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大街上乱窜的联防巡逻队,让云瑾的心里产生忌惮,云瑾现在是无工作证的“流民”,万一被抓后果可想多么凄惨,所以云瑾和胡依君晚上不敢早早回到家中,他们居住的群租房,时常有人会被带走,只能先在附近的录像厅里暂避一时(上半夜是出租屋和路面上查证的高峰时段),如此一日复一日,在煎熬绝望里期待着明日,明日还是收获失望,深秋之后常常天气不佳,下来一场雨,气温下降了许多,这一天,他们没有往常去录像厅躲避到半夜,而是早早回到家里,提了一桶水,将电烧水器放入水中加热,胡依君有一点的感冒,准备洗一个热水澡早些休息,他们等待烧水的过程中,默声玩一会俄罗斯方块的游戏。
云瑾隐约地听见内屋中,有些争执说话的声音,意识到也是很普通的生活场景罢,而且是白话,云瑾听不懂内容,过了一会儿就停歇了,但是不一会儿又响起来同样的争吵,换了另外的人声,于是吸引了云瑾的听力,云瑾轻声问手里捧着游戏机的胡依君说:“你听他们在吵什么?你听得懂白话。”她细听一下说:“好像是有人要搬走,有人催,我也不是很理解。”游戏又重新继续下去,云瑾望一下水烧热了没有,站起来,用手在塑料桶的外壳上摸了摸,说:“水烧的差不多了,你打完这局就去洗澡吧,等一会厕所可能又要排队了。”但此时门外的长廊上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延伸到云瑾近处,外廊上只有云瑾一户,通常只有晾晒的人会走到这里,这个时候应该不该有人过来,云瑾的思想还停留在疑惑中,来人已经敲响了云瑾跟前铁皮大门,“咚咚咚......”声音震荡整个房间,野蛮有力,伴随着大声催促的叫嚷,云瑾浑身的肌肉发麻,收缩成一团,心想:“完了,完了,我们终极审判日到了,要坐以待毙了!”马上横念一想:“我一个人毁灭,能保全一人就可以了,还有其他什么幻想是徒劳!”云瑾迟缓着对门外应了一声,无奈地打开门栓,门前站着三四个身穿迷彩服的男人,都没有穿制服,手里均提着长柄棍子,生眼声张,也是黑夜的衬托,个个都满身的邪恶和怒气,由于云瑾开门稍晚,他们挤着门跨进了,但是云瑾屋内却是窄小到容纳不了,最终只有两个人越过门槛线,外面还遗留人员在过道里,云瑾经历过类似的情况,按照他们的提问解答一番无意义的盘问,最终还是在暂住证的问题上被要挟,胡依君在云瑾挡住的身后,一直非常地安静,云瑾知道经历过困苦和绝望之后,每一个人都会变得精神麻木和淡定。
挤在云瑾跟前的,是个并不符合其身份特征的瘦削年轻人,竟然还戴了副斯文的眼镜,云瑾心里有点看轻他,至少不能震慑住云瑾,云瑾跟他讨论条件说:“我和你们走,能放过我女朋友吗?她不经事,别惊吓她!”云瑾的沉着,显得很另类和不恭,“瘦猴”想必受到了人格上的轻蔑,暴起白眼珠,扯着嗓子说:“你闭嘴!赶紧收拾都跟我们走!”唾沫星崩出来,险些溅在云瑾脸上,云瑾稍侧了一下脑袋,仍旧是抵抗式横着他面前,未立刻配合,云瑾再说:“我们也没有犯法,有身份证,我跟你回去查问,请你答应放过我女朋友,我马上走......”,显然云瑾最终激怒了他,至少是让其在同伴面前有些挫败感,愤怒让他的脸色变成猪肝红,脖颈青筋凸起,未等云瑾说完,一把凶恶地揪住云瑾的前领,用力抵在墙壁上,叱骂道:“信不信我弄死你!再BB一句看?!”但同时云瑾也青筋暴起,握住“瘦猴”细细的手腕,其实云瑾早就有走投无路的坚决,甚至可以血溅当场也不在意,云瑾暗自用力,攥紧了手握的力量,等着他挥手的一瞬间,即可打爆“瘦猴”的眼睛,门外开始骚动,其他人员预备悉数涌入,胡依君大声在背后叫道:“不要动手!我们同他去,你放开!”说话间冲过来揪住云瑾的胳膊往下拉,眼镜猴也跟着虚张声势喝道:“你敢动手试试,放开!”僵持几秒钟,云瑾卸了手中的握力,显然他们也并不是底气十足,更害怕亡命之徒,不见这帮流氓后续任何报复举动,胡依君才在箱子里翻找出一件外套穿在身上,他们两人对视了一下,决定和这帮的恶人走出家门。
等下了楼,裹挟行走一段灰暗的路途后,见到停在街道拐角开阔地,有一辆的警用小货车,车子上已经塞满了人,男人都在铁皮车厢中,女人在驾驶室车厢,云瑾和胡依君被分开催促上了车,包括云瑾的男人大概有六七个,不知道前厢女人有多少人,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坐在靠着厢体两侧的木条上,背靠铁皮车厢等待几分钟后,又上了两个别处带来的人,然后厢围两扇铁门被牢牢地锁定在一起,后门上留有焊着铁条的两个小窗,透露着外部的光线,他们仿佛牲畜被赶进了圈笼。
车子开动后,大家都站了起来,全部挤在小窗口前,向外部探望,都不知道他们将被拖往何处,也许是传说中的樟木镇或哪里,云瑾心里担心胡依君是否在车上,刚才云瑾被赶上车时没有完全看清楚她有没有上前面车厢,云瑾焦灼的内心不免十分后悔,他们已经安全躲过了许多的时日,为什么今天早早的回来?!云瑾担心她离开自己的保护会怎样,若是从此诀别,他多么地不舍和不安呀!他还活在这个乱世有什么意义?云瑾推了推门,外面被锁死了,一点都动不了,车辆在狭窄的街道上摇晃着,一闪一闪滑过的微光,彰显外面陌生的环境和诡异的安静,在陌生且令人不安的幽暗环境中,渐行渐远,如果再给云瑾一次机会,他会抓住押送他们走过的一段林地路途中,袭击那些恶人,让胡依君趁乱逃命,但是云瑾当时没有想到这个念头,现在晚了,一切都束手无策了。
