了看,然后问道:“他叫什么名字?”“云瑾。”“家庭住址呢?”“山南的。”“山南哪里?”柳真没有好口气地回答说:“我不知道,我哪有这样清楚?!”警察有些愠怒但忍住了没有发作,转头问云瑾:“你说,她叫什么,家庭住址,不许说错!”“我知道她是河南的,名字叫柳真,好像铁*局的*院......我真的是她以前单位的同事,我是来看望她的......”“一派胡言!到底什么朋友?什么同事?!”,警察厉声吓止云瑾想继续解释,“没有合法的证件,跟我到所里再解释!”云瑾内心十分恐惧,知道一旦被带走,就身不由己要被遣返或者劳教,更为严重的生死无量,云瑾硬着头皮还是想要请求他,云瑾和柳真彼此再也不能分离!柳真却激愤迸出了泪光,脸色涨红,声哑着指责警察道:“我们都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清楚我们没有说谎,我摔断了腿还能假装吗?为什么要为难我们?!他证件还不能证明事实吗?他刚到我这没有几分钟,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却要抓他走,难道就没有一点同情心?连我一起都带走好了!”“柳真,你别动,就留在家里罢,别怕,我没事的。”云瑾移步到她身旁,扶住柳真摇晃不稳的身体,这一幕让警察怔了,习惯一向狠毒恣睢的态度有点迷惑,目光下意识回避似地扫视着屋内,独有清冷的环境灯光以及极简家居,警察拿不定主意,踟躇镀着脚步,证件在手里像洗着扑克牌,不停上下抽叠着把弄,他沉默着检查看完了内屋和冲凉房,漫不经心地踱步到身旁的一张小方桌上,将手里的一叠豆腐块般整齐的证件放置在桌面后,倏然安静出了他们的大门而去,云瑾连忙跟上去,关了大门,转回身,柳真仍枯坐在凳子上,他们四目相望,透着世间底层无助的深厚悲凉和相濡以沫的慰藉,“柳真,没有料到你......真的害怕了?还是演给警察看的?”云瑾在她的身旁,将柳真的脑袋掩在怀里,抚爱着,“我没有演,我是真的害怕-失去你。”她的声音在怀里缱绻着回答,“我以后就陪着你了,我们再不会分开了,柳真,我尽快回到新海来!”云瑾感动地说,“你还是在床上躺着舒服点。”他搀扶着她回到里屋。
他们很庆幸遇到的是一个还算讲人情的警察,如果在街上遇到的联防队就不一样了,这群由本地的地痞和烂仔组成的人员,都是目无法纪,仗势欺人,只要是见一眼不顺眼,就过来盘查,他们只要给钱就放人,没有钱要不被打或被关,当地机关也是沆瀣一气,默许这样的“执法”方式,但凡是开口带各地方言的弱势群体,就是他们盘剥的对象,即便是证照齐全的商店摊贩,都是任其敲诈方能保平安无事,云瑾不打算再下楼买吃的夜宵,宁可挨饿,江晓薇上夜班未归,他们还是关了客厅的大灯,拉上了窗帘,这样在楼下街面上就觉察不出这屋里有人,保证他们的安宁环境不再被惊扰,里屋仅留一盏星亮的微灯,因为经历刚刚的事故后,他们精神上均有些沮丧和疲惫,柳真垫高了背,仰躺着,云瑾坐着地板上,依着床沿,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臂上,她说:“你累了就休息一下吧,过一会我再叫你。”云瑾并非是劳累所致,而是犹豫着如何要告诉她,自己心中想定的事,但时机并不合适开口,其实云瑾仍未从悲痛中走出来,但所有的变故都聚汇到一起,让他们提前到现在见面。
云瑾却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况且这一直是柳真心里所想所盼的,云瑾握着她柔软的手心说:“我们难得见面,怎会犯困?我其实心里有许多话想要和你说,你相不相信人和人相遇,就是命中无法规避的缘分?我不仅仅对你的是喜欢,是不同于喜欢的爱,你明白吗?”“我们的相识就是!我当然确信,很开心生命里有你的出现,在我最孤单的时候,是你带着我走出了阴影,我也无限的相信你,发现我们性格有太多的共同点,不仅如此,我该怎么说?你却是个重感情的人,我该为此高兴还是悲哀!”“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要的是答案,我们当初是志趣相投才会在一起,我还知道曾是师徒,是哥们,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即便是这样,离开你后,我不会那样彷徨不可终日,你知道我的心意,你却迟迟不肯直白告诉我,你也一直爱我对吗?”柳真却没有马上回答,沉吟不语着,“柳真,你怎么不说话了?”她一双眸子里黑得不见底,看不见任何的内容,云瑾感到不安和抑郁。
云瑾抱歉地试着解释道:“你生气我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你,也没能在最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在身边?我最近经历了很痛苦的一段日子,你是完全不知道的,我无时无刻不关心着你的一切可好,我们聚短离多,苦不堪言,你能理解我吗?这次过来,我是要送一个东西给你,你会明白我的心。” 见到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云瑾依照了电影的方式,庄重地打开盒子,取出那枚闪着光辉的金戒,云瑾拉住柳真的手,动情得说:“我曾经答应说给你戒指,你也答应过我,今天我给你戴上,从此你就属于我!”
