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两河湾的柑橘火了。
沉寂多日的两河湾，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向左开车朝两河湾方向驶去。一路上碰见的全是拉柑橘的外地货车。
他将小车靠边停好，对着车队连续拍了好几张照片。
两河湾柑橘的推销模式得到了全县各地极大的关注，在秀山网微信平台成为了热门话题。欧阳旬旬的名字差不多已经家喻户晓。
受秀山县扶贫办委托，秀山报、秀山电视台、秀山网县内三家主流媒体决定到两河湾对欧阳旬旬作一次人物专访。
向左一个人打前站。
彭老支书和欧阳旬旬早早地等在了村委会。看见向左下车，忙不迭地从办公室走出来迎接。
向左第一次与欧阳旬旬相见，但跟彭老支书却是老朋友了。十年前他决定从两河湾沿河徒步寻踪梅江河源头，其灵感便来源于彭老支书唱的一首民歌。
梅江河，梅江河
几多弯弯，几多角角
说它九十九道拐
说它八十八个滩
究竟尾尾在哪里？
究竟头头在哪儿？
梅江河，梅江河
几多弯弯，几多角角
搭了七十七座桥
汇集六十六条溪
数不清的土家苗寨
唱不完的山歌情歌……
梅江河是秀山的母亲河，也是秀山的标志性河流。那时候，向左刚刚参加工作，是溶溪镇水管所的一名员工。他从彭老支书山歌里得到启发，在网上发布招募考察梅江河全程流域的英雄贴，顺便统计一下梅江河全程到底有多少公里？到底拐了多少道弯？到底有多少滩、有多少桥？到底融汇了多少条支流？她的源头究竟在哪里……
不到三天时间便应征到了包括彭老支书、宫吕在内的八名网友。十五天的长途爬涉，虽然辛苦，却见识到了大半个秀山的如画江山。
不管是向左，还是彭老支书，还是宫吕，还是另外的六名网友，说起那一次艰难的征程，至今仍旧津津乐道，思绪万千。
一晃就是十年。向左的模样没怎么变，但彭老支书却已是两鬂霜白。十年前的那次征程，彭老支书是九个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也算是大家的向导。一路上大家以为要专门抽调一位年轻人来照顾他，哪知才走了四天，还没到达官庄镇的鸳鸯嘴码头，就有好几个年轻人走不动了，全靠彭老支书替大部队承担大部分行李的搬运。
现在看彭老支书，白发苍苍，背脊微驼，别说担上百斤的担子，便是空着手走几公里的山路也够呛。
“欢迎啊欢迎啊，小向，有十年没到我们两河湾来了吧？”
彭老支书笑逐颜开，紧握向左的手舍不得放。一边乐呵呵地指着欧阳旬旬介绍：“这位是我们两河湾的新支书欧阳旬旬。非常优秀，非常优秀。”
两河湾的柑橘供不应求，彭老支书这几天高兴啊，满面红光，对欧阳旬旬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向左与欧阳旬旬握手寒暄，既而转向彭老支书，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两河湾一直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也可以说是我梦开始的地方吧。虽然十年没再来走动，但心一直在这里。”
“不愧为秀山报首席记者，说的话都像朗读诗歌。”
欧阳旬旬在一旁微笑着打趣。
向左虽然不认识欧阳旬旬，但欧阳旬旬却是久闻向左大名。
欧阳旬旬早期在石堤镇政府办公室打下手，经常要写一些通讯报道向秀山报社投稿，还因为稿件的事与向左通过几次电话。只是向左与全县二十七个乡镇街道的通讯员交接太多，记不住有这么一个人而已。
向左谦虚两句，马上进入正题。
“是这样，我们台、报、网三家媒体准备今天来对两河湾进行一次集中采访，我先来踩点，另两位记者随后就到。”
彭老支书笑呵呵地说：“那非常好，是得好好地报道报道我们的新支书。她的到来，让两河湾在短时间内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在村民们的幸福指数特别高。”