沉默,还是沉默,整个的世界都在沉默中,被拖入了绝境深渊,还剩下唯一真实存在的,天空里飘散着细雨,黑暗和潮湿从窗口抖落进来泥浆一般的阴冷感觉,云瑾重新回到木条凳子上坐下来,他快要站立都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靠着厢壁喘息,安定心神一会儿,今夜注定了要改变了云瑾的人生方向和命运,虽然很仓促却无可奈何要面对,云瑾想着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这垂死的黑夜,即将彻底埋葬他的理想,他的幸福和爱情,云瑾不再有恐惧,只余下了绝望。
如果送到樟木镇,还有很久很久的车程要走,云瑾抱定了最坏的打算,听说樟木镇正在修建铁路,被抓去的人要每天劳动,也许十多天或半个月攒100元钱,买起路费就遣送出广东,不少人半年也攒不齐100元,劳改站的狱霸要盘剥钱财充当保护费,可是胡依君该怎么办?她将要从事什么劳改任务?她性格柔弱可欺,云瑾痛苦到身体颤抖,手脚冰冷,但是车辆在半小时左右没有再继续前进,拐弯进入了一个院门后便停留下来,外面有人打开了车门,几个联防队员吆喝着他们下车,一堆人惶惶着站在院落中间,面面相觑着,原来是当地的派出所驻地,然后队员将他们赶到一个敞开门的房间,下车后云瑾慌忙查看前厢下来的人群,瞥见了胡依君的背影,没有来及叫她名,他们在进入房间后,被勒令全部在墙角蹲下一排,前面有张桌子,但是暂时没有人在岗,联防员安排好他们后说:“全部都蹲好,不许说话!不许站起来!”用严厉的眼神逼视着,他们都低下了脑袋,他来回镀步在他们前面一会,然后出门去了,大家继续保持着安静和姿态等待着,一分钟过去,还没有见人进来,大家都敢于抬起脑袋张望着四下环境。
桌上有一部红色的电话机,他们当中一个很年轻的清瘦小孩,大约十六七岁模样,擅自站起来去桌前,一把抄起电话机开始拨按号码,号码可能还未录完之际,联防员已经回来了,小孩还在专注的拨号,没有关注到环境变化,其他人也不敢提醒他,只见得那个凶恶的队员一个健步冲过去,高高抡起手臂一个大耳光劈头盖脸下来,将小孩打得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立刻鼻孔里冒出血,这样还不行,那个队员跟上去抬脚,在已经扑地的那个小孩身上和胸腹部连着踢了几次,小孩在地上不住翻滚,其他人虽然还都蹲在墙根下,也慌乱着想躲避灾祸不要殃及到自己,此刻进门的一个中年人叫停了踢打,那人走到小孩匍匐卷曲的身前查看一番,那个挨打的小孩哭请着饶命,声音嘶哑颤抖,于是中年人略带不满地告诫联防队员说:“下手太狠了,注意点,这里没你事了,去吧”,那个逞着淫威施完暴行的队员方才扬长而去;中年人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顺手将电话机整理好放原来的位置,从抽屉拿出一沓的纸,摆着桌面上,干咳了一声,说:“你们听好,有身份证的都掏出来举过头顶,我指到的谁,就走到桌前,其他人不许说话,我问什么就老实回答什么,都听清楚了?!”他开始手指举拿身份证的几个人,被叫到的人,规规矩矩到桌前,他询问每一个人身份信息要自己复述核对,还有工作地点和工厂名称,一边在一个表格纸上记录着,一轮下来后,有证件的单独被安排重新蹲着墙的另一角,他喝了口茶水,继续吩咐道:“有亲友和你们被一起带来的,都举手,没有证件的不要举手。”云瑾继续高高举起手,只有四五个人了,他们被一一点着上前回答亲友叫什么名字,家庭住址和关系等问题,他继续记录着,完了后打了一通的电话,又喝了口茶水,然后说:“等一下你们的同伴进来后不要起身,继续蹲在原处,不要交谈说话,都听清楚了?!”不一会儿,一群的女性被两个队员带领进到屋内,云瑾瞥见了胡依君已身在其中,云瑾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然后那些没有证件的五六个人,被队员带出门去了别处,包括被打的那个小孩。
派出所的那个领导在所有剩余的人站定之后说:“你们没有暂住证,需要现在办理临时的证件,一周有效,每一个人费用是50块,有钱带在身上的,可以举手到我这里办理登记,没有带钱等一下,可以申请打电话给亲戚朋友,不过今天晚上就得过来,剩下的人,明天一早就被运转走,好了,现在谁?......”云瑾再次举起自己的右臂,十分幸运云瑾还剩下一点钱带着,可不想再失去任何脱身的机会,与云瑾举手的有四五个人,按照领导的指挥,一个一个前去登记,云瑾偷偷地看了胡依君一眼,她安静地站在远处的墙壁旁,也在往云瑾这里张望,云瑾点了点头,给她一点安慰,轮到云瑾登记,云瑾将两个人的名字报告给了领导,迅速交了费用,害怕他后悔一样,耐着性子看他的笔尖在一张小纸片上书写着,最后完成后抬头时,云瑾确认并谨慎地问:“我们可以走了吗?”他鼻子里“嗯”了一声,云瑾接过两人的身份证件和开具的证明,走过去拉了胡依君的手一同跨出了门,穿过了偌大的黑暗的院落走到街道上,分不清方向应该往哪里走,他们顾不得这些细节,只想远离这个地方再说,细雨是没有任何感情情绪,伴随着他们匆匆的脚步,胡依君的手里没有一点的温度,他们暂时没有语言想交流,云瑾只是搂住她的肩膀,快步在石阶上紧促发出脚步声,出门走了两三百米时,遇到一条横街,灯光稍微明亮一些,他们站定一下判断应该左转还是右转时,遇见了一个行人,向路人问明方向后,云瑾继续行走了一里路,看见了一点街市的模样出现。