云瑾从柳真的眼睛里还是没能得到应有的反应,她反而嘴唇抿的更紧,带着细微地抖动,面部的表情急剧变化着,尽显恐惧在睁大着眼中,带着委屈的泪光望着他,鼻腔翕动着:“我多么渴望你早些和我说这些话,可我不敢同样的话去问你,我害怕一旦开口,就马上失去了你,但是即便理解你,爱着你,当你决定离开新海时,为何还那样的决绝,没有给我留下一点的希望,我的痛苦你全能理解吗?”她细声哭诉着,“会的,柳真,我全知道!我们当时中间还有宁芳菲,我不能顾及到你,我现在为了你放弃所有,我爱你,爱的发疯!你知道吗?距离遥远割不断我们的感情联系,离开后几乎每一天的梦里都在紧紧拥抱着。”云瑾情绪激动地去安慰和亲吻她的脸颊,她的泪眼,抖动的嘴唇,云瑾今天释怀的表白,她不能相信有这样突然变化带来的幻觉,多少日日夜夜里,痛彻心扉的折磨和彷徨,他们彼此压抑着感情,目送挥别后的背影,终有今天的心门敞开,云瑾那句“我爱你”也说得慰藉至诚,只是来到的太晚。她相信是云瑾的全部实情表达,“云瑾,听我说,我爱你!爱的很深,很久,只是这个戒指先你保管好,我......”
云瑾渴望并急切完全得到柳真的全部,填实他心中崩豁的决口,必须要融为一体,但是她来不及跟随云瑾的情绪,云瑾马上解开她睡衣上方的一颗纽扣,胸口已经敞开,柳真有了迅速回应,“你等等,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她停下了怯弱的慌张,“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我已经放过了自己那个曾经的执念,我希望你也可以,你看着我,听我说,云瑾,你一定会有自己完整的生活和未来的家庭,我们不要再彼此牵连不放,我爱你,但是我更做不到这样......”云瑾耳中听到这样的话,是万万不敢相信,情绪受挫得盯着柳真的眼睛,变得疑惑,焦虑,恐惧,愤懑,委屈,他没有预料会被拒绝,自己除非哪里出了错,难道他做出的牺牲,还不足证明自己的决心吗?或者是什么改变了她的心?柳真一直都在泪眼婆娑着等待他早一日回归,如今却要说放弃?!柳真现在摇摆的态度,严重损害了云瑾的自尊心,他面色通红地逼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之间难道不是爱情?是不是你没有理解我说过的话,我已经和宁芳菲完全割断了关系,我们一切都可以有新的开始,不是只有这一件事,是阻隔我们在一起的障碍吗,我愿意回到新海或者你到我那里,问题现在都不存在了,你为什么要劝说我放弃!我不许你后悔,我一定要得到你!”云瑾开始有些焦躁不安带着埋怨。“我......我没有预料到会这样,求你原谅我,都是我的错,我倒愿意偿还你一切,但还能不能做到?我已经答应洪勇的表白了”
死一样的沉默,他无比地震惊,眼里都是怨,“不行,你和他说清楚,你只能爱我,我已经......”“求你了,云瑾,对不起!该死!我们没能守住分寸一起睡过觉,对不起,我没有预料到伤害你这样深。”柳真哀苦说话的更加没有底气,但她不能不坦白。云瑾预感的报应,结果都灵验了,着实五雷轰顶,他除了无比羞愤以外,还有都是深重的委屈和后悔!“为什么你要这样害我?上次我们已经约好了,我已经牺牲了一切,你给我是这个结果?你却说爱我,你有过一丝怜悯吗?你和我透露过半点消息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若不是我现在告诉你和女朋友分手,你还想欺瞒我下去吗?我认为的牺牲都是多么地没有任何意义呀!柳真,你让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呀!更何况伤害还有宁芳菲,我他妈是最愚蠢的傻瓜吗?!黑白不分?!”