欧阳旬旬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直摇头。
按照向左的要求，彭老支书和欧阳旬旬陪着他朝柑橘树最集中的打伞岩走去。
一路上很少遇见采摘柑橘的村民。
向左觉得奇怪，就问彭老支书：“看样子两河湾的柑橘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彭老支书手拿老烟杆，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不瞒小向你，一个月不到，两河湾柑橘已经销售一空。现在只剩下一些脐橙还待采摘，而且都跟外省订了合同了的，再也不愁销路。”
“那我在来的路上，干么还遇见很多拉柑橘的外地货车？”
“那些货车都到我们村头来过，但没有货了，就去了其他乡镇。”
向左知道，每一年进入冬季，柑橘销售都成了秀山老大难问题，经欧阳旬旬的一个金点子，今年柑橘突然供不应求，价钱也一路上扬，广东、福建、湖南、湖北等地争相到秀山进货。
“秀山这个地方，风调雨顺，种什么丰收什么，产量能提上去，就是愁销售。销路一旦打开，财源滚滚绝不是梦。”
向左发自肺腑地感叹。
的确也是，正如秀山的猕猴桃、金银花、茶叶、油茶等等，不论是种植面积还是产品质量，都可跻身全国前列。
但销售市场一直是秀山特色产业发展的瓶颈。
不过最近两年，秀山的猕猴桃、茶叶倒是打开了国内国际市场，远销东南亚及欧美，前景一片光明。
向左最大的希望就是猕猴桃、茶叶的火热销售势头能够带动秀山其他特色产业的销售渠道。
不过现在的“边城红”，当真让整个秀山都红透了，大有赶超猕猴桃、茶叶的对外销售趋势。
站在打伞岩顶，一眼看去，满山的柑橘树，柑橘已被采摘一空，向左那个高兴啊，简直不可用语言去形容。
两河湾和映格沟一样，都是向左负责跟踪采访的贫困村居，这两个地方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形成脱贫致富的良好势头，向左虽为局外人，但心里却是暖融融的，真心替村民们感到高兴。
彭老支书比向左更加高兴。
去前年的这个时候，是彭老支书最揪心的时候，眼睁睁看着红红的柑橘挂满枝头却无人问津。全村人都指望着这些柑橘变成钱后去购买化肥、农药，去为老人看病、为学生交学费等等，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些柑橘都烂在树上。特别是作为全村的带头人，彭老支书心里的那种痛，那种愧疚，那种绝望，一般人不能够体会。
而欧阳旬旬的到来，让这一状况马上发生了改变。
面对现在这种情景，彭老支书由衷地感谢欧阳旬旬。他有意识地走到向左跟前，朝欧阳旬旬竖起大拇指。
“小向啊，多宣传一下我们新支书。她的一次网络直播，不光让两河湾的柑橘卖断了货，还将整个秀山的柑橘都推向了全国。这份功劳，不得了啊，不得了啊。”
欧阳旬旬脸面微红，慌得连连摇手。
“老支书快别这样说，快别这样说……”
彭老支书挥动着手里的老烟杆，乐呵呵地说：“这可不是我说的，全村人这些天都在变着法儿地夸赞。前两年我们的柑橘全烂在树上，一分钱也值不了，今年却打了个翻身仗。每家每户都有几千元收入，个别家庭还收入上万了呢。众乡亲现在干劲十足，都迫切地盼望着新支书能给大伙儿支第二招……”
欧阳旬旬正准备答话，彭老支书却接着说：“以前我在两河湾的地位算高吧？现在，说来小向你不会相信，我跟新支书走在一起，村民们看见了，第一个喊的一定是她。就连我们村对我忠心不二的黄毛狗，也成天欧阳书记长欧阳书记短的将新支书挂在嘴上。”
欧阳旬旬脸面越来越红，摇着手结结巴巴地说：“老支书快别这样说，快别这样说……没有老支书你的支持，我欧阳旬旬岂有，岂有……”
神情一慌，一时不知在“岂有”之后加上什么语句更好，逗得彭老支书哈哈大笑。
“你放心，彭某人高兴得不得了，不会忌妒你的成就。你在村民心中的地位越高我越喜欢。两河湾富裕了，比给我什么都要快乐。”