此时已经很晚了,他们仿佛从梦魇里清醒过来,已经知道了后怕和悔恨等正常的身体感受,说:“我害怕今天就会失去了你,再也见不到了,我还怎么能生存下去?”他搂紧了她的肩膀,胡依君流下了委屈的眼泪,用手背抹了去,说:“下周我就回家去,不要再这样拖累你了,我们的命真的好苦哇!”,“我对不起你,带着你一起遭罪,我决定先当工人进厂,活下去再谋出路,下周我找了工厂后送你回东安,不要怕,我会想到办法的!”冷风细雨替代了回答,重又回到沉默。
在他们寒酸简陋的小屋里,真的看不到一丝的温馨和希望,躺在床上,关闭住所有的光亮和噪音,还有一夜未停歇的冷雨戚风,云瑾抱着她怎么也捂不热,睡不着。
他们将这个决定权交给老天,他带着她进入到一间的古庙,庙在村头的一颗古老的槐树下,这里香火并不鼎盛,门口几个老人在下棋,除此以外很冷清,庙里他们前殿上完香,祈福完毕进入内殿,有位老和尚接待解签,云瑾抛出的第一支签,竟然是下下签,上面一首诗:“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动身无所托,百事不亨通。”云瑾心中大惊,略知大概了涵义,便放回了签筒,交给了胡依君试,她照样也是中的一只下签:“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欲作垒,到头垒坏复须泥”,和尚见他俩面色阴沉不肯解卦,说了一句偈语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阿弥陀佛”,他们合手谢过,寂寥且转身离去。
和煦温暖的阳光失踪多日后,重新出现在清晨的阳台上,虽然他们经历了惊恐的那件事,现在到可以短暂安心获得按时回家的权利,至少一周时间不会再有联防队到他们楼来盘查,况且他们经历惊恐的事不止那些,手里的资金马上又要见底,胡依君已经陆续说过归家的日程,只是日期被云瑾改了又改,不经意的一条短信发送到了BP机上,胡依君去楼下复机,很快又跑着上楼来,面色涨红着对云瑾说:“我找到工作了!是真的,刚刚我收到那家公司的录用通知了!”,“你可听清楚了?”,“没有错,她们公司我有印象,我去过,是个百货公司,还在施工未完成的,我和你好像说过的,你问我是不是营业员,我说不是,应聘的办公室文员,你想起来了吗?”云瑾马上回忆起来,云瑾曾接胡依君面试后一起回家,走过那个商厦附近,好像有五六层高,宽大高耸的楼宇,伫立在一片的填海空地上,周边还都是荒滩,从建设规模来看应该是南门最大的商场了,超过了中环的天虹商场,(胡依君在易丰公司的群租房里,每周都等待着云瑾前去看望,他一般先到天虹商场里买上一只烤鸡,用牛皮纸包好了,快步赶去看望她,看着她有滋有味的将一只鸡吃完,心里感到十分宽慰和怜惜,所以云瑾熟悉那座商场,是带着难忘的记忆)云瑾激动地抱住她,在脸上亲了又亲,他们终于不用分离了!这份工作不仅保住了他们的生活还有幸福和未来,胡依君喜极而泣,在他怀中痛快地哭了一场。
庆祝一番后,云瑾送胡依君去了新的单位上班,晚上有时间云瑾再去那座宏伟建筑的对面,等着接她一起回家,白天的时间云瑾一个人可以在市内大跨度的奔走,到各个工业园区和人才市场寻找机会,他如今也放弃了做工人的打算,内心安稳了许多,从胡依君告诉云瑾的所见所闻判断,她新的单位还是十分有实力基础,同伴也十分友好,卸下云瑾心头的忧虑。
日日提醒云瑾的唯一问题是资金困难,无论他如何缩减开支还是不能维持下去了,房租云瑾只得和房东好言请求按半月预交,剩余的一半延后;公交车云瑾尽量做大巴多次中转,所以只能苦苦煎熬着心里的焦灼情绪。
又是一日天幕降临,压力同乌云一道慢慢地碾压过来,云瑾在东门面试了一个公司后,赶不上去接胡依君,独自坐车回家,路途遥远,票价很贵,上车后云瑾只买到中途的一个站点,然后挤在人群里抓着摇晃中的扶手,售票员往复从车头到车尾挤过来给新上车的乘客收费撕票,甚至没有售完一个站点的票,又新上下了许多乘客,特别是经过上海酒店时,更是挤上了许多的乘客,连站的位置都不足,天色完全黑将下来,云瑾沿途看着窗外曾经熟悉的路径的地方,内心充满了沮丧和悲哀,极力要阻止自己的思想做无意义的回忆,消耗他仅有的一点自尊,混在卑微的人群里,逃避审视的眼光,只想着平安的到家,但是云瑾记得他买票的站点并非是自己的终点,过去半小时后汽车开出了海关楼,上车的人逐渐减少,下车的更多,云瑾不免有点紧张,但是心想着那位中年女售票员售卖了上百张的车票,一定不记得每一个人回答过的下车站点,云瑾等在车尾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过去了几十分钟,公交车在云瑾买票的站点停靠,售票员照例会报站两次,云瑾没有动身,依旧眼睛望着车窗外,重新车辆继续前进,安全过了一站路后,云瑾松了口气,心想果然她忘记了那么平凡的他躲在群体里。