云瑾歇斯底里地跳起来,冲着她咆哮着,“你要置我于何地?从现在开始我必定恨你一辈子!”柳真除了掩面呜呜哭泣,不敢再看云瑾的眼睛,云瑾无论有多少的怨恨和失落,都填补不了空如深渊的胸腔,从此不敢想象自己是多么地孤单和凄凉,一切幻化的泡影,在云瑾的眼前脆裂爆破,他彻底被击垮了精神,产生一阵的眩晕,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板上,云瑾气力虚弱,并止住了无力回天的言语。
柳真乞怜着去抓住云瑾的手,哭诉着:“我对不起你,我误了你们呀,我以为你一直放不下宁芳菲,才愚蠢做的决定啊,你要怎么对待我都不会怨你的呀,那天我坐在台阶上哭着叫你的名字,你哪里会听得到?我也是一个脆弱的女人,我需要你的照顾,但却感到那么的孤单和无助,我们总是分分合合,叫我如何生活下去?所以洪勇照顾我时,我才犯了傻,答应了挽住别人的胳膊离开你,我的心也是痛的,我付出的感情都是真的,只是我不该辜负了你......”柳真拉住云瑾的手放在跳动欲出的心口发誓,云瑾产生了厌倦和不甘,“是你没有守住寂寞,是你背弃了我!”他甩脱了她忏悔举动的纠缠,捂向她射出万箭的嘴巴,柳真摇着头挣扎着,还想继续说下去,云瑾急红了眼,一把掐住她的咽喉,云瑾不想再听见令自己绝望的声音了,云瑾知道他们完了,任何的理由都不重要,云瑾认定了冰冷的结果,她继续挣扎,用两手去推云瑾的手腕,唯一能动的一条腿敲着床板,云瑾心一软,便连忙抽回了手臂,柳真连续地咳嗽,她面如死灰,头发蓬乱。
他们的视线里充满决裂的痛楚与心理隔阂。“我知道此刻你是多么的憎恨我,我都是咎由自取,我不会怨你,永远都不会!”她喘息着想继续解释,云瑾不耐烦打断,“我全心却要对你负责,我不只是一个恨字,一个怨字就能放下,对不起,我克制不住自己刚才的情绪,做出那些疯狂的事,我并不想伤害你,接受不了!几个小时前,我还坚信我们爱情会相伴到永远,然而你对我的打击太残酷,突然间我感到快要死了,到底哪里出错了,我不甘心!”柳真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伤痛一把抱紧在云瑾的腰间,“是我配不上拥有你的爱,你有好的学历和光明的前途,我仅仅只是普通的一个工人,我们在那些时光里都需要陪伴时走到一起,和你在一起经历的日日夜夜里我都是快乐的,但是终究我们有着很大的差距,我开始自卑,以致我从来不敢要求你抛弃过去所拥有的一切,永远同我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去,只希望你还能多爱我一天,我没有告诉你,其实与你相爱的这些日子,我一直都不好受,成天担心受怕,你曾经有女朋友,这更加显得我的多余,我没有料想到现在发生这些事,皆因我而起,真该死!我请求你原谅我,可怜我吧,心里难受后悔的要死了,如果你不那么厌弃我,就把我的身子都带走吧,上次我就该全部交给你,不然现在我......你的牺牲,我一辈子都偿还不起了!”接着又是掩面痛哭起来。