两河湾的民众极其淳朴，谁给他们带来了实惠，他们对谁都当大恩人一般对待。就像彭老支书，曾经给两河湾带来了无限荣光，虽然最近几年经济发展落后于其他村寨，但大家一直记着他的好，从来不会因为他年龄大了不能给两河湾带来新的生机就赶他下台。
“老支书，我做得还不够好，还要更多地向你学习。”欧阳旬旬谦逊地摇手。
彭老支书开怀大笑。
“自古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段时间，你为两河湾所做出的成绩，村民们都看在眼里，如果这都还算不够好的话，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现在两河湾民众茶余饭后必定是聚集一起称赞欧阳旬旬，传得神乎其神。说她小学时候就聪明绝顶，说她大学毕业曾经受中国外交部邀请……
捧得最厉害的当然要数黄毛狗了。“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我们两河湾的福星。只要她往我们村委会院坝上一站，金银财宝滚雪球一样朝两河湾而来，挡也挡不住。”
当然，肯定不会如彭老支书所言，欧阳旬旬的身份地位已经盖过了彭老支书。在两河湾民众的心中，彭老支书永远是他们的“精神领袖”，谁来了也推翻不了。
欧阳旬旬越来越不好意思。侧目间，见向左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录，慌忙对向左说：“千万别将老支书谬赞我的话记在上面，我真没有他说的那样好……”
“你也别谦虚，村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向左微笑。“当然，这其中，彭老支书肯定也功不可没。”
“老支书对我的帮助真的不小……没有他的支持和动员，村民们哪会听一个黄毛丫头的安排。由于个子矮小，不打眼，刚来两河湾时，大家都认为我是个还没毕业的初中生，乳臭未干……”
这句话引得向左哈哈大笑。而彭老支书呢，则不好意思地连打两个“哈哈”化解内心的尴尬。曾几何时，自己何尚不是带着偏见看待欧阳旬旬的身份及性别？
听欧阳旬旬说话的语调有些怪异，向左虽然见多识广，却也猜不出她是哪儿的人。于是问：“咦，不可能你是酉阳人吧？说话口音与我们秀山不太一样。”
“酉阳离我们秀山几十公里，而我的家乡却离秀山几百公里。”欧阳旬旬抿嘴一笑。
“你是外省人？”向左很是意外。
“湖北。”
“湖北人？不对哦，口音虽然有些与秀山不大一样，但一般人听上去都应该认为你是本地或邻县酉阳人。”
欧阳旬旬嫣然一笑，说出了原委。
欧阳旬旬到秀山后说的本来是普通话。与男朋友石诚交往多年，能听懂秀山话，但却一句也不会说。在石堤工作两年极少与村民直接接触，也没刻意去学习秀山话。
当接到通知要她担任两河湾村支书时，她害怕了，觉得说普通话会与当地村民产生距离感，于是临时抱佛脚，赶紧跟石诚学说秀山话。
秀山地处渝东南边陲，与湖南、贵州接壤，属土家族苗族自治县，是沈从文小说《边城》的发源地，地方语言特色比较浓烈，与周边区县的差异较大。外地人特别是说普通话的人要想学说秀山话非常不容易。
第一次去两河湾时，秀山话还练习得不够纯熟，欧阳旬旬便尽量不开口说话，在一旁默默观摩陈明跟村民们交流的语气和态度。第二次去两河湾的时候，就能够以秀山话跟村民们交流了，虽然有些生涩，但秀山话原本就分很多个乡镇口音，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多少村民知道她是湖北人氏，一直以为她是本地老乡。
“果然是有心人。”向左对欧阳旬旬竖起大拇指。“这样有心的年轻人，能做不好乡村工作么！”
“哪里哪里，都是摸索着边做边学……”
“这么年轻，又是外地女孩，到这么贫困的村里来任支书，特别是大政策下，两年内必须率领他们脱贫致富，你觉得有没有压力？”
“压力嘛，当然会有一些。不过有老支书一直陪在我身边，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轻松，坚信两年内两河湾能够脱贫摘帽。”