再经过一个站点,上来一个乘客看见云瑾旁边的空位,晃晃荡荡走了过来坐下,售票员也跟着走到车尾,询问,收费,撕票,完成一套程序后,往车厢前走,云瑾的目光还停留在车窗外,但是云瑾的听力收集到了她停留在云瑾的座位旁,就没有继续远离开,心里突然紧张了,“你到哪里下?票给我看一下”,一个女声在云瑾头顶上响起,云瑾收回窗外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她面无表情注视着云瑾的反应,云瑾淡定地从口袋掏出车票给她,说:“到黄卫村”,她看了看票据说:“你需要补票。”云瑾故作惊愕地问:“我经常坐这车,为什么今天不一样收费?”她将矮瘦的身体倚在座椅靠背上,说:“没有多收费,你不是从蔡家店上的吗?!”,“我明明是上海酒店上的车,你有没有搞错?!”云瑾故意提高了声贝,反驳道,云瑾以为她不想生事便会退却,况且对她个人也没有什么好处,票据上没有站点信息,但是她如何知道自己从蔡家店上的车?她此时面带着不屑和烦躁,一副面对无赖的表情,重申道:“不要以为我不清楚,我卖出的票当然知道你从哪里上的车,马上补票,不然就下车!”云瑾不理解她这样和自己纠缠的意义在哪里,何况他们的理论,已经引起了车上其他乘客的关注,云瑾若是马上下车,等于承认自己就是逃票的小人,云瑾不想就此当众丢了脸面,云瑾继续假装自己的强势立场说:“我为什么下车,我去总站投诉你!”,“那好啊,这是我的工号,你可记清楚了!”她奚落道,并嚣张地主动将挂的工牌伸到云瑾的面前,云瑾羞恼地说不出话,只低声骂了句:“神经病真是!”她僵持在云瑾的身旁一会,还是不得不去前车厢,给新上车的乘客那里售票。
云瑾脸上不争气地有些发烧,可能早就发烧发红,只是刚刚才感知到,假装熟视无睹,将全程中嘲笑鄙夷的那些眼光都抵挡回去,煎熬着到车辆重新停靠到一个站台,前后门都有上客,售票员还停留在前车厢,云瑾瞅准车门将要关闭的当口,麻利地健步跳下车门,站到地面后,他也不快速逃跑,只是向反方向走去,云瑾听见后面的售票员的叫唤:“干嘛要逃跑啊,不是很能装吗?大小伙子有没点脸皮?!”云瑾没有回头,没有一点的底气和她对骂,云瑾内心对自己的失望和轻蔑,已经超过了外界对自己的影响,云瑾的人格和尊严,已经比不上1元钱票据有价值,车子的引擎带着嘲讽的轰鸣着离去,他步行顺着国道的边缘慢慢回家,实在是丢脸和失格到极点!
路过村里,云瑾同久未联系的哥哥打了电话,言明自己经济困难异常,让他寄几百块钱给自己应急(还让哥哥隐瞒不要告诉他们父母真实情况,以免催促他回家,哥哥一再叮嘱云瑾,有困难要和他通话,险些又勾起云瑾的伤感之泪,毕竟亲情是纷繁的世界上永远不变的),然而汇款需要许久才能到达,云瑾留了安然的邮寄地址,需要到时候由他转交自己电汇单,云瑾不想再找孔国伟借钱了,知道再找他,也是会找各种理由拒绝自己,安然电话中倒是很热情,但云瑾不方便主动开口,向他说出自己深处于困境里的急迫经济需求,事后心里难免有些抱怨,接着马上劝解自己,不能过分要求朋友的主动牺牲精神,只有自己的亲人可以无所顾忌的要求,目前还能称得上朋友的当然还有一个人,云瑾心里想到那个人,知道定然她会是有求必应,但他无法坦然心境去面对她,一旦云瑾想起了她的音容相貌就久久难以摆脱,何况云瑾经海珠城坐车回家路过的熟悉路段,多么希望从窗口里搜寻到她活泼俏丽的身影,哪怕最后倏然而逝,也能珍贵地弥补一下他心中无法弥合的缺憾,他做过那件蠢事带给自己无法解释的自责。
独自寻找工作,半月后还是没有定,带着这样的消极情绪也好几天了,云瑾抱着侥幸的心理买了一张门票,在人才市场寻觅无任何收获的情况下早早退场,坐上公交车去了一次中环去找魏巍,除了几年以前,他们见面之后,只偶尔电话里联系几次,当时云瑾电话里,都是对现状夸大自己的成绩,关键是有夏青的原因让他不能坦诚说出一切,魏巍现在是和舅父在电脑城租下一个柜台经营组装业务,云瑾决定看望他,电脑城里柜台相连,通道狭窄,挤满了人,各种的机器设备和器材堆满了有限的空间,所以根本看不清柜台后面到底是什么人的面目,而且人头晃动,声音喧嚣吵闹,颜色纷纭,掺合在闷闷的空气里的混乱感和压迫感,让路过的人头脑更加混沌,云瑾在一条条的通道里搜寻熟悉的那张面孔,经历了两轮的寻觅也没有收获,他开始也怀疑魏巍同自己一样,电话里夸大其词说了假话,这个市场是新包装的一栋工业厂房,变更用途为电脑城,最近两年中环新增了几处的电脑城,形成全国最大甚至是亚洲最大的电子批发商业集散地,市场里的人群里出现各个地方的方言,云瑾决定最后再寻找一轮就离开这里了。
他感到疲惫和口渴,最后的一轮,他放慢了速度每一个地点都认真查看一番再移步向前,这样做,无非是想证明魏巍和自己吹牛这件事,到梳理一半的阶段时点上,柜台里伸出一个臂膀拉住了云瑾的衣袖,很突发的事件,吓得他一哆嗦,紧接着探出一个乱糟糟头发的脑袋,真是魏巍!“好家伙!终于找到你小子了!”云瑾高声叫嚷道,“真是你呀,我瞧着怎么这么熟悉的模样从前面经过,叫一声也不理我。”魏巍高兴的从柜台后面绕出到通道里,紧紧握着云瑾的手不停抖动着,今天他们的见面,完全在魏巍意料外,多年的同学情谊,顷刻都化作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感慨,他们一起挤在柜台狭小的空档中,彼此问着现在的状况。