云瑾太贪心自私,感情上也是占尽了优势主动,他理解柳真常常地异样的情绪和欲言又止的内心波澜,云瑾都未给她宽心的一个机会,去表达出来,只会认为任何时候她都会等着他,等他优柔寡断的选择。云瑾犯了一连串的错误,已经丧失了生命中所有的爱和痴情守候,既然柳真已经先于他做了选择,他还能再继续伤害她一次吗?云瑾头脑混重到眼前阵阵地发懵,至少柳真今后不再孤单无助了,云瑾用手抹了抹眼泪,他抬看着自己黏湿的双手,像是满手的血迹未干,云瑾残存给自己的最后的良心在悸动着,该收手了。
他冷静下来瘫坐在地上,像落入了腐朽的沼泽地,一股酸气冲到鼻腔,云瑾泪水婆娑,接受牺牲,哽咽着说:“我现在已经真正明白了,柳真,你一定是我心里永远牵念的那个人,你没有变心,是我没有给你安全感,只是我可怜自己,今后不能随时能见到你,牵着你的手一起去野外露宿,去湖里游泳,去雨中散步,去吃麦当劳,去看电影,躲在海底里接吻,哎呦,我该怎么办?只想能找个僻静地方才行,我没信心再考虑将来了......”说完后,云瑾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不能启动的空白,肺腑翻滚着腥热的气息,那是绝望的气息,膨胀着像内部敲响着出殡的鼓点,湮没了曾经和未来。
夜,充盈了深重的黑色,掩埋下的生活,无论如何是脱不了身,只得屈服着等待着,柳真在夜里窸窣着心意难平,不能安定,直到凌晨她才睡去了,云瑾的睡眠厚度,像一张沾满泪迹的薄纸,平摊在地板上,他卑贱的生命还尚存着,只有苟且求生地活下去,他唯一盼望着天空的一点亮光,早一刻到来,他马上就会安静地离去,然后像蝼蚁一般,找块黄土地钻入进去,忘记悲痛和烦扰,忘记时月和憧憬,多看她一眼,都是刺痛、都是绝望,云瑾只能将这样的残局收拾干净,只当是云瑾未曾相识和拥有过什么,还是忍不住带走了柳真的一张照片,将钥匙放置在桌面上,趁着第一丝的光亮探头在窗框上时,他再次回望一眼她在睡梦里的样子,轻轻松开上门的把手。
没有留下一张的字条,云瑾将所有他们一起的记忆打包带走,人世间还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条路,可以再接纳自己一个吗?他从此在这个城市消失,如果可以的话,让大家都在这个世界里活得自由自在好了,云瑾提着一个背囊,在人群里潸然泪流,晨光里消失的笑靥和盛开过的花儿,都漂浮到了云端上,远远地、渐渐地消散,后来有一个长途车尾厢的长椅,可以让他蜷着躯体离开,路途中的摇晃颠簸,更令云瑾五味翻倒,精力散尽,他最终回到了那个孤岛,不再有逃出去的勇气和幻想,一切终于静默下来,一起被几场雨水洗褪了颜色,云瑾休了病假,独自留在宿舍的铁架床榻上,垂下了蚊帐也掩挡去朋友的关注的目光,他的病是受了伤寒所致,肠胃虚弱,吃不了一滴的油腥,不然就会上吐下泻,云瑾从家乡来到遥远的地方后第二次的卧病,拖了一周的时间,他方慢慢可以正常饮食,另外许多热忱的同事的接连的探望,让云瑾不能再躺下去了,他着急着快点好起来,云瑾咬紧牙,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生病的根源。
过了段时期后,唯一令云瑾无法真正恢复的是内在精神损伤,云瑾像是躲避瘟疫一样,避免思想的外延和反噬,多半还是积攒了太多的不如意,却没有一个出口去发泄,他尝试开始看书和散步或者去街上闲逛打发空闲的时间,云瑾尽可能淡出大家的关注视线,稍稍有些平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