不自觉中，他们的谈话转入到记者与受访者之间的采访模式：
“就目前来说，两河湾的路虽然没硬化，但总算是通了。为了明年能更好地销售柑橘和脐橙，你们准备将这条路硬化吗？”
“这是肯定的。要想富，修公路。过了年后，我们准备开一次村民动员大会，让村民们筹资筹劳，尽快将两河湾公路硬化，并且打算再修一条产业路，从山下通往山上，今后拉运柑橘，十五吨以下的大货车可以开到打伞岩。”
“两河湾面朝梅江河和酉水河，说起来水资源丰富，但外人不知道的是，两河湾村辐员面积较广，组与组之间相隔距离遥远。除了个别组有流量不是很大的水井外，多数组都是靠到河里或山溪内挑水喝，自来水问题一直还没得到解决。喝上干净安全的自来水也是衡量一个村是否幸福安居的硬指标，对于这一点，作为新上任的支书，你是否考虑过这个问题？准备如何解决呢？”
“不得不说这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前些日子我也跟老支书沟通过，据他说，两河湾山坡上找不出一条可供全村人饮用的水源，要解决自来水问题，只有两条出路。一是从梅江河里抽水，这样的成本核算十分巨大，涉及水泵购买、电费缴纳、水池修建等等，凭两河湾的实力承担不起这笔费用。另外还有一条出路。从打伞岩翻过去是湖南保靖的一个山村，三公里左右的距离，两个月前他们刚好建设了一个水厂，听说这个水厂能够保障周边十个村寨的用水供应。前几天我与彭老支书专程去那里与他们协商，借用他们的水资源，现在已经基本达成协议。如果所需水管能够找到相关单位给我们出资的话，我想过年前后两河湾喝上自来水应该可以实现。”
“虽说柑橘种植不愁销路了，但两河湾的脱贫之路仍任重道远。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让两河湾尽快脱贫？”
“谈不上有什么好想法。前两天在老支书的推荐下，我还与映格沟的第一书记林仲虎通了电话，今后我们两个村会抱团发展，当然，林仲虎书记是老同志，只要有时间，我也会更多地向他讨教扶贫上的先进工作经验。我刚来两河湾不久，还没摸清楚这里到底适合发展什么产业。目前来说只能‘因地制宜’，在两河湾原有资源的基础上开发产品。让两河湾的贫困户有事情做，有较为稳定的收入。”
“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们具体打算利用什么资源？开发什么产品？要建厂对吗？”
欧阳旬旬与彭老支书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说：“是准备建厂，但还没考虑成熟，所以请先别报道。你知道长岭坡上那一片竹海吗？”
向左没去过长岭坡，还真不知道那里有一片竹海。
“改革开放后，村民极少用竹制的农具了，两河湾就将长岭坡那片竹海当着负担来看待。而现在，我却想将它变废为宝。我们的初步打算是，先用极少的资金在村委会一侧建一个小厂，再选派十五名留守妇女去县妇联‘边城秀娘’培训班学习竹编工艺，编织一些精巧的具有地方特色的竹制品，然后与秀山的洪安、川河盖、酉水湖、西街或周边区县的景区挂勾，将这些竹制品销售给各地游客。在选派的这些人当中，我们会优先考虑几年前从钟灵镇半坡组搬迁到两河湾来的家庭妇女，给予她们更多的致富机会。”
其实半坡组搬迁到两河湾的二十来户家庭早已经与两河湾民众融为一体了，一起居住一起劳动，欧阳旬旬之所以要这样安排，主要还是从大局出发，从安定团结上考虑得多一些。
半坡组村民安置点建在两河湾村委会附近，与黄毛狗居住的地方隔一条水沟。欧阳旬旬到两河湾任职以后，彭老支书专门带着她去安置点走访过多次，总是嘱咐欧阳旬旬要像自己以前一样，对安置点的村民要予以更多的关怀和照顾。无论如何，他们背井离乡从钟灵镇来到两河湾，一定是希望从这里得到比钟灵更美好更轻松的幸福生活。
听了欧阳旬旬关于两河湾修建竹编厂的计划，向左一拍大腿，笔记本差点掉到地上。