云瑾还是没有完全说明他现在尴尬的处境,只说明他现在在失业的事实,魏巍说:“乘机休息一下也不是坏事,每天忙忙碌碌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们许多的同学都回去老家了,目前我只知道仅剩下我们两个之外,还有徐亮在国际电脑城帮人看柜台,他前段时间说,过年后就不来了,刘志祥这里找了女朋友就回家结婚去了,这个事你知道吧?这小子还是小农思想严重!喔,就是第一次你来见到的那个女孩,比他大好几岁,哈哈,抱了个金砖吧......”,云瑾说:“这小子,上学的时候装老实,一出来就露出本性了,不会是搞大了肚子吧?”,“别人是装老实,你是真不老实,上学的时候你就整出好多事,怎么样?有了新女友了没?老实交代!”,“别挖苦我了,我可不是你说的那样滥情,现在被生活修理的没人样,你看看,我这都有白头发了!”,“彼此彼此,我也苍老不少,看我这身衣服,这头发,快一个星期没洗,忙的要死,钱还是没挣到几个,别看每天这里人来人往,相互抢客压价,没多少的搞头,但是不得不搞,每天的租金是要的,我舅啥也不会,成天搁在旁边瞎叹气,估计现在做好了饭打包,很快过来,到时候咱俩出去吃饭,好好聊聊,现在真的很无聊,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魏巍苦笑着说,“不是还有其他的同学吗,怎么都回去了?孟飞,张华不是听你说也来了新海吗?我一直没有联系过他们,都在那里混?”,魏巍面露尴尬色,笑容在脸上消退,正经地说:“回头吃饭的时候,我和你说个意想不到的事,让我郁闷得都睡不着,或许只有你能懂。”“呀!还有你想不开的事么?你可是活的最豁达的人,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没见你犯愁过,哎,不过这几年大家都改变了太多......是不是?”云瑾陷入了困苦的思想,见面时的兴奋之情都逐渐散失,现实残酷的力量压迫感,始终没能让他有片刻的喘息,两个人各自陷入了自己的苦闷中,一会儿都不曾抢着说话,整个大厅里仍然人来人往,但这种的喧嚣声并干扰不动他的思想。
过了一会儿,一个面色白净的中年男子,兴冲冲靠近到了柜台跟前,魏巍从凳子上站起来,一边穿出柜台一边介绍说:“这是我大学里最好的同学,大云,这是我小舅。”云瑾也跟着站起身,客气地回应道:“叔叔你好!”一边也想穿出柜台,“别!别!你坐,我不知道你来,我再去买个饭盒,小巍,你陪同学坐,我不进来了,地方太小。”小舅说话的语速很快,不由分说地安排两个人,即便话语客气,但更像一种熟练的客套技能展示,魏巍拦住了小舅说:“等下我带同学出去吃饭,现在人太多,坐一会再去,你进来坐吧,挤一点不在意。”于是三个人刚好占满了狭窄的空间,连转身都不可能,柜台总共占地3个平方,背后一个高的架子,摆放着主机和显示器等大件,前面一个低的玻璃柜橱,里面平置展示全是电脑里的板件和硬盘等,两侧同临柜的商家公用空间摆放临时的物件,他们彼此即使熟悉,也很冷淡各自照顾自己的生意往来,仨人在一起交谈不会参合别人加入询问。
小舅在家乡下岗,得了一笔的赔偿金,全部拿来入资这个租下的柜台,魏巍的家里也拿了一点,算是合资经营着个装机业务,魏巍经过几年的锻炼学习,已经能够掌握技术和货源渠道,小舅在老家的水泥厂只是一个司机,到了这里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做饭和搬货基本都是休息,这也造成了这舅侄两人的地位发生颠倒,魏巍通常是说话高高在上,且说一不二,也如此,他的小舅在一个小时之后被独自安排留下看顾着柜台,魏巍带着云瑾穿过了拥挤的市场去场外吃饭,中环的街道上机动车和人行队伍混杂在一起,争夺着急迫交通的时间,人言喧哗声和鸣笛声从楼宇间滚动着,阳光和空气被冷落一旁,更别说有风都难以挤进来自由,俩人一前一后像进入菜市场,紧盯着对方的身影以防失散,过了两个街口一同钻进一个狭窄的巷道,这里没有车辆通行的空间,全部是餐饮商铺,桌子摆在门口,很小的商铺里只有做餐食料理的空间,厨具摆件都是微型层叠在架子上,唯有头顶的招牌有足够的空间写着大大的字体,张示小店的饮食类别,有烤鱿鱼店,重庆酸辣粉,广式煲仔饭,长沙臭豆腐,江西炒田螺,桂林米粉店等等,魏巍问云瑾想吃什么,其实他也无所谓,看着哪家有空的座位就选择哪家,最后他们选择每人一份的煲仔饭,由于需要等十几分钟,所以这家店的生意对于吃快餐赶时间的人首先就会放弃,他们不慌忙安排事情,坐下来交谈,接着刚才欲言又止的话题。
魏巍告诉云瑾说,孟飞现在坐牢了,送他进去的就是魏巍,这的确让云瑾惊讶到不知如何说话的地步,一年前魏巍租柜台前和孟飞打电话,孟飞的爷爷有钱是他们大学时期共同的认知,而且孟飞日常消费能力大家都从没法和其比较,孟飞比较豪爽,吃饭总是抢着结账,最后大家都不再和他计较,全有他出钱和点菜,魏巍是同学里资金最薄弱的一个,可是却偏爱组局喝酒这样的场合,云瑾同夏青交往结束之后就不热衷饭局,魏巍和孟飞以及张华还是一如既往的时常出校门寻欢作乐,邀请云瑾一同前去都被一律拒绝,倒不是结账归谁的问题,因为有孟飞在,云瑾没有资格抢着这个机会,除非夏青在,他就有,她离去后他自然散尽资格,云瑾不想有这种悲观的感受困扰,索性不参加,从此他同魏巍和孟飞以及张华的朋友亲疏关系下降了一个层级,一直到他们毕业。也难怪魏巍独自创业一开始就想到了孟飞,至于张华,魏巍没说就不知什么原因,但是透露说张华曾来在横岗半年,在一个工厂做仓库管理员,不到2个月就受不了枯燥的工作和生活,没要一分钱不辞而别回了老家,至少他的家境也不错,成为了一个逃避的理由,云瑾心里有点失落,现在找来向魏巍所说自己的困难的感情基础更加不牢,他索性不想再提及,安心听他讲个故事听听,孟飞在毕业后一直没有正式工作,收到魏巍的电话提及合伙创业,一秒都没犹豫答应到新海,两个人见面惺惺相惜,友情一点未见改变,于是一起去喝酒,一起查看经营场地,只不过魏巍掌握了技术和业务,只要求孟飞投资金做副手,只分红不参与经营决策,孟飞酒局上不爽快答应下来后,住在魏巍的公寓里许多天也没有任何实质的行动,倒是魏巍不敢等,谈好的柜台租金每天都在变,如果合同不签马上就可能前功尽弃,魏巍将积攒的钱和从老家借来的钱都先垫上定下合同,时间过去一个月,孟飞答应筹措的资金迟迟不到,魏巍开始着急了,不停催促着孟飞和老家联系,孟飞总是说台湾的爷爷资金输送到大陆要层层审核,需要花些日子等待,在压力下,两个人第一次争吵一番,很快和好,归根结底还是彼此信任资金会有的,只是晚到了些时日。
有一天,孟飞说爷爷的资金到了大陆“外资银行监理账户”,需要魏巍提供大陆的银行账户对接转入,不忘提醒要求魏巍提供身份证和交易密码,魏巍难得听到这样振奋的消息,想都没想,就将一切交给了孟飞委托他去银行办理,前一日晚上他们还一起喝了一通释怀的酒,畅想了一通光明的未来,第二天魏巍照常去市场,等着晚上孟飞带给他好消息,可是晚上八点,孟飞都没有回来,通常孟飞极少外出,都是躺着屋里白天吃泡面,晚餐一起到楼下吃快餐,孟飞这次到新海几乎是空着手,所有开支均是魏巍提供,魏巍想着早年得了他的好处不少,也算有个机会回馈一番,他坐在厅堂里等到半夜,还是没见孟飞的踪影,魏巍有点不安,但都是被自己理智的思想纠正了不好的联想,毕竟他确有一个有钱的台湾爷爷,没有哪里值得怀疑,第二天他照常去市场,生意很好,他一旦忙起来就是一天,无闲思考别的事,晚上回到住所,灯还是灭的,他不得不产生不好的预感,银行卡上还有五千块他仅有的资金,他给孟飞的老家打了电话,问孟飞的行踪以及爷爷汇款的事,孟飞的父亲却毫不知情,倒问魏巍现在孟飞的去处,大家都慌了,孟飞莫名其妙的失踪,不仅仅受影响的是刚刚有点起色的生意,还有人身安全的忧虑,无论如何要找到他再说,魏巍将但凡想到的与孟飞有联系的人,都打电话问询一番,还是没有消息,他想起去银行查询,从银行首先得的消息是:不存在孟飞口中的所谓的“外资银行监理账户”这种机构部门,他费了很多力气(身份证被孟飞带走,需另外提供证明自己身份的有效证件)查询到自己的银行账户,才震惊发现一直最不愿意相信的预感尽然成真,账户上只剩下余额10块钱,接下来查看银行的录像,很快验证了最不堪的结果,孟飞从柜台取走了他全部的资金,魏巍如何也不敢相信最讲义气的好哥们,居然做出这样的龌龊事,生气和失望伴随着感情撕裂的难过,也没有让他此时放弃最后一线的期望,他没有马上报警处理,而是不露声色的离开银行,给孟飞的家里打了电话,孟飞的父亲重复第一次的话,表示自己的儿子行踪未知,魏巍要有全力查找的责任,魏巍提到了孟飞有可能故意失踪的理由,表示自己的钱财损失只要及时归还既往不咎的诚意,但对方反口说魏巍是诬陷,电话突然就挂断了,魏巍再打电话时对方不接,他没有心思再顾上生意了,成天守着电话旁不断给孟飞家里打电话,终于接通的一次电话中,魏巍说出最强硬的话,对方也不示弱的表示爱信不信,反正不知道孟飞在何处,魏巍唯有报警处理,没过多久孟飞被拘留,他果然从新海逃回老家的一个亲友家,这一次孟飞的父亲多次打电话请求魏巍撤案,可是魏巍没再心软,所谓的友情都变成了加深的怨恨,无法在心里获得解脱。
云瑾一时间,被这样的难堪情节彻底搅乱了心绪,原本找魏巍一方面是调适苦闷的心情,另一个目的是希望魏巍主动提供自己一些帮助,现在两个目的都成了一种妄想,更何况现实中信任与背叛的角色不停的反转和演变,成了云瑾心头最害怕提及的往事,他做不好面部情绪的控制,跟着发了一通所指不明且疾世怨人的牢骚后,提出要回家,他非得要坚持着给饭钱付账才罢休,两个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挥手告别,各自转身回到各自狼狈的生活中。
今天鬼使神差,云瑾从路过海珠城的时候,突然从车门提前出了站,他走到那座天桥下,桥头的那家的麦当劳还在,如果没有经济上的烦忧的话,云瑾理应该可以找回到以前坐过的位置上,再点上一份同样的套餐慢慢回忆,云瑾只是登上了桥头的台阶上方,偷偷向着餐厅里多看几眼,就餐的年青一族,照样是神采风扬着一起说笑和品尝美食,云瑾悻悻得收回眼光,这样的欢乐都与自己没有一丝的关联和心情交融,云瑾抚着天桥陈旧栏杆,眺望着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头脑里的日历一张一张被撕下更新,抛飞在逝去的岁月里一去不复返,曾经他们还嘲笑着窗外体态臃肿的路人,一瘸一拐从这座天桥上下,跛脚鸭一样路过视线,也曾轻视过过分亲昵的情侣,腻腻歪歪把相聚的时光握在手里,抱在怀里惺惺相惜的可笑,当然云瑾此刻有了最真实的切肤共情,他滞留在苦闷和凄冷夜里,面对着生活和城市里的纷繁角色,云瑾表露出极度的人性善意和极度的恨意,包括心底的谦卑和眼中的觊觎,云瑾能够遇见美好的愿望几乎不能实现。
体力和精力都不足以支撑他到深夜时分,还有远方的牵挂和担心,催促云瑾必须动身离去繁华市井,他总会有最后五分钟的自我欺骗说,马上就可能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云瑾远眺的视线中,但有何意义呢?云瑾绝对没有勇气再大声的呼唤出她的名字,云瑾还在回味他们一起在这片的地域里,相伴相随地徜徉,守护着心中的温暖,还有云瑾此时从容城坐最后一趟车,赶到这里的澎湃热情的约会,在林间到道旁,留下过他们欢快的笑声,弥留下的气息和印记,哎!都是不能回首的往事,况且他们都各自有了新的恋情和责任,云瑾点燃了一支烟后,挫折失败的他有个危险的念头出现,如果想打劫一些钱财再逃跑,或许是解决云瑾当前问题的唯一捷径,罪恶使人兴奋激动和紧张不已,想到孟飞已经在监牢中受罚,但是他的名誉受损的程度,远远超过了监牢所带来的惩罚力度,曾经他是何等的高傲和豪爽,金钱带来的地位和落差,可能是他最后放弃认真生活的鸦片,无论如何不要在朋友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和卑鄙,这是他的过错也是自己曾经犯的错。
云瑾思想中开始盘算着,一个周密的计划和稳妥的方案,桥的另一端湮没在大片的荔枝林阴影中,云瑾熟悉过这片的环境,虽然荔林的另外一侧有大片的民居,但有道围栏相隔,荔林中有过道,高低弯曲且十分的狭窄,地砖也多有缺失,整体上坑坑洼洼不好行走,云瑾选着这里等待合适的机会出现,忽然奇特地冒出一个念想,柳真下晚班或许也要从这里的林间经过,立刻变得心中突然有些的惊悚和悲哀,他们两人仿佛已经分别抵达世界两头的另一个大陆,中间隔着浩瀚的大洋,他苦笑一番自己,何苦多了无谓的担忧和牵挂?而且云瑾今天如果完成的抢劫事件,也会再次提醒那些误以为世界太平的人们,莫忘处处小心,时时留意。
第一个,进入云瑾张开的捕网的是一对散步的老夫妻,云瑾自然不会动手,也不值得,第二个,是个晚自习回家的学生骑着山地车从面前匆匆而过,云瑾早早已经捡了一截的砖块用废弃的报纸包裹好,心里还有有些胆怯,所以即便是出手一定要干脆,并在短促时间内解决问题,千万不要让别人有反击的能力和欲望,云瑾从没有把握完成这样的事,也不得不冒险干成这件事,犹豫着趴在桥头的栏杆上用余光观察,第三个,是个行步匆忙的问路女子,她客气且充满无知信任的到云瑾跟前问:“你好,请问去神州电影院是从这里经过吗?”时尚美丽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睛里透露着单纯,云瑾的模样和神态并没有引起她足够的警惕性,云瑾随后给她指出正确的方向,看着她的窈窕的身影消失到远处,叹了口气小声自语道:“那座影院里的确有美丽感人的爱情故事,可是现实总有一天告诉你,都是虚幻的烟幕罢了,可别再遇见我了。”云瑾就是这样错过了许多有能力完成的机会,很久的等待之后,夜色更浓了,他的意志力变得寡弱,想放弃,毕竟对于妇孺老迈的目标人群,云瑾绝不可能出手,青壮年云瑾却没有把握,万一失手他将无法逃脱,云瑾估么着他哥哥的汇款在路途中已经快到达,躲避房东催缴房费的难题,可能自己再躲几天就好了,实在没钱出门情况之下,自己就歇息几日不出门......
夜色十分浓稠阴郁且还在一层层地叠加,密林里的险恶之气长时间不断浸淫云瑾身体,迷惑着云瑾的本真之心,令他不能轻松自然移步到光明的桥的另一端,云瑾只能张望着看过去一眼,进入他视线有一个摇晃着骑车的中年男人,嘴里含糊着哼着歌,耷拉着脑袋,显得有气无力,绿植遮盖的顶棚挡去街道上直射的灯光,暗黄色的顶灯不足以照亮桥面的各个角落,男子经过云瑾身边时险些蹭到云瑾,他惊骇地压住手刹停顿一下,打了个嗝,嘴里喘出一股的酒气,他眼睛往上吃力翻了两下,他车轮距离云瑾脚后跟还有一尺的距离,然后他竟没有言语接着骑走了,云瑾立刻将暴戾和嫌恶之情都集中到他的身上,男子腰里别着一部移动电话,跟随着车轮颠簸来回地摇晃,云瑾心里骂道:“丧钟为你敲响了,该死的酒鬼!,此世道没有一个人是完全无辜的!”云瑾的肌体猛然被注入了狂躁的激素,大步迈开了跟随着他进入了密林,光线十分幽暗加上道路不平,骑车的速度不会很快,云瑾的脚步声也不会是平常人那样和缓轻柔,这样就引起骑车人警醒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云瑾已经将纸包的砖块提在手里,大步流星接近他的身边,如果在两米内的距离,云瑾定然将他拍翻倒地,然后抢去手机后逃走,逃走的路线云瑾已经想好了,无暇再犹豫再三了,同时他突然理解了云瑾的恶意,脚上用力猛地蹬踩着踏板,加速逃遁远去,云瑾放弃了掩饰,也拔腿追赶上去,很是奇怪他没有大喊大叫,可能闭住一口气来不及,车子“哐哐”作响,云瑾的脚步“咚咚”也作响,黑暗背景下,狭窄崎岖的小道上,一场动物凶猛的搏杀已经上演,他们的距离接近到了四五米,有个下坡,他顾不上了车辆可能在弯曲的路上失控,孤注一掷!没有任何减速得冲出去,险些撞到荔枝树的枝干,云瑾踩到一块松动的地砖上也一个趔趄摇晃着身体,掌握好了平衡之后,两人的距离加大到了五六米开外,这块林地的范围已经被超越了一半以上,云瑾奋力地将砖块砸向目标的后背,砖块在云瑾的手里蓄积了全部的力量飞出,带着云瑾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怨恨和不满向前方轰击,高高地撞击到树林上方密集的枝杈,“嘭!”落下一大片的树叶,随之砖块落地,云瑾的计划彻底流产了,他不能继续追赶,马上就要冲出了丛林地带,来不及懊悔和多余观察,云瑾折回身马上向反向逃遁而去。
回家之后云瑾没有将今天的事告诉胡依君,只叫她放心,三天后,安然通知云瑾汇款单收到了!云瑾松下一口气,哥哥给了云瑾四百元钱,云瑾同安然再次见面时,他惊叹此时云瑾又瘦又黑,神情寥落不堪,即便云瑾强装着底气十足,还是没能藏住尴尬的处境状况。
天气越来越冷,快要入冬了,符合云瑾条件的招聘信息,如同秋风一样吹落枝头的枯叶,寥寥无几,云瑾晚上回家和胡依君说:“我们搬家到市区内吧,离你的上班地附近找房子住,这样你可以轻松一点,另外市内的安全性也有保证,所以我不准备续租。”她同意云瑾的意见,云瑾抽出了时间在南门的某片的民居地查看合适的房屋,中午劳累之后,坐到一家小店门前喝杯冷饮,门前对着一条两米见宽的小巷,店主夫妻是三十左右的梅州人,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孩租了一楼的房子,客厅的推拉门打开,一个木架上摆满了生活日用商品,门边一个炉子上煮着一锅的茶叶蛋,盖子一圈上冒着热气,云瑾就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喝瓶装可乐(玻璃瓶要回收),除了云瑾没有其他顾客,于是他们开始聊了几句话,他们夫妻都十分地和气,笑容很亲和真挚,虽然普通话不标准,但是交流不影响,也改变了云瑾一向不喜欢广东人的固化思想,他们的女儿也在门前玩,天真可爱而且“叔叔”称呼的嘴巴很甜,于是不仅仅云瑾喝水为了解渴,也同店主抽烟闲聊,当得知云瑾在找住处这个需求后,他的妻子马上说,他们还有一个存放商品的屋子,可以清理出来出租给云瑾,于是带着他进到里屋查看,房间不大但够用,只是光线太暗了,周围的高楼间距太小,都是几米之间挤促在一起,即便这样的晴日白天都需要点灯才能看见,直角的两面墙上分别都有窗户,通风的条件还好,云瑾稍稍有些犹豫,况且这样条件胡依君也许有不同意见,云瑾没有完全答应,只说回家后商量,另外云瑾还需要去其他地方找找再定,他们表示很理解没有多劝说,离开之前,店主妻子主动告诉云瑾说:“刚才我们谈话很投机,很希望你搬来住,至于每月的租金只要200就行,水电都免费使用......”,懂事的女儿也稚气地说:“叔叔,你住我们家吧!”云瑾笑着说:“好,我同阿姨回家商量,好不好?”离开小店后,云瑾继续去其他的地方查看有无合适的房屋,此处的建筑建造时间大概相同,户型结构和外观都类似,云瑾的预算不满足租下一套大面积的,云瑾的脑海里一直回忆着他们两口子醇厚的善良和热情,于是一两个小时之后还没有满意的选择,便转回到他们的小店,云瑾说:“大哥大嫂,我决定搬过来住,这两天你们将房间收拾出来吧。”“欢迎你搬来,我们今天稍晚就收拾......”,大嫂快乐笑着忙答应下来。
回家后云瑾将今天的情况告诉了胡依君,她很高兴,说遇一个和气的邻居比环境差点更重要,另外最近她在工作上过的很满意,和同事相处的不错,故而精神上有很大的改观,时常带着快乐知足的笑容,说:“还有两个星期我就会收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了,到时候我们再添置几件衣服,我们要好好的一起过日子!你别太焦虑......”,云瑾苦笑着说:“以后靠老婆养活我也是一件幸福的美事哩!”第二天云瑾在人才市场(有了钱买门票入场,不再像以前求签算命一样纠结)投递出几家的单位资料后,匆忙再去南门那处居住地,梅州夫妇已经将那间的小屋收拾的一干二净,云瑾到了附近的二手市场买来床和几件简单的家具搬进来,认真组装摆放起来,还有一点的空间,并不是十分拥挤,热情的大哥偶尔也抽空帮忙,看着一个干净安全的房间布置完毕后,云瑾感到很满意和安定,经过多少次的风雨飘摇的日子,终于可以安定一下了,云瑾想在星期天就从现在的住所带上行李过来住,只是现在租处的房东,还不知道云瑾早已失业很久了,云瑾上次欺瞒他说发了工资就补齐租金,他没有真正怀疑,上次他们被联防队带走时,房东躲在自己的屋中没有伸出援手,云瑾便有些怨恨上他,加上云瑾新近又花费了一笔钱,实在没有宽裕,何况云瑾有部分的押金在他手里,想来他这样不声不响地逃跑了,房东并没有太多损失,于是他打定了主意要不辞而别,提前他们收拾好所有准备带走的物品,装在一个大编织袋里,还有一个行李箱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周末的中午时分,和煦的阳光和适宜的气温,将慵懒的气氛烘托到极致程度,午后的屋前屋后都是静悄悄的,云瑾出门几次察看都没遇到任何人,群租的房间门,个个都紧闭着,大家都在惬意得午睡也包括房东,云瑾悄然回到屋中通知胡依君和自己一起撤退,云瑾高高提在手中重物不发出任何声响,房门上贴上纸条:“空屋”两个字(提示房东及时查看,他手里有备用钥匙),蹑手蹑脚地,他们两人安全得通过了走道和楼梯,来到了街道上,他俩相视一笑,紧接着匆匆穿过熟悉的街道,便将苦难的生活抛甩到身后,云瑾气喘吁吁,胡依君也紧跟着在身后,背着轻便包裹,头也不回地远离这个令人悲痛,恐惧而又感到屈辱的荒莽之地,在这里,他们如同一直深埋在黑暗里,啃食着最低贱的泥土的蚯蚓,一直被踩踏,被忽视,被伤害,被侮辱,唯有自己知道为了什么活着,去承受不断续的苦痛。他们待到上了国道,登上了一辆去往新住址的小巴车,中午人少车稀,道路宽阔加上心情放松,他们坐在后排,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云瑾说:“我们开始新的生活了,过去的都永远过去吧,这个地方再不会来了!”胡依君微笑着,同情看着云瑾的脸:“阿瑾,让你受苦了这么久,都是因为我......”“别这样说,我们都一起很努力过,你现在有了好工作比什么都更让我觉得宽慰,我马上也会有好运气来,明天我要去面试两家单位......”她不再说话了,将头倚在云瑾